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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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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

郁落凝視著手心裏那枚精致小巧的瓷白玉罐。

其中空空如也,只餘下淡淡的清冽幽香。

“每當你快把這些用完,我就重新去為你制作。”祁頌當時眼眸清亮如虹,讓人忍不住想誇,“姐姐的香味只有我能做得出來,別人可沒有配方。”

“我用完了。”郁落的指腹摩挲著玉罐溫潤的質感,喃喃低語:“你怎麽還不回來為我制作新的呢?”

“......又騙我。”

她的眸色沈郁,緩緩站起身來。

不過蹲了幾分鐘,起來那瞬頭暈目眩,一片花白,半晌才緩過來。

“媽咪!”

桃桃奶聲奶氣的聲音從客廳裏傳來,隨即是歡快的小跑腳步聲。

郁落伸手接住樂顛顛撞進自己懷裏的崽,把人抱起來,溫柔地問:“不是說要看魚魚麽?”

“不要魚魚,要媽咪。”桃桃勾住她的脖頸,細軟的頭發蹭了蹭。

“好。”郁落輕笑著揉揉她的腦袋。

不想自己的情緒影響女兒的成長,她在桃桃面前向來表現得柔和而寬悅,一副積極向上的模樣。

而只有獨處時,她才終於能面無表情,墜入自己的失落裏。

她抱著崽徑直往對面的房間走,那是祁頌以前的臥室。

“媽媽的臥室。”

桃桃念著,被郁落放在了大床上,順勢像毛茸茸的小動物一樣咕溜溜地打了個滾。

“媽媽什麽時候回來?”她眨巴了一下大眼睛,說話尚有些含糊。

郁落習慣性地收拾整理祁頌的房間,哪怕分明沒有什麽可收拾的。

聽到女兒的問題,她動作頓住,唇瓣翕合了一下,一時沒說出話來。

桃桃穿來當前時間點時才一歲出頭,並且一歲前的記憶幾乎完全模糊。

唯獨認識她是媽咪。

阿冉曾說這很奇怪,因為桃桃本該更熟悉祁頌,而不是她。

“為什麽?未來難道不是我和祁頌一起撫養她到一歲的麽?”郁落當時立即反問。

阿冉神色有些不自然:“雖然如此,但你工作比較忙,祁頌照看孩子的時間多一些......”

阿冉總是語焉不詳,再多就不肯說了。

譬如,她也不肯交待自己到底是誰,未來本該會以什麽樣的角色進入郁落和祁頌的生活。

她還對桃桃有種莫名的抗拒。每次過來找郁落,都先確認桃桃是不是在房間睡覺,繼而得以單獨和郁落說話。

郁落陷在一片迷霧裏,難從阿冉吝嗇給予的些微信息中推出全貌。只能獨自守著看不見盡頭的等待,盼望某天撥雲見日。

她會和桃桃提“媽媽”,希望桃桃不要忘記祁頌。卻又不敢保證過多,擔心如果祁頌真的回不來,桃桃會和她一樣期望落空。

因此眼下桃桃問她“媽媽什麽時候回來”,郁落只含糊地回應:“崽崽先長大吧。”

“噢。”桃桃乖乖地應了一聲,糯糯地說:“我長大,我兩歲。”

祁頌已經離開一年,桃桃也兩歲多了。

郁落恍然想起來上次她詢問阿冉:“桃桃的生日是幾月幾號?”

阿冉在電話那端頓了一下:“你要給她過兩歲生日?”

“過生日這麽俗氣的慶祝活動,還是算了吧。”

她說話的語氣輕松,帶了點頑皮的意味,實際上卻態度堅決,無論如何都不肯真正告知桃桃的生日。

郁落有些不解。

她以前提的問題都被阿冉搪塞也就罷了,而如今連自己女兒的生日這麽一個小小的細節,她難道都不配擁有知情權麽?

因此不同於以往體貼地緘默,這次她不依不饒:“作為母親,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女兒的生日而已,你為什麽再三插科打諢?”

“......”阿冉默了默,最後輕笑起來,那笑聲朦朧得有些失真。

“對不起,郁落。”她低低地說,“我也有我的私心。”

最終仍是沒把桃桃的具體出生日期告訴郁落。

有時候郁落覺得阿冉像個小孩兒一樣,有種稚嫩的黏人和乖巧、調皮和不馴。有時卻又覺得她是實實在在的大人,有閱歷之下的沈默和諱莫如深,還有一種深沈的溫和與包容。

桃桃生日日期的事情過後,她們好不容易趨於友善的關系急轉直下。

等到郁落的第28歲生日時,她們已經近兩個月不曾見面和聯系。

那天晚上,阿冉敲響了家裏的門。

知道郁落心裏抗拒,阿冉從不主動來家裏。因此郁落看到門外端著蛋糕的“祁頌”時楞神了半晌。

視線觸及祁頌的臉時,一瞬自然而然湧出蓬勃的歡喜和期盼。

卻又在下一秒意識到那只是被另一個靈魂占據的軀體,歡喜陡然熄滅。

這種跌宕起伏的心境裏,她的情緒迅速萎靡、皺縮、幹裂,態度更冷淡。

阿冉並不在意她的冷淡,朝她溫和地笑道:

“以前你和祁頌一起為我做了生日蛋糕。我那時就想,我以後也要給你們做。”

“沒想到等我有機會為你做時......竟是這樣的情境之下。”阿冉看著她的眼眸裏情緒濃而深。

“雖然我知道你現在討厭我。”阿冉說,“但是我還是厚著臉皮過來給你送蛋糕,因為擔心以後沒有機會了。”

郁落看著那個精致漂亮的蛋糕,註意到上面還細心畫了一個形似她的小人。

“好看吧?我練習了很多次呢。”阿冉說著,臉上浮起孩子氣的得意,還有點兒想要被誇的含蓄期待。

郁落無端有些手足無措。

“什麽叫以後沒有機會了?”

她下意識問出這句話,繼而訝異自己最關心的竟是這個問題。

阿冉沈默了幾秒,再開口時微微笑起來,語氣裏有種坦然的遺憾和嘆息:

“因為你離祁頌越近,就離我越遠。”

——又開始說謎語。

阿冉說過的話裏,沒有幾句是能說通的。

郁落對此感到有些疲倦。

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雙手輕輕接過蛋糕,“謝謝你。我還要帶崽洗澡,就不留你進來坐了。”

“你會吃的對吧?”阿冉期待地說。

郁落擡眸看著她,一時沒說話。

“......其實吃不吃都可以,哪怕你選擇浪費我的心意,我也很喜歡你的啊。”

這似乎是有些陰陽怪氣的話,可阿冉一字一句說得太過真誠,仿佛她的的確確就是這般想的。

郁落微微偏頭:“請不要對我說這種話。”

用祁頌的身體說這種話,讓她感到一種強烈的違和與不自在。

更何況,阿冉不說她們未來如何相識,彼此又是什麽樣的關系,讓她總是無法脫離那層陌生和疏離。上次不願告訴她桃桃生日的“私心”更是讓她心存芥蒂。

“好吧。”阿冉的眉眼有些耷拉下來,但嘴裏仍是很乖巧地應下。

“......這種話還是你教我說的。”她又小聲嘀咕了一句。

太含糊,郁落沒能聽清。

可她心裏莫名開始溢出一點難受。

那難受醞釀、翻湧,很快攪弄得難以忽略。

她竟忽然有種直覺——阿冉這個來歷不明的“人”,可能會是她唯一的虧欠。

於是最終不知為何,她在阿冉離開前有些局促地輕聲說:“......我會吃的。”

下一秒,阿冉的眼睛驀地晶亮起來。

她聲音清亮地“嗯”了一聲,不再表現得像方才那般依依不舍地不肯走。

她利落地轉身就走,腳步雀躍,喉間哼著不成調的歌。

這般欣喜,僅僅因為郁落口頭答應吃她做的蛋糕而已。

郁落在原地失神了半晌。

祁頌離開兩年了。

兩年太長,桃桃已經從蹦出一些簡單的字詞成長為能說通順完整的句子。她小跑不再跌撞,徹底擺脫尿布,也逐漸有了許多自理能力。

而祁頌在大眾眼中銷聲匿跡,只餘下因為倒黴而負債累累的印象和唏噓,如一盞短暫又熾烈的燈,無聲熄滅。

人們說三十天形成某個習慣,可是七百多天來,郁落仍然沒有習慣祁頌不在的生活。

深夜噩夢驚醒,沒有人立即跟著醒來,將她抱緊了哄;生病難受之際,沒有人一邊精心呵護,一邊擔心得偷偷掉眼淚。

又或者,不需要所有這些被愛的細節。

那個人只需要存在在她的生活裏,朝她明媚地笑就好了。

她所求的分明只有這一點而已。

有時午夜夢回,郁落抓住救命稻草般抱緊女兒,在那溫熱的柔軟中汲取力量,反覆試圖將自己腦海中越來越濃重的“祁頌可能永遠不會回來了”的想法驅趕。

不總是有效,她有時會被那個念頭吞沒。

最近越來越頻繁了。

那天早上,她陷在夢魘裏醒不過來。

她看見自己穿著一襲彼岸花色的秾麗長裙,獨自安靜地站在D市海岸的巨石邊,幽藍無垠的海水上是漫天的粉色霞光。

她看見祁頌跌跌撞撞、拼命朝自己奔來,卻總是差一點點,無論如何都觸摸不到。

“姐姐,我找不到你......”祁頌望著她的背影,淚水溢滿通紅的眼眶。

那般疼痛而可憐。

後來郁落朦朧醒來時,看見桃桃在一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喊著“媽咪。”

郁落瞬間清醒,連忙把崽抱進懷裏,心疼地拍拍背,“媽咪在呢。”

“媽咪剛剛一直不醒......”桃桃的眼淚濡濕她的睡衣領口。

夢裏祁頌的淚水和現實中女兒的淚水一同滾滾摔碎在郁落心頭,濺出震響。

她已經很久沒哭了。

可是此時此刻,她抱緊女兒,壓抑已久的情緒漫湧,忍不住陷入無知無覺的惘然,默默流起淚來。

隱忍的,悲慟的,悄無聲息,只餘身體的輕顫。

桃桃不知道媽咪在傷心,以為那是做了噩夢醒來的害怕。

於是她分明自己眼裏還綴著可憐的淚珠,卻像媽咪平時安慰自己一般親親郁落的臉頰,笨拙地哄:“媽咪不怕,桃桃在。”

郁落默然,任由奶團子手忙腳亂地哄了她一會兒。

她垂眸看著懷裏崽清淚搖搖欲墜,一雙泛紅的大眼睛濕漉漉的,滿是擔憂。

不由怔怔地撫上桃桃的臉蛋。

我們的女兒這麽可愛。

祁頌,能不能回來看看?

本以為夢魘只是一場偶然的纏覆,可郁落越來越頻繁地陷入其中。

內容總是和第一次一樣。

以巨石邊爛漫的粉色霞光為開端,以祁頌失魂落魄的“找不到你”為結尾。

那天頭昏腦漲地午睡醒來,郁落看見阿冉打來了三個未接電話。

下意識以為事情有了轉機,她的心情一瞬蕩起。

連忙回撥過去,卻半晌無人接聽。

正要掛斷,電話忽然接通:“您好,請問是祁小姐的家屬麽?祁小姐突然分化了......”

前往私人醫院的路上,郁落望著窗外,腦海裏回閃了很多畫面。

時而是她年少之際分化過後,本就搖搖欲墜的生活因為信息素味而徹底傾頹的餘痛。

時而是兩年前那個尋常的早上,祁頌告訴她自己有可能分化,於是她們稀疏平常地進行了約定——

“如果有那一天,我會好好陪你度過分化期。”

“說好了。”

那麽優哉游哉,那麽理所當然。

可如今真正到了分化期,祁頌卻已經不在這具身體,她的陪伴也因此失去意義。

她們又一次被迫對彼此食言了。

郁落匆匆趕到阿冉在的醫院。

因為是罕見的成年期分化,無法走尋常的醫學分化流程,只能任由身體自然分化。這個過程可能漫長而難捱。

醫生引著郁落來到一間病房門前。

郁落問:“請問能進去麽?”

醫生說:“按照規定,家屬可以選擇進去陪伴病人,但祁小姐進病房前交待過不要您進來,說擔心傷害到您。”

分化期內不能註射抑制劑,Alpha的生理本能使然,可能會對Omega構成威脅。

郁落微怔。

她想起阿冉上次送完生日蛋糕離開的雀躍背影,心裏哪裏微微皺了一下。

站在原地走神片刻,她轉身經過走廊,在不遠處休息區的沙發上坐下來。

自然分化的時間太漫長,她從午後等到日落。

連續好幾天做噩夢,本就一直睡眠不足。黃昏之際,她聞著醫院的消毒水味,竟然不知不覺睡過去。

渾渾噩噩,混沌不堪。

“姐姐......”

在她淩亂而無序的幽暗夢境之外,忽有嘈雜的聲音響起,似是有人在長廊裏沈沈奔走,被一群人阻攔。

“祁小姐,您還沒分化完,不能出病房!”

“放開我。”年輕女人氣息不穩,聲音冷然。

很熟悉的音色,卻是很陌生的語氣。

郁落睫羽一抖,纏覆住她的夢境倏然紛紛散去,清醒隨之沖擊而來。

她睜開了眼。

迅速朝傳來響動的方向偏頭望去,猝不及防間,恰巧與祁頌發紅的雙眸對上。

直直地。

郁落心頭震顫,脊背驀地傳來一股洶湧的麻意。

時間仿佛一瞬變得濃稠,於是這遙遙對望的一眼便得從中穿行,踏過重重的時光,踏過無數的歡愉與傷痛,抵達最終的那場變故。

她魂不守舍地緩緩從沙發上站起來。

幾米之外的那個人正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

那眼神深重,甚至帶了點兒防備和銳利,像一只失去主人太久而重新武裝自己的小狗,因為警惕而毛發根根豎起。

祁頌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目光註視過自己。

可是郁落知道眼前人就是祁頌。

她的唇瓣抖了下,心臟緊得皺縮,一時沒能找到自己的聲音。

“祁小姐,您分化還沒結束......”架住祁頌的兩位醫生苦口婆心,“這樣可能會損傷腺體,快回病房吧。”

郁落的視線下移,看到祁頌因為粗魯拔掉針口而溢出鮮血的手背。

她眉梢微微斂起。

頂著祁頌陌生的、帶有攻擊性的眼神,她深呼吸一口氣,溫柔又不容抗拒地說:

“祁頌,這樣會受傷,回病房去,好麽?”

祁頌的唇瓣微動,仍是固執地再度掙開醫生,站在原地緊緊盯著她。

那雙曾經清澈明媚的眼眸裏,此時仿佛含著一輪幽邃的漩渦,打量、惶惑、驚疑不定、以及隱約的松動攪弄其中。

郁落看得心頭發疼,幾步走到祁頌身前,擡手想輕撫年輕女人的面頰。

卻被祁頌偏頭錯開。

郁落指尖一僵,眼圈不自覺地瞬間紅了。

她忍著胸口發窒的感覺,緊抿住唇,手指不依不饒地往上,觸到祁頌的發頂。

祁頌被女人眼裏晃蕩的淚光束縛住,這次沒能躲開。

發頂被輕揉的那一瞬,她就像被擒住的小獸,渾身忽而有些失力,眼神也不小心少了點鋒銳。

郁落這次不覆溫柔勸說,指腹壓著祁頌柔軟的發頂,使祁頌不得已微微低頭,被迫顯出一點溫馴。

而她就在那份迫近裏沈聲命令:

“現在就和姐姐回病房,聽話。”

說完,她松開手,拉著祁頌沒打針的那只手往病房走。

兩個醫生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著方才神志不清、雙眸通紅,邊呢喃“姐姐”邊蠻力掙脫束縛,跌跌撞撞沖出病房的年輕女人,此時像是馴服的小狗一樣乖順地被纖瘦的女人牽回去了。

祁頌重新躺回病床上,被醫生掛了藥水。

她分化到一半,身體發熱,信息素釋放得洶湧而顛亂。

本該是難受至極。

可是她努力保持清醒,一言不發地偏頭看著郁落,目光用力勾勒女人的面容。

看夕陽下的輪廓側影,看肌膚間生動而溫熱的細節。

看那雙清泠漂亮的眼眸裏熟悉入骨的溫柔和擔憂,還有難名的悲慟和不知所措。

視線漸漸起了霧。

她忽然嗚咽起來,胡亂狼狽地擦著臉頰上滾落的淚,嗓音發顫:

“全都是假的......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了。”

“可是我好想你.......真的很想很想你......”

她在床上緩緩蜷縮起來,掩面哭得失聲,有如泣血。

方才的銳利和防備徹底不覆,就像渾身豎起的毛發被驟雨浸潤,盡數濕漉漉地塌軟下去。

那麽可憐。

現在困惑很正常,看完後面很快就會明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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