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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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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罰

隋霜的馬車快馬加鞭,連停都沒有多停一下,一路直抵京城。

舟車勞頓,馬停住腳的時候都在哼哧哼哧的喘著粗氣,隋霜在下車的時候都沒站穩,被旁邊的徐寧妄攔了才好險沒有摔下來。

隋霜腳落到實地,輕輕拍了拍徐寧妄的手,縱使是滿臉的疲態,也在那身清雋紅色官袍的映襯下壓了下去。

她頂著夕陽進了皇宮,將森嚴的宮墻遠遠的甩在了身後,過往的宮女奴仆紛紛側目,目送這頭戴烏紗,面勝美玉的女大人。

“哎,你們聽說了嗎?女子當官,這可是南北東西四國七洲獨一份的殊榮。”

“就是她,這位大人可是破獲了烏縣大案,心系百姓的青天啊。”

“隋大人還查清楚了溯州那個扒人皮的案子,名聲大噪,民間都說,這女子原來也可以做出這樣的大事。”

“唉,只可惜……只可惜她得罪了右相,又、那位的心頭肉也沒了。怕是命不久矣啊!”

前方的金鑾殿金壁輝煌,大理石地面上跪著一個老人,官袍加身,披頭散發,已經昏昏,聽聞腳步聲的時候立刻轉過頭來。

是右相呂長茹。

他曾經是何其風光,隋霜上朝的第一日高高在上的對著隋霜指點江山:“你就把她當朵嬌花,往朝堂上供著,不管別的,這也好看啊。”

如今呢,卻是跪在了金鑾殿之外。呂長茹恨得牙咬切齒,陰森森盯著隋霜警告:“你別以為這麽點小事就可以定我的罪,隋霜,你等我出去了,我和你沒完。”

隋霜一點反應都沒有給他,徑直走過,站於大殿門前,恭敬行禮:“臣隋霜面見聖上。”

金鑾殿裏的嘉乾帝幽幽看了她一眼,先是笑:“隋卿一路上辛苦了,你這溯州之行,可當真是收獲頗豐啊。”

繼而,嘉乾帝一把抄起了旁邊的玉壺扔出去,玉壺在隋霜的腳邊炸開,飛濺的碎片劃破了她的臉,血緩緩流下。

嘉乾帝沈聲質問:“隋霜,你可知錯?”

隋霜連個頓都沒打,好像臉上的傷口根本不存在,她回道:“臣不知。”

嘉乾帝被她噎了一口,更生氣了:“你你你……”

你了半天,他也沒說出一句話。

三皇子李秩已經死了,死的原因和隋霜半點關系都沒有,不過是失察之職,遷怒罷了。

隋霜如今風頭正盛,倘若是直接怪罪於她,那就是折辱了功臣。

嘉乾帝一甩袖子,轉身進屋,只留下門口的站著的隋霜和跪著的右相。

皇帝沒說她能走,就不能走。

日頭雖然已經西斜,但依舊晃眼,隋霜站在金鑾殿前,尚且有綠樹遮陰。

可是緊接著,便有一處施工隊上前,將遮陰的樹重重砍到。

嘉乾帝就是看不過自己兒子死了,但是隋霜仍舊好過罷了。

隋霜微微側了側臉,身後的右相發出了冷笑聲,是在對她如今的處境幸災樂禍。

拼死拼活的幹又如何,得了全天下的民心,被天下人稱頌又如何,得罪了皇帝你立了再大的功勳一樣是沒有用的。

皇帝只顧著自己開不開心,哪裏管你到底是功臣還是奸佞。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隋霜鬢角的冷汗積聚,順著下巴流了下來,吧嗒落在地面上,又很快消失不見。

日頭刺眼,深秋冷風又吹,刺骨又幹燥。

半個時辰後,右相再也受不住,哇的一下嘔吐出來,可是皇帝沒有下令,他只得艱難地爬起來,又跪回了自己吐出來的那一堆穢物中間。

就算是好人都受不了這樣在大太陽底下曬,更何況是她這樣的身體,但隋霜依舊定定站在原地。

大殿前頭的帶刀侍衛在隋霜旁邊值崗,他看不下去了,悄聲勸說:“大人,您就說您錯了,您這個樣子,受不住的。”

隋霜長長的眼睫輕輕顫抖,遮住了所有的情緒,端的我見猶憐,讓人心生不忍。

故而,侍衛忽視了她嘴角那抹一閃而過的冷笑。

水藍天空萬裏無雲,這天空下一處是受罰的隋霜,而另一處聚集在宮門之前的,兩隊的人馬分列兩旁,一列是左相隋柏涵,也就是隋霜父親的黨羽,一列是右相的手下。

左派黨羽議論聲嗡嗡,嘈雜不斷,忽而一個長胡子官員高聲力壓所有人:“她一個女人,就是知道添亂,快快回家才是好事,我們為何替她求情,左相閉門謝客,根本不管這件事情。”

右相黨羽也是急得跺腳:“哎呀,動用人力物力,不論如何,一定要將右相大人救出來!”

兩派人馬,意外的沒有理會對方,一派忙著避嫌,一派忙著求情。

但是左派的議論聲音更大,而右黨卻是有些氣定神閑在裏面的。

右相還有機會活命,或者說,右相的勢力根本不會垮塌,這是這裏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而隋霜有沒有事情,就不一定了。

“長公主,長公主!您別跑了,陛下說了,您今天不能出來。”

二馬充耳不聞,用盡全身的力氣避開後面的人,她知道今天是老師來了,而那個睚眥必報的皇帝不會讓她好過的。

她這樣想著,咬牙跑得更快了。

二馬腳步一停,她看到隋霜了。

老師站在殿門之外,受風吹日曬之苦,眉頭微鎖,唇色蒼白,如同一盞出現了無數裂痕的美人燈獨立於高臺。

二馬張了張嘴,忽然想起第一次見面時,老師流淚的眼睛。

原來人真的是會為其他人傷心難過的。

一個輕柔的嗓音在二馬身後響起:“長公主殿下,您該回去了。”

二馬匆促間垂下眼睛,她發現了一件更讓她難過的事情,老師在那裏受罪,可是她連幫她遮一下陰涼都做不到。

長公主閉了閉眼,轉身看向身後黑壓壓的侍從。

這些人,有時候是伺候她的奴仆,有時候是看守她的獄卒。

二馬忽然掉頭發力,身後無數雙手想要抓住她,但只擦過她飛揚的衣袖。

她沖向隋霜,大聲喊道:“老師!”

不能幫她,不能救她,那就和老師一起受罰。

即便是會被訓斥、禁足或者再次被厭棄又如何!

而就在此時,消失許久的皇帝終於出現。

他好像根本沒有剛才的事情似的,對大殿外的兩人說:“啊,兩位愛卿快快請起,朕去梅園賞花,竟然一時之間忘記了時間,真是辛苦了你們兩位了。”

右相忙說不打緊,皇帝的梅園天下一絕,自然是梅園最要緊。

隋霜卻萬分沒有眼力見兒的說:“三皇子的遺骸也在梅園附近,怕是皇上思子心切,去看三皇子了吧。”

嘉乾帝的臉都扭曲了一下,估計在心裏念叨了一萬遍的現在殺隋霜影響不好,有損自己的清君形象。

他這才皮笑肉不笑:“兩位都是朕的肱股之臣,呂卿你禦下不利,還得多虧了隋卿才給你解決了這個爛攤子。”

這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剛剛金鑾殿門前的日曬是大棒,給雙方一個警告;如今委以信任是甜棗,便是要輕輕揭過這件事情。

為什麽要揭過這件事情,皇帝都被人坑了怎麽還想讓右相活。

因為戰事吃緊,推翻一個勢力必然會造成權力傾碾,而如今的北陵卻是但不得這些的。

北陵和南冶的戰事中,北陵又輸了。

北陵更朝疊代不過幾十年,嘉乾帝是北陵的第二任皇帝,朝局將穩未穩,亟待革新,邊境有南冶虎視眈眈,沿海海盜猖獗肆虐。

在打仗打輸了的信函傳到京中的時候,呂長茹就死不了了。

他就是想死,都得換個時間再死。

果然,皇帝果然選擇小懲大誡,兩邊和稀泥。

這件事看似是兩邊都吃虧,但其實對隋霜更不利。

皇帝也許從此對右相有所猜忌,會一絲一縷的撥出右相的勢力,可是隋霜將會在這期間遭受右相勢力不顧一切的報覆。

隋霜讓皇帝最疼愛的三皇子死在外面,皇帝怎麽會善罷甘休。

即便是這樣,嘉乾帝還是好似寬厚地擺了擺手:“便是這樣吧,朕也該歇息了。”

右相聽著這話,那顆高高懸起來的心終於重重落回了肚子裏,他叩拜行大禮,一只腳跨出了大殿高高的門檻,如同跨出了鬼門關。

忽然傳話的太監過來:“皇上,雲妃娘娘說兩位大人今日勞累,懇請娘娘將兩位大人今晚留宿於宮中。”

皇上想了想,點頭同意。

右相只得將腳又垮了回來,再次謝恩。

右相恨透了隋霜這張平靜的臉,他在出門的時候,故意湊近了悄聲對她說:“賤人,雲妃今晚一定會殺了你,到時候我就把你屍骨扔進最臟的窯子|裏,奸完之後餵狗。”

隋霜終於轉過了頭,那雙黑琉璃似的眼珠直勾勾盯著呂長茹,冰冷的如同在看一個死人。

右相莫名被看得心虛,他張嘴想要說什麽。

大殿外人聲陡然嘈雜,濃煙升騰而起,直沖雲霄。

遠遠便聽見一人高呼:“不好了皇上!走水了!”

嘉乾帝噌站起來,他被煙嗆著,咳得昏天黑地,好一會兒才問:“是哪裏走水了!這煙霧怎麽這樣的近!”

通傳之人哆哆嗦嗦的回稟:“回陛下,是、是……”

嘉乾帝更加著急了:“到底是哪裏啊,你倒是說啊。”

仆從說:“是皇上您的梅園。”

嘉乾帝喜好梅花,在宮中種了滿園的梅樹,即便是深秋梅花不開,也要讓宮女手制上萬朵的假梅系於樹梢,以表達自己的高潔品行。

假梅飾以香粉,風吹過花浪翻飛,那是被世間傳頌神往的絕美景象。

而這幾萬朵的假花成了火焰最好的輔料,瞬間燒光了滿座梅園。

嘉乾帝心痛萬分,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擺擺手讓人離開,但下面的人居然沒有動。

“還有何事?”他捂著心口問。

來人一個頭磕在地上:“還有,火勢太大了,牽連四周,我們我們費勁了全力,可是等到進去的時候。這三皇子的屍骨已經,已經被燒了!只剩下一堆灰燼,被大風一吹。”

“全、全沒了。”

嘉乾帝雙手具顫,一步垮了好幾節的臺階,崴了腳也不在意,死死抓住了通傳的仆從,張嘴幾度開合,驚駭下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他再也承受不住,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皇帝昏倒,兵荒馬亂。

呂長茹忽然轉頭,看向在角落裏的隋霜,她用濕手帕捂著口鼻,在所有人或救治皇帝或咳嗽奔走的場面中,顯出一份冷漠到盡頭的悠然。

一股涼意忽然湧上了心頭,他這樣問自己:

隋霜是什麽時候拿出的手帕,是在起火之後,還是在起火之前來著?

怎麽好像,她知道要著火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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