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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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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開

聽到了王延年三個字,薄言垂下眼瞼,本能地想低下頭來。

但章韞的大手捏住了她的下頷。

“擡起來。朕沒準你低頭。”

薄言只得頓住動作,卻依然垂著眼。

“知道朕為什麽一定要讓你這樣聽麽?”

薄言不敢看他,只輕輕搖了搖頭。

“因為人在衣不蔽體的時候是最害怕最自卑的。你若在這時敢於去面對,那你就不會再害怕,也不會再逃避了。”

聽完這句,薄言怯生生地擡起眼。

清澈的眸中遮了層水霧,其間還帶著膽怯、慌亂和不知所措。

這樣的眸子,一瞬間和章韞記憶裏八年前那個女孩的眼睛重合起來。

此時此刻,他才確信那個女孩就是她。

這樣的清澈的眸子,她這些年原來只是藏了起來,但並沒有丟。

“朕靠著劉槿宜扳倒了先帝,後又將劉槿宜一族滅掉,所以朕從泥裏爬了出來。你薄言也一樣,靠著王延年扳倒了滅族仇人太後,也把王延年害死了。你該從泥裏爬出來了。是你自己把自己按在泥裏,不肯出來。”

“就像是你從前那手簪花小楷,找不回便找不回了,不要強求,不要有執念,陸惜若也是一樣,回不去就回不去了,你薄言不比她差。”

他言罷,將捏在她下頷的手收了回來,扯過被子替她攏上。

薄言抱著被子,手卻並不像方才捏的那樣緊了。

她覺得章韞此人真是嚴苛極了。

他明明是要勸慰她,說出的話卻像刀子一般鋒利。

他明明在向她說喜歡,可卻毫不憐惜地逼迫強制她去面對。

他不但話鋒利,眼也犀利,看得透徹,將她心底所有的掙紮看得一清二楚。

可他的嚴苛犀利好像也並沒有讓她那麽討厭。

一時間心底的事被人看得這般清楚,她既有害怕,也有絲莫名的欣喜。

人都是渴望歸屬和被理解的。

“朕同你說的話,你好好想想。”

“想通了來告訴朕,朕給你身份。”

他看著若有所思的薄言,簇起了眉頭。

“薄言,朕在同你說話。”

“嗯……奴……”

“日後不要再稱奴,稱我。”

他是皇帝,這天下人都是他的奴才。

她知道這句話的分量,一時並不敢亂叫。

“你是朕的女人,你的父親也曾……是朕的肱骨。”

聽到肱骨二字,薄言的眸中隱晦起來。

“奴……我省得了。”

“還有一事,朕要與你說清楚。”

“糕餅之事,非朕之意,朕會查清楚,給你一個交代。”

“多謝陛下。”

她長翹的睫毛忽上忽下地眨了眨。

“你私逃出宮的事,算翻篇了,朕日後不會再追究。”

“不過,不要有第二次。你與背後之人的聯系從今日起徹底斬斷,朕也不會再追問。薄言,若再有下次,朕也不知道能還不能說服自己饒過你。”

薄言攏著被子起身欲跪著拜謝聖恩,卻怎奈跪了一下午,腿有些不活絡,一不留神竟踩了被子直直朝前跌去。

一時間錦被滑落,那團柔.軟撞上了章韞結實的匈膛,她整個人都跌進了章韞懷裏,右手慌亂之中握緊了章韞健壯的左臂,左手竟壓在……

她白嫩的臉迅速漲的通紅,整個人楞在了那裏,半晌未反應過來。

“笨死了。”

章韞嗤笑了一聲,滾動了下喉結,將她拉開,扯回被子替她裹上。

薄言忙攏緊了被子,頭幾要縮進了被子裏,現下連耳根子都紅透了,她用指尖小心地搓弄著左手心間的粘.膩,還有些沒回神。

章韞屈指在她額上狠敲了一記,恨恨道。

“就跑的時候有腦子。”

薄言猝不及防被他敲了一記,下意識地擡頭看向他,又慌忙低下了頭。

章韞見她局促,也不挑逗她了,只幫她掩著被角,怕她難堪又不敢當著自己的面去扯。

這一扯動,章韞倒是看清了她露在被外的膝頭,白皙之中烏青顯眼。

“坐著,把腿伸出來。”

薄言一時猶豫著,並沒有聽從。

“朕再說最後一次,把腿伸直,你再磨蹭,朕就扯了你的被子。”

薄言只好小心翼翼地轉換著姿勢,將白皙修長的腿伸了出來,半邊臉都埋在被子裏。

章韞扯著被子替她蓋著膝蓋以上,只餘膝蓋和小腿留在外面,像兩段柔滑的白練。

章韞俯身細瞧了瞧傷處。

好在只是烏青,沒有淤血。

若有淤血,就要用力揉開,可有的疼呢。

他起身隨手拉了件寢衣披在身上,朝桌案旁的櫃子處走去。

他記得那宮婢當時就把那盒藥膏收拾在了這裏。

打開櫃門,果不其然,第二層處放著那盒藥膏。

他拿了出來,回到了帷床上,薄言瞥見他回來了,忙將方才偷偷縮回的腿又伸了出來。

章韞瞪了她一眼,也未發作,只開了蓋子像那日一般替她抹了起來。

怎這般嬌嫩經不住跪。

早知道就早點兒讓她起來了。

章韞在心裏有些懊惱。

不過,她不也是一聲不吭的和他犟了一下午麽。

哼,私自逃出去,活該,沒打斷腿他夠好脾氣的了。

他心裏這般惱著,手下也不自覺失了分寸。

薄言一時疼著了,倒抽了一口冷氣,露在外面的嫩生生的腳趾頭也緊摳了起來。

章韞擡頭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

“現在知道疼了?”

他手下輕柔了幾分。

揉著揉著,他倒是想起她今日雙手被麻繩綁著縛在背後,不知那群粗漢子手下有沒有分寸,綁了那麽久,是否也傷著了。

他一時也覺得這般記掛她有些掉面子,便虎著臉,沈聲道。

“手,伸出來。”

薄言見他臉色陰沈著,以為是他又是來了氣性,要打她。

想了想還是依言將右手掌心向上伸給了他,一副處分適君意的乖巧模樣。

章韞見她這般情狀,知她是誤會了他的意思,心裏有些好笑,但覺得這也是個好借口,便也不解釋了。

他不著痕跡地瞧了瞧她手腕處,幾乎沒什麽痕跡,紅痕也淡淡的,這才放心下來,想來那幾個還算是有分寸,懂聖意。

“另一只,這只要教朕習字。”

他依舊虎著臉嚇唬道。

薄言這回犯了難。

她現下左手捏著被邊露在外面,而掌心的粘.膩還在,也不好當著他的面現擦,若她現在攤開手掌被他瞧見了,那真是……

她小心試探著,柔聲道。

“陛下不是說不追究了麽。薄言知罪,陛下就饒過薄言這一回吧。”

這倒是稀奇了。

章韞一時不明白,慎行署的刑罰她都不懼,那日的竹板子她也沒半句求饒,跪了一下午也沒服個軟,這是怎麽了?

他意欲探個究竟。

“朕改主意了。伸。”

薄言知道他說一不二的脾性,只好硬著頭皮伸了出來,手卻緊握成拳,這次她真是整個臉都埋進被子裏了。

章韞見她手不肯攤開,已為她手掌中藏了什麽他不能看的東西,便用了些力道掰開了手掌。

赫然看了個清楚。

章韞突然明白了過來。

章韞忙虛咳了一聲,遮掩道。

“若你沒有其他的話要與朕講,朕便傳人沐浴更衣了。如今時候尚早,你沐浴完後去歇息片刻。戌時依舊來此教朕仿字。”

而後章韞想了想,正色提點道。

“朕說過朕戌時仿字的規矩不能破。薄言,這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要守的規矩。朕雖貴為帝王,也不例外。所以朕說喜歡是真,但並不會因著喜歡而被你拿捏。聽明白了麽?”

“薄言明白。”

方才那尷尬的氣氛總算煙消雲散,薄言也舒了口氣,探出頭來恭謹道。

“還有,日後你來這晏安宮當差。”

“是。”

“來人。沐浴更衣。”

章韞吩咐一聲,幾個青衣宮婢應聲而入。挽起帷幔,替他們二人拾掇。

還有一個宮婢在床上查驗起來。

“免了。日後也不要多嘴。”

“是。”

那宮婢這才退下與其他宮婢一起拾掇。

薄言此時躺在溫熱的浴桶之中。紅色的玫瑰花瓣遮掩著,朦朧的水氣間,她只露出了雪白柔滑的雙肩,還有分明勻稱的鎖骨。有名宮婢在身後替她撩水擦洗。

薄言閉上眼睛放松下來,想著章韞的話。

對於一直掩在心底的那團亂麻汙糟,從前她無論如何拉扯,都解不開。如今章韞那一席話就像把鋒利的快刀,斬斷了那團亂麻。疼是疼的,但疼的很暢快。那團亂麻汙糟也順著疼意舒解開來。

只是章韞那句喜歡,她一時不知道該不該信,也不知該如何去應對。

如若他今日只孤零零地說一句喜歡,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去信,但是加上那一大通的剖白之言,她恍然覺得那句喜歡也沒那麽荒誕不經。

只是,她薄言真的值得他喜歡嗎?

薄言真的比陸惜若好嗎?

還是他又要在自己身上打著別的主意。

至於喜不喜歡章韞,她不知道。

她從前想都不敢想,如今依然迷惘。

只是她覺得此刻並沒有從前伺候完其他男人那般惡心抵觸。而她一個風月場上的人今夜竟像小兒女般羞赧成了那樣。

她只覺得章韞是難得懂她的人,也是難得知道如何疏解她的人。

戌時已到。

薄言已來到晏安殿的小幾旁跪坐下來,等著章韞。

她閑來無事便打量起身前的小幾,這小幾換過了。她記得從前那個是梨花木的,如今這個是紫檀的。

不過他殿裏的陳設更換也是常事。

“薄言,過來。”

她正想著,卻被他出聲打斷。

她趨步走到他身旁。

“日後,你可帶本書坐在那裏等朕。”

“是。”

薄言展開了他面前的宣紙。

紙上是他用簪花小楷寫的兵法。

“陛下的簪花小楷已仿的極好,換一種字體吧。陛下想仿什麽?”

“你的趙體吧。朕從前的字鋒芒畢露,趙體溫和內斂,你不是說要先仿背道相斥的字體麽。”

“好。”

“朕這次要練‘薄言’二字。”

“陛下……”

“朕都準你寫朕的諱了,怎麽你的名寫不得?”

“奴不敢。”

“不要再讓朕再說一次。”

“是。薄言之過。”

她方才倉促間又自稱了奴。

薄言拿過筆,在紙上用趙體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章韞照著樣子,依著她從前的講述試著仿了幾個,而後便簇起了眉,顯然不甚滿意。

“撇捺之間陛下的力沒收住。字的架構也寬了些。”

“你來執筆,朕握著你的手,找找感覺。”

薄言順著這話想起了方才床笫之間,一時臉燒起來,並未聽從。

“該做的不該做的,咱們都做過了。害怕這點子肌膚之親麽?”

薄言一時臉燒的厲害,忙依言握起了筆,生怕他又要冒出什麽虎狼之言。

章韞繞到她身後,握著她嬌軟的柔荑,低了低身子,頭湊著她耳側。

薄言感受到手被大掌包裹住的溫熱,以及耳畔他近在咫尺的鼻息。心驟烈地跳動起來,運筆的手也失了準頭,發起了顫。

果不其然,紙上的那個“薄”字筆力不均,還有些歪扭。

“重新寫,再寫不好,朕罰你竹板。”

章韞沈聲道,手掌間也用了些力,捏了捏她的手,警告意味十足。

只是在薄言看不見的背後,章韞眉目舒展,嘴角也有些若有若無的笑意,哪裏有絲毫的怒意。

薄言只得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心神,提筆再寫,這個倒比方才那個好多了。

“陛下,可行?”

“繼續。”

薄言只得依言又寫了幾個。寫自己的字跡,本該游刃有餘,可這幾個字寫下來,薄言覺得破費心神。

大約寫到十幾個的時候,章韞才松了手。自己提筆在紙上寫了幾個,薄言湊近看了看,由衷讚道。

“這幾個倒是進步許多。”

“嗯,朕也這般覺得。”

正當薄言松了口氣的時候,章韞的聲音再次響起。

“此法甚妙。以後都這樣教吧。”

薄言的臉一陣白一陣紅,嘴張了再張,也只擠出了句“是。”。

只後悔自己方才多嘴誇了他一句。

芙蓉宮裏,林貴妃林倩雲見婢女萱兒不緊不慢還有些踟躕的步子,火氣升騰,將手邊的粉彩胭脂紅的茶盞拂落於地,厲聲道。

“磨蹭什麽!還不快點!”

萱兒趕忙加快步伐,走到林倩雲跟前跪了下來。

“查到了沒有!陛下為何這些日子連後宮的門都不進了!”

“回娘娘話,查到了。這幾日陛下都與一個叫做薄言的宮婢習字,今夜竟然……竟然還寵幸了她。”

林倩雲聽罷狠狠地扯著帕子。

“這又是哪裏來的賤婢!聽著倒有些耳熟!”

“娘娘,她就是之前王延年的對食”

“本宮以為是誰呢!原來是那個狐媚子!王延年死了,她又想著去勾引陛下了!真是天生的下賤坯子!竟然敢魅惑主上!”她厲聲罵道,隨後眼珠一轉,嘴角浮起陰毒的笑意,“哼!她不是想男人麽!本宮就一次管她個夠!只不過這宮裏男人可稀少的很,那便委屈她一下了。”

萱兒見狀忙規勸道。

“娘娘!娘娘三思啊!老爺之前還特意找人進宮來告誡娘娘,說最近一定要沈穩低調些。老爺說陛下自清理完劉家後,近來有意打壓林家的勢力,娘娘萬不可此時弄出把柄。那薄言不過是個爬床的奴才,陛下不過只圖一時新鮮,等陣子厭煩了,娘娘再收拾那小蹄子不遲。可萬不要在此時惹怒陛下啊!”

“本宮忍不了了!本宮的父親就是瞎謹慎!我林家根深蒂固,陛下怎會動搖得了。不過是個奴婢,本宮看不慣也就處置了!旁人能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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