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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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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民國二十五年1936年上海,公共租界東區的中西旅館,穿著灰色長衫的旅館老板坐在櫃臺後,由於房客稀少,正昏昏欲睡之時,被幾聲稀疏的槍聲驚醒。

最近時局不穩,公共租界治安不好,三教九流,魚龍混雜,這地界不太平,經常有槍聲。

門外槍聲大作,矮胖的老板怕中冷槍,忙躲藏進裏間,這年頭生意難。

槍聲繼續,街上奔跑聲,叫喊聲,雜亂無章,老板躲著不敢出來。

有人走進中西旅館,腳步聲被外面紛亂嘈雜掩蓋。

中西旅館分上下二層,一層廳堂,廚房和熱水間,倉庫,老板一家四口住一個套間,雇傭一個夥計,一個女傭,夥計睡在樓梯下無窗的屋子。

由於住宿的客人稀少,樓下四間客房,一間客房被人常年包租,包租的男客偶爾帶女人過來,一個大套間被一個舞女包租下來,餘下的兩間客房空著。

二層十二間客房四間客房住著人。房間門牌單雙號順序。

上樓右首202到212,左首201到211房間。

二樓中間206客房裏,一個女人跪在床頭,手裏拿著一個搪瓷缸,對著204房間的墻壁偷聽,隔壁的聲音通過搪瓷缸傳過來,聽了一會,回頭對桌旁坐著的翹著二郎腿的男人說:“隔壁吵架了。”

穿黑綢衫身量偏瘦的男人沒理她,手裏拿著一個翡翠鼻煙壺,沖著亮瞧,翠色青綠,色澤鮮潤、表面光素無紋,把玩在手上溫潤感。這是一個前清遺老抽鴉片把家當敗光了,祖傳之物變賣了,可巧讓他碰上,一番討價還價買了下來。

這對男女,初來上海,落腳在這家中西旅館。

男人四十歲左右,面色蠟黃,下眼白多,一臉精明之相。

聽壁角的女人三十出頭,電燙長卷發,臉上塗了一層厚厚的香粉,豐厚的兩片鮮紅唇,織錦緞旗袍包裹著渾圓的臀,一身打扮模仿南京路上廣告牌的摩登女郎,東施效顰。

這對男女從北方跑到上海,女人是大戶人家的姨太太,老爺死了,卷了錢財,跟姘頭私奔了。

兩人一到上海這座東方大都會,十裏洋場燈紅酒綠,夜夜笙歌,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頓覺眼花繚亂。

女人的耳朵貼在搪瓷缸的底部又聽了一會,神色緊張,回頭慌張地地說:“房間裏有槍響,好像出事了?”

男人專註於鼻煙壺,漫不經心地說:“那是外面打槍。”

好像是為了證實他的話,窗外響了幾槍,有一聲槍響,好像離得很近。

女人離開墻壁,動手收拾東西,“我看這裏住不安全,我們今晚還是去別處住。”

男人這才從鼻煙壺上移開視線,兩人跑路帶了不少金銀細軟,男人也覺得這裏不安全,說:“等一會我們退房。”

女人邊收拾東西,側耳細聽,說;“隔壁房間剛才還在吵架,現在沒動靜了。”

這時,走廊似乎有輕微的腳步聲,踩踏木質地板發出的。

受好奇心驅使,她打開房門,探頭朝隔壁房間看,隔壁204客房的門關著。

看見走廊裏一個身影,走廊盡頭有扇窗戶,陰天光線有點暗,背影模模糊糊,那個人走得急,眨眼功夫就下樓了。

女人不清楚是那個房間的房客,嘟囔一句,“外面這麽亂,還敢出去。”

縮回身子,關了門。

槍聲稀了,遠處響一兩槍,躲在裏間的旅店老板,聽見隱約有腳步聲,有人出去了,少頃,又好像有人進店,腳步聲頗重,像是個男人,怕歹徒闖入,老板不敢露頭。

耳朵裏灌滿槍聲,外面街上打槍,還有人不要命往外跑。

公共租界的巡捕抓人,這三天兩頭地有人趁亂搶東西。

這家旅館位置臨街面,四通八達,周圍都是商鋪、飯館,旅館,太平時客房住滿,現今時局亂,生意有些蕭條。

槍聲停了,老板掀開藍花布門簾走出來,探頭探腦地朝外看。

街上零星有幾個行人,一個年輕姑娘挎著玉色綢包袱,匆匆拐進一個狹窄的弄堂,腳步淩亂。

街面恢覆平靜,躲著的人三三兩兩的出來,旅館老板走到門口,聽人議論,說幾個綁匪和巡捕開槍對射,綁匪打死了一個巡捕,巡捕打死了兩個綁匪,剩下的綁匪除了有一個逃走,其餘的都被巡捕抓回巡捕房。

約莫又過了十幾分鐘,馬路斜對面一家面館跑堂的小夥計提著食盒走進中西旅館,經常來送餐,直接上了二樓。

來到204客房門前,敲了敲門,提高聲音喊:“客官,您點的面送來了。”

204房間的門關著,裏面沒人應答,跑堂的小夥計看了看食盒上的紙條,確認是204房間客人訂的兩碗面。

稍加用力敲門,門沒閂,他禮貌地喊聲,“客官,小的送面來了。”

屋裏還沒人回答,小夥計推開虛掩的門。

樓裏的寂靜被一聲喊叫驚破。

旅館老板和從後廚趕來的旅館夥計小跑上樓,迎頭遇見飯館跑堂的小夥計,抖著手指了指,“血,那個人流了很多血。”

204客房門開著,老板驚見一個男青年倒在血泊中,一個少女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手裏握著一把手.槍。

少女發現幾個男人正驚恐地望著自己,離她幾步遠的地上躺著一個人,似乎已經死了,中槍死了。

目光迷離,人還沒有完全清醒。

少女手裏有槍,沒人敢靠近,雙方僵持。

走廊傳來雜沓的腳步聲,一群巡捕沖了進來,五六支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她。

公共租界巡捕房的人正在附近,處理槍戰現場,聽到旅館裏發生狀況,立刻趕到。

巡捕房華人探長羅森盯著這位年輕的小姐,見她神色恍惚,目光呆滯,似乎受到驚嚇,手裏的槍滑落在地上。

羅森走過去,拾起地上的□□,看了一眼,勃朗寧手.槍,適合女士用的。

交代巡捕,“把這位小姐帶走。”

地中央的男青年胸口中了一槍,羅森蹲下,手指探了下鼻息,已經斷氣了。

問最先發現現場的面館跑堂的,小夥計嚇得語無倫次,半天方說清楚,這個跑堂的小夥計是旅館馬路對面張氏面館的,接到一個電話,聽聲音是個男人,訂了兩碗面。

現場沒有被破壞。

羅森問旅館老板;“這個房間的客人叫什麽名字?是什麽時間住宿的?”

老板取來住店登記,翻了翻,說;“這位小姐姓沈,叫沈曼卿,沈小姐是兩天前住的店。”

“一男一女兩個人嗎?”羅森問。

“登記就沈小姐一個人。”老板道。

“死者是什麽時候來的?”

旅館老板想了想,說:“死者來了有兩個多鐘頭,當時他說來找沈小姐,和沈小姐約好了的,我就告訴了他沈小姐的房間。”老板神情沮喪,“我不知道會發生命案,我以為他們倆人是情侶,就告訴他了。”

羅森方才發覺沈小姐的目光迷離,似乎精神不太正常,問中西旅館的夥計,“這位沈小姐住店後,有什麽異常嗎?”

旅館夥計說;“沒什麽異常,沈小姐住進來後,兩天沒出門,吃飯都是小的替她叫酒樓送,沈小姐很大方,賞錢沒少給。”

羅森心想,沈小姐穿戴時髦,一看就是富家的小姐,這家中西旅館的條件介於大飯店和小旅館之間,不住高檔的飯店大概為了幽會情人方便。

大約十五分鐘後,法醫到了,例行檢查屍首。

羅森帶著巡警檢查現場,房間地上滾落提盒,兩只面碗的湯汁灑了一地。

死者二十左右歲,穿著藏藍中山裝,戴著學生帽,衣服口袋裏插著鋼筆,像是個大學生。

法醫驗了屍體,說;“一槍打中心臟致命。”

方才羅森目測下沈小姐站的位置,近距離射擊,即便槍法不準,也能打中要害。

羅森檢查□□,說;“少了一發子彈,打了一槍。”

法醫站起來,脫掉手套,說;“屍首沒有別處傷,死亡的時間不長,剛死不久,不超過四十五分鐘。”

羅森道:“我檢查過房間,沒有打鬥的痕跡。”

茶幾上放著女士手提包,手提包半開著,羅森拿起來檢查裏面的東西,女人用的香水、小鏡子等零碎的小東西。

打開衣櫥,衣櫥下放著一個手提箱,衣櫥裏掛著一件洋裝。

屍首擡回巡捕房驗屍。

羅森問隔壁206房間的男女,“案發時你們聽到什麽動靜了嗎?”

女人說;“我聽見吵架聲,後來就沒聲音了。”

“你聽見吵架是男還是女?”羅森問。

“一男一女吵架的聲音。”

羅森在心裏作出判斷,這沈家小姐和情人爭吵,沖動之下開槍打死情人。

又問旅館老板:“這層樓都那個房間有人住宿。”

老板說;“202、204和206房間有人住宿, 207房間住著一位客人。”

這裏鬧出這麽大動靜,對面207房間的人沒有出來,隔壁202客房的人也沒看見。

羅森敲207房間的門,半天房門打開 ,一個高大男人出現在門口,面容兇悍,“有事嗎?”

羅森問;“案件發生時你在屋裏嗎?聽見什麽動靜了嗎?”

“沒有,我剛回來。”男人想都沒想回答說。

“對不起,打擾了!”

羅森又敲202房間的門,沒人答應。

老板說;“可能出去了。”

“這間客房住的是什麽樣的客人?”

老板說;“一個鄉下婦人。”

羅森問:“案發時沒在屋裏嗎?”

掌櫃的搖搖頭,“不清楚。”

羅森問:“案發時,一樓還有什麽人?”

老板說;“我太太帶著女傭和孩子們回鄉下了,就我和夥計兩個人,當時我在屋裏,夥計在廚房,兩間客房的客人長期包租,案發時沒回來。”

案情簡單,羅森帶著巡捕撤了。

老板自嘆倒黴,攤上人命案,本來旅館生意蕭條。

巡捕走後不久,樓梯上走下來兩個人。

女人穿著高開叉大朵牡丹花旗袍,踩著細高跟鞋,拿著白綢手絹扇著,舉止輕佻,“老板,退房,想起對門死了人,晚上睡覺要做噩夢。”

老板垂頭喪氣,閑話一句,“兩位不住了,離開上海嗎?”

蠟黃臉的男人說:“暫時不離開上海。”

這時,提著手提箱高大的男人下樓,把鑰匙甩在櫃臺上,“老板退房。”

男人穿著黑風衣,帶著禮帽,遮住半張臉,聲音粗糲低沈,女人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這男人身上帶著一股戾氣,不像善人,乖覺地退到一旁。

男人提著箱子走出旅館,穿過馬路,不經意朝一條弄堂覷了一眼,帽檐下一雙陰森的眼睛瞇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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