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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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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縣

關於熱不熱這個話題,最後草草略過。

他們兩個人的感受共通,但到底是不明白對方心裏想什麽。

隋霜不太靈便地動了一下肩膀,手裏慢慢捋著佛珠。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一定要盡早拿到解除現在這種局面的方法。

同徐寧妄合作是與虎謀皮,這個同生共死的情況來得莫名其妙,當初在場的除了春桃以外,只有那個唱詞的媒婆。

誰拿到了他倆人目前狀況的解決方法,誰就拿到了先手。徐寧妄必定會找尋機會,擴展自己的勢力,這人不可能如此默默無聞的供她驅使。

隋霜暗暗做了打算,定要在他之前,先一步找到當時的那個媒婆。

“小姐,該喝藥了。”外頭的春桃說。

滿腦子籌謀的隋霜眼角一抽,只當做沒聽見,又往裏頭縮了縮。

春桃撩了簾子進來,無奈說:“小姐,莫要任性,趕緊喝藥。”

隋霜自覺一點兒也沒有任性,她有理有據地說:“你這丫頭,定是誆騙於我。這藥我算的明明白白,昨天就是最後一服,咱們到了下個城市補給充足再喝。”

因著自幼中毒的緣故,她喝過的藥不勝枚舉。可是縱是喝了再多年,這藥的味道也是適應不了的。明明都是苦藥,可是生生還有不同的苦味,有的辣苦辣苦的,有的酸苦酸苦的。

“小姐忘了嗎,是青竹公子托人給您帶來的。正巧兒算準了今日小姐沒藥了。外頭送信的人還沒走,這是他給您的信。”春桃同她解釋說。

隋霜端著藥碗的手一頓,整顆心跟著顫了顫。

上輩子死的匆忙,沒來得及緬懷。這輩子活過來,活的也怪忙活,至今沒來得及同故人相聚。

她其實是有些懼怕這些感情的,所以才會趕忙上路,避免與父親多見。

而九年後的隋霜,早就沒有了那個定時幫她補藥的人,哪裏會想到,在不經意間與九年前的關愛撞個滿懷。

隋霜幼時中毒,被師父所救,被其收為徒弟。師父除她以外,還有一弟子,名為青竹,頗通醫術,是她的師兄。

就是這個師兄,在她小時候疼得每每想死的時候,把她拉了回來。

就是這個師兄,在兒時她被藥苦得稀裏嘩啦的時候,坐她床邊一邊給她餵蜜糖,一邊和她一遍一遍地說,對不起,師兄以後一定要讓藥是甜的。

就是這個師兄,為了救她,走南闖北多年尋求良方,每兩月便會把新的藥方同藥材一起托人捎過來。

後來、後來他受時局所感,毅然入仕,接受的第一個職務,就是吳邑城的烏縣縣令。

入仕三天,當地流民造反,被難民分而食之,屍骨無存。

此事當時震驚朝野,可是查了查去,最終草草了事。

隋霜一路走來,路上確見流民。吳邑城靠近邊境,去年南方地震,死傷慘重,再加上與南冶的摩擦不斷升級,百姓流離失所,受難的難民也越來越多。

可是當真是因此事失去的性命嗎?隋霜並不這樣認為。

官逼民反,可往往是官都將人逼到死路了,民也不敢反。

要百姓暴起怒殺縣令,到底需要多大的仇多大的怨,當地的縣令又做了什麽事情?

前方的吳邑城越發的撲朔迷離起來。

隋霜想著,展信開看:師妹,為兄決定入仕,已煩請師父引薦。

看到這,隋霜眉頭一皺,不好,果然是這個時候,得在他來之前解決此事。

接著,她邊繼續看信,“另,為兄改了方子,我覺得這回的藥並不甚苦。”邊端起了藥碗喝了一口。

結果一口苦得當場三魂去了七魄,那滋味兒熏得眼淚差點下來。

她跟看徐寧妄一樣看著這碗藥,覺得果然,記憶這東西是會美化人的。

但此時突然感到嘴裏一甜,才想起來那廝和自己連著共感,大概也是被苦到了。

隋霜笑了一下,這碗藥吧,忽然也就沒有那麽的可憎了。

********

消消打打不過兩日,他們終於到達了此行的目的地,吳邑城烏縣。

隋霜等人車剛到城門口,便見城門大開,烏縣所有的官吏齊聚城門口,夾道相迎。

為首的胖子從人群裏頭彈了出來,低著頭躬身小步上前,來到了隋霜的馬車跟前,被侍衛攔住也不惱。

縣令一臉諂媚的說:“下官烏縣縣令盧德勝,恭迎隋欽差。”

可是內裏無人應答,縣令臉上的討好卻是半分都沒有變的,又說了一句:“煩請隋欽差下馬。下官在這裏扶著您。”

“大膽,我家大人乃是千金貴體,哪裏容得你這老小子沾染!”站在旁邊的春桃頓時疾言厲色的喝到。

“是,是。是下官疏忽了。”這烏縣縣令被罵出了一頭的冷汗,趕忙跪下來雙手支地,成一人凳,方才又說:“煩請隋欽差下馬。”

這時,寂靜無聲的馬車才被徐徐撩起車簾,隋霜從裏面走出來,不偏不倚的踩在縣令這個人凳背上,這才落了地。

隋霜背著日頭,發髻上的步搖微微晃動,折射出奪目的光輝,淺色的裙擺看似簡單,行動間卻是金光流轉,那是繡娘拿金線一點一點繡上去的。

她立於原地,卻好似白鶴化形,帶著非人的冰冷與矜貴。

幾方人馬一時怔然,後才緩過神來,趕緊迎上,小心伺候,恭敬奉承。

這當然不是一個尋常欽差能有的待遇,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嫡女的待遇,是滿門清貴望山隋氏的光輝,是隋霜在這北陵境內,頂尊貴身份的映照。

兩隊人馬一起進城,現在的烏縣,卻一點都不像是過段時間會發生難民暴動的樣子。

整個縣城道路整肅幹凈,甚至沒有一點的牛糞和馬糞。兩旁的房舍顯然是新修建起來的,往來的百姓也都衣著幹凈。

縣令在一旁小心觀察著隋霜的表情,說:“下官不才,殫精竭力也只能將烏縣治理到如今這個樣子,實是讓欽差大人見笑了。”

隋霜可有可無的一點頭,也不說是,也不說不是,由著這人猜去。

不成想前方拐彎處忽然沖出來一個小童,好似沒有看路,直直撞向隋霜,可在僅差兩尺的距離,忽然被一雙手給提了起來。

徐寧妄將小孩放到一邊,那孩子一句話沒說,好似被這烏泱泱一大群人嚇到,又一溜煙兒又跑了。

縣令趕忙過來賠不是:“哎,下官管教不力,這小童頑劣,差點沖撞了大人。”他這麽說著,又去瞄徐寧妄:“隋大人身邊當真是臥虎藏龍,不知這位義士應當如何稱呼啊。”

隋霜默默看了一眼徐寧妄,徐寧妄當場表演了一個眼含熱淚,將落未落。

他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的手腕,被抓著的那只攤開,剛剛拎那個小孩的時候,小孩兒掙紮,在他手心淺淺劃拉了一道兒。

徐寧妄那麽大個個子偏偏畏畏縮縮地往隋霜身前兒湊,軟著嗓子說:“娘子姐姐,痛痛,吹吹。”

隋霜從下到上托住徐寧妄的手,轉頭萬般無奈的對盧縣令說:“抱歉,家夫腦子不太靈光,讓您見笑了。”

說著便不再管盧縣令如何震驚,一扭身,低頭作出要吹的樣子,正對上徐寧妄那雙萬分清醒的眼睛。

他戲謔的沖她比口型,說,娘子姐姐,吹啊。

隋霜托著他的手一下子扣緊了,然後他們倆的手背就一起開始疼。

她咬牙往這人手心吹了一下,這個混蛋現在倒是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傻子身份了,這哪裏是隨機應變搪塞縣令,分明是為這些天更苦的藥報仇。

隋霜吹完就又恢覆原先的姿態,和縣令一起進了盧府。

故而沒看到徐寧妄落跟在她的身後,一雙耳朵尖兒紅紅的,想把那只吹過的手往衣服上蹭蹭,卻又頓住,慢慢攏了手指。

好像把那一口清風,一點一點攥在了手心。

********

到盧府之中,盧縣令設宴款待,酒足飯飽。

待其他的官吏散去,盧縣令才笑呵呵地說:“我是丁酉年的舉人,當時恰逢隋香主持科舉,真是榮幸之至。下官不才,自然算不上是隋丞相的門生,可是隋相光風霽月,能恰逢其主持考試,也是榮幸之至,與有榮焉啊。”

隋霜不緊不慢的押了一口茶,說:“縣令謙虛了,您能把這烏縣治理的井井有條,應是大才才是。我一女兒家,得聖上垂憐,山高路遠來此一遭,您若是我父親的門生,我不是也有了個依仗不是?到時候定要回家同父親說說,他的門生是如何的有才呢。”

官場如戰場,沒有了真刀真槍,可是話裏話外的機鋒卻是打了不少。

這老東西一上來將自身放的極低,後又是奉承到她父親頭上,表面是要攀上丞相的關系,以便以後高升。

隋霜就順著他說,先是以女子身份自言艱難,又表明了你給我在這裏提供便利,我回去以後可以讓我爹升你的官。

倒要看看,這個老狐貍是在耍什麽名堂。

果然,她這話說完,盧縣令一張老臉都笑開了花,他連說了三聲好,又趕緊傳喚人:“哎,您這樣下官怎得好意思呢。只能使盡了我這把老骨頭,來讓您不虛此行啊。”

隨著縣令的傳喚,從內廳走出了整整十五個男人,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極好的樣貌極清涼的衣著,一齊站定後,躬身行禮,喊了一聲:“見過隋大人。”

隋霜面上不動聲色,一口茶在嘴裏滾了兩滾才咽下去,好歹沒嗆著。

她是兩輩子都沒見過如此的陣仗。

“我看您這位……”縣令表現得非常替隋霜著想,看了看一旁的徐寧妄,當著他的面說,“您看看,挑幾個可心兒的替他伺候伺候您也好啊。”

隋霜無視了暗暗給她飈眼刀子的徐寧妄,眼睛一彎,勉為其難地應承下來:“那我就挑那個吧。”

她指了指最邊上的黃衣男子。

縣令看她這樣更是開懷,將他們往準備好的客房送,到了門口又詢問是不是要給徐寧妄單獨安排一下。

隋霜拒絕,說:“一起吧。”

而後在縣令您玩的真大和您真厲害來回轉換的眼神中,關上了房門。

這門吱呀一關,嚇得那個黃衣男子一個哆嗦。

隋霜剛想開口,旁邊的徐寧妄就忽然上前來,拉住了她,表面恭順,實際咬牙切齒的說:“娘子姐姐,他進來幹嘛呀?你不是只要我一個人的麽。”

隋霜甩了甩他暗暗使勁的手,非常敷衍地安撫道:“乖。”

而後走到了黃衣男子身前,捏住他手肘的關節轉彎處,微微使了一點力氣,那黃衣男子就痛呼出聲。

隋霜冷聲詢問:“我聽聞訓練你們這種人,為了防止打得皮開肉綻遭主人嫌棄,便拿滾燙的細細銀針往關節處紮,這樣雖然看不出痕跡,但是只要一壓,就劇疼難忍。”

她慢悠悠地說:“不過這是訓練新奴的方法,怎麽,盧大人竟然如此怠慢,指了幾個還沒訓好的廢物搪塞我麽?”

黃衣男子連忙否認:“不是的,不是的。求您恕罪。”

他砰得一聲跪下,忽然痛哭出聲:“我根本就不是豢養的奴隸,是烏縣的百姓。求欽差大人做主,我們烏縣的百姓,快活不下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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