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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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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難辨

休夜在安嘉侯府是一個十分神秘的客人。

之前住在這裏的晏游與司空摘星和府上的每個人都相處得很好,尤其是都與小孩韋恒光相處得很妙。

韋恒光第一次見休夜,遠遠地縮在顧惜朝身邊不敢上前,一點也不符合他平日的社牛作風。

顧惜朝被他揪著衣袖,問:“怎麽了?”

韋恒光扭扭捏捏:“他看起來好有威風,我不敢去和他說話。”

顧惜朝:“……”

休夜無論近看遠觀,都是一個氣勢十足的人。顧惜朝便告訴他:“不要去打擾他。”

韋恒光望了顧惜朝一眼,和顧惜朝一起離開了。

“我聽說他和小晏先生關系很好?”

“他們是朋友。”顧惜朝想了想,又說,“步大哥也是他們的朋友。”

韋恒光嘀嘀咕咕:“蠱師也是小晏先生的朋友嗎?他有好多朋友。”

顧惜朝心想,確實如此,晏游有很多朋友,是因為優秀的人能夠彼此吸引麽?

冷血抽空登門,他做不出翻安嘉侯府的墻的事情,老老實實敲門拜訪,路上遇見顧惜朝和韋恒光在院子裏玩水,說了聲讓他們小心,隨後見到了休夜與步明燈。

他是來問休夜有什麽打算的。

步明燈肯定將晏游離京是為探親的事告訴了休夜,冷血需要知道休夜下一步的動作——其實他並不想這麽做,只是昨天傍晚,他分別去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的地盤看了一圈,前者氛圍沈重,後者則相對平靜一些。

捕快們也反應了不少事情,休夜入京還沒幾天,已經開啟了攪動風雲的前奏。

休夜淡淡道:“沒有什麽打算。怎麽,有人想給我安排些事情做?”

冷血道:“有很多人等著看好戲。”

休夜道:“與我無關,有人想殺我那便來。”

冷血背過身來回走了兩步,緩了緩心情,又轉身看向休夜:“這世上有誰能殺得了你?你不是已經覺得難遇敵手麽?”

休夜垂眸不語。冷血看著他,又看向步明燈。

步明燈裹著大氅站在樹邊沈默,蒼白得如同即將要隨風而去。他看向休夜的目光竟似有幾分悲傷。

面前的兩人明明都比他年長,但冷血卻覺得自己才像操心的長輩。

為什麽非死不可呢?冷血心想,懲奸行善不足以作為活下去的理由嗎?

那麽多人都陪伴在他們身邊。

冷血長於山林,被狼餵養長大,有時會在夢中回到那段時光,寒冷的冬夜、與他依偎在一起的狼、溫暖的體溫,他沒有忘記那段記憶,一直向前走。

可面前的兩人,仿佛永遠困於他們記憶中的風雪。

晏游心想,沒人能殺得了他,但他曾經真切地想過去死。

重病時看著家人擔憂憔悴的模樣,他想過死,也許他們會難過一段時間,但總有一日能走出悲傷。

獨自一人在陌生的時代蘇醒之初,他想過死,只有自己活著算什麽?人終有一日會迎來死亡,那時他就該死了。

休夜看向冷血,步明燈也在看著他。

“……”休夜緩緩道,“所以最好的選擇,是自盡?”

他也是在問自己。

冷血瞪大眼睛:“當然不是。”

休夜忽然笑了起來,笑容輕緩,語調平靜:“可有許多人都這麽想。”

冷血道:“我從沒有這麽想過。……也有人不想你死。”

休夜道:“他們是他們,我是我。”

冷血皺起眉頭,看起來很想給他一拳。

“我認為你可以做點別的事情,你不是壞人,懲惡除奸是好事,不必特意去得罪人。”冷血語重心長道,“目前難遇敵手,說不準以後會遇見,在那之前你可以嘗試新事情。”

休夜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你說得有道理。”休夜說。

冷血一怔,露出笑容。

第二天,冷血巡街,有捕快火急火燎地前來稟報:“冷血捕頭!大事不好,羅剎劍客他在賭坊鬧事,把店都快拆了!”

冷血:…………咦?

等趕過去他才發現場面比他想的還要覆雜,休夜不止在鬧事,還在搶錢。

……搶錢?

“你不講理啊!!有你這麽沖進來揍人的嗎?!你還搶錢!這錢老子賺得天經地義!”

也許是提前被揍了一頓,喊話的男人鼻青臉腫,鼻血嘩嘩流,他捂著鼻子又牽動嘴角的傷口,齜牙咧嘴,十分狼狽。

休夜手上拎著一個錢袋,右手是一把未出鞘的劍。

估計他就是用這把劍揍人的。

冷血:“……發生了什麽?”

“冷血捕頭——”賭坊的掌櫃快步走上前來,想將前因後果告訴他,那男人卻嘴快賭坊主人一步,憤怒地大叫道,“我賣自己的女人關你屁事!你是不是和她有一腿?她是個賤人,你就是個怪物!”

冷血聽了心中一怒,卻驟然聽見長劍嗡鳴之聲,心知不妙,拔劍去攔,亮光劃過,冷血堪堪接住半招。

可即便冷血攔住了半招,男人依舊被傷及右臂,露出猙獰的白骨。

“啊、啊啊啊啊啊!!”

他慘嚎出聲。

沒有好大夫為他醫治,不死也要殘廢,即使僥幸沒死,也可能會被相伴而來的病痛折磨,亦或是喪命。

冷血叫捕快帶那人去旁邊處理傷口,冷眼看著白發劍客。

“給我個交代。”冷血說這話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賭坊掌櫃小心翼翼地將事情向他到道來。被休夜所傷之人是個賭徒,賣兒賣女賣房賣地,如今終於因欠債難償生出將妻子抵給別人的想法——他甚至已經賣了出去,換了一筆大錢,還了債,又拿著剩下的錢來賭。

冷血聽到這裏,心中一突,認定休夜來之前必定去見過那位婦人,看向休夜,休夜瞥他一眼,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淡淡道:“我什麽都沒做,她認命了。”

“他的女兒,我見過,你師兄也見過。”休夜道,“就在我入京之前。”

冷血無言,他知道了,那位姑娘必定是從蝙蝠島上救下的受害者之一,休夜從始至終都參與蝙蝠島事件,知道的事情應該只多不少。

“你認為這樣做如何?”休夜詢問他,“勿以惡小而不懲。”

這個問題顯得像是他把冷血昨天的建議聽進去了似的。

目標變化,不再是那些通緝令上惡貫滿盈的家夥,確實能夠說他嘗試了別的事情。

冷血認為他這樣做……很好。

但六扇門當以身作則,尤其是如今身在天子腳下,冷血是禦封名捕,當然不能說“你這樣做我很欣賞”。

而且這次鬧得實在是太大了。

於是冷血嚴肅地說:“你跟我去一趟六扇門。”

大名鼎鼎的羅剎劍客,篡位龜茲國,力戰石觀音,劍捅玉羅剎,背刺木道人,腳踢原隨雲,戰績非凡,威名遠揚,高處不勝寒。

他和冷血捕頭一起走向六扇門。

休夜進去的第一天。

顧惜朝和雷羿在外面見面,除去寒暄,第一件事就是和休夜有關的消息。

“我也不知道具體情況。”顧惜朝如實說,“你如果想從我這兒探消息好往上升,大概沒戲。”

雷羿沈痛道:“太可惜了!”

竟然一點都不掩飾。

顧惜朝自己其實也很好奇,但冷血沒有上安嘉侯府,步明燈也全然不擔心的樣子。也許不是什麽大問題。

雷羿一個小跑腿,知道的消息真不多,和顧惜朝嘮嗑了一下就沒事了。

而六分半堂內,悄悄從郊外回京的雷損正與其他幾位堂主商量此事。

他們都奇怪於為什麽休夜竟然乖乖地跟著冷血去了六扇門,即使他不去也沒什麽,可他去了。

大堂主狄飛驚評價道:“他不在乎。”

不在乎自己的評價,不在乎自己的名望,他去只是因為他願意而已。

二堂主雷動天道:“有可能是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會有什麽麻煩,依我來看,神侯府可並沒有將其當做該防之人。想防他的只有我們。”

三堂主雷媚捂嘴笑道:“他在乎我們的防備嗎?不在乎。”

場面一時陷入沈默。

最讓他們感到難以釋然的不是休夜的冒犯,而是他的不在乎。不將六分半堂放在眼中,意味著任何一個人休夜都看不上眼。

難免令人惱恨。

當初雷損帶五位堂主親自圍攻休夜,折損一半弟子不說,六人合起來都不敵休夜,但誰也不知道雷損受的傷有多重,他如今看起來已經痊愈了。

雷損上位得不光彩,但這世道強者為尊,雷損養傷期間不是有人沒做過小動作,但忠心耿耿的狄飛驚解決了所有麻煩,殺掉了有二心的作俑者。

總共十三位分堂主,如今在坐的只有十位。

上座則是總堂主雷損。雷損已經不再考慮圍攻休夜,他知道那可能是以卵擊石,可若是就這麽放棄認輸,他卻不甘心。

但凡有人與休夜交手,都能認識到他的強大,甚至會懷疑世上怎麽會有他這麽強大的人。

論年紀論經驗論資歷,雷損自認都比休夜高一截,他也是習武的天才,但在休夜面前連天才都算不上。

十堂主道:“他如今並沒有惹我們……”

二堂主道:“那就這麽置之不理?他可是踩著六分半堂的臉往上走。”

三堂主輕輕笑了一下,聲音不大,卻很刺耳。

幾人對她怒目而視:“你想說什麽?”

“六分半堂還有面子可言嗎?”雷媚毫不客氣地說。

“你究竟是在為誰說話!”幾人責怪她說話太難聽。

“我只是實話實說,總堂主不也這麽認為?”雷媚看向雷損。

雷損目光漠然地看她一眼。

這場會議最終並沒有討論出什麽結果,狄飛驚建議目前按兵不動——他們也只有這一個選擇,不這麽做難道還要去六扇門的地牢偷襲休夜嗎?

這才是最蠢的做法。

眾人散去,狄飛驚沒有留下打擾心情不佳的雷損,出門後不久,遇見了雷純。

“純兒。”狄飛驚輕聲道,“總堂主心情不佳。”

雷純沈默了片刻,轉而道:“一起走走吧。”

狄飛驚當然不會拒絕她。

兩人沒有多說什麽,只是享受著難得的靜謐。

雷純與休夜是素未謀面的關系,對他的了解都是從傳聞中得知,六分半堂式微的狀況她有所了解,可以說是休夜直接推動了這一結果。

與晏游合作時,雷純就考慮到他與休夜之間的關系,但她也有想做的事情。所有人都把她當做六分半堂的大小姐,卻不會將她當做繼承人,因為她不能習武,因為她撐不起一個門派。

所以他們聚會談論,雷純甚至沒有去旁聽的資格。

雷純心想,還好小晏先生不在汴京。

休夜進去的第二天。

陸小鳳和路上偶遇的方應看一起入京。

聽到休夜進六扇門的消息,陸小鳳先是愕然,隨後無力扶額。

他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休夜和他的身邊就沒有安閑過。

方應看望著他笑,問:“你怎麽這副表情,不擔心他嗎?”

陸小鳳笑道:“他用不著我擔心,呆在六扇門裏面沒準對其他人和他自己都是件好事。”

這樣的評價若不是關系近是絕對說不出口的。方應看忍不住笑,休夜明明只對晏游釋放了明確的好感,但陸小鳳能這麽說,關系估計也不差。

方應看邀請陸小鳳去他府上做客,說:“之前小晏先生與他的小叔叔一直在安嘉侯府做客,你若是和我一起登門,我都怕步公子將你搶過去。”

陸小鳳哈哈大笑:“聽小侯爺這麽說,我倒是個香餑餑了。”

去神通候府的馬車在路上遇見了安嘉侯府的主人。

步明燈和顧惜朝站在車窗外瞅著車廂裏的倆人。

場面有一瞬間顯得十分微妙。

陸小鳳一問,才知道他們打算去探監……探監???

“怎麽要探監?”陸小鳳聽過事件全程之後一點都不覺得休夜有錯,只覺得他遲遲不出來是冷血在為汴京的平靜所做的考慮。探監這個詞有點微妙。

顧惜朝誠實地說:“擾亂治安,傷人損物,要蹲六天或者更久。”

步明燈點頭。

陸小鳳:“……”

方應看:“……”

沒料到的結局。一聽就有些隨便的數字。

陸小鳳說:“我能和你們一起去麽?”他看向方應看,方小侯爺非常理解地朝他點點頭。

其實方應看也想去,但他與休夜接觸不多,若是去了反倒會顯得古怪。

陸小鳳跳下馬車,朝方應看道別,跟著兄弟倆離開。

“我需要帶探監禮嗎?”陸小鳳不清楚休夜此時具體是什麽狀況,顧惜朝手裏抱著裝著很滿的包袱,他好奇地看了一眼。

“不……這是換洗的衣物,探監帶禮物有點怪。”顧惜朝心情微妙地說。

陸小鳳一想也是,這時便有些遺憾不知道休夜究竟喜歡什麽,如果要讓休夜高興大約有兩個選項,一是帶來能夠贏得過他的強大敵人,二是摁著晏游給他說書。

這倆都不可能,陸小鳳放棄了思考。

步明燈還是分別時的那副病怏怏的模樣,陸小鳳關心了兩句,得到的回答依舊一如既往。他明明那麽虛弱,卻從沒有表露過一絲難受。

三人去了六扇門的地牢,步明燈身份斐然,沒人阻攔他,陸小鳳和顧惜朝都是借著他的光被人引進牢中。

穿過一個陰森的向下蔓延的走道,面對分岔口,牢頭帶他們向左走。陸小鳳四處打量一番,意識到這裏關押的犯人不是那些小打小鬧的人。

地牢幽深潮濕,外面是白天,這裏卻暗如傍晚,只有昏黃的燭火。

空氣不流通,步明燈忍不住咳嗽起來,兩人擔心地看他。

白發劍客與他的劍不在牢裏,在牢外。

他像是牢頭一樣在燭火下站著,白發覆蓋著一層橘色的光暈,看起來似乎沒有那麽不近人情,只是寂靜得只有老鼠窸窸窣窣的聲音彰顯出一個事實。

這人把其他犯人嚇得不敢開口,整個牢房落針可聞。

陸小鳳:“……”

一種新型的坐牢模式。

這不是來當犯人,是來當牢頭的嗎?

陸小鳳不想承認自己有點遺憾——遺憾沒能見到休夜坐牢的樣子。

陸小鳳粗粗掃過,見到許多曾被懸賞的惡徒。

如果霍休沒死,他估計能在這裏看見他。

晏游當然不會讓自己吃虧,冷血似乎也不想讓他吃虧,但要求他在這裏待一段時間,好好想一想他的話。休夜不覺得自己有錯,但依舊答應了,否則冷血可能會真把他關牢裏,然後就是休夜大鬧地牢,越獄離京,全面通緝……

為了這麽點破事把休夜整成全面通緝有點掉面子,晏游拒絕這個路線。

當牢頭似乎更有點意思,尤其是看著他們大氣不敢喘的模樣更有意思。

陸小鳳在組織語言,看到步明燈拿起顧惜朝手裏的包袱往休夜手裏塞,他看起來一點也不驚訝,而顧惜朝臉上是和自己如出一轍的古怪神情。

小陸小顧默契地對視:果然是休夜這人不走尋常路。

冷血收到消息匆匆趕來,見到了拿著包袱的休夜和其餘三人,陸小鳳也在場令他有些意外,帶四人去到外頭的房間交談。

陸小鳳調侃道:“我還當你鐵面無私要給休夜一個教訓呢。”

冷血道:“我早就吸取教訓了。”

陸小鳳沒憋住,笑出聲,冷血捕頭話裏有話,聽起來相當心累。

休夜沒有大問題,但他冷冷地叫幾人趕緊離開,理由很簡單,想一直看他的話就進牢房裏蹲著。

陸小鳳笑了起來,雖然沒瞧見休夜蹲牢房,但看到他當牢頭也很有意思。

“你先別急著趕我走,我有話要說。”陸小鳳幹咳一聲,勉強壓下嘴角翹起的弧度,“我的朋友西門吹雪偶遇了晏游,他與一位少年去探親,那少年自稱晏洋。是嗎?”

冷血點點頭:“老杜是這麽跟我說的,‘晏洋’是他爺爺的二侄子。”

陸小鳳道:“但西門吹雪聽到他稱那名少年為‘綁匪大人’。晏游會隨便稱呼人為綁匪大人嗎?”

冷血遲疑道:“……如果是晏游,有可能。”

也許晏游和這個相認的親戚關系很不錯。冷血仔細想了想,覺得晏游時真能做出這種事的人。

陸小鳳一下子啞口無言,晏游這麽隨便的嗎?好像他真的這麽隨便。

兩人看向其他三人,問:“你們怎麽想?”

休夜沒反應,步明燈搖頭,顧惜朝左右看了看,道:“他們可能在說笑玩鬧。”

陸小鳳嘆氣:“晏游之前的兩個親戚都是假親戚,如今這個親戚都不知是真是假了。”

那兩個假親戚還都是同一個人。

西門吹雪幫陸小鳳追蹤了兩人的行蹤,但至今還沒有消息傳來,冷血讓他們先離開,有事今晚再說。

於是他們向休夜和冷血告辭,離開了六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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