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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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寧妄不再理會門外的場景，轉頭跟著小太監進了寢殿。
在進門之前他看了看天上高掛著的月亮，而那喊他進門的小太監看懂了徐寧妄的動作，無聲搖搖頭。
徐寧妄的臉色沈了沈，不再說話，悶頭進去。
“來了啊。”
再踏過兩道門檻，終於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人，這人滿頭的花白，明明年紀並沒有那樣的大，但是那塊狀青褐色的老人斑已經爬了他滿臉。
寢宮中厚重的帷帳層層疊疊，久不透風，泛著一股子非常濃重的老人味。
徐寧妄走上前去，俯身喊了一聲父皇。
老邁的南冶皇帝躺在床榻上，伸出手，胳膊上的松散的皮抱著脆弱的骨頭。
徐寧妄以為他要問剛剛宮外的事情，就張口解釋給他聽：“剛剛是大皇兄……”
然而老皇帝卻說起了另外的事情：“你那個在北陵的妻子，左眉之上可是有一枚痣？”
徐寧妄一楞，他從北陵回來，當初在那邊的身份也好，還是說他與隋霜的那一樁婚事也好，自然是都瞞不住的。
但是關於這些事情，南冶皇帝卻從來沒有多說過一句，怎得如今會問出這種奇怪的問題。
徐寧妄不明白這樣問是何用意，只能照實搖搖頭。
“啊。”南冶皇帝說，“也沒有嗎？”
他這樣說完，又招了招手：“你湊近些，來，湊近些。”
老皇帝像是具包在松皮裏的骷髏，明明應該是徐寧妄連著血脈的父親，但是那張臉上卻已經無法看出和徐寧妄有什麽相似之處了。
只那雙綠色的眸子點著點又幽微的光亮，他凝視了徐寧妄片刻，很遺憾地說：“啊，你也沒有那顆痣。”
痣？
什麽痣？
徐寧妄沒有弄懂南冶皇想要說什麽，但是他的心卻好像已經預感到了些什麽，心重重往下一沈。
而塌上的老皇帝艱難地轉動脖子，終於問了一句正經的話：“現如今邊境的戰事如何了啊？”
徐寧妄就簡單交代了打仗的近況。
徐寧妄這才剛剛說到南冶占據的四座城池已經被奪回了兩座，那茍延殘喘的老皇帝伸手用力一拍床沿，聲音壓在嗓子裏面：“加派人手！”
徐寧妄被他打斷解釋：“父皇，已經加派人手了。”
“不。”那雙瘋狂眼睛裏面帶著莫名的恨意，老皇帝重覆，“不，再加派人手，齊家去了，讓錢家、吳家也去。”
“父……”
“如果還是打不贏，就讓南冶所有的男人都上戰場，都去打！”老皇帝枯瘦的手用力拍著床沿兒，發出怦怦的響聲。
他頭發散亂，仿佛所有的精神都在被一股子氣兒吊著：“南冶的鐵蹄終有一日，會踏在北陵京城的土地上！”
老皇帝這樣說完，緩了緩如同拉風箱的嗓子，支出脖子再次看向徐寧妄。
他那如同刀子一樣的目光刮過在站在那裏的徐寧妄，幽幽開口：“你的左眉毛上也沒有那樣的一顆痣，你的母親卻有。”
徐寧妄猛地擡起頭。
更深露重，南冶皇宮的夜晚連一聲蟲鳴也無，濃密的雲散了一點，隱隱露其後圓潤的月亮一角，灑下了滿地慘白的月光。
一縷月光就這麽順著窗戶映照進來，無聲投在老皇帝的床榻旁。
南冶皇帝凝視著這縷月光，艱難開口：“連她都和她的母親不像，呵呵呵，不過沒事，我給她留了最像她母親的東西，她將以相同的……”
後面的活沒有說出來，因為他已經被徐寧妄掐著脖子，從床上拖到了地上。
徐寧妄終於展示出了她們父子倆一脈相承的東西，他咧開嘴巴，想要表達出自己的友善，臉上卻是半分笑意也無，掐在老皇帝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緊。
徐寧妄啞聲說：“父親，白月魂的解藥到底在哪？！”
北陵與南冶的戰場上，凜冽的北風卷著霜雪刮過無數血染的士兵屍體。
這場仗已經打了一天了，齊冽不愧是南冶的不敗將軍，他的軍隊同徐寧妄帶出來的陰狠不同，更多地是一種訓練有素地齊整。
這種齊整即便是在戰場上面，也從來沒有散過。
號角聲起，北陵的士兵忽然開始以一種圓形前進的方式包抄齊冽的軍隊。
一直跟在齊冽身後的李程立刻認出來這是時無塵的成名陣法，立刻提醒齊冽：“將軍，切不可讓此陣成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齊冽沒有說話，沖上前去，一把大刀削掉了幾顆北陵士兵的腦袋，直接破開便破開了第一道即將成型的先鋒。
李程跟緊齊冽，沒有半點想要自己上陣廝殺的樣子。
可就在這時，正是因為齊冽破開了第一道防線，北陵的軍隊那邊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缺口，恰好露出了後面的隋霜。
隋霜到底不是個康健的人，看樣子已經是準備撤離大部隊往回城的方向去了。
李程的心忽然被扯了一下。
“隋霜，這陣不過是雕蟲伎倆，你有本事出來，跟我打！”齊冽從北陵的隊伍中殺出，甩甩刀上的血於亂軍中高聲叫道。
李程定定擡頭，看向叫囂的齊冽，他知道自己如今最好的做法，就是跟在齊冽的身邊，但是隋霜在馬上撤回的身影卻在他的眼前揮之不去。
他在那一刻好像裂出了兩半，但是在那兩個他仍在爭吵的時候，跟在齊冽身後的李程卻開口道：“將軍，我剛剛看到隋霜了，請將軍給我兵馬，我可以抄小路，追上隋霜，只有沒了她，拿到北陵不過是探囊取物。”
李程動了，他信心滿滿滿地帶著這些士兵動了，他懷著難以言喻地迫切動了。
事情也當真如他所設想的那樣，李程追上了護送隋霜回城的隊伍。
時隔許久，他終於再一次追上了隋霜的腳步。
李程已經多久沒有見到隋霜了，好像已經很久了，從隋霜和他對峙朝堂，從他成為廢太子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李程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她坐在馬背上，穿著他印象裏面從來沒有穿過的整肅軍裝，那樣特別，那樣引人註目，閃耀到他好像記不得隋霜上輩子的樣子了。
李程就這樣看著隋霜，癡癡開口：“淺露。你明明害我到這種地步，多麽可笑，我還是愛你。”
他眼裏含著熱淚，哽咽了一下，才繼續說：“你過來，跟我服個軟，我就原諒你，好不好？”
隋霜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在南冶的生活想必是難捱的。
李程穿著一身笨重的厚厚鎧甲，只露出一雙不滿血絲的眼睛和胡子拉碴的臉，幹裂的嘴唇泛著白。
哪裏還是那個扣著扳指聽曲兒，永遠光風霽月的太子。
隋霜擡手打斷他:“這話說了這麽多遍了，你不覺得惡心嗎。”
李程被隋霜這句話刺激到了，他被廢之後沒有瘋，被迫離開北陵的時候沒有瘋，在南冶軍中被折辱的時候也沒有瘋。
今日裏聽了隋霜的這句話，卻是受不了似的吼叫起來：“我都已經道過歉了，你還要怎樣？你鬧也鬧夠了，隋霜，孤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可以了吧！”
李程永遠是這樣，永遠都擺出一份自己多麽深情的樣子。即便是落魄成這個樣子了，還是那樣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好像他可以永遠坐在天上，只要他的一個眼神就可以嚇死無數的凡人百姓，而他做錯了什麽，他什麽都沒有做錯，他只是眨了眨眼睛而已。
就像溯州死去的無數女子，就像中州被剝皮抽筋扔進藥爐的孩子，就像死去的墨兒，這些事情好像根本就和他沒有關系。
但是倘若太子不和道士搜刮銀錢，倘若他不貪圖海怪島上的武器庫，倘若不是他與巫人勾結，這些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
偏偏所有的惡事做盡，卻又要擺出一臉的無辜樣子。
就像他與隋霜重新活過，那麽前塵往事裏流了隋家滿院的血就可以一筆勾銷。
隋霜輕輕笑了：“李程，睜開眼睛看看，你現在不過是南冶的一條狗而已。”
她退後兩步：“你鬧也鬧夠了，是時候閉嘴了。”
兩隊人馬戰成一團，李程帶來的這些人是齊冽手下的精英，李程卻越打越心驚。
他沒有接觸過戰場，能夠在南冶受到重用也不過是依仗上輩子做皇帝的時候對北陵的了解。
李程敢跟著隋霜過來，是因為隋霜帶來的人壓根不過他人數的三分之一，於是他想當然的覺得自己可以直接碾死跟著隋霜的人。
但是，隋霜看著對面人數越來越少的人：“太子殿下，打仗可不是只看人數多少就可以了。”
這裏才是隋霜的主場地。
李程和隋霜對上，就有如丫丫兒童操木刀與浴血殺敵的主帥對戰，主帥都不需要動手，怕是大聲一點說話，孩子都會被嚇哭，即使這個孩子周圍，有一群身經百戰的精英。
跟在他周圍的人也在勸說：“走吧，不能再打了，我們這些人遲早會被她耗死的！”
這人是個齊冽手下的小頭目，齊家的軍紀嚴明在這個時候顯出了作用，他們現在都歸李程指揮。
李程聽到頭目這樣說，拔刀一把抹了他的脖子，大聲說道：“對面那個人，就是害你們無數兄弟身死的元兇，隋霜！殺了她，將軍重重有賞！”
齊家士兵受他激勵，大喊著沖著隋霜便沖殺過去，破釜沈舟之下當真有了幾分勢不可擋的氣勢。
而徐寧妄一人，以這些替死鬼作為遮擋，架馬掉頭，向著來時的路狂奔。
現在不跑，難道要等著隋霜殺光所有人之後再跑嗎？！
“隋大人，李程跑了。” 護在隋霜身邊士兵急道。
他們周圍盡是拼殺而來的士兵，一時半會兒根本沒有辦法抽身。
隋霜看著棄軍而逃的李程，搖搖頭說道：“不急，時間差不多了。”
她這句話落，便見那李程明明是急急架馬逃跑，卻忽然勒緊韁繩，馬停了下來，並後退三步。
隨著他的退後，北陵打仗打勝了幾十萬士兵慢慢壓了上來。
跟在時無塵身後的人是王文鴛，而她手裏提著的那顆人頭，不是別人，正是這南冶的不敗將軍齊冽。
李程盯著那顆頭顱，滿眼的難以置信：“不可能、不可能，隋、隋霜在這裏，她根本就不在戰場上，你們怎麽能夠打的贏齊冽。”
而那顆在空中晃動的頭，同樣是圓睜著雙目，滿臉的難以置信，齊冽根本沒有想到，他一直嚷嚷著要和隋霜打一場，到最好卻連隋霜教了不足一年的學生都贏不了。
他根本就沒有資格和隋霜打。
隋霜穿過已經盡數被俘虜的士兵，走上前去：“李程，現如今的北陵不再僅僅只有一個女諸葛。”
李程看著前前後後包圍他的士兵，那張寫滿茫然的臉上終於漸漸被恐懼爬滿。
瓊霄初年，一月，冬。北陵軍於臨祈城與南冶交戰，殺齊冽，抓叛國者李程。
殺不敗將軍者，國子監一學生也，姓王名文鴛。
世人感嘆，讚之，後生可畏。
白月漸稀，紅日初升，這個漫長的夜晚，終於迎來了破曉的時辰。
將士們打了勝仗，又贏得痛快，臉上都帶著輕松的笑意。
王文鴛笑著向這邊走過來，她的表情還有點局促，有點不好意思，她昂著頭開了開口：“老……”
隋霜微笑著想要仔細聽聽她的看法，卻在俯身的那一刻，忽覺得天旋地轉。
意識模糊的最後一刻，是王文鴛一聲淒厲的呼喊：“老、老師！”
南冶的寢殿中，血腥味兒和尿騷味兒取代了老人味。
徐寧妄看著地上的那坨昏死的東西，打斷了他身上一根完好的骨頭。
南冶的老皇帝抽搐著醒來，他艱難地張開嘴說道：
“我沒有騙、騙你。中、白月魂者、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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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寧妄不再理會門外的場景，轉頭跟著小太監進了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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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寧妄的臉色沈了沈，不再說話，悶頭進去。
“來了啊。”
再踏過兩道門檻，終於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人，這人滿頭的花白，明明年紀並沒有那樣的大，但是那塊狀青褐色的老人斑已經爬了他滿臉。
寢宮中厚重的帷帳層層疊疊，久不透風，泛著一股子非常濃重的老人味。
徐寧妄走上前去，俯身喊了一聲父皇。
老邁的南冶皇帝躺在床榻上，伸出手，胳膊上的松散的皮抱著脆弱的骨頭。
徐寧妄以為他要問剛剛宮外的事情，就張口解釋給他聽：“剛剛是大皇兄……”
然而老皇帝卻說起了另外的事情：“你那個在北陵的妻子，左眉之上可是有一枚痣？”
徐寧妄一楞，他從北陵回來，當初在那邊的身份也好，還是說他與隋霜的那一樁婚事也好，自然是都瞞不住的。
但是關於這些事情，南冶皇帝卻從來沒有多說過一句，怎得如今會問出這種奇怪的問題。
徐寧妄不明白這樣問是何用意，只能照實搖搖頭。
“啊。”南冶皇帝說，“也沒有嗎？”
他這樣說完，又招了招手：“你湊近些，來，湊近些。”
老皇帝像是具包在松皮裏的骷髏，明明應該是徐寧妄連著血脈的父親，但是那張臉上卻已經無法看出和徐寧妄有什麽相似之處了。
只那雙綠色的眸子點著點又幽微的光亮，他凝視了徐寧妄片刻，很遺憾地說：“啊，你也沒有那顆痣。”
痣？
什麽痣？
徐寧妄沒有弄懂南冶皇想要說什麽，但是他的心卻好像已經預感到了些什麽，心重重往下一沈。
而塌上的老皇帝艱難地轉動脖子，終於問了一句正經的話：“現如今邊境的戰事如何了啊？”
徐寧妄就簡單交代了打仗的近況。
徐寧妄這才剛剛說到南冶占據的四座城池已經被奪回了兩座，那茍延殘喘的老皇帝伸手用力一拍床沿，聲音壓在嗓子裏面：“加派人手！”
徐寧妄被他打斷解釋：“父皇，已經加派人手了。”
“不。”那雙瘋狂眼睛裏面帶著莫名的恨意，老皇帝重覆，“不，再加派人手，齊家去了，讓錢家、吳家也去。”
“父……”
“如果還是打不贏，就讓南冶所有的男人都上戰場，都去打！”老皇帝枯瘦的手用力拍著床沿兒，發出怦怦的響聲。
他頭發散亂，仿佛所有的精神都在被一股子氣兒吊著：“南冶的鐵蹄終有一日，會踏在北陵京城的土地上！”
老皇帝這樣說完，緩了緩如同拉風箱的嗓子，支出脖子再次看向徐寧妄。
他那如同刀子一樣的目光刮過在站在那裏的徐寧妄，幽幽開口：“你的左眉毛上也沒有那樣的一顆痣，你的母親卻有。”
徐寧妄猛地擡起頭。
更深露重，南冶皇宮的夜晚連一聲蟲鳴也無，濃密的雲散了一點，隱隱露其後圓潤的月亮一角，灑下了滿地慘白的月光。
一縷月光就這麽順著窗戶映照進來，無聲投在老皇帝的床榻旁。
南冶皇帝凝視著這縷月光，艱難開口：“連她都和她的母親不像，呵呵呵，不過沒事，我給她留了最像她母親的東西，她將以相同的……”
後面的活沒有說出來，因為他已經被徐寧妄掐著脖子，從床上拖到了地上。
徐寧妄終於展示出了她們父子倆一脈相承的東西，他咧開嘴巴，想要表達出自己的友善，臉上卻是半分笑意也無，掐在老皇帝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緊。
徐寧妄啞聲說：“父親，白月魂的解藥到底在哪？！”
北陵與南冶的戰場上，凜冽的北風卷著霜雪刮過無數血染的士兵屍體。
這場仗已經打了一天了，齊冽不愧是南冶的不敗將軍，他的軍隊同徐寧妄帶出來的陰狠不同，更多地是一種訓練有素地齊整。
這種齊整即便是在戰場上面，也從來沒有散過。
號角聲起，北陵的士兵忽然開始以一種圓形前進的方式包抄齊冽的軍隊。
一直跟在齊冽身後的李程立刻認出來這是時無塵的成名陣法，立刻提醒齊冽：“將軍，切不可讓此陣成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齊冽沒有說話，沖上前去，一把大刀削掉了幾顆北陵士兵的腦袋，直接破開便破開了第一道即將成型的先鋒。
李程跟緊齊冽，沒有半點想要自己上陣廝殺的樣子。
可就在這時，正是因為齊冽破開了第一道防線，北陵的軍隊那邊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缺口，恰好露出了後面的隋霜。
隋霜到底不是個康健的人，看樣子已經是準備撤離大部隊往回城的方向去了。
李程的心忽然被扯了一下。
“隋霜，這陣不過是雕蟲伎倆，你有本事出來，跟我打！”齊冽從北陵的隊伍中殺出，甩甩刀上的血於亂軍中高聲叫道。
李程定定擡頭，看向叫囂的齊冽，他知道自己如今最好的做法，就是跟在齊冽的身邊，但是隋霜在馬上撤回的身影卻在他的眼前揮之不去。
他在那一刻好像裂出了兩半，但是在那兩個他仍在爭吵的時候，跟在齊冽身後的李程卻開口道：“將軍，我剛剛看到隋霜了，請將軍給我兵馬，我可以抄小路，追上隋霜，只有沒了她，拿到北陵不過是探囊取物。”
李程動了，他信心滿滿滿地帶著這些士兵動了，他懷著難以言喻地迫切動了。
事情也當真如他所設想的那樣，李程追上了護送隋霜回城的隊伍。
時隔許久，他終於再一次追上了隋霜的腳步。
李程已經多久沒有見到隋霜了，好像已經很久了，從隋霜和他對峙朝堂，從他成為廢太子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李程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她坐在馬背上，穿著他印象裏面從來沒有穿過的整肅軍裝，那樣特別，那樣引人註目，閃耀到他好像記不得隋霜上輩子的樣子了。
李程就這樣看著隋霜，癡癡開口：“淺露。你明明害我到這種地步，多麽可笑，我還是愛你。”
他眼裏含著熱淚，哽咽了一下，才繼續說：“你過來，跟我服個軟，我就原諒你，好不好？”
隋霜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在南冶的生活想必是難捱的。
李程穿著一身笨重的厚厚鎧甲，只露出一雙不滿血絲的眼睛和胡子拉碴的臉，幹裂的嘴唇泛著白。
哪裏還是那個扣著扳指聽曲兒，永遠光風霽月的太子。
隋霜擡手打斷他:“這話說了這麽多遍了，你不覺得惡心嗎。”
李程被隋霜這句話刺激到了，他被廢之後沒有瘋，被迫離開北陵的時候沒有瘋，在南冶軍中被折辱的時候也沒有瘋。
今日裏聽了隋霜的這句話，卻是受不了似的吼叫起來：“我都已經道過歉了，你還要怎樣？你鬧也鬧夠了，隋霜，孤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可以了吧！”
李程永遠是這樣，永遠都擺出一份自己多麽深情的樣子。即便是落魄成這個樣子了，還是那樣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好像他可以永遠坐在天上，只要他的一個眼神就可以嚇死無數的凡人百姓，而他做錯了什麽，他什麽都沒有做錯，他只是眨了眨眼睛而已。
就像溯州死去的無數女子，就像中州被剝皮抽筋扔進藥爐的孩子，就像死去的墨兒，這些事情好像根本就和他沒有關系。
但是倘若太子不和道士搜刮銀錢，倘若他不貪圖海怪島上的武器庫，倘若不是他與巫人勾結，這些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
偏偏所有的惡事做盡，卻又要擺出一臉的無辜樣子。
就像他與隋霜重新活過，那麽前塵往事裏流了隋家滿院的血就可以一筆勾銷。
隋霜輕輕笑了：“李程，睜開眼睛看看，你現在不過是南冶的一條狗而已。”
她退後兩步：“你鬧也鬧夠了，是時候閉嘴了。”
兩隊人馬戰成一團，李程帶來的這些人是齊冽手下的精英，李程卻越打越心驚。
他沒有接觸過戰場，能夠在南冶受到重用也不過是依仗上輩子做皇帝的時候對北陵的了解。
李程敢跟著隋霜過來，是因為隋霜帶來的人壓根不過他人數的三分之一，於是他想當然的覺得自己可以直接碾死跟著隋霜的人。
但是，隋霜看著對面人數越來越少的人：“太子殿下，打仗可不是只看人數多少就可以了。”
這裏才是隋霜的主場地。
李程和隋霜對上，就有如丫丫兒童操木刀與浴血殺敵的主帥對戰，主帥都不需要動手，怕是大聲一點說話，孩子都會被嚇哭，即使這個孩子周圍，有一群身經百戰的精英。
跟在他周圍的人也在勸說：“走吧，不能再打了，我們這些人遲早會被她耗死的！”
這人是個齊冽手下的小頭目，齊家的軍紀嚴明在這個時候顯出了作用，他們現在都歸李程指揮。
李程聽到頭目這樣說，拔刀一把抹了他的脖子，大聲說道：“對面那個人，就是害你們無數兄弟身死的元兇，隋霜！殺了她，將軍重重有賞！”
齊家士兵受他激勵，大喊著沖著隋霜便沖殺過去，破釜沈舟之下當真有了幾分勢不可擋的氣勢。
而徐寧妄一人，以這些替死鬼作為遮擋，架馬掉頭，向著來時的路狂奔。
現在不跑，難道要等著隋霜殺光所有人之後再跑嗎？！
“隋大人，李程跑了。” 護在隋霜身邊士兵急道。
他們周圍盡是拼殺而來的士兵，一時半會兒根本沒有辦法抽身。
隋霜看著棄軍而逃的李程，搖搖頭說道：“不急，時間差不多了。”
她這句話落，便見那李程明明是急急架馬逃跑，卻忽然勒緊韁繩，馬停了下來，並後退三步。
隨著他的退後，北陵打仗打勝了幾十萬士兵慢慢壓了上來。
跟在時無塵身後的人是王文鴛，而她手裏提著的那顆人頭，不是別人，正是這南冶的不敗將軍齊冽。
李程盯著那顆頭顱，滿眼的難以置信：“不可能、不可能，隋、隋霜在這裏，她根本就不在戰場上，你們怎麽能夠打的贏齊冽。”
而那顆在空中晃動的頭，同樣是圓睜著雙目，滿臉的難以置信，齊冽根本沒有想到，他一直嚷嚷著要和隋霜打一場，到最好卻連隋霜教了不足一年的學生都贏不了。
他根本就沒有資格和隋霜打。
隋霜穿過已經盡數被俘虜的士兵，走上前去：“李程，現如今的北陵不再僅僅只有一個女諸葛。”
李程看著前前後後包圍他的士兵，那張寫滿茫然的臉上終於漸漸被恐懼爬滿。
瓊霄初年，一月，冬。北陵軍於臨祈城與南冶交戰，殺齊冽，抓叛國者李程。
殺不敗將軍者，國子監一學生也，姓王名文鴛。
世人感嘆，讚之，後生可畏。
白月漸稀，紅日初升，這個漫長的夜晚，終於迎來了破曉的時辰。
將士們打了勝仗，又贏得痛快，臉上都帶著輕松的笑意。
王文鴛笑著向這邊走過來，她的表情還有點局促，有點不好意思，她昂著頭開了開口：“老……”
隋霜微笑著想要仔細聽聽她的看法，卻在俯身的那一刻，忽覺得天旋地轉。
意識模糊的最後一刻，是王文鴛一聲淒厲的呼喊：“老、老師！”
南冶的寢殿中，血腥味兒和尿騷味兒取代了老人味。
徐寧妄看著地上的那坨昏死的東西，打斷了他身上一根完好的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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