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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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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慶生辰憶往事是夜輾轉反側,遞土儀顯心思正是鴻雁傳情

黛玉吃過壽面,這祝壽的禮才算畢了。

依著常理,此時便該有一班小戲上臺,熱熱鬧鬧唱些喜慶戲文,可黛玉任眾人如何說,都一句“大爺遠行,很不該這般”堵了回去,故而小丫頭們將將咽下黛玉賞得壽面,便圍在黛玉並賈母身邊玩笑。

“依我說,咱們奶奶的模樣那是頂頂好的,今兒個隨手那麽一打扮,就跟畫上的仙女似的。”

“呸,個笨嘴拙舌的小蹄子,平日裏凈偷嘴吃,倒連句好話兒也不會說,可見往日吃得糖多,心竅也粘住了!”

“執夏姐姐說的很是!簪春可不是笨嘴拙舌。大奶奶怎麽就跟畫上的仙女似的,明明那仙女不如大奶奶俊俏。”

一早上不曾得閑,又被丫頭們哄著多吃了幾口面,黛玉不免有些疲乏,便懶怠開口,只倦倦倚在賈母身邊看丫頭們玩笑,此時見她們說起自己也不惱,含笑看簪春被執夏笄秋兩個逗得羞紅了臉。

話雖粗俗了些,到底是丫頭們的心意,她既也樂和了,再細究才真正沒意思。

可再聽下去,連一貫話少的挽冬都被執夏拉著一道玩鬧,卻依舊不見紫鵑開口,黛玉方覺出了不對。

春夏秋冬四個丫頭皆是柳家的家生子,幾輩子的交情,彼此間情份自是比後來的紫鵑深厚的多,黛玉早已知曉,也知此事非人力所能為,從不曾為此呵斥過哪一個。

可今天這樣的日子,她們四個竟也連話兒都不與紫鵑說,這便不對了。

臉色立時便淡了下來,黛玉只推說身子乏,喚挽冬到針線上再多賞繡娘們一人兩個花開富貴荷包,叫執夏到二門上傳話給梨仙,簪春笄秋一個去廚房催燕窩,一個去謝管家娘子們的禮,三言兩語,便將四人統統支使了出去。

四人一去,黛玉便叫紫鵑在杌子上坐著回話。

“這是怎麽了?往日家中,人人皆知你是個好的,怎地到了這兒,你竟不能與小丫頭們好生相處?可是怨我不曾早些贖你回來?”

黛玉得紫鵑近身伺候多年,情誼深厚。

那時賈府突遭大難,黛玉自身尚且蒙柳湘蓮相助方逃離囚籠,未能早日將紫鵑帶離苦海,至今每每憶起仍覺愧疚難當。

可初時賈府下人尚羈押在一處,黛玉無計可施,歸賈家後不曾聽人提及發賣賈家奴婢一事,又錯過了贖買紫鵑之機,等托挽冬——當日還換做冬兒,懇請柳湘蓮代為留心之時,紫鵑早已叫人買走。

縱沒離了都城,一個罪家女婢的下落也是泥牛入海無消息,也不知柳湘蓮耗費了多少工夫,才終是托裘良從繕國公家城外的莊子上買回了紫鵑。

再遲一步,紫鵑便要與那莊頭克死了三個媳婦的二兒子成親了。

也正因著這滿腔的愧疚之情,黛玉尋回紫鵑後便極少支使她做活,連代黛玉陪伴賈母的差事還是紫鵑自個兒苦求來。

是以今日黛玉一瞧出了端倪,便支開了其他四人,只單問紫鵑一個。

話一問完,主仆二人俱忍不住落了淚珠兒,連在旁倚著團枕的賈母也叫她們勾起了心思,面露哀色。

“姑娘……大奶奶,我絕無此念。大奶奶還能念著我,是我的福分!”

紫鵑一時忘情,不覺便叫出了黛玉未出閣時的稱謂,忙改了,淚珠兒卻落得更狠了。

“我只是……總念著園子裏的姐妹。挽冬執夏她們俱是好的,也並沒有擠兌我的意思,可每每聽她們玩笑間提起一道伴著長大的瑣事,我便止不住想老太太房裏的鴛鴦,璉二奶奶房裏的平兒,寶二爺那兒的晴雯麝月……十幾個姊妹,如今也不知去了哪裏,只我一個,陪在大奶奶身邊,還能伺候著老太太。”

說到最後,紫鵑已是止不住悲聲,抽噎著哭了起來。

昔年似錦繁花,盡付斷壁殘桓、零落成泥。

恨無常,傷別離,皆是入骨哀思。

也不知多少眼淚滾落面頰,黛玉將浸透了的帕子攥了又攥,方哽咽著開口欲言。

沒成想老淚縱橫的賈母卻先她一步開了口,厲聲喝斥了紫鵑。

“偏你弄鬼!玉兒大好的日子你偏招她!著實是個耍滑的!還不下去!”

不獨紫鵑,黛玉也不免有些怔楞,正欲軟言哄賈母開懷,便聽得挽冬在門外通傳,說是管家娘子們來給大奶奶賀壽。

黛玉此刻雙目紅腫,如何見得管家娘子們?可不見亦是打了她們的臉面。

不得已,黛玉只得煩請賈母先與幾位管家娘子們閑話片刻,自己則立時起身叫紫鵑陪著去內室重新梳妝了再換件衣裳,方回外間受禮,只說吃茶時汙了衣裳,才搪塞過去。

折騰了這一回,黛玉並賈母玩樂的心思俱都淡了。

賈母知黛玉孝順,便先道了乏,黛玉自也告罪回房歇息。

挽冬幾個雖心下生疑,然黛玉一飲一食皆與平常一般無二,不過是用過晚膳不久便吩咐鋪床,休息的比以往早些罷了,便依黛玉吩咐退下了。

待丫鬟們退了個幹凈,黛玉方以被蒙面,失聲慟哭。

猶記那年大觀園群芳宴樂,她素服執杯入席,聽探春笑言家中無人二月生,襲人巧答一句林姑娘。

今朝生辰,她已嫁做柳家婦,遍身彩繡輝煌,端坐上首,人人皆稱一聲大奶奶。

可嘆她縱知昔年言談笑語間種種機鋒,仍甘願裝聾作啞,不過,求個姊妹和睦。

終究求而不得。

寶玉無緣,姊妹情薄,真真叫人心也灰,意也懶。

越發止不住漣漣淚水,黛玉只覺這一夜好似無窮無盡,再盼不到盡頭。

誰知將將半夜,屋外便有人低低說話,聽著似是挽冬執夏兩個。

“挽冬?執夏?可有什麽要緊事?”

清了清喉嚨,黛玉匆匆拿帕子抹了淚便披了件衣裳起身,掀起簾幔揚聲問道。

因著柳湘蓮不喜丫鬟們伺候,加之他自己睡在外間,是以他們夫婦二人屋內並無上夜的丫頭,四個丫鬟每日輪著在東西兩個耳房裏歇息,便算是守夜了。

今夜恰輪著挽冬並執夏兩個。

執夏也便罷了,挽冬這些日子愈加穩重,無事定不會這般蠍蠍螫螫的,故而黛玉一聽著挽冬的聲音就連忙起身相問。

“回大奶奶,是簪春過來替茂林傳話,說是大爺賀大奶奶生辰的禮到了,想送過來,可瞧著大奶奶歇息了,我們幾個拿不出主意,多說了幾句,擾了大奶奶。”

說話間,挽冬便與執夏簪春一道進了屋,跪在門邊磕頭請罪。

“奴婢們知錯了。”

燭光極暗,黛玉好容易才瞧出胡亂披了件蔥綠棉襖穿著水紅中衣的是執夏,散著辮子的是挽冬,衣衫頭發最齊整的便是簪春,仿佛還翹著一縷頭發。

真真是慌腳雞一般。

倒也算是那慌腳雞似巴巴往回送東西的柳大爺的好丫鬟。

禁不住抿嘴兒一樂,黛玉一疊聲叫三人快些起來,讓挽冬執夏兩個好生歇息,又吩咐簪春去將東西取來。

挽冬執夏兩個起得匆忙,已是在院子裏凍了個通透,聞言自是喜不自禁,忙謝了黛玉體恤之恩回屋收拾,簪春聽著黛玉語帶笑意,曉得今夜定是有賞無罰,也樂呵呵去了。

不過少頃,理過衣衫的挽冬執夏一個捧燭臺一個打簾子,讓進了抱著木匣兒的簪春。

“大爺賀大奶奶芳辰。”

簪春笑嘻嘻在床邊跪了,兩手舉過頭頂,將木匣子奉給黛玉。

“替我謝他。”

緩緩接過匣子,黛玉雖知柳湘蓮遠在萬裏,依舊輕聲道謝。

素手一勾、一回、一提,便開了匣蓋。

一時黛玉眼中只餘一匣相思紅豆,映著燭光點點斑斑。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采拮,此物最相思。

隨手拾起一粒,唯見玉字深入骨。

正是相思綿千裏,一字解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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