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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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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

原本還有些嘈雜聲的大殿陡然間寂靜下來。在座的諸位齊齊地看向角落中的顧晏,又指著睫羽輕顫、眸光刺痛的祁頌,目光中盡是不可置信。

齊皇對這一切暗流湧動毫無覺察。他並不知曉這幾人之間的糾葛,在他看來,長樂公主擇得傾心的良婿,他自是跟著高興。

齊皇提高聲音,語氣爽朗:“少煊,快過來,快和阿絮站在一起,讓孤好好看看你們。”

顧晏松開了原本攥緊的衣角,聞言只好起身走了過來,和師晚憐只有方寸的距離。

他身姿頎長,馬尾高束,玄衣襯得他膚色冷白,端的上是意氣風發英姿颯爽,與溫婉傾城的長樂公主站在一起,任誰來了都要稱讚一句般配。

齊皇不由得拍掌讚嘆道:“好啊,好!一個是驍勇善戰的將軍,一個是傾國傾城的公主,般配,真是般配極了!”

由於實在激動,他不由得從龍椅上站了起來,面上的笑意根本掩蓋不住:“既然這般,不如婚事也不要拖。下個月,不如就下個月,成了這樁好姻緣!”

在座諸位雖有疑惑,卻也顧不得深思那麽多。陛下發話,自是不敢提出疑問的。

齊皇的話音剛落下,諸位忙一齊起身,拱手應和道:“陛下英明!恭賀將軍和公主殿下!”

除了座中的祁頌。

他定定地望著師晚憐芙蓉染水般姣好的側顏,瞳色漆深,指節愈發蒼白,不知在想些什麽。

直到身旁的陸尚書伸肘搗了他一下,目光示意,祁頌仿佛才回過神來。

他忙跟著站起身來,虛虛地拱手,只覺渾身使不上氣力。

“陛下英明,恭賀……”

餘下的話語哽在喉間,怎麽也說不出來了。

接下來的畫面,在他的視線中是模糊的一片。他只記得長樂公主和顧晏向諸位道謝,陛下吩咐各部開始著手安排大婚的事宜,其餘的一切都不真切了。

直到邁出殿門的那刻,他還是分外恍惚的,猶如做了一場不切實際的夢。

他心心念念的人,拼盡全力欲呵護一世的芬芳,竟就這般要落入別人懷中了。

領了賜婚的旨意後,師晚憐是孤身一人回去的。

她暫時不知該如何面對祁頌,也不確定顧晏會是何感想,萬千思緒纏繞交雜,讓她心裏也亂得很。

因此,她便先行一步和折韻一起離開了。無論如何,自己應當先靜靜心,再去想接下來的事。

自太安殿回到毓靈殿,倒也有頗遠的距離。路途中路過皇宮的後花園,師晚憐思忖須臾,對折韻說道:“折韻,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在這裏走走。”

折韻見四下有侍衛巡邏,也便放下心應下了:“諾。公主殿下一個人記得小心些。”

“你放心,那是自然。”師晚憐淺淺笑道。

她緩緩步入這處花園中。此時秋意頗深,入目皆是寂寂秋色。沿著一狹窄的斜徑而行,走過一片枯草地,便是一道清澈的淺溪。

溪水難得沒有幹涸,此時還汩汩流動著,宛如一道透明的絲帶橫布在花園中央。水畔枯黃的落木紛紛而下,零落遍地,時有幾片落葉悠蕩跌入溪水間,順水漂流,倏然遠去。

許是觸景傷情,師晚憐往前邁步,來到小溪畔,水面如鏡,倒映出她清麗的面孔。

她定定地望著水面,看著落葉順水漂浮,這般望了須臾,忽而又見水面上倒映出另一個人的身影。

雪衣如仙,鳳眸昳麗而清沈。

正是祁頌。

她輕嘆一聲,知道該來的終是躲不掉。

懷中的玉墜微弱地閃爍一下,玉辭舟傳音提醒道:“仙子,切記莫要以情誤事。記住,你是他的情劫,你要讓他徹底受傷斷念。”

師晚憐輕輕應了一聲,轉過身來。

她當然清楚自己的任務,知道自己現如今該如何去做。

“祁大人,我如今已被許給顧將軍。大人與我在花園中距離這般親近,實在不妥。”

祁頌黯然片刻,徐徐擡眸,卻並沒有接她的話。

他直直地盯著她的面孔,啟唇問道:“我來,只是想問你一句,你是真心的嗎?”

師晚憐亦答非所問:“此處風寒,祁大人還是快請離開……”

“我要你回答我,”祁頌驟然提高了聲音,打斷了她的話,“你告訴我,你是真的喜歡他嗎?喜歡那個所謂清正忠良的顧將軍?!”

師晚憐攥緊了衣角,深吸一口氣,再次擡眸時目光亦是無比決然。

她提高了聲音,用盡所有的勇氣說道:“是!我喜歡的人,從來都是顧少煊罷了。”

“那我呢?”祁頌重重地指著自己的心口,步步逼近,鳳眸眼尾逐漸洇出一抹薄紅。

“那我算什麽呢?從前你我共同經歷的種種,在你心裏又算的了什麽呢?!”

在聽到她親口說出自己喜歡顧少煊的那一刻,他像是倏然間失控,積壓的情緒在一瞬間陡然爆發。

不覆所謂的漱玉濯雪,不覆所謂的君子端方,這時的祁澤玉,倒更像是為她悲慟到破碎的一個在情網中掙紮的普通人。

凡間眾生,又哪有真正性冷禁欲、從不為情所動的聖人呢?

到底不是清正博懷、波瀾不驚的上神罷了。

師晚憐心有不忍,卻也知自己必須狠下心來。她大膽地迎上了他質問的目光,言辭無不激烈:“祁澤玉,是你太過於自作多情,心存妄想了。”

停頓須臾,一字一字補充道:“我葉清絮,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

“從來都沒有。”

祁頌薄唇劇烈地顫抖著,唇色愈加蒼白,額間青筋隱隱凸起。

心口處似被無數寒刃刺傷,無處不是鮮血淋漓,千瘡百孔。

無數想說的話,想要質問的話,在這句“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面前,顯得是那般脆弱無力,蒼白得破碎。

一擊之下,便是潰不成軍。

他面若冷玉,眼尾卻浸滿了水紅,分外醒目。原本深沈銳利的鳳眸漸漸濕潤,悲傷與痛苦幾乎要溢出來。

師晚憐終是不忍見,側過了目光,看向了一旁清淺的小溪與枯黃的落葉。

情劫的任務沈沈地壓在她的心間,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的下一步動作。

她一咬牙,自衣袖中取出了一件冰涼的物什,伸手遞到了祁頌面前。

玉石純潤清透,散發著瑩瑩清輝,精巧雅致,在她雪白滑膩的手心中格外好看。

是祁頌所贈的白玉連環扣。

她穩住呼吸,道:“祁大人的心意,我實在承受不住。如今,盡數奉還給大人。”

說著,她轉手輕輕提起玉扣,當著祁頌的面,緩緩松開了自己的手。

祁頌呼吸一亂,慌忙伸手去接,可是來不及了。冰冷的玉扣無情地滑過他雪白的衣料,徑直掉在了地上。

“叮啷”一聲,玉環落在冰冷的石面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動。雅致的玉環應聲碎裂開來,原本環環而扣、相互依偎纏繞的玉石就這般徹底分離。

破碎得不成樣子。

祁頌目光刺痛,蒼白的手就這般僵硬地停在空中。

他沒有告訴過她,這塊玉連環是他親自找來最名貴的白玉料,又向宮中禦用玉匠學習,自己花了整整一個月,一刀一刀雕刻出來的。

每一刀,都傾註了自己極致的祝福和愛意。

他也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他帶著這塊玉扣親自去了城郊的寺廟,為她在神佛前跪拜祈福,祈求她能原諒自己,祈求她能與自己攜手白頭,祈求她此生無虞,平安順遂。

日日祈求,半月未曾停歇。

如今,就這般輕輕碎掉了。

他想說些什麽,可看著碎掉的玉扣,看著她無情的目光,便覺得自己無比可笑。

他痛苦的神情實在灼傷到了師晚憐。她在他面前幾乎站也站不穩了,也不再言語,提著自己的裙擺匆匆從他面前逃離。

直到轉身的那一刻,她才敢把自己的悲傷表露出來,淚水盈滿眼眶,視線模糊得不成樣子。

而祁頌望著她遠去的背影,亦是只字未言。

他在原地怔怔然佇立了良久,才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感知一般,緩緩彎身下去,將破碎的玉石一點一點拾起,緊緊攥在手心。

直至掌心洇血。

師晚憐腳步慌亂,跑出了花園才終於停了下來,氣喘籲籲,胸口劇烈起伏。

怎料壞事成雙,她還未平覆呼吸,便忽而覺得額間一涼。她下意識地擡頭,發現此時竟有星星點點的雨珠滴落。

竟是又下雨了。

清晨前來,雨意未消,她其實特地讓折韻帶了一把傘的。可是為了散心,她又讓折韻一人提前回去了,這下又是一籌莫展。

她目光四下逡巡著,怎料視野中花園的山石旁,不知何時立了一個玄色的身影。他懶散地倚靠在山石旁,漆黑的眸子分外幽深,嘴角勾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看樣子,已經在這裏待了許久了。

“顧將軍,”師晚憐喚了一聲,問道,“你在這裏……待了多久了?”

瞧她終於註意到自己,顧晏才邁步走了過來,回答道:“自祁頌來找公主時起,我便就一直在這裏了。”

他回答的倒也坦誠。

師晚憐有些意外,心下又不知為何有些忐忑:“所以……你都聽見了?”

顧晏沒有回答,只是輕輕頷首,算是默認。

他望著師晚憐的面孔,聲音有些喑啞:“你哭了。”

聽了她的話,師晚憐伸手覆上自己的雙眸,這才註意到自己的淚水竟如決堤,怎麽也止不住。

她看著顧晏,看著自己未來的“夫婿”,似是想解釋什麽,可顧晏好似看透了一切,搶先一步說道:“公主不必擔心,我沒有誤會什麽。”

他伸出手來,感受著此時的雨勢,道:“雨下得又緊了些。公主沒有帶傘,我送公主回去吧。”

師晚憐看著他,心知此時也沒有別的辦法,便也沒有拒絕。

顧晏撐開了油紙傘,為她屏蔽了周遭纏密的雨絲,正欲邁步往前行。

可是瞧著她面上遍布的淚痕,也許是想緩和一下氣氛,他又開口,唇角沾帶幾分融融的笑意:“倒也是巧合。公主每次未帶傘時,我都幸好在身側。”

師晚憐掀起眼簾,瞧著身側顧晏的面孔。他雙眸狹長,唇色殷紅卻輕薄如刃,生得邪魅而涼薄,看向她時,目光中卻添了幾分柔情。

她彎起唇角,淺笑道:“也是多謝顧將軍了。”

顧晏沒有接話。

二人同在傘面之下,她單薄的左肩隔著滑滑的布料,若即若離地貼著他,身上清淺的佩蘭香幾乎透著層層衣料,一路蔓延至他的身上。

連同她身上如雪如蘭的氣息。

顧晏悄悄移回了目光,不知為何,眼簾緩緩垂下,漆黑濃密的睫羽輕輕顫動著。

須臾後,他輕聲開口,嗓音清磁:“我護著公主,是本分。餘生時日,也定然是要時時刻刻護著公主的。”

他看著師晚憐,笑意蕩開:“還有,公主今後莫叫我將軍了,叫我少煊便好。”

師晚憐看著他那雙玓瓅的雙眸,便也輕聲應了一個音節。

“嗯……少煊,多謝你。”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落許久,心下生出幾分覆雜的情感來。

她想,顧晏到底是凡人,若沒有當初的變數,本也不會陷入這場覆雜的歷劫之中。

按照命薄上的命運,祁頌對葉清絮愛而不得,葉清絮卻與顧晏心意相通,二人成婚,實乃情投意合的佳緣。

可她到底不是葉清絮,不是那個死心塌地愛著他的長樂公主,因此也實在無法給他應有的情感。

若是一心一意愛著葉清絮的顧晏知道她並非葉清絮,也未曾愛過他……

師晚憐心下頓時生出幾分愧疚來。

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是按照指示,隨著命運陪在他身邊罷了。

師晚憐和顧晏的大婚,定在了十月二十九。

由於日子定得頗急了些,婚服在大婚前三天才趕制出來。宮中差人仔細地量了師晚憐的尺寸,又命宮廷禦用的二十餘位最好的繡娘,用金絲銀緞一針一線細細縫制,日夜不休地趕制了半月有餘,才終於完成的。

而按照禮節,祁頌作為接親的齊國禮儀官,當親自前去,將嫁衣交到師晚憐的手中。

大婚的準備事宜頗為繁瑣,毓靈殿宮仆進出不停,為了來去方便,毓靈殿門便幾乎整日未闔。

因此祁頌端著嫁衣邁入殿門之時,師晚憐毫無準備。

彼時的她斜坐在桌案前,閑來無事撥弄著祁頌曾送來的佩蘭香,目光失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察覺到門口處傳來窸窣而有規律的腳步聲,師晚憐這才回過神來。她沒有看向門外,只是以為依舊是來送東西的宮仆,便輕聲道:“進來吧。”

腳步聲凝頓了一瞬,又緩緩踏入殿中。

祁頌將嫁衣穩穩地擱置在一旁的桌案上,擡眼之時,目光無意間瞥見師晚憐手中的佩蘭香,心尖驀地又刺痛一瞬。

他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說道:“公主,嫁衣已經縫制好了,陛下特地命臣送來,讓公主試試是否合身。”

熟悉的清冽聲音驟然讓師晚憐呼吸一滯。她猛地擡眸看了過去,手上的動作也漸漸僵硬。

算來,自從上次決裂,她與祁頌已有半月未見了。

如今再見,他卻只敢遠遠地立在門口,拱手傾身行禮,甚至不敢看著她的容顏,迎上她的目光。

愈是這般有禮有節,便愈是讓人覺得生分。

師晚憐呼吸紊亂,含糊地應了一個音節,表示自己知曉了。

祁頌直起了身子,鳳眸目光垂落在面前的地板上。

“公主的嫁衣,當真是極美,與公主十分相襯。”

“願公主鳳冠霞帔,擇得良緣,一世長安。”

他竭盡全力保持著平靜,維持著分寸,聲音的尾調卻忍不住顫抖。

由於隱忍,他緊緊攥住雙拳,修長蒼白的指節死死嵌入掌心,硌出道道月牙似的白痕。

師晚憐深吸一口氣,亦有禮地回道:“多謝帝師大人。”

話音落下,祁頌似是再也壓抑不住,逃離似地轉身而去,衣擺在空中飄出柔軟的痕跡,須臾間便盡數不見了。

見他走出了殿門,師晚憐才終於松了一口氣,起身看向桌案上的嫁衣。

鮮紅的嫁衣整整齊齊地疊放在檀木桌案上,深色的檀木襯得嫁衣顏色愈加深紅,宛若潑上了一抹絕望的鮮血。

金絲刺繡分外精致,一針一線繡出幾只鳳凰的圖案,栩栩如生。上面點綴以各式珠寶玉石,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金光,華彩四溢。

嫁衣上端正擺放的鳳冠更是華貴無比,重金制成,金鳳銜珠玉,鳳羽淌流光,玓瓅耀眼。

師晚憐伸出纖纖玉指,撫上嫁衣,指腹感受著刺繡細膩的紋路起伏,思緒卻不在這嫁衣上。

她望著祁頌離去的方向,眸中漸漸盈滿了悲傷。

他們都是不知情的局中客,可唯有她是旁觀者,卻又不得不深陷其中。

就這個故事而言,所有人都以為長樂公主嫁給了心上人,所有人都以為性冷矜貴的帝師大人愛而不得。

可對於她師晚憐而言,不是這樣的。

在這場大婚中心碎得無法自已的,除了祁頌,還有她師晚憐啊。

但在這個塵世中,無人知曉。現在不會,今後更不會。

她只能藏在“葉清絮”這個名字背後,承受著她的愛恨罷了。

十月二十九,宜婚嫁。

高堂之上裝點得遍布錦色紅綢,鮮艷的紅綢花高高掛起,絲帛迎著風輕輕飄揚,襯得房檐都沾染上了幾分朱紅。

齊皇與皇後端坐於上,朝中有名望的眾臣盡數分立在兩列,皆是一身喜慶的紅衣,面上喜色洋溢。

高堂之前,紅錦毯一路蔓延,長得幾乎一眼望不到盡頭。宮女在隊伍經過的地方撒開花瓣,花雨漫天,飄落在師晚憐的發間。

她以刺繡喜扇遮面,足抵紅蓮,紅唇皓齒,嫁衣好似流動著無邊血色,舉手投足間皆是驚心動魄的美。

顧晏則輕輕執起她的素手,與她一路同行至高臺之上,按照規矩行三拜大禮。

禮畢起身之時,師晚憐忽然覺得手背一涼,顫到她的心底。

她擡眸,看向四周。

晶瑩的白雪似輕飄飄的煙雲一般,在空中化開,星星點點的雪粒子在空中輕揚,緊接著,又化作片片白絮,悠蕩而下。

——京城的初雪,在大婚的這一天,終於顫顫巍巍地落了下來。

這片純白襯得漫天紅綢更加艷麗,艷麗得淒美而蒼涼。

她側眸一瞥,就這般不經意間對上祁頌的視線。

他一身靛藍,立在高臺側方,深沈的衣色襯得他膚色比周遭的雪還要蒼白。細碎的雪粒子沾落在他的眼睫上,引來睫羽一陣輕顫,須臾後又在眼眶處化開來。

他眼眶濕潤,不知是雪水融化,還是別的什麽緣故。

師晚憐心尖一顫,慌忙收回了視線。身側的顧晏似是將這一切微妙都看在眼裏,他將她柔軟的左手緊握在手心,暖意重重包圍,似是安撫。

而無人在意的角落,在師晚憐收回目光後,祁頌緊緊攥住自己的衣角,鳳眸眼尾染上一抹濃重的血色。

清淚終於再也忍不住,自眼眶中洶湧溢出,順著下頜往下滴落。

大婚之夜,將軍府新房內燭火葳蕤。瑟瑟晚風透過木窗的罅隙透了進來,引得燭火一陣戰栗。

師晚憐端坐在婚床之上,喜扇也早已被擱在了一旁。她定定地望著殿門,對即將發生的事情生出幾分慌亂無措。

這時,傳來“吱呀——”的聲響,一雙有力的手推開了殿門。

顧晏一身婚服,眸色深沈,看向她時動作凝頓了一瞬,緩神須臾才終於闔上殿門,徐徐邁步進來。

他在師晚憐身側坐下,似是正要說些什麽,可師晚憐倒是先慌了神,忙往邊上湊了湊,與他拉開了距離。

顧晏定定地看著她,唇角不自覺地微微勾起。

師晚憐自知自己無法同顧晏做出那樣的事,卻更不知該如何對他開口,朱唇翕合,面色漲紅,囁嚅了須臾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怎料顧晏倒先開了口,語氣溫柔:“你放心,我不會碰你的。”

師晚憐擡眸看向他,神色訝然。

顧晏輕嘆一聲,語速放緩:“阿絮……我知道,你愛的不是我。”

“又或許……我不該叫你阿絮。”

他雙眸狹長,瞳色漆黑深邃,溫柔的眸光幾乎能把人溺斃其中。

沈吟良久,輕啟薄唇:“我知道,你不是葉清絮。”

此言一出,在師晚憐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怎麽會……顧晏怎麽會知曉……

故事怎麽會是這樣的走向啊?那之後該怎麽辦?

接連不斷的驚訝與疑惑讓她的思緒格外恍惚。她朱唇顫抖了須臾,卻也只能問道:“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顧晏收回了目光,看向窗外高懸的那一輪皎潔,好似在追憶往昔。

他說道:“從你在來齊國的路途中,我便察覺到了。分明是一模一樣的身形,毫無所差的容顏,可是從你的眼神中,我偏偏瞧出了幾分不一樣來。”

他長嘆一聲,接著道:“你與葉清絮是不一樣的人。她單純有靈氣,性子活潑,你即使在舉手投足間,再盡力地和她相像,也掩蓋不住目光中的溫柔良善。”

似是想到了什麽,他看向師晚憐的面孔,補充道:“葉清絮並非樂善好施之人,更不會關心一個冷宮女孩的死活。”

師晚憐怔怔地對上他的眉眼,一時無言。

又或者是,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如何解釋。

她只能在心下斟酌著,試探著地開口:“多謝你……在看穿一切後,還願意陪我演完這場戲,願意時時刻刻護著我……只是……”

“只是……顧晏,對不起,由於種種原因,我不能告訴你真相,也無法向你解釋我的真實身份……”

“我都明白。”顧晏淺笑著說道。

“你放心,此事我不會向任何人說起。今後,你只管做你自己,我還是顧晏,我會做好你丈夫的角色,守護你做完想做的事情。”

師晚憐心中泛起層層瀲灩,沒來由地鼻子一酸。

她在凡間那麽久,被迫承受了那麽多不屬於她的愛恨。這是第一次有人看出她藏在“葉清絮”這個名字之後的喜樂,第一次有人對她說,我知道你不是葉清絮。

第一次有人溫柔地告訴她,你只管做你自己就好。

在凡間這些日子積壓的所有情緒,都被這些話攪動得再次洶湧起來。

“顧晏……謝謝你……”

說著說著,竟控制不住地有些哽咽,淚水幾乎模糊了視線。

顧晏似是還要說些什麽,可目光觸及她的臉龐,竟發現她落了淚,驟然間也有些無措起來。

他思忖掂量了許久,才終於決定在大婚之夜說出這番話來,好博取師晚憐的信任。

可是她哭的那般傷心,神色那般破碎,牽引得他的心口揪得生疼,一時慌然,竟亂了方寸,把原本的計謀也拋諸腦後了。

顧晏忙湊上前來,為她拭去面上的淚痕,緩聲安慰道:“別哭了,今後若難過,若有什麽心事,你都可以告訴我……”

師晚憐緩緩點頭,算是回應。

待終於止住了淚水,師晚憐仰起頭,真摯誠懇地對顧晏說道:

“顧少煊,謝謝你,以後……我們也算是相互扶持的摯友。今後風風雨雨,我也會與你並肩而行的。”

直到她完成任務,離去的那一天。

師晚憐與顧晏的大婚已過了一月有餘。顧晏與師晚憐堪堪成婚,這些日子自然是常常相伴的。齊皇對這樁婚事極為滿意,也多次下召為二人設宴,與二人談心。

如此下來,他們這段時間幾乎日日同處。

顧晏本欲找時機實施最後的計劃,可是這些日子以來,與師晚憐相處的多了,每次與她一同蔽雨,共品糕點,瞧著她遠山芙蓉般的眉眼,看著她為自己倒茶時姣好的側顏,他便忍不住一次次心軟起來。

他與公主方成婚,正在風頭上,待過了這段日子,時機更佳,屆時才是實施計劃更好的時候。

顧晏總是這樣告訴自己。

可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不知從何時起,他看著師晚憐的目光與從前不大一樣了。

這日難得天朗氣清,晴空萬裏如洗,齊皇特地在後花園中設下百果宴,召朝中眾臣、宮中妃子前來品嘗同樂。

齊皇特意吩咐了,要顧將軍和長樂公主相攜而來。為了二人大婚的祝福,他還下令讓侍從設下同心盤,上面滿滿當當是葡萄、蟠桃等寓意愛情的水果,顆顆飽滿,色澤鮮艷,熟透得仿佛能破皮溢出汁水來。

顧晏和師晚憐同來之時,眾人也多已到齊了。齊皇就站在同心盤前,為了此宴的同歡,還專程穿的簡便了一些。

而齊皇素來註重文辭禮教,對帝師祁頌一向敬重有加,因此此次設宴,祁頌就站在齊皇的身側。

“誒喲,快快快,長樂和顧少煊,快到孤的身邊來。”見二人過來,齊皇忙擺手招呼道。

饒是她與顧晏已交心把話說開,在眾人面前還是得維持著夫婦親密的樣子。她便只好任由顧晏拉著自己的手走上前去,向齊皇行禮:“參見陛下。”

“誒呀,今日是設宴同歡,大家都放開一些,禮數就免了,”齊皇笑容洋溢,面上的皺紋笑得都愈加深了。

大家差不多來齊了,齊皇向眾人擺擺手:“百果宴就開始吧!大家都莫要拘束,看中什麽果子都嘗嘗,無事在園子裏散散心也好。”

話音落下,原本端立在原地的眾人也都活絡開來,四下向周圍散去,品味著各式果子,一時間園子內果香四溢,言笑晏晏。

而祁頌孤直地立在原地,鳳眸垂落,不知在想些什麽。

師晚憐刻意地避開他的目光,和顧晏一起繞過了這處地方,去往了園子的另一頭。

這處空間頗為寬闊,卻與那些飽滿的果子有幾步距離。只是人多擁擠,師晚憐也不好意思拉著顧晏往那邊去。

但是清爽濃郁的果香在她的鼻尖繚繞,她不由得往那邊看過去,只見果子顆顆飽滿,極為誘人。

顧晏察覺到她的目光,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柔聲道:“你想吃嗎?”

師晚憐被陣陣清香包圍,根本無法拒絕,可到底也不好意思開口,朱唇囁嚅著,半晌沒有說話。

顧晏心思細膩,自是對此了然於心。他唇角勾出一抹清淺溫柔的笑意,說道:“你就在此處等著,我給你拿。”

“誒……”師晚憐正欲開口回絕,可是話還未說出來,顧晏便邁步走了過去,淹沒在人群中。

人影憧憧,須臾之間便找不到他的身影了。

師晚憐抿唇,只好聽了他的話,在原地安安靜靜地等著。

此時已是秋末冬初,寒意頗盛,她站久了難免雙腿有些酸麻,便在附近走走,觀察著四周。

不經意間擡眸,只見一株枝幹盤虬的梅樹枝頭上,竟已經掛滿了花苞,一顆顆灑落在深色的枝椏上,宛如一盞盞粉色的小燈籠,可愛極了。

而枝頭末端,有一朵梅花已經盛放,粉色柔軟的花瓣徹底舒展開來,在微風中輕輕顫動著。秋冬之時百花雕謝,園中植物枯萎失色,這抹難得的色彩便分外醒目。

師晚憐不由得被這朵花吸引了註意,只顧著邁步上前,欲湊近些觀賞,便也沒有註意到腳下銳利的石塊。

她還未湊上前去,忽覺腳下一滑空,整個人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要重重地滑倒在地。

她花容失色,喉間溢出一聲驚呼“啊——”

“小心!”身側忽而傳來一個玉石相碰般清冽好聽的聲音。

師晚憐本做好了摔倒在地的準備,下意識地緊閉雙眸。可是須臾過後,預想中的疼痛並未襲來。

而周遭忽而一暖,似是有什麽為她擋住了這場小小的劫難。

她疑惑地擡眸,映入眼簾的是白玉般的下頜,高挺的鼻梁。順著面孔輪廓往上看過去,便是一雙清沈的鳳眸,漆黑濃密的眼睫在風中撲簌著。

是祁頌。

竟是祁頌把她護在了懷裏。

師晚憐心下慌亂,回過神來正要掙脫,可是方動了一下右腳,腳踝處便傳來一陣鉆心刺骨的痛。

她一時吃痛,悶哼了一聲,眼眶不由得濕潤,似有淚水欲迸出。

祁頌有些心疼,緩聲道:“公主怕是腳崴了,臣先攙扶著公主罷。”

師晚憐也知沒有其他辦法,此處人少淒清,暫時無人註意到她,走過去還有一段路程,便也只能先答應。

怎料她還未開口,身側又傳來一個陰冷邪性的聲音:“公主的事情,就不勞帝師大人費心了。”

在她面前,顧晏總是溫柔帶笑的,她從未見過他這般陰狠而飽含敵意的樣子。

顧晏長眸盈滿了戾氣,眼尾垂了下來,略一使力推開了祁頌,嗓音有些沙啞:“帝師大人,您別忘了,如今的長樂公主,是我的妻。”

“還請大人,莫要逾矩,亂了分寸。”

說著,他傾身上前,將師晚憐攔腰抱起,緊緊護在自己的懷中。

殺氣逼人的雙眸淡淡瞥了祁頌一眼,嘴角有意無意地勾起一抹諷刺的笑,而後抱著師晚憐轉身離開。

看向懷中一雙盈滿清淚的眸子,顧晏眸中狠戾的氣息像是一瞬間融化開來,頓時盛滿了心疼和刺痛。

還有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細膩情愫。

他放輕了聲音,道:“公主,別擔心,我送你過去。”

而祁頌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任由顧晏的那句話不斷地在耳邊回蕩。

“……如今的長樂公主,是我的妻。”

是他再也沒有資格觸及的月光。

祁·帝清·澤玉:嗚嗚嗚老婆沒了怎麽辦QAQ

顧·夜九淵·少煊:(拍案而起)嗯?誰說本座動心了?是你對吧,拖出去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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