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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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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

春桃想了想說:“小姐的意思是說,這個老道擔心沒有人給供著他了,所以派人下毒,讓人們都信奉他?”

春桃說完得意洋洋的,覺得自己一定說對了。隋霜給自己講了這個故事,又派人在城中散播流言,目標都是凈安道士。

她更加肯定的說:“一定是他,不然小姐怎麽會花費這麽大的力氣在這個人的身上。”

卻沒成想隋霜搖了搖頭說:“是,但是也不全是。”

隋霜輕巧的撥弄了兩步棋子,黑色的棋子緩慢又沈重的落在棋盤格上,棋子之下溯州城關於凈安道長的流言甚囂塵上,凈安道長幾乎成了這裏新的神。

破不了的懸案,無數人的心懷鬼胎,無數人的隨波逐流,未知的恐懼像是一把懸在所有人頭上的尖刀,讓溯州城的百姓圍堵在了存善觀的門外。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求您給我一道符篆吧!”一個平民跪在道觀的門口,他是這裏來的最早的,位置也非常的靠前,他一定可以拿到符篆的。

這人想了想家中的幼子,八旬的老母,以及鄰居描述的被扒皮之人死亡的慘狀,越發的虔誠。

而把門的小道士卻是一臉的不耐煩,瞥了一眼地上將頭都磕破了的平民,輕蔑的說了一句:“觀主說了,他制作符篆實在是勞心勞力,想要符篆庇佑,需要二十兩。”

百姓怔然,艱難的說:“神仙,求您行行好,這二十兩銀子就是賣了我們一家,我們也給不出啊。”

他還想再說什麽,就被一旁的人撞到了一邊,那人是有名的小地主,連忙將二十兩銀子奉上,連連作揖說:“神仙大人,您看,這是我們給諸位神仙敬奉的二十兩銀子。”

這地主舉著銀子,就這麽舉了好長時間,胳膊舉酸了,臉笑僵了。

看門的道士卻還是背著手,一臉的嫌惡,說:“誰說是二十兩白銀,我觀主說了,是二十兩黃金!”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驚呼出聲。

得意洋洋的小地主人都傻了,手裏托舉著的銀子通通滑落,砸了他滿頭的包。

他還想再說些什麽,周圍比他更有錢的人已經將他擠出了門口附近,那些人雙手奉上黃金,換得了小道士隨手甩出來的幾張符篆。

小道士在平民面前擺足了身份,將所有的錢財清點幹凈,一分不差的彎腰跪呈給坐在高位的凈安道長。

老道還是當初的模樣,一身清雅的道袍,一柄拂塵在懷,瘦削又仙氣飄飄,他好像真的不在意這些金錢似的,連看都不看,就趕緊擺了擺手,讓人通通收進了他的庫房之中。

這才說:“這件事情你做的不錯。”

小道士趕緊磕頭恭維:“是師父您教的好,我已經按師父您說的,將這符篆給了那幾乎人家。真被下了蠱的,就給真的解藥,咱們沒下蠱的,就隨便給張假的符篆。”

老道點點頭,肯定了他的做法:“這解藥那邊那位給的不多,這裏什麽人能給,什麽人不能給,你可是得給我瞧好了。”

小道應聲稱是,大拜,朗聲說:“恭祝師父得萬民信仰,成陸地神仙。”

小道的這一聲叩拜聲呼嘯著傳遍了溯州城的黑夜,沒有得到符篆的人膽戰心驚,得到符篆的人點燃了青白的火焰,無數人的祈禱聲撐破了天際,暖橘色的日頭初升,墨藍色的天泛起一層淺淺的白,有人發出松了一口氣的輕嘆,這個無眠的夜晚總算是快熬了過去。

忽而一聲瓷碗破碎的聲音響起,哭嚎聲驚醒了昏昏欲睡的街坊鄰居。

接著,又是幾處的燈火亮起,這一夜最最害怕的事情終於還是來了。

等到日頭完全亮起,便聽說了,這一夜共計死了二十三個人,而老道給出符篆的五戶人家,沒有一人死亡。

存善觀門口的人更多了,更多的人在叩首,在磕頭,在更加虔誠的祈求著一份活下去的可能,祈求著一個不再瑟瑟發抖的夜晚。

而門口的小道士下巴昂的更高了,他伸出了四根手指,說:“今天,是四十兩的黃金。”

錢更多了,可是上來爭相交錢的人卻更多了。他們推搡著,甚至廝打著,就為了這張明黃色的紙張。

這個一臉麻子的小道士拖著更加沈重的銀錢送到了凈安的眼前,再次恭敬的恭賀凈安:“恭祝師父得萬民信仰,成陸地神仙。”

而這一夜,拿到符篆的有二十個人,他們將符篆點燃之後,就放心睡了過去。

同樣放心睡過去的,還有在黃金鋪滿的床榻上安眠的老道凈安。

可是這個夜晚,註定有人無法醒來。

等到凈安尚未破曉的早晨被小徒弟撕心裂肺的吼叫聲吵醒,在混亂中理清他說的到底是什麽的時候,凈安的腦袋嗡的一聲,炸了。

昨夜死了四十三個人,其中有昨天買他們符篆的八個人,還有前天買他們符篆的五個人。

可是問題是,前天,他們只賣出了五張符篆。

可是問題是,昨夜死掉的那八個人,他們明明沒有被下蠱啊。

老道打了個哆嗦,一股子無端的寒意直竄天靈蓋,他冷眼看著前面抖如篩糠的小徒弟,一個嘴巴子抽在了他的臉上。

他板著一張臉,看似十分冷靜的說:“混賬,慌什麽!”

今天,存善觀的外面依然圍滿了人,只不過這些人不再那麽虔誠的跪著,而是用懷疑的眼睛看著他們。

凈安道長親自出來,一甩浮塵,開始解釋:“前夜的五人死亡,是因為他們沒有繼續買符篆。昨夜的八人,是因為他們的心不夠誠,你們要用更加誠的心來祈求,才能夠生效。”

於是符篆的價格變回了二十兩黃金,還是有人在恐懼的支配之下買了符篆。而凈安為了表示自己的可信度,還給了昨夜沒有死亡的十二戶人家新的符篆。

這次他沒有賣出很多,只賣了五張,他小心翼翼的挑選著,挑選了五個他從來沒有下過蠱的人家。

實際上,他只給四五戶人家下了蠱,根本沒有這麽多。

這次一定不會再出差錯了,這次一定不會再出差錯了。

今晚,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只有隋霜縮在錦被之中,睡得正熟,天氣初冷,她已經點起了地爐,屋子裏暖烘烘的,只有煤火燃燒的劈啪聲隱約傳來。

接著地爐的火光,可以看到她的桌子上擺了一份名冊,有五個名字被紅字直直劃掉,有些名字被黑筆勾起,一本無聲的審判正在默默展開。

隋霜翻了個身,有些冷的往裏面縮了縮。

再一日,隋霜醒來,她還在悠閑的抄寫著《道德經》,春桃就過來告知了隋霜最新的消息:“小姐,昨天夜裏又死了很多人,即便是那些買了凈安道長符篆的人,也沒有用呢。”

春桃越想越痛快,又說:“如今那些察覺自己被騙了的百姓,都堵在他的道觀門口討說法呢。這老道自己投毒給百姓,讓百姓人心惶惶,之後自己又拿出了解藥來救人,還坐地起價,掙了那麽多的錢。”

隋霜捏著毛筆的手四平八穩,接著往下抄經,問:“那你覺得,這件事情為什麽會發展到這樣不可控的地步,既然是老道投毒,為什麽老道卻解不了毒。”

春桃知道隋霜這是在教她,就更加認真的想問題,回答說:“也許是這老道在水裏下毒,以為只會毒死一兩戶人家,沒想到玩脫了,死了這麽多的人。”

隋霜卻搖了搖頭,將手旁的書丟給了春桃。

春桃接過來,吐了吐舌頭,翻開了書,第一頁是書名和作者,書名是《蠱術大全待補全版》,作者是青竹。

這樣慘絕人寰的扒皮手法絕對不可能是毒藥,任何一種毒都是為了殺人的,不是為了讓人死之後還能如當時的張知府、劉全一樣還能活動的。

這種情況更像是在巫人在煉僵,讓死人之軀能夠供他們驅使。張劉二人以及之後死的那些人出現的癥狀,更像是在巫人煉僵失敗的產物。

但是,倘若是下蠱,那麽也是需要通過媒介的。就像當初隋霜和徐寧妄中幻術是被氣味引誘的一樣,那麽老道又是怎麽給這麽多人下蠱的呢。

春桃這樣想著,也就這樣問了。

隋霜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她:“你覺得呢,傳說中的中蠱的條件都非常茍苛,也正因如此,巫人之力才沒有壯大,那凈安是怎樣才能使這麽多人中蠱的?”

“是不是通過水源!”春桃肯定的說。

隋霜卻笑了,她抄完了最後一頁的經,將毛筆在凈池裏細細洗涮幹凈了,掛在了筆架之上。看著春桃急得不行了,這才說:“倘若這凈安道士根本沒有給如此多的人下蠱,而下蠱的人也不止一個人呢?”

不止一個人,那還能是誰?!

隋霜問春桃:“你可還記得,我們來是要……”

侍衛長推門而入,說:“小姐,門外凈安道長領著一眾的百姓將咱們這整棟客棧圍了個水洩不通,說是要來找您討說法。”

侍衛長有些猶豫,勸說道:“小姐,莫不就先讓末將去將門口的百姓遣散,法難責眾,這一群人來勢洶洶,怕是不好相與,傷了小姐就不好了。”

隋霜擺擺手,對春桃說:“去,把小姐我一早就備好的大氅拿過來,我等了他兩天了,就怕他不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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