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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火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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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火圖?

早春之際,初雪漸融,寒氣在樹梢繚繞,悄悄蔓延到過路人身上。

前些日子,平遠侯立了大功,官位連升兩階,已是從一品大員。順帶著的,這侯府都水漲船高起來。就連這府上出去買菜的婆子,被人認出是平遠侯府的,都能得好一番恭維。

那婆子此時正和她人吹噓:“乖乖,你是不知道喔。那昌恩伯府的婆子這次見了我,都不敢和我搶菜。這不,最後一窩春筍,在這呢!”

她抖抖自己的菜籃,頗為得意。聽她吹噓的婆子也樂得給她面子,奉承起來。

采買婆子繼續說著:“我這麽個婆子都能有這般待遇。你再想想幾位姑娘,這中間肯定能出一位貴人。我回來的時候可都看見了,那大門口,一車一車的,全是賀禮。我的個乖乖,我這輩子就沒見過那般多好東西!你看大姑娘人好又溫柔,二姑娘活潑會來事兒,我都能想見,這侯府未來的富貴!”

她越想越覺得是這個理,得找個法子把女兒送到大姑娘院子裏才是。

旁邊聽她說話的人就奇了怪了,這大姑娘二姑娘都說了,怎麽就沒有三姑娘呢?要說這三姑娘,那才是侯夫人的親女,也是大房的嫡女。二姑娘雖是二房嫡出,但也是比不得三姑娘的。

這問話的是個新來的,不知曉這其中厲害。采買婆子當即瞪她一眼,回了大廚房。有那好心些的便湊近她,提點一二:“幽蘭院那位可不是個受寵的,當初一出生便被抱離正院,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後來驚動了舅老爺,被帶去邊關養大的。你也別想太多,遠著點就是。”

沒有養在身邊的孩子,和父母自是不親的。那新來的點點頭,若有所思。幾人又絮叨一會兒,才回到自己崗位。

蔥蔥掩映的竹林中,草木似乎動了動。一個灰色的身影慢慢走出來,大大的帷帽遮著她的臉,看不清形容。

緊跟在她身後還有個小丫環,正滿臉擔憂地看著她。

“姑娘。”

莫其姝搖搖頭,輕聲道:“我沒事,咱們還是快些回去吧。”

回去晚了,知冬要擔心的。

知夏見她沒有異狀,將提著的心放了大半。

莫其姝挑著人少的路走,但仍免不了遇見他人。那些形色匆匆的仆人們見了她如見牛鬼蛇神,避如蛇蠍,走得更快了。

她的腳步微頓,拉著幕簾的手一緊,遮得更嚴了些。

兩人行走的速度極快,很快便到了幽蘭院。卻不想此時側裏跑出一小孩,“砰”地撞向知夏。虧得知夏站得穩,這一撞只是讓她微微踉蹌,可她手中的包裹卻一下落地,裏面的書頓時灑落出來,寒風吹過,雪花花翻著頁。

小孩紮著小辮,跌在書頁上,滿身狼狽。

莫其姝此時也顧不得自己的帷帽,蹲下身去扶人,“你沒事吧?”

風吹開臉上的帷帽,露出那張清雅溫和的容顏。美人容顏如玉,眉色黛黛,黑眸清亮,唇邊勾起一抹笑,露出淺淺的梨渦,醉人不已。

原本還安靜的孩子看到莫其姝的臉,頓時驚叫起來:“煞星!”

他手上猛地使勁兒,將莫其姝推出去,一溜煙兒跑了。莫其姝跌在地上,掌心擦過滿是沙石的地,刺刺地疼。

“哪兒來的臭小子,真是一點規矩都沒有!”知夏看到那小孩居然這般欺負自家姑娘,頓時憤憤不平起來。

若不是那小孩跑得快,她定要逮住他好好揍一頓!

待得她回轉過身,才發現自家姑娘已經站起來,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她纖長的睫毛微顫,像落在花蕊上的蝶翼,一抖一抖的。

知夏看她如此,那一腔怒意一下就消散殆盡,只剩下滿滿的心疼,“姑娘——”

接下來的話卻被莫其姝打斷,“我們把書撿了,快些回去吧。”她嘴上說著,手上已經動作起來。

兩人一起,將這些書都收集起來。

莫其姝的手在書本上摩挲片刻,心中滿是心疼,但也沒有嫌棄,雖然書頁上有些臟汙,可還是能看的。她將這本書抱入懷中,又去夠離她不遠處的另一本。

知夏收書可不像莫其姝,還要將折了的書頁捋直,她刷刷刷的,彎腰起身,就是兩本。待到懷裏裝不下時,再一骨碌倒入包裹。

這一起身,她卻發現自家姑娘不動了。莫不是收著收著就看書去了?

莫其姝此刻抓著手上這本書,放也不是,拿也不是,當真是進退兩難。

誰能想到,這樣一本《列女傳》中,竟是那般腌臜之物。她雖未見過,但也是聽說過的,這明明就是一本避火圖。

怎麽會有人看這樣的書啊?而且還平白無故出現在她的書中,真是奇怪。

她癟癟嘴,臉連同脖子粉粉的,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頗為誘人。

知夏收完剩下的書後,發現姑娘仍站在原地,不由扛著包裹過去,“姑娘,這是怎麽了?”

聽到近在耳邊的聲音,莫其姝猛地將手中的書合上,眼神飄忽,“沒什麽。”

萬不可讓他人發現這書。

她將懷中的書拿出來,都放進包裹中,只除了手上那本《列女傳》。

“姑娘,這本不放進來嗎?”

莫其姝將《列女傳》合得緊緊的,朝知夏搖頭,面上做出無事發生的模樣,這本書她可是要另作處理。

知夏點點頭,兩人一起回了幽蘭院。

一進院子,仿佛進了另一個世界。幽蘭院中綠意融融,桃花盛開,美不勝收。若說院外是一片新綠初綻,那這院內便是繁茂生生的世外桃源。

莫其姝看到這一片芳菲,眸光黯淡。

知夏將那一包裹書放進書房,莫其姝卻是坐到了火盆前,將手中的《列女傳》丟了進去。像這樣的東西,還是毀了的好。

知夏回來時便看見這一幕,忙上來阻止,莫其姝卻拉著她的手,沖她搖頭。此時知夏也反應過來,姑娘向來愛書,此番作態,想是那書有何不妥。她正準備問個清楚,卻被姑娘岔開了話題。

“知冬呢?”

知夏一楞,忙回道:“在外面修剪花葉呢!”

莫其姝眼睛微垂,聲音溫軟,“你喊她進來吧,這麽冷的天,還是在屋裏好,別著了風寒。那些花,怎麽都凍不死的。”

知夏照著她的吩咐做了,兩人回來時卻發現姑娘正盯著枝椏上的荷包出神。

早先移栽這桃樹進來時,便特意留了這一枝桃花,讓它伸進屋內,帶來一點生氣。後來姑娘說她在女紅課上繡了個荷包,就在這枝頭掛著了。

“姑娘是在看那荷包嗎?”

莫其姝嫣紅的唇緊抿著,點了點頭。

樹枝上的荷包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黃黃黑黑的,滿是臟汙,一眼便叫人知道,那必是掛了很久了。

知冬走過來將荷包取下,輕聲問詢:“不如奴婢將這荷包洗洗,再掛上去?”

莫其姝下意識搖頭的動作一頓,她蹙眉想了想,同意了知冬的提議。

那個荷包是她在女紅課上繡的,當時三姐妹一同上課,她繡得最快,雖然圖案不如大姐精致,針腳不如二姐細密,可那是她第一個成品,她想將它送給母親。

可惜後來......

她鼻頭一酸,不願再繼續回憶。

知冬拿著荷包走了,莫其姝卻總覺得那桃枝上缺了什麽,十分不習慣。她從針線籮中翻出知夏打的絡子,將它掛了上去,這麽一看,果然順眼許多。

知夏看著她這一動作,心中頗為擔心。知冬不知道,她可是知道那荷包的故事的,也不知道姑娘這些年都放下沒有。

莫其姝看到她的眼神,便知道她在想些什麽,她甜甜地一笑,輕聲道:“沒事的,我畢竟不是長在母親身邊,她對姐姐好些是應當的。”

兩人都心照不宣沒有提那個根源,就像知冬修剪枝葉那般騙著自己,粉飾太平。

知夏實在是忍不住,姑娘不該再這般下去了,該是一竿子打醒才好,“奴婢聽說,今日聖上給侯爺的賞賜下來,夫人又送了好多東西到大姑娘那。”

莫其姝理順絡子的手一頓,很快又像沒聽到似的,繼續手上的活計,“大姐姐到了相看的年紀,確實需要這些東西。”

平遠侯府三位姑娘,俱已及笄。其中大姑娘和二姑娘已十六,三姑娘則是要小一歲。晉朝女子都是在及笄之年定親,碧玉年華出嫁。這大姑娘和二姑娘都處在碧玉年華,卻是一門婚事未定,不過是因為大姑娘莫靜女喪母長女的身份。

當年平遠侯的發妻宋氏懷的雙胎,產後大出血而亡,只留下一對嗷嗷待哺的龍鳳胎。平遠侯念著孩子無人照料,便娶了癡戀他數年的寧氏,也就是現在的侯夫人。

寧氏出生武將世家,由於是家中唯一的女兒,性格驕矜,長相明艷動人。

可平遠侯喜愛清雅的美人,能夠吟詩作畫,和他共談風月,而寧氏樣樣不沾邊,唯獨突出的,或許便是那一腔愛意。

為了平遠侯,寧氏著裝素淡,學習詩禮,可畫虎不成反類犬,倒是不倫不類的。為了博得賢名,她待繼女如親女,事事躬親。

莫其姝輕咬下唇,眼前漸漸模糊,如今父親高升,大姐姐的婚事應當是有了著落。或許等她嫁出去,母親便能看見她。

知夏見姑娘那般模樣,到底不忍心撕開傷疤。恰巧此時幽蘭院有人敲門,她便出了門去。待得回來時,就見她手上捧著一個匣子。

“父親送來的嗎?”

知夏嘆口氣,點點頭。

聽得此言,莫其姝唇邊揚起一抹笑容,恰似春雪初融,映著背後那枝枝桃花,滿堂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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