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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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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囚

沈華趕到桃花仙山時,原本宛如世外桃源的仙山已被魔氣包圍,山石破碎,草木枯萎,原本漫山遍野浩如緋霞的桃花,如今早已不再開了。

他緊攥著手中的長劍,桃花劍穗泛著一層淒婉的薄光。

他在心中默默祈求,那個爛漫如花的女孩,千萬不要出事。

“初綰,初綰!”

沈華尋到初綰的住處,看見面前之景,全身的血液幾乎凝固了一瞬。

簡樸的草屋坍塌下了一角,院子內架好的鍋具被打翻在地,清水濺了一院,混雜著院子內的泥土,發出陣陣腐朽的味道。

一切跡象都昭示著沈華最不想面對的結局。

“初綰!”他呼吸紊亂,快步跑進了初綰的屋子。坍塌下的屋角重重地砸在床榻上,塌碎的土石到處都是,一片淩亂之景。

屋子內空無一人。

沈華緊緊攥住手中的長劍,長劍反射出清透鋒利的寒光,映照得他蒼白的手愈加透明。

他手背青筋暴起,宛如青色的嫩枝盤虬連綿,脈絡清晰,突突直跳。

陽光照在桃花劍穗上,金光刺痛了他清沈的雙眸。

他下意識地看向這件桃花劍穗,猛然憶起,這劍穗上的桃花是初綰親手繡的,一針一線,盡是傾註了她的氣息。

利用這件桃花劍穗,他或許能循著她的氣息,找到她。

沈華毫不猶豫地啟用法術,探尋著初綰的蹤跡。想來,這是沈華成為戰神之後第一次使用的,除了護衛蒼生之外的法術。

修煉蒼生道的戰神,隱隱動了私心。

*

沈華循著初綰的氣息,一路來到山中的一處深潭。

深潭中水是黑的,透著一股沈甸甸的死氣,微風不留紋,石入不見波,宛如能吞噬一切靈魂的深淵巨口。

潭邊的石塊上隱隱落了幾片血跡,濃黑而絕望。

沈華知道,那是初綰的鮮血。

不遠處的草地上躺著一位粉衣少女,發髻淩亂,如瀑般的青絲散落了一地,發間還戴著沈華所贈的桃花簪。

她渾身都蒼白得幾近破碎,隱隱可以看到周身的血管脈絡。她闔上了雙眸,有幾絲血跡濺落在她眼角處,暈開一抹稠麗的艷色。

恍惚中,仿佛又讓沈華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緋色桃花。

沈華走上前去,傾身扶起她,默默垂下眼睫,目光中仍是那般的悲憫,無波無瀾,此時卻又宛如壓著濃黑的積雲,陰沈沈的。

他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

懷中的少女,早已沒了氣息。

他平靜地為她檢查身上的創傷,只見心口處是魔界死滅之術的印記,冷白的手終於忍不住,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死滅之術,致人魂飛魄散,再無來生。

她死了,便再無來生……

沈華淡淡地闔上雙眸,深吸一口氣,壓抑著內心以摧枯拉朽之勢翻湧而上的巨大悲愴。

有沒有什麽辦法,能救救她呢……

他恍然想起,自己如今是神身,他的魂魄承載了三界的生機,可以作為生命的源泉。

倘若抽出自己的一縷魂魄給她……

沈華的心中極其掙紮。他當然清楚,所謂蒼生道,心懷蒼生大愛,不可對任何一人有惻隱之心。

可他又生出一種倔強的想法。懷中的少女,何嘗不是萬千蒼生中的一員。他救下她,又為何不是救蒼生呢?

沈華睜開雙眸,緊緊抱住懷中的少女,眉間的神印隱隱透著淺淡的紅光。

*

那段時間,他一邊在仙山周圍斬妖除魔,一邊照顧著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女。

由夏入冬。

而床榻上輕闔雙眸的初綰,遲遲沒有醒來。

他日日夜夜守護著她。深夜剪燭聽雨,他便捧起凡間的話本子,指腹劃過一頁又一頁,柔聲給她講起那些感人肺腑的故事。

窗外雨聲嘲哳,從木窗罅隙中湧入的晚風清清涼涼的,引得紅燭泛起一陣戰栗。

話本上的故事講完了,他便給她講起他走後這些天發生的故事。

發現她沒有氣息時的萬分悲慟,他自是不願意講的。他講自己除魔衛道,成為真正的戰神,一定能護佑蒼生,四海升平。他講天界的雲霧綾紗,自己覓得了一件,待初綰醒來便親自為她穿上,一定煞是好看。

他講如今已入冬了,春天便也不遠了。桃花吐蕊時,他一定要摘下最美的一朵,親自別在她的發間。

只是他自己也沒有註意到,在他日夜陪伴初綰的這些時日,額間的神印早已黯淡得幾乎看不清了。

一日寒冬清晨,萬景蕭瑟淒寒,積雪落了千山。沈華打開支摘窗,欲為陰冷的屋內覓得一點光亮。

寒風裹挾著細雪,落於他濃黑的眼睫。他正要邁步離開,倏然間看到窗外傳來天界的神令。

遒勁有力的大字在空中浮動,有清輝從中流瀉:

魔族全力進攻赤華川一帶,無數百姓魂飛魄散,橫屍遍野,滿目瘡痍,特令戰神沈華親赴赤華川,除魔衛道。

這是他抵擋魔界入侵,一戰成名之後,第一場正式的戰役。

他心系蒼生,自是毫不猶豫,攥緊了長劍便要前去。

只是他方邁出殿外,似是想到了什麽,忽而稍稍頓住腳步。床榻上的少女呼吸均勻,神色安詳,對即將發生的別離毫無覺察。

他折返回去,將靛藍色的鬥篷輕輕蓋在初綰身上,雪白色的毛領輕掩住她的面孔,瞧起來暖和極了。

*

赤華川烏雲蔽日,魔氣當空,原本的千裏沃野此時遍染血色。百姓相攜著逃跑,卻根本來不及逃出妖魔的爪牙,須臾之間便灰飛煙滅。

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哭喊聲,仿佛千裏之外都能聽見。

遍地絕望之時,忽有一上神攜劍降世,長靴落地,魔氣頓清。他身姿挺拔,氣勢剛健,戰袍莊肅,玄甲明光,清俊的容顏充滿了肅殺之氣。

沈華長劍一揮,大破千百魔軍,恍惚中與那次大戰中驍勇善戰、雄姿英發的身影相重疊,當得上是一代梟雄。

魔界將領燭棄眸色一沈,被迫上前迎戰,長劍刺來,面目中盡是殺氣:“沈華,又是你,屢次壞我們魔界好事。”

沈華拿劍相擋,劍穗飛揚:“我不會讓你們傷害蒼生一絲一毫。”

他像從前作戰時一般,默念咒訣,蓄積法力,正要使出斬魔的殺招,可長劍一揮,卻只是斬下了燭棄的衣角。

靈魂深處似有無數澎湃的法力,此時卻怎麽也使不出來了。

燭棄陰冷冷地盯著他,嘴角浸淫出幾分玩味的笑:

“沈華,原來,你的道心動搖了。”

輕笑聲層層蕩開,陰森森的,又逐漸轉為猖狂的大笑,裹挾著可蔽日月的洶湧魔氣:

“哈哈哈哈,沈華,你做不了戰神了,也註定阻止不了我!”

笑聲停止,燭棄使出了殺招,無數魔氣向著赤華川大地襲來,宛若萬箭齊發,教人避無可避。

沈華心下一驚,忙欲阻止,可手中浸滿神氣的長劍仿佛有千斤重,他怎麽也揮不起來了。

他下意識地向身後看去,只見魔氣所擊之處,無數百姓吐出絕望濃稠的鮮血,須臾之間便沒了呼吸,重重地砸到在地上,又仿佛化作雲煙,被魔氣一吹,漸漸消散在天地之間。

“不——”沈華失聲尖叫。

可是來不及了,他什麽也做不了,無數蒼生就這般消散在他的面前。

他們死前極其痛苦,面目猙獰,望著空中沈華的方向,仿佛一個個都在指責他:是你動搖了道心,是你沒有保護好我們……

是你該死!

“不……”沈華不斷地搖著頭,眼眶中溢出兩行清淚。

道心……他的道心,他居然動搖了道心。

是他沒有肩負好戰神的職責,沒有保護好自己要保護的蒼生。

是他害死了他們……

素來雙眸無悲無喜、神色堅定的戰神第一次流露出如此痛苦的神色。魔氣仍在赤華大地上翻湧著,無數百姓仍在痛苦地掙紮,沈淪,而後消散,一一映入他通紅的雙眸。

燭棄以為他已走投無路,再無還擊之法。他輕蔑地笑著,猖狂又纏綿的笑聲在沈華耳邊繚繞:

“沈華,總之你的道心也動搖了,走火入魔是遲早的事。不如徹底成為墮神,加入我們……”

就在燭棄以為他不會反抗,朝他伸出手時,沈華手中猛一聚力,長劍直直地刺入燭棄的腹部。

燭棄看著腹部汩汩而出的鮮血,又擡眸瞪著他,雙目中盡是不可置信。

“沈華,你……你如何能再提得起神劍……”

沈華斂眸,猛地拔出長劍,血羽紛飛,濺落在他的身上。

他輕聲笑道:“我身上還有神魂,如今,我把這神魂也盡數燃燒,總能救下這赤華蒼生!”

燭棄嘴角輕輕勾起,語氣虛弱:“沈華……你真是瘋了!”

看著燭棄漸漸在面前消散,沈華收起長劍,看著飽經苦難的赤華大地,雙眸中仿佛浸滿了沈冷的清雪。

“我沒瘋……我自己犯下的錯,自會想盡辦法彌補。為了救下赤華蒼生,我願意付出一切,哪怕……

“哪怕,魂飛魄散。”

他似是自語,又似是將自己畢生的熱忱與信念訴諸天地。

*

這年深冬,大雪紛揚。碎瓊亂玉千裏無盡,埋葬了無數蒼生冤魂。

沈華燃燒自己的神魄,斬盡來犯的無數妖魔,滌盡魔氣,救下了險些淪陷的赤華川。

最後,他用自己僅剩的神力,為赤華川設下一道金色的屏障,此後妖魔不犯,赤華百姓可安寧無虞。

而沈華,再也沒有踏出這片赤華大地。

那些因他而死的百姓,是他此生無法磨滅的傷痛。他將自己永困在這裏,心中暗自發誓,要用盡一生守護這片土地。

直到死去。

他為自己戴上枷鎖,親自向蒼生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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