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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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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

搖識知道這是在他的屋子裏。

光線是熟悉的,氣味是熟悉的,但所有的擺設,卻都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整個世界仿佛都籠在一層霧氣裏,只有她是清晰的。

搖識從來沒有跟她靠的這麽近過,近到他可以看清她長而卷翹的睫,和白瓷一樣的臉上非常細小的絨毛。

她真的長得非常好看,搖識窮盡想象力都不能描繪出那種美。這種美正在他面前,生動鮮活地在他面前呼吸,他只要一伸手就能去觸碰。

追求美是藏在人骨子裏的本能。何況這樣的美麗還安靜地停在他面前,仿佛就在等他伸手。

他的目光從她淺色的唇望到素白的面,望進那雙藏進世間秀色的眼。

那雙眼美,卻冷淡。令他的手顫了顫——這是他的師尊。

不能碰。

不能觸碰眼前這個人的認知讓他有些沮喪。

或許是眼前人太過絕色,那種美並不張揚,但只看著,尤其是現在近距離看著,幾乎如同美酒般醉人。搖識感覺自己有些飄忽,整個人有些軟,他不自覺地就眼角一垂,直接把自己的委屈表現出來了。

“不能碰哎。”

夜明珠的光將她的臉映得清清楚楚,她好像有些詫異於他的反應,慢了半拍才說:“為什麽不能呢?”

她的聲音和往日不同,此時放得軟軟的,又溫柔,又輕暖,像一陣春風吹到搖識的臉上,搖識感覺到自己的臉,慢慢地就紅透了。

他也輕輕地說話,像是怕驚醒什麽:“因為是師尊。”

這麽說的時候,他能感覺到臉上的熱氣。

“撲騰,撲騰”,是他的心在飛快地跳動。心跳的聲音越來越響,他的耳朵甚至有些轟鳴,他看著自己的師尊,疑心她也聽見了自己可羞的反應。

那張臉平日裏靜得像結冰的湖,此時不知是夜明珠的光太暖,還是他的心跳太熱,那凍住的湖水慢慢化開,漾出春天的波紋。

“師尊想請你幫忙,把臉上的臟東西擦掉,好麽?”

那個尾音拖得有些長,像把小鉤子,搖識的手完全不聽他指揮,自顧自地就被那只小鉤子勾去。

他有些顫抖地,輕輕撫上那張臉。

他本覺得那些臟汙完全沒有影響她的美麗,但隨著他的手一點點撫過,臟汙被抹去,白凈通透的皮膚從他指腹下顯露出真容,他又覺得,她本就不該被任何不凈玷汙。

那他算是不凈嗎?

他的手,還正停在她的臉上呢。

他去看她,看見她也正一瞬不瞬地望著他。他這時候才註意到,他坐在床邊,她卻正俯身將臉送到他手邊。

她的長睫時而微顫,像被驚擾的蝴蝶。但蝴蝶縱使被驚動,卻還是乖巧地,停在了他手邊。

他輕輕地拂過她的面頰,來處白皙,去處潔凈。她的體溫比常人低些,搖識觸手只覺微涼,這淺淡的涼更激起他指尖的一點燙意,他撫過的地方,似是叫這燙意點燃,暈出一些淺淺的霞光。

這暈紅的霞影,叫他鬼使神差想起那天落日時分,她沖他露出的微笑。

於是他心底的,那持久的,關於自己為何被神明眷顧的疑惑,淹沒在了這絢爛的霞光裏。

霞光落滿搖識的眼睛,清晨的風還帶著涼意。

此時本是他做早課的時辰,但自夜半驚醒,滿心裏都是那溫軟的霞光後,他便在這處斷崖上枯坐至現在。

昨日的事,他記得師尊向他道歉,說要補償他一個新的大典——被他拒絕了——將碎嘴的侍童逐出問道峰,師徒並肩走回他的洞府,然後師尊問他是否倦了,可要先睡上一覺……

然後呢?

他感覺自己的記憶斷了一層,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送走師尊然後又怎麽躺上床榻的了,仿佛眼睛一眨,他就從夢中驚醒。

他怎麽會做這樣的夢……

夢境逼真得仿佛真切存在過,他還記得師尊暖玉一樣的肌膚,和她身上淡淡的,覆滿冰雪的湖的氣息。

但現實不可能出現這樣荒誕的一幕,他的大腦自作主張,給他演了這麽一場戲,困擾了他三個時辰。

明一並不知道搖識的夢。

她同系統鬥智鬥勇多年,早已摸索出了一套應對系統任務的法子。冷不丁接到任務,除了給自己添了些堵之外,她倒還鎮定。

將收徒大典一事的後續處理得當,她哄著搖識回了洞府,擡手便給了他一個幻術。

化神想惑住煉氣輕而易舉,眼看著搖識失去意識,她不緊不慢地完成任務,偽裝好現場,才施施然離開。

這幻術於人無礙,且中術者醒後根本不會記得中術期間發生的一切。若醒來便是在床上,更是連自己記憶缺了一段都不會發覺。

這次如此迅捷地應付過任務,甚至讓她都在考慮,以後再有針對搖識的任務,不妨都這麽偷偷做了算了。

搖識不會知道她暗地裏做的事,他們明面上可以做一對完美的師徒。

唯一讓她有些疑惑的只有系統。這玩意這次一聲不吭,分明眼睜睜看著她施法弄暈自己徒弟,卻既不曾斥責她走旁門左道,也沒有雞蛋裏挑骨頭。

她輕松完成了任務,它也只是幹巴巴地通報了一聲,爽快地給了積分。

但這雖與系統平日行事有所不同,明一倒也沒放在心上。一來系統也是可成長的,二來麽,便是她又感知到自己的境界有所松動。

以往在修真界,修煉面前,生死大事都可置之度外,沒什麽比突破境界、與天地爭那一線生機更重要的了。

這種理念被尊奉了千萬年,是在明遠異軍突起後才有了爭議。

明遠此人,資質著實不差,卻一心沈迷政達天下之術,甚至將其定為了自己的道心。

以往管理之事在修真之人看來屬於凡務,不得不做,卻誰也不會上心。明遠不但一心鉆研此道,還將之發揚光大,由管至政,深度非此前可比姑且不論,只看清玄宗如今地位,也足以令眾人反思。

要說修真者,不少人一心想成就大道,恨不能餐風飲露,不沾染半點紅塵之氣,但遇到名利之事,卻也都忍不住動心。人性如此,非修煉能移。眼看著明遠憑此心術帶領宗門一躍而為頂級,門內弟子的待遇皆上一層樓,誰不眼熱?慢慢地,各大宗門的長老之位不再以修為論,而是由精於此道之人把持。

政務一事可成道,那別的呢?眾人揣度揣度,修真界的風向便隱隱有了百花齊放之勢。以往丹符陣器不過玩物,對敵制勝便利生活之外,是誰也不願多花時間的,但風向一改,幾百年中,每每有專精奇技淫巧之人湧現,他們道心堅定,前期還看不出什麽,修煉到了後期,卻很少遇到心魔,修為提升速度極快。

丹符陣器登上大雅之堂,別的三教九流也開始冒頭,各種各樣的道心五花八門,別的不說,向來平靜的修真界倒是真的熱鬧了不少。

明遠處理政務,既是自己興趣,也是一種修行。否則他也不能每日怠於修煉,還突破化神了。

不過這百花齊放與明一無關。

自師父去後,她便在宗門內孑然一人,努力修煉尚嫌時間不夠,哪裏有空去琢磨自己的興趣愛好?

何況自無盡海一事之後,她的道心便被自己強行定下。無情道,修無情,一人登仙,無所牽掛。

誰也不會去做壞人道心之事,明一身邊的狂蜂浪蝶,自她對天道立誓後,便消失殆盡。

但強行定下的,真的是她道心所向麽?

以往她遠避塵世,尚且看不出什麽,但自收徒起,她便不得不時常面對自己道心的叩問。

兩次被搖識觸動產生的境界變化也給了她答案——無情,並非她真正的道心。

道心有異,這等放在旁人身上可算五雷轟頂之事,也只是叫明一皺了皺眉。

她雖道心不正,但性子冷淡少於牽掛卻也是真的。系統跳出來嘲諷了她一通,只被她當作耳旁風。

她才化神,亡羊補牢尤為未晚,道心之事,來日方長,自可慢慢叩問。但眼下的境界波動,卻是火燒眉毛,須得立刻閉關了。

吸取上次的教訓,知道自己眼下還有個徒弟要養,明一這次閉關,倒不再隨心所欲。她給搖識和明一都送了紙鶴,說明自己要閉關一事。給搖識的信裏免不了再承諾補償這孩子一番,給明遠的紙鶴中,也是言辭懇切,叫他暫代她照顧好搖識。

話說完,她通讀一遍,只覺得自己確實有洗心革面重新做師尊的誠意,便放心送走紙鶴,閉關去了。

姑且不論明遠收到紙鶴是如何驚喜,看到師妹閉關還要先同他說一聲又是如何欣慰,再聽得接下來字字句句都是在講她徒弟又是怎樣惱羞。

只說搖識坐在斷崖上,冷風呼嘯而過,他尚單薄的身子被凍得發硬,但腦子裏一片翻騰,卻無論如何也冷不下來。

只要一閉眼,他眼前便是師尊那張清麗脫俗的面龐。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何況他生來便聰慧至極,有些事,早早地便懂了。

打開紙鶴時他手指凍得還有些不利索,等那濺玉般的聲音在風裏飄到他臉上,他的臉還是不可抑制地迅速紅潤起來。

閉關麽?據說大能閉關,少則一兩月,多則數百年,卻不知師尊是哪種?

他甩甩腦袋,神思不屬,無意識地站起來往書房走。

紙鶴的聲音還留在風裏。

“好好學習,我出關是要檢查功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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