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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世罵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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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世罵名

九重天上人心惶惶,各仙君上神皆謹慎防備,討論鬼皇出世的應對之法。

他們清楚所謂血池花命主、三界鬼皇的威力,更清楚帝清縱身為戰神,修蒼生道,卻也只能暫時拖住鬼皇,根本無法將她徹底除去。

於是他們一致同意了最終的辦法。

——傾天界眾神之力,設七重神陣,將鬼皇封印在神山之下,永世不得出。

神殿中央,眾神面色嚴肅,莊重領命。

卻忽而聽到殿門外傳來淡淡的一聲:“不可。”

殿內眾神齊齊頓住,循著聲音看向殿門處。

訇然一聲,華麗恢宏的大門被一只蒼白的手推開,大亮天光隨著他開門的動作映入殿內,奪目刺眼。

逆光之處,一個頎長的身影緩步入內,邁出幾步,輪廓才漸而清晰起來。

帝清挺直脊梁,步行至神殿中央、眾神眼前。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他鳳眸微擡,重覆著方才的話:

“不可。”

眾神來不及反應,大殿一時陷入良久的沈默。他們看著帝清胸口的傷痕,遍身猩紅的血跡,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其實帝清本欲回上清殿沐浴療傷,卻未曾料到堪堪回到天界,路過主神殿,便聽到眾人定下的計劃。

永生永世將她封印……與殺了她,又有什麽分別呢?

他絕不會允許。

岑寂的氣氛中,高臺上的天帝先開了口:“帝清,你的傷……鬼皇手段竟這般陰狠。”

帝清緩緩搖頭:“我無礙。”

他接著上前兩步,穩住身形:“此法不可。拯救蒼生……還有其他的方法。”

“其他的方法?”天帝詫異道,“你且道來。”

帝清拱手,深吸一口氣,認真開口:“鬼皇並非生來的罪惡。我想,或有方法能除去其惡念,度其成……神。”

冷冽而沈穩的聲音在神殿中悠悠回蕩。

他咬字不重,卻堅決有力。落於眾神耳中,無異於一道驚雷炸在耳畔,掀起驚濤駭浪。

“荒唐!”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神君先開了口,“鬼皇噬殺,萬千蒼生罹難,危在旦夕。你卻還想著度化這麽一個罪該萬死的惡魔?!”

眾神皆是不可置信,應聲附和:“是啊……二殿下,我們知道你心存善念,但鬼皇著實該死。殺了她,才是真正的造福三界!”

帝清斂目攢眉,眉宇中仿佛氤氳著霾雲層層,令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卻見他踟躕須臾,仍是堅定擡眸:“孰善孰惡,孰是孰非,從來都不是身份決定的。她亦有一顆溫熱的心,亦屬於三界蒼生之一。”

身旁的上神搖頭嘆息,實在按捺不住,怒指著帝清:“二殿下……我看你今日是身受重傷,頭腦發昏了!鬼皇如此作惡多端,你為何反倒替她說起話來?!”

“因為這位鬼皇,可是昔日枕月臺上的晚憐仙子。”在眾人意料不到之際,長澤在角落中徐徐開口。

“也是……二殿下心心念念的人啊。”

他不緊不慢地看向帝清,目光變得有些耐人尋味起來。而帝清的視線與之交錯,渾身一僵。

眾神俱是渾身一僵。

“她她……她竟沒有死!”

“三千年前,我們果真沒有冤枉她!她果然是與夜族勾結,恐怕在天界潛伏多日皆是為了鬼界,如今殺我們個措手不及!”

“她果真該死!早知道,我們當時就不應放松懈怠,就應該親眼看著她死透在誅仙臺上!”

一字一句,都指向一個共識——師晚憐該死。他們認定師晚憐生來便該死,更認定三千年前,師晚憐勾結夜族,其罪當誅。

可是只有帝清知道,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她從來沒有勾結過任何人,沒有害過任何人,更不是生來便註定成魔。

可他剛要開口,眾神之怒紛至沓來,皆是義憤填膺,厲聲怒吼。帝清所堅持的東西就這般被淹沒,無人在意。

於是他陡然拔高聲音:“不是這樣的!鬼皇是師晚憐,但是三千年前,我們便冤枉了她……”

長澤雙眸微瞇,趁機打斷了他:“唉,帝清,為兄也知曉你對師晚憐的情意。可是三界蒼生陷於水深火熱之中,大局到底比你的私情重要,你暫且還是不要插手此事了。為兄更了解,你也是明事理的人。”

帝清目光頓時銳利如鷹隼,喉結滾動,渾身顫抖。

長澤這話說的實在是精明。輕飄飄的一段話,便將先前討論的所謂是非皆引到了帝清一人之上,讓眾人也下意識地以為,帝清這般反對,不過是因為他對師晚憐有情。

而從前帝清與師晚憐關系如何,眾神當然看在眼裏。

百口莫辯。

帝清冷冷地看向長澤,攥緊雙拳,急忙開口:“我……”

而天帝也看不下去,沈聲開口:“都停下吧。”

眾神搖了搖頭,以一種覆雜的眼神看了看帝清,旋即站穩身子,等待天帝的命令。

便見天帝揮手:“此事無須再議。封印一事,便交由眾神君來辦。”

“父帝……”帝清神情緊促。

可是天帝並不想再聽他言說:“阿清,你身負重傷,日夜操勞,想必也累了。這些時日,便在上清殿安心養傷吧。”

天帝這是漠然地拒絕了他。

語畢,眾神領命退下,如潮水般離去大殿,徒留帝清一人立在原地,猶如湍急溪水之中屹立不倒的石塊。

他淡淡闔眸,氣息不勻。雪衣上殘留的血腥之氣彌漫開來,將他緊緊裹挾,遍身的破碎。

這日傍晚,天幕將落。師晚憐孤身一人來到幽冥林與鬼界交界之處,迎風而立,仰首望向人間的天際。

殘陽如血,風光無限。似是一切美好與壯闊的落幕。

突然,一道寒光刺入她的視線!她心神一凜,旋即起身,躲過那把刺向她的利器。

視野中,一襲淺色清輝立在不遠處,似是刺殺不成,隨即慌亂地跑去。

自她成為鬼皇,所遭受的刺殺不計其數。倒還沒見過有人這般大膽,形單影只便敢孤身潛入鬼界境地。

不自量力。

她嗤笑一聲,手中握緊長劍便要追上前去。怎料身後忽有罡風四起,席卷天際,引得天地驟然變色!

師晚憐掀起眼簾,看向天際。只見重重雲霧之中,眾神君立於雲端之上,目光飽含痛恨,自上而下怒目註視著她。

“師晚憐……果真是你!”

“今日,你必要在此伏誅!”

師晚憐好似聽到了什麽萬分好笑的事情:“誅殺我?爾等配麽?!”

話音落下,她身邊血光四溢,磅礴的妖力應聲洶湧而出,沖刷得周身數尺內的巨木都要震顫得碎掉了。

眾神亦未白費口舌,果斷地排列布陣,剎那之間,金光四起,映照得天幕恍若白晝。

師晚憐覺察出那是什麽,神情變了變。

——竟是七重神陣,可封印上古邪魔的七重神陣。

若真正開啟此陣,則需獻祭天界眾神一半的修為,所有浩瀚的靈力匯聚、交織一處,織成一具龐大的網,將她封印其下。

這般巨大的代價,也不過只能將她封印千萬年。

不過……天界眾神倒是肯下定苦本。倘以師晚憐平日的法力,破解此陣也不在話下。但前幾日與帝清那一戰,她靈魂深處的封印死死壓制,還未徹底緩解。這般克制她的妖力,面對此陣,恐怕兇多吉少。

師晚憐皺了皺眉,思忖著對策。

眾神對此陣法胸有成足,趁著她來不及逃離,果決地齊齊施法,列開七重神陣來——

金光滌蕩,沖刷著師晚憐周身的殺氣,令她幾乎站不穩身子。

這光實在過於刺目,她下意識地擡起右手擋在額間,緩緩闔眸。

她想,大不了就玉石俱焚。她被封印千萬年,眾神也皆損耗了一半的靈力。時間對她來說是最沒用的東西,待她再次出世那日,定是這幫神君的死期。

於是她諷刺般地譏笑一聲,丟下長劍,甚至不欲反抗。

可就在她以為自己要陷入封印之時,忽而聽到遠處天際傳來一聲尖叫:“帝清,你瘋了!”

而那七重神陣,終是未曾落下來。

師晚憐疑惑擡眸,只見天邊殘陽血光旖旎,猶如暈開的一大片絕望的血跡。而一身熟悉的雪衣就這般逆光而來,長身如玉,徐徐邁步向她走來。

——如他所言,他真的會不惜一切地拯救她。

師晚憐望著帝清,久久佇立,眼睫劇烈地撲簌起來。

不遠處,有神君心有不忍,極力勸說:“帝清,你想好了嗎!倘若你今日攔下此陣,便是要背負天下萬世罵名!”

天下萬世罵名……

帝清忽而輕笑起來,眼眶卻是濕潤的。

就算是永世芳名又如何呢?倘若他真的冷眼看著師晚憐死去,後世只會認定她是罪惡的鬼皇。在遙遠未來的流傳中,他是九天上神,她是嗜血魔頭,後世如何書寫,他們都只會在對立面。

曾經的真相,那些血與淚,那些愛恨洶湧,都會湮滅在歷史長河之中,無人知曉。

漫漫史書流傳中,他勢必要同她站在一處,為她洗去罪惡,還她萬年清白。

哪怕魂飛魄散,淬魂碎骨,萬世唾罵。

於是他溫柔地笑起來,來到師晚憐身側,旋即張開雙臂,將她緊緊護在懷中。

他背對著雲端眾神,用自己的身軀為她設下一處安穩的屏障。

有的神君怒火中燒,不管不顧地施用法術:“既然他要背叛天界,那不如同這魔女一同死去!”

話音落下,萬光四射,直直地擊中帝清。他悶哼一聲,默默為她承受所有痛苦。

有的神君終究是於心不忍:“這可是二殿下啊……他除魔衛道,護佑蒼生,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拔劍向他。”

一時間,眾神面面相覷,沈默無言,終是收回了手。

老神君嘆息一聲:“目前鬼皇也暫時未曾發兵天界。不如回去整頓將士,改日再戰吧。”

天幕中,他們終是轉過身子,離開了此地。

一時間,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帝清徐徐松開擁抱著她的手,如從前無數次那般,為她攏了攏額間淩亂的碎發,哽咽道:“我說過會救你,便不會食言。”

師晚憐垂眸不語。

同上次一樣,此時的她亦有機會,拔劍相刺,便可輕而易舉地除去面前這個人,這個對她毫不設防的人。

可是她低眉看著地面掉落的長劍,睫羽深深,目光晦暗不明,許久許久,都不曾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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