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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可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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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可不看)

《不見蒼生三千年》

千秋月涼/文

2023/4/14,獨家首發於半夏小說。

帝清再次遇見師晚憐,是在久違的俗世人間。

距離他們上次相見,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千年。

歲杪時節,雪片風湧,刀子似的一下一下割過人臉。碎瓊亂玉萬裏無盡,好似要把過往的破碎盡數埋葬。

他游過忘川水,爬過噬靈山,原本至純的靈魂在日覆一日的艱難跋涉與濁氣侵蝕下,早已是千瘡百孔,傷痕累累。

此刻在城外郊原,罡風雪片如同層層不絕的浪潮般洶湧襲來。在凡間法力封印著,他現在身子又虛弱得很,本該緊緊身上的雪色鬥篷以禦寒,雙手卻下意識地攥緊了懷中的一件物什。

那是一片冰藍色的龍鱗,通體清澈,光澤流動,好似汩汩澈冽之水,卻也更像是永世不化的冰。

那是師晚憐留給他的,唯一的念想。

他艱難地邁動腳步,四周寒風如同潮水般將他緊緊裹挾,卻帶不走那一片幾近破碎的、年代久遠的龍鱗。

而在他模糊的視線中,不遠處似乎出現了一座神廟,神廟上端鴟尾高聳,好似發散著一種神聖的召喚。

顧不得其他,他將懷中的龍鱗緊緊攥住,踉踉蹌蹌地走向那廟中。

有道是緣起緣落終有時,一切都發生得那樣巧合,好似早有註定。

神廟內頗為暖和,他伸手解下身上的鬥篷,堪堪放到一旁桌案上,一擡眼間便倏然滯住。

那神龕上接受香火供奉的琉璃神像,一筆一畫勾勒的,分明是他的模樣。

待視線再隨之下移,看到那零星的幾根殘香,破敗不堪的供案,他那僵硬的面部才稍稍有了一絲表情。

他輕勾唇角嗤笑一聲,突然覺得有些諷刺。

——昔日眾生敬仰、香火常盛的上神,如今卻也落得如此冷清的下場。

“吱呀——”一聲,方才緊閉的木門再次被打開。他下意識地側身回眸望去,只見視線中闖入一個曼妙的女子。

那女子長劍在背,一身紅衣張揚熾烈。同色腰封將纖纖細腰盈盈一握,尤襯得身姿玲瓏有致。她戴著深色的幕籬,故而教人看不清她的模樣,可即便如此,也稱得上是絕代風華,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帝清下意識地再次側身,後退了幾步,唯恐唐突了這位姑娘。

他清了清嗓子,有禮有節地問道:“姑娘也是來此地以避風雪的嗎?”

他的聲音如同玉石相碰,清冽又好聽,卻又透著一層淡淡的疏離。

女子堪堪要關上房門的手微微怔凝一瞬。她思忖須臾,輕啟紅唇應答道:“是。外面的雪下得實在緊了些。”

這聲音好似千年未消的冰雪,淡漠到了極點,可在帝清心裏卻掀起了千層駭浪。

這聲音……這聲音……

晚憐……

是晚憐嗎?!

他感覺自己的心被無形的手死死攫住。素來被稱君子端方的上神驟然間失了分寸,竟顧不得禮儀,猛然邁步上前,雙臂止不住地顫抖著。

他囁嚅了須臾,方欲開口,卻見來人冷冷地後退了兩步,似是示意。

周遭氣氛頓時冷了三分。

外面刺骨的罡風透過木門的罅隙洶湧地襲來,引來了一陣戰栗。這股寒意讓帝清倏然清醒過來,理智漸漸回趨。

不。這不會是師晚憐。

她們身上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他印象中的師晚憐純澈清麗,有如月中聚雪,面前的女子卻好像開得熾烈的彼岸花,恣意妖冶,周身又隱隱透著深不見測的殺意。

這不會是師晚憐。帝清默默在心裏想。

紅衣女子半晌未發一言。她仍舊立在門口,似是對他有所戒備。

就在帝清再次試著禮貌開口,想讓她稍稍安心時,門外罡風以摧枯拉朽之勢再次襲來。木門本就闔得不緊,這般疾風洶湧,猛然間掀開女子幕籬前的層紗。

薄紗朦朧,隨風搖曳,女子姣好的面容就這般猝不及防地顯露在他眼前。

帝清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這是……他朝思暮想了三千年的面孔!

是他明知不可赴也要拼死相赴的劫……

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清冷上神,驟然間濕了眼眶。他的吐息都在顫抖著,對著面前的人伸出手,低聲喃喃:“晚憐……”

師晚憐掀起眼簾,冷冷地看著他,目光中無悲無喜。

神廟外雪刃風刀。

她卻甚至能聽見他的心跳。

他難以自已,步步逼近;她不明所以,步步後退。

直到那把冰冷的長劍抵在他的胸前。

帝清訝然地看著她,雙眸中盡是不可置信。

師晚憐微微偏頭,輕勾紅唇:“再靠近,你是想讓我殺了你嗎?”

帝清搖頭,眼尾染上一層薄紅。他不管不顧地繼續向前,似是即使利刃穿心也在所不惜。

而師晚憐,絲毫沒有收起長劍的意思。

劍尾觸及他蒼白的肌膚,劃出淺淺的一道血痕。就在這時,他血脈中的神力從傷口處迸發,層層蕩開,擊中了面前的師晚憐。

師晚憐手中的長劍應聲而落。她定定地望了他須臾,散漫地譏笑道:“竟是九天上神……”

話還未說完,她一把推開神廟的木門,只身沖入罡風大雪中。

“師晚憐!”帝清一瞬間慌了神。他傾身隨她向前沖過去,想要一把抓住她。然而她的離開是這樣突然,他什麽也來不及。

蒼白的手在空中拼盡全力一抓,卻只抓到女子火紅卻冰冷的衣角。

她在他絕望的時候曇花一現,而後就這般消失在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中。

廟外罡風伴著濁氣,他這般虛弱的身子早已承受不住。可是望著師晚憐離去的方向,帝清默默攥緊了雙拳,咬牙隨著她沖入了風雪中。

*

城外郊原風雪無盡,刺骨的寒風爭先恐後地將他裹挾,利刃般紮入他身上的累累傷口。

他強忍著痛楚,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動著腳步,同時不忘護住懷中那片冰藍色的龍鱗。

他一定要找到她。

天色暗了又亮。帝清在風雪中跋涉了整整三日,才終於走出了那片罡風大雪。

經歷如此的摧殘,他的薄唇早已沒了血色,衣服上遍是血汙,整個人蒼白而破碎,仿佛下一刻便會消散在人間。

他捂住自己的心口,想在城墻腳下稍作歇息,不經意間一擡眸,卻瞥見了一個掌著血色竹傘的紅衣女子。

女子將竹傘壓得很低,只單單露出一尖水玉下頜,一點紅唇似血,便足以美得驚心動魄,令過往的三兩行人忍不住頻頻回首。

而帝清的目光,似是死死釘在了那女子身上。

他現在當然能認出她來。

顧不得遍身傷痕,他慌忙沖上前去,來到她的面前:“師晚憐,我終於找到你了……”

師晚憐將手中的血竹傘微微擡高了些,這才看清了他的模樣。

她半晌不曾開口,只是淡淡地看著他,如同看著一個未曾謀面的陌生人。

這樣冰冷的眼神刺痛了帝清。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朝師晚憐伸出手:“晚憐,你知道嗎……我一直在找你……

“三千年前,是我不好,來晚了一步,沒能護住你……如今,我一定會護你此後無虞……”

“我聽不懂。”師晚憐冷冷地打斷了他。

帝清不甘,又上前一步,語氣近乎哀求:“晚憐,你是不是一直在怪我……”

話未說完,帝清忽覺身側拂過一陣冷風。緊接著,一個玄衣男子如鬼魅一般出現在師晚憐身前。

他身姿頎長,臉型瘦削,面色蒼白,尤襯得紅唇似血,不動聲色間透著一股子陰冷與狠辣。

他垂眸看著帝清朝師晚憐伸出的手,輕輕拂開,嘴角勾起一絲嘲諷般的笑意。

帝清收回手,眸子沈了沈:“夜九淵,這裏是人間。”

夜九淵輕笑一聲:“你想多了,我來此地,可並非為了找你尋仇。”

言畢,他稍稍側過身子,柔情似水般執起了師晚憐的素手。

而後,在帝清碎裂的目光中,師晚憐朝夜九淵頷首示意,二人相攜邁步離去,將帝清孤身一人留在了身後。

帝清滿目驚詫,正欲上前相阻,可夜九淵又怎會再給他機會。

夜九淵左手蓄力,正要施法,不料這時,一道紅光從他的身側閃過,穩穩地擊中了帝清的心口。

他微微怔凝了一瞬。

而身後,本就傷痕累累的帝清難以承受重擊,重重地跌倒在地。他強撐著擡起頭,望著方才對他施以重擊的師晚憐,眼眶早已濕潤。

可他不甘心啊……他尋了她整整三千年,上天入地,尋遍了萬水千山。

怎麽能甘心呢?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支撐起身子,一步一步艱難地往前挪動著。他抓住師晚憐身上血色的飄帶,就像是抓住最後那一點希望。

“師晚憐……”

可是這一點希望很快便破碎了。師晚憐不耐地回眸,抽出長劍,決絕地斬斷了那根飄帶。

帝清一時脫力,再次跌倒在地。他身上的傷口洇出鮮紅的血,染紅了那片原本純凈的土地。

師晚憐回首,將冰冷的長劍朝身後一擲。長劍狠狠地刺入土地,幾乎只差一寸便要刺在帝清的身上。

無情得徹徹底底。

而後,無論帝清如何呼喚,如何瘋狂,如何苦苦哀求,師晚憐都沒有再回頭。她走的是那樣果決,仿佛過去和他所有的一切都被完全抹去了。

帝清重重地嘆息一聲。他仰首,將修長蒼白、遍滿血汙的手放在額間,金色的陽光穿過手指的縫隙映入他的雙眸。

直到這時,帝清才終於承認——

那個從前俏皮明媚、整日嚷嚷著守護蒼生的小仙子,是真的不記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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