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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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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

初秋的雨帶著涼意,密密匝匝地落在荷塘裏,帶出一圈圈漣漪,天色暗沈,荷花落了滿池,一塘殘葉相對,煞是淒冷。

街上傳來打更的聲音,已是子時。別院卻一別往日,燈火通明,院中人來人往,卻又寂靜至極。

一聲驚呼響起,穆雨顧不得僵麻的雙腿,飛身扶住將要摔倒的蘇葉。

“你沒事吧?”蘇葉手忙腳亂地蹲至一旁,看著表情痛苦的穆雨:“對不起,我方才實在是......”

“沒事,”穆雨順著她的力氣起身,甩了甩右手:“你......”

你怎麽走個路都能摔倒呢?本來想說這個的,但是看到蘇葉難掩憔悴的臉色和重重的黑眼圈,穆雨嘆了口氣,無奈道:“你去睡會兒吧,別再把自己熬垮了。”

用力揉了揉額角,蘇葉搖了搖頭:“我睡不著啊。”

蘇葉看著緊閉的房門,明明知道自己剛出來屋內肯定還沒開始,她卻好像能聞到源源不斷的血腥味,能想象到內室現下是什麽樣一番場景。

若是蠱蟲根本就引不出來,或者蠱蟲引出了舒瑜卻沒有行,再或者,穆南行有半點閃失,她都......

“你先不要自己嚇自己,”知道她現在心中雜亂,穆雨忍了忍,將手虛放在她肩上拍了拍:“爺和夫人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

蘇葉疲憊至極地合上眼,像是找到依靠般輕倚在穆雨肩上,靜默不語,只在心間默念,希望她家小姐能平平安安,希望世子可以好好的。

柔軟的長發拂過側臉,肩上的重量對穆雨來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是他好像忽然感受到了沈重,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雨已經下了好幾日了,也該放晴了吧?

內室床榻上,穆南行滿頭冷汗,滿眼柔情地看著躺在床上的舒瑜。

“大人先把藥丸服了吧,是抑制寧安香發作的。”林落月一身利落白袍,此刻也滿頭大汗,面上露出明顯的疲態,隨便一個動作都要斟酌再三。

雖然這藥丸她這兩日已然拭過多次,但真要用在穆南行身上這一刻,林落月還是短暫猶豫了下。

穆南行接過她遞來的藥丸:“林小姐不必畏手畏腳,不必有任何後顧之憂,昨日我已經將私鹽一事來龍去脈合信寄出,大概不日就會抵達盛京,答應姑娘的事情,我不會食言的。”

“大人多慮了,”林落月楞了片刻,笑出聲來,一雙眸子熠熠發亮:“這段日子大人是什麽品性,民女自當謹記在心,此刻謹慎,實在是醫者本性罷了。”

她自小在醫術上頗有造詣,又一向喜歡研究疑難雜癥,雖然礙於女兒身不能時常拋頭露面出診,但也是有過懸壺濟世念頭的。醫者仁心,她這會兒必然憂心穆南行和舒瑜的安危。

她承認她是有私心的:她當初能冒著被父親家法懲治的風險偷溜去南昭,本就是與蠱蟲有著極大的關系,雖然她對穆南行說的時候是不確定,但是她知道,血引之法是蟬蠱的最優解,她當初就很感興趣,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嘗試。

所以現下雖然有些不合時宜,林落月知道,相比於緊張恐懼,自己此刻更多的其實是興奮。

穆南行點頭,心思重新放回舒瑜身上。

“大人準備好了嗎?”拿起一旁準備好的刀,林落月擡手還有些不確定。

雖說蟬蠱前日已經種下,但只要不催發,就不會有什麽後果,若是這一刀下去見了血,再後悔可就......

當然,穆南行的回應也不出她所料。

手起刀落,左腕留下一條傷痕,不斷有鮮紅湧出,穆南行卻好似感覺不到痛般,固執地拒絕林落月替他麻醉的建議。

見他無不適之狀,林落月轉身燃起寧安香,退至一旁。

沈香裊裊,一時無言。

一炷香燃盡,穆南行接過林落月遞來的參湯一飲而盡,緊盯著對面榻上滿臉痛苦的舒瑜,面露心疼。

舒瑜體內的蟬蠱一盞茶之前便開始發作,他不知道是有多痛,才會讓一個昏迷的人都有些忍不住呻吟,林落月已經開始施針,他看著銀針慢慢進入舒瑜體內,終於忍不住出聲:“蟬蠱還沒出來,是不是血還不夠?”

“大人莫要再輕舉妄動了,”林落月將銀針紮入舒瑜百會穴,語氣微重:“民女知道大人心疼夫人,但這個過程本就是痛苦的,血量大小本就是其次,夫人既然已經開始發作,就是蠱蟲有了動靜,隨後就是再熬時間了。”

林落月視線落在穆南行腕間,本來不過指節大小的傷口已然被他劃得幾乎繞過半圈,他卻像是察覺不到似的,但見他臉色越發透明,舒瑜這邊又進展緩慢,林落月心上突然湧出些不好的預感。

夜色漸深,院子裏的宮燈只剩下昏淡的餘光,侍從正們一個接一個換上新的蠟燭,院前竹枝隨著涼風搖曳,卷起地上零落的紅葉。

真的入秋了。

蘇葉終於不堪疲憊,近乎昏迷地睡了過去,穆雨將人送至隔壁廂房,蓋好被子才又出來守著,剛走至門口,就聽到院外喧嘩。

“我看誰敢攔孤?”幾個仆人踉蹌著倒地,蕭庭軒踩著步子邁進來,一臉冷然:“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

“見過太子殿下!”

蘇葉穆雨連忙行禮,穆雨給他身後無所適從的仆人揮了揮手,向前一步攔住蕭庭軒的步子:“不知殿下到此,下人們失禮了。”

蕭庭軒自來了之後為了顯示自己的負責,一直住在衙門,沒來過幾次別院,院裏的下人又是穆南行新換的,這才有人敢攔他。

蕭庭軒看了眼緊閉的房門:“世子和郡主怎麽樣了?”

這幾日他一直在衙門收尾案子,今天心血來潮問了句舒瑜,才知道穆南行竟然決定放血救人,蕭庭軒面色覆雜,有些無法描述現下的心情。

他一直以為穆南行對舒瑜的深情都是裝的,甚至懷疑他根本就是知道舒瑜手中可能握著舒家軍護符才會不惜與他作對也要求娶舒瑜,現在看來......

“回殿下,林大夫正在施針,應該......”

“大夫?我看著根本就是巫術!”蕭庭軒打斷穆雨的話,冷聲道:“哪有正經大夫會提出以命換命的法子來,這不是拿人命當兒戲嗎?世子被沖昏了頭腦就算了,你們這些下人也不知道攔著些,若是世子和郡主出了半點差池,你們誰來負責?”

“你們有幾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林小姐只管專心下針便是,”聽到蕭庭軒在門外的叫囂,穆南行一臉平靜:“穆雨自會攔著的”

“嗯。”林落月點了點頭,控制著自己更加專心,門外的喧嘩聲入耳,林落月眉心微皺,好在她針法嫻熟,才控制著自己沒被分神。

施針已到重要階段,若是出了差錯,她怕是要愧疚一生了。

“世子有令,沒有他的應允,任何人不得進入,還請太子不要為難小的。”

“都已經這麽久還沒出來,你們怕不是等著世子被人害死!”見穆雨鐵了心要攔下自己,蕭庭軒震怒:“怎麽,這是要與本太子動手嗎?”

他這次來的急,確實沒帶什麽人手,但蕭庭軒不信,他們膽敢如此造次。

果然,穆雨聞言退了半步,蕭庭軒眼裏的得意還沒落下,就聽到穆雨堅決的聲音:“太子若是執意要闖,那小的只好得罪了。”

“你!”

蕭庭軒沒想到穆南行身邊的人竟敢這般,朝身後的人揮了揮手:“來人,穆雨犯上作亂,試圖聯合外人謀害世子郡主,給孤拿下!”

一時之間兵刃相接,蕭庭軒倒也不急著進去了,他就不信,外邊這麽亂,裏面還能不分心。

早在知道穆南行查過金礦的時候蕭庭軒就已經對他很不滿了,這幾日忙著處理私鹽一事,加上穆南行確實沒甚麽大的錯漏可以抓,他甚至都想過要不要派人直接......

這會兒人自己送上門來,他那又不抓住機會的道理,只要穆南行“意外”身亡,那金礦的秘密,自然也能再隱瞞一段時日。

雖說他有些舍不得舒瑜,但是為了江山大業,若是舒瑜這次能活下來,他一定會治好她,蕭庭軒將目光投至緊閉的房門,只要穆南行死了......

“大人再堅持些!”眼見穆南行唇間越發蒼白,甚至有了昏迷的跡象,林落月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一定要保持清醒!”

腕間的血還在源源不斷溢出,穆南行壓抑住喉間的灼熱,到底是在放血,他平日裏身體再好,也經不住這麽久的折騰,感受到頭腦逐漸開始昏沈,穆南行指尖插|入手心,逼著自己保持清醒。

舒瑜還沒醒,他決不能倒下。

原本是抱著以命換命的打算,但穆南行不得不承認,他想活下去,想陪著舒瑜走下去。

她已經踽踽獨行太久,被虛假的善意欺騙太久,才剛剛來到他身邊,他不能讓她再孤身一人了。

而且,他還沒等到舒瑜記起他,等蟬蠱出來,或許舒瑜就能想起......

蕭庭軒帶來的人不是善茬,穆雨雙拳難敵四手,一會兒身上便多了好些傷痕,蕭庭軒趁機走到門前,被喧鬧聲吵醒的蘇葉來不及阻攔,廂房的門被應聲推開。

“殿下留步!”蘇葉撲倒在地,攔住蕭庭軒:“林大夫說醫治不能中斷,不然小姐就......”

“我還能害挽挽不成?”蕭庭軒一腳將人踢開:“蘇葉你是被他們下了什麽蠱?挽挽對你不薄,你竟然如此放任他們對她做出這等危險之事,若是挽挽有半點閃失,你對得起舒將軍嗎?”

蕭庭軒力氣不小,蘇葉掙紮著吐了兩口血出來,卻還是死命地拖著蕭庭軒的腿,蕭庭軒終於不耐煩,擡腳踩在了蘇葉手指。

“蘇葉!”穆雨沒想到蕭庭軒竟然這般狠毒,咬了咬牙,幾乎要將隱在周圍的暗衛喚出,卻在對上蘇葉的眼神時忍住動作。

不能暴露,至少現在不能,否則世子即使能成功走出來,怕是也要被蕭元帝治罪,穆雨看著正對著蘇葉施虐的蕭庭軒,握緊了袖中的匕首,若是......

屋內林落月手微微顫抖,將最後一針紮入舒瑜體內。

穆南行目不轉睛地盯著舒瑜,唇間已毫無血色,落在地上衣擺卻愈發鮮艷,看著舒瑜動作逐漸輕緩,穆南行屏住了呼吸。

挽挽,快醒來吧,我等你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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