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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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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9章

次日黃昏, 周承樂終於趕到了雲秋他們所住的江陵官驛。

這位周公子雖風塵仆仆,卻也難掩其俊朗,且一看就是那種生意場上的人精。

周承樂笑容滿面、上前抱拳拱手, “雲老板,世子爺, 是小弟來晚、是小人來遲,該罰該罰!”

“我已在江陵府問仙樓定下一套包廂、略備了些水酒,還要請幾位挪貴足、賞個臉,隨我同往。”

問仙樓與岳陽樓隔洞庭湖相對, 是江陵府一等一的酒樓, 昨日雲秋和李從舟在街上閑逛時, 瞧見裏面門庭若市, 就連門外三丈地都擺滿了桌椅。

還有不少人幹脆是站在落座客人的身後等座, 遠看過去人山人海, 不知情的, 還當是在趕廟會。

李從舟還問過雲秋想不想去,要是想去他就派兩個人擱這兒等著, 他們再去前面逛逛。

雲秋想想覺著江陵府離江南不遠,將來等天下太平安定了, 還有很多機會可以來,他們來這兒是等人的,也就不去湊這熱鬧了。

沒想, 周承樂來了就能訂上。

雲秋料算這位周公子定是托得人情才得到這問仙樓的包廂, 和李從舟交換個眼神後,推拒道:

“周公子客氣了, 你趕路而來,怎好要你做東, 江陵官驛也備有酒水,不如別勞動了?您也正經歇歇。”

“不用不用!”周承樂擺擺手,“我們行商從來都是這般趕路的,那問仙樓的包廂可不好定呢。”

李從舟張了張口,還未說話,周承樂又語速飛快地遞上一句:

“問仙樓是江陵的名樓,不比京城四大名樓差,好茶有君山銀針,好菜有洞庭銀魚、怪味鴨、蘭花蘿蔔,很值得一嘗。”

他拱拱手笑著再上前一步,直繞到雲秋和李從舟兩人身後,一手攬他們一人肩膀覆道:

“再說了——二位新婚之時,小可不知有沒有那個榮幸趕得上,來得倉促也沒備什麽禮,世子爺、世子妃,你們就給我這個機會吧!”

一聽世子妃三個字,雲秋就覺臊得慌,忍不住小聲嘟噥了一句,“周公子你別亂、亂講。”

周承樂卻只當沒聽見,笑盈盈推著他們往前兩步出了官驛,“走走走,馬車我都給你們備好了——”

他的話太密,動作也快,李從舟和雲秋兩個還沒想出來拒絕的話,人就已經被周承樂推到了車前。

周家的下人小廝都機靈:馬夫早早放下了腳踏,小廝兩個一左一右作出回護姿態。

周承樂又是站在他們身後,當真是所有的退路都給堵死,只有上車一途。

蔣駿、點心和遠津三個就更無招架之力,早早叫周承樂身邊跟著的管事熱情拉到了後面一輛馬車上。

“……罷了。”

李從舟看這架勢今天還真拒絕不了周承樂,只得打響指讓烏影也現身,並拱手向周承樂做介道:

“周老板,這位是我的影衛,他是苗人,對中原的美食很感興趣,不知能否同往?”

“哎呀哎呀,世子爺說的哪裏話?”周承樂樂呵呵指前面一輛馬車,“請這位影衛先生跟我同車就是,美酒佳肴管夠!”

烏影樂了,瞟李從舟一眼,覺著跟小秋秋在一起後,他們這位小光頭總算是開竅了。

——有好東西會記得捎上他了。

他美滋滋走到前面馬車旁,也謝一句周承樂。

周承樂擺手說哪裏哪裏,一溜話不停地給烏影介紹起洞庭美食。

而李從舟雲秋兩個坐進馬車裏,對視一眼後,雲秋搖搖頭,先訥訥道了句:

“厲害呀——”

從周承樂出現到現在,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給他們所有人安排的明明白白,而且一句話也沒掉地上。

李從舟揉著眉心仰頭靠到車壁上,卻是學著雲秋昨日那般嘆了一句,“……你們商道上的人也不簡單。”

馬車搖搖晃晃,三刻後繞過問仙樓前熱鬧擁擠的大街,直接停到了後院上。

眾人下車來就看見周承樂在與一位穿著醉仙覆褥裙、搭著帔帛的美婦人在說笑。

婦人瞧見雲秋和李從舟下車後,急急提了裙擺走過來,瞧著她的身段氣質,應該是江湖一路,並不十分穩重。

這位手持一柄雙面繡的金絲團扇,側身福了個提裙禮,“拜見世子,拜見世……小雲老板。”

她說到第二個世字的時候,周承樂在後面輕咳了一聲,所以她立刻改口,笑盈盈換了稱呼。

而周承樂這才上前給雲秋他們介紹,“這位是問仙樓的秦仙姑娘,也算樓裏半個老板。”

秦仙、問仙?

雲秋偏偏頭,好奇地盯著這位“姑娘”看:

她明明梳了婦人的發髻,但周承樂卻說她是姑娘,而且這麽近處看,發現她雖保養好,但也有些年紀。

“是那笨蛋非要取這個名字啦,”秦仙姑娘以扇掩面笑得花枝亂顫,“他在後廚忙著呢,幾位這邊請——”

秦仙前面引路,周承樂中間跟著,兩人一邊走一邊給雲秋他們解釋前緣:

“是周老板救過我們,給了我們一條活路,能在洞庭湖畔起這問仙樓,也全仰賴他仗義疏財呢。”

周承樂則是擺擺手,“那全因為老徐的好廚藝,再加上姐姐你能歌善舞會經營,我沒做什麽。”

原來問仙樓的老板姓徐,是這洞庭湖上的一個普通船工,而秦仙是商戶家的歌女,常在他這兒渡船。

後來便是發生了一些富豪大戶為富不仁想要強娶秦仙、秦仙不從逃婚正巧遇上了老徐——

“然後就是周老板橫空出世解救了我們,還給我們錢、資助我們開了間小的分茶酒肆,之後,就有了現在的問仙樓了。”

秦仙引著雲秋他們坐到了問仙樓三層、正對著洞庭湖的一處廂房內,這裏視野開闊、房間布置精巧,落座下來後分開的隔窗好像給眼前美景都框成了畫。

秦仙、周承樂他們說的是簡單,但只怕從前那場“解救”也並不容易。

雲秋對過去之事不那麽在意,只好奇秦仙的裝束、稱呼上的矛盾,等周承樂與她客套兩道、秦仙姑娘離開去催菜了,才低聲問了。

“啊?這個呀,”周承樂抿嘴偷樂了一陣,才壓低聲音道,“這個是秦姑娘的執念,待會兒她來,你們可得裝不知道。”

雲秋乖乖地點點頭,李從舟只是挑挑眉。

周承樂看了一眼樓梯的方向,這才神神秘秘道:“秦姑娘身世飄零、之前也有過幾段感情,後來就漸漸覺著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她自己心裏有本賬,叫做: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李從舟黑了臉,擰起眉: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而雲秋也覺著有點尷尬,稍稍抓了把鼻子。

周承樂也知道這話難聽,但他面上一點赧色沒有,反而還很坦蕩,“當然這是秦姑娘的想法,我是覺著她偏激了——人老徐待她可好了,不然也不會給酒樓叫這個。”

之後周承樂趁著上菜間隙,還告訴雲秋他們,徐掌櫃的每年都會給秦仙姑娘求婚兩次,每次都鬧很大。

“江陵府的人都知道,看了幾年熱鬧都熟悉了,這就他們夫妻倆鬧著玩的。”

雲秋抿抿嘴,小聲評了一句:“還有這樣的……”

李從舟卻皺眉湊過去,瞇著眼睛警告他,“這都是歪理,你可不能聽、不能信,更不許學這樣!”

雲秋“嗯?”了一聲,半晌後好笑地掐了他一把,“這都哪跟哪?!”

李從舟卻趁周承樂起身去看菜有沒有上齊的機會,與他翻起舊賬,“也不知是誰,定下婚期前還跑這麽遠。”

“餵!”雲秋紅了臉,不高興地錘他一下,“那有些人之前不也說什麽——要等西北戰事平!”

李從舟一噎,但還是正色道:

“所以是歪理,不能信。”

雲秋哼哼,煩他。

而周承樂那邊也看見了端菜的小二,他又一邊幫著布菜一邊給雲秋他們介紹這洞庭湖畔的美食。

除了之前提過的怪味鴨、洞庭銀魚,他還提了一句米纜。

“米纜?”

“嗯嗯,”周承樂摁了點心、遠津兩個坐下,親自替他們添盞,“可惜今日天晚,這東西是早點,不過真挺好吃的、下回兩位來我請你們試試。”

他介紹說這是荊楚之地常見的一種粳米制品,米漿淘弄後能制作出潔白光亮如細絲的米線。

“洞庭湖畔這裏就有好幾種吃法,放牛羊肉的,用煟好的雞湯入釜伴著銀魚、火腿吃的,鮮美滑膩,可好吃了。”

烏影在旁邊聽著,倒第一次覺著不怎麽稀奇,“米線在我們那兒很常見吶,放上草芽、竹蓀什麽的。”

他不說還好,一說,雲秋當真是有點興趣了,轉向烏影也要聽他的。

烏影倒不客氣,一邊大口往嘴裏塞著飯菜胡吃海喝,一邊給雲秋說到他們苗寨的米線:

“每年六七月裏,山裏一些固定的位置就會生出雞樅,采回來曬幹後炸成幹添加在米線湯裏,鮮香而有嚼勁。小秋秋你想吃,以後我給你送大壇炸好的!”

雲秋聽到這,已是猛猛點頭,兩眼放光,偏周承樂還在旁邊湊趣道:

“是呢,蠻國的米纜更好吃!”

李從舟都瞪他了,他卻沒看見一般,又很熱忱地給雲秋講了許多蠻國美食,除了米纜,還有乳|絲線、彩米餌餅等。

李從舟忍無可忍,“燒餌餅是辣的,秋秋他根本吃不了。”

雲秋一楞。

周承樂頓了頓,卻還是笑盈盈的,“那也不礙的,我上個月去的時候他們能做加甜玫瑰醬的。”

李從舟:“……”

正好這時候秦仙帶著她們家老徐上樓來拜見,聽見他們這般對話後,她以團扇掩面咯咯笑了兩聲:

“周老板,這便是您沒有眼力見了,世子爺哪裏是要跟您討論吃的,不礙是怪您占著他家小雲老板,這兒吃味呢!”

李從舟:“……”

周承樂飛快眨眼,啊呀一聲笑起來連連給李從舟弓腰告罪,“是是是,是我的過錯,該打該打!”

說完,他主動又敬了一圈大家,轉頭就不再那般多話,只偶爾和烏影議論兩句,再問問蔣駿、點心和遠津。

秦仙和老徐拜見過恩人和客人後說兩句話就退下了,這時候雲秋才好奇地偷偷湊過去問李從舟:

“……你怎麽知道燒餌餅是辣的?你吃過?”

他就是單純的好奇,並沒有多想,卻給李從舟沒由來鬧出一身冷汗——

這東西他前世吃過,那時候和襄平侯在西南開戰,剛才他們提到這些東西他什麽沒吃過?

只是他從來不愛口腹之欲,東西吃到嘴裏能果腹就好,而且那時候他人也不清醒,哪記得什麽美味珍饈。

這會兒雲秋問,他也只能含糊道:“只是聽說過……”

只是聽說?

雲秋笑起來,“那太好了,之後我們一起去吃!”

“……?”李從舟沒想到雲秋問這麽半天就說出這樣一句,小家夥還真是……

他勾起嘴角,揉揉雲秋腦袋,“好。”

問仙樓掌櫃的手藝不錯,不過他們也占了地勢之利、就在洞庭湖邊,取材用料都是鮮中鮮。

就好像那道怪味鴨,京中白樓也能做,但吃起來的味道完全跟此地不同,此地的就是要好吃一些。

本來周承樂還要了酒,但李從舟推說喝酒誤事、雲秋說自己不會飲酒,蔣駿說他是送靈不適宜,就改成了茶。

大家飲罷了三盞,天色也漸晚,周承樂本來還想安排歌舞游船,被雲秋拒絕了:

——明日出行要早起,何況蔣駿身邊還帶著羅虎的骨灰,歌舞彈唱什麽的實在不宜。

“下次有機會,下次我請周老板。”

周承樂想想也是,抱歉地對蔣駿拱拱手,然後才送了他們回官驛。

眾人約定明日早晨卯時三刻,在江陵府的相思渡會合,再一起乘大船到夔州、見曲懷文。

相思渡是江陵府西南向最大的渡口,熱鬧程度不亞於大運河上的天門渡。

只可惜他們出發得早,很多小販都還剛出攤,而雲秋沒睡醒,一路上都由李從舟背著,根本沒看著什麽。

船是李從舟吩咐江陵官驛準備的三層樓船,銀甲衛們連夜檢查過船上船下、裏外夾層,確認沒問題後才定下來。

而且除了他們這艘主船,銀甲衛還單獨租了兩艘小船低調地跟在旁邊策應護送,以確保萬無一失。

周承樂有自家商船,不過用他自己的話說,他這回是“敬忝末座”,所以到江陵府就給商船遣返去江南。

登船的時候周承樂就帶了那個老伯模樣的管事以及小廝雜役兩人,笑盈盈由著李從舟安排分配房間。

長河與運河不同,長河水流湍急,船行於上有時候十分顛簸,所以李從舟留下了正中的中艙,其他左右艙房依次排布分給了點心、遠津,蔣駿和周承樂他們。

雲秋照舊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爬起來揉揉眼睛,下床想找李從舟的時候還不小心摔了一跤。

好在中艙房間的地板上鋪有紅絨毯,他也只是悶悶哼了一聲,跪坐在地上醒了盹兒,才確實感受到大船的搖晃。

——也難怪,剛才他會站不穩摔跤。

“公子你怎麽了?”聽著響動,門外候著的點心急忙跑進來,跟在後面是李從舟。

李從舟步子快,兩步就超過點心給雲秋撈起來抱回床上,“摔痛沒有?”

雲秋圈著他的脖子,搖搖頭嘿嘿一笑。

點心這便低下頭,轉身說他去弄點熱水來。

“暈船呢?”李從舟問。

“……有一點?”雲秋覺得自己的反應並不大,“或許是不適應,一下起來沒站穩。”

李從舟點點頭,第一次坐船的人,多多少少都會這樣,雲秋經年在京城裏,最遠的水路就走過江南。

京城到江南是運河線,人工開鑿的水渠沒有長河這麽湍急的水和浪。

“真暈了也不丟人,”李從舟刮刮他鼻尖,正好點心已經弄了水過來,“第一座坐船的人都這樣。”

他謝過點心,接過來銅盆穩穩放到床邊的小木凳上,然後自絞了塊帕子給雲秋擦臉。

點心眼觀鼻、鼻觀心,只給牙粉盥桶什麽的擱在一邊,就躬身退下了。

倒是遠津眼巴巴站在門口觀察,學著點心怎麽面對這般場面。

蔣駿要守著羅虎的骨灰,這一路上話都很少,在船頭立了一會兒後,就推說頭暈返回了船艙上。

倒剩下烏影和周承樂兩個,他們一個是人精會說話,一個單純就是嘴碎壞心眼,湊在一起倒聊得很好。

出江陵後他們的船是逆流而上,速度並沒有那麽快,但卻正好看兩岸夾峙的奇山異樹、水裏的險灘渦旋。

烏影瞧得是興致盎然,旁邊周承樂還逐一介紹,“過了前面的這一座山,就是出江陵府入峽州。”

峽州在三峽之口,治郡在夷陵府。

“不知烏影兄弟有沒讀過我們漢人的《水經》,裏面就有專門講到峽州之句,此處山巒聳峙、奇峰譎巖夾兩岸,很值得一看呢。”

三峽,烏影當然知道。

但他聳肩笑,“周老板沒去過蠻國,像是這樣以奇險著稱的景致,欽敦江、怒江、高黎山上可多得很。”

被當面駁了面子,周承樂卻一點兒不惱,他還是樂呵呵的,“也是,蠻國境內的奇景可不少。”

他們這正說著,中艙的門就從裏推開了,李從舟牽著雲秋慢慢走出來。

雲秋剛睡醒,臉上還有一塊被枕頭壓出來的紅印子,他給周承樂拱了拱手,還沒轉到烏影這邊,烏影就變戲法般弄出個紅果子遞給他——

“酸甜口的,要是暈船就吃這個。”

烏影說著,還挑釁地沖李從舟丟了個眼神,李從舟撇撇嘴,抱住雲秋後退一步,“我們不吃野果子。”

雲秋:“……”

周承樂在後面看著,最終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他笑了一會兒,揉揉肚子站起身來——外面人都在傳,說真正的寧王世子不茍言笑,是個冷面嚴肅

楠諷

之人。

沒想到,真是沒想到。

周承樂拭過眼角、輕咳兩聲正色道:“世子放心,不是野果,這是船上備的沙果。”

雲秋這會兒也清醒過來了,他回頭看看黑著一張臉的小和尚,想了想,沒接烏影遞過來那枚紅果果。

“除了沙果還有什麽?點心你去都拿了來,我們一起嘗嘗。”

點心笑著領命去了,雲秋則勾李從舟手指,牽起他的手笑盈盈搖晃兩下。

不僅是果子,船上還準備了許多糖酥瓜子糕點。點心帶著遠津弄過來幾把凳子,眾人也就在船頭坐下。

兩岸青山連綿,江中青浪濤濤。

這裏的景致和江南的又完全不同:走出了江南山水的那種婉約,逐漸有險奇雄偉之感。

雲秋先吃了個酸酸甜甜的沙果開了胃,現在正用雙手抓著一塊現蒸的紫米八珍糕在小口小口啃。

周承樂捧著茶碗,給他們說遍附近的山水景色,還開玩笑道:

“要不是家父這一攤生意,我倒想做個游歷名山大川,轉心寫水經、山經的富貴閑人。”

這話就是自謙,周山家裏三個兒子,誰不知道這位二公子是最成器的,也頗有老爺子年輕時候的風範。

“周老板在各地行商,不也正好可以便覽各地美景麽?您這是能者多勞、能者多勞。”

周承樂笑了笑,客氣了兩句後,指著前面的一處窄口面色微沈,“不過這些年長河上也不太平,沿河總有水寨和水匪,我們還是要當心些。”

“那一處黑沙蕩多暗礁,又是淺灘,船只通行到那裏都會為了安全放慢速度,所以也常有盜匪出沒。”

李從舟挑眉看了看,長河上的水匪確實很難應付,船上這麽多人,會水的只怕也不多。

念及此,李從舟拍拍雲秋肩膀,“外面風大,我們還是回艙裏吧。”

雲秋手裏的糕還沒吃完,嘴角邊也沾著一點碎屑,他擡頭昂了一聲,下意識不怎麽想走。

李從舟俯身彎腰,在他唇畔親了一口,順勢舔去了那一點碎屑,“聽話,乖——”

雲秋啊哦一聲,耳根紅紅。

烏影在旁邊響亮地吹了聲口哨,幹脆站起來拉周承樂,“走走走,周老板,我看是有人嫌我們在這礙眼。”

周承樂哈哈笑,點頭,“好說好說,烏影兄弟你來,我帶你看我最近淘弄到的好東西。”

李從舟由得他們鬧,目光始終看著雲秋。

雲秋只能頂住壓力,三兩下給那半塊糕塞進嘴裏,然後拍拍手鼓著腮幫站起來,含含糊糊道:

“肘叭……”

反正烏影他們都走了,李從舟倒是不急了,他好笑起戳了下雲秋鼓起來的腮幫,然後端起茶碗讓雲秋吃完。

結果眾人正在甲板上鬧著,一直在平穩運行的船只卻突然發出了咚地一聲,緊接著船就驟然停了。

雲秋被這下晃得嗆咳起來,沒嚼碎的米糕屑卡進氣道,人一下劇烈地咳喘起來,一張臉都憋紅了。

李從舟皺眉,一面護著他給他順氣,一面要遠津去船艙底部看發生了什麽事。

遠津領命才走了一步,他們所在河道兩旁的山上就嗖嗖降下來不少勾爪,隨著勾爪而落的,還有不少赤著上身、持刀掛劍的水匪。

事出緊急,遠津嚇了一跳,臉色慘白有些腿軟。倒是點心很快反應過來,一把拉他後領給人拖離船舷。

那些水匪蹭蹭登上大船後,前後的水蕩裏跟著劃出來數十艘小船,沒一會兒就給他們團團圍住。

小船上立著不少穿著打扮差不多的水匪,有幾艘船的船篷後,還高高掛有白龍旗招。

烏影饒有興味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不僅不慌,還有空與周承樂說笑了一句:

“周老板,您這嘴還真是開過光。”

周承樂:“……”

他也沒想到,他在長河上行商多年,這還是第一回遇上水匪劫道,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不好。

水匪們上船以後,按著規矩揮刀嚷嚷,說了那套此山是我開的言論,要他們留下買路財。

李從舟沒聽見一樣,拍著雲秋後背給他順好氣,然後又用巾帕替他擦掉剛才嗆咳出來的眼淚。

他們倆這兒你儂我儂,烏影全沒當回事竟在說笑,那些水匪感覺受到了奇恥大辱,伸手就去拽李從舟後領:

“爺爺跟你說……啊——!”

也沒幾個人看清楚李從舟是怎麽出的手,他一下就給那人的手掰彎過來,而且還起腳踢掉了他的刀。

旁邊的幾個水匪看自己弟兄被擒,紛紛叫嚷著沖殺上來,結果李從舟捏著那人做盾,轉身沒幾下就給上來的人都撂倒。

烏影拍拍手,道了一聲無聊。

結果身後小舟上突然飛上來幾個弓箭手,彎弓搭箭就瞄準了在前面的李從舟。

烏影嘖了一聲,推開周承樂說了一句,“周老板閉眼”,然後吹響口哨。

周承樂只聽見叮叮數聲箭頭落在甲板上的聲音,再睜眼,就瞧見烏影拍拍手站在那群弓箭手身邊。

而那些弓箭手紛紛抱著手,哀哀慘叫著滾成一團,他們手上都紅腫紫脹,像是被什麽毒物咬了。

李從舟護著雲秋,退了幾步給人送到中艙、點心和遠津身邊,徐家兩個暗衛和銀甲暗衛兩人也已趕到。

“護好人。”

丟下這句話後,李從舟腰間劍出鞘,挽了個劍花就重新躍到船頭,給那些源源不斷想要登船的人踹下船。

船艙內的銀甲衛也湧出來幫忙,有幾個從山上降下來的水匪似乎想要偷襲,結果才矮著身走了一段,就被踢門而出的蔣駿放翻。

這群水匪的戰鬥力並不高,只礙在這片黑沙蕩能行船的位置都被他們的小船擋住。

跟在後面策應的兩艘銀甲衛的船也一時擠不過來,只能遠遠看著幹著急。

周承樂看了一會兒,瞧出來這群水匪不是李從舟他們的對手,便也不想惹什麽大麻煩。

他站出來雙手圈在嘴邊,沖遠處那些觀戰的小船喊:“是哪位英雄好漢?還請出來說話——”

“我們不是商船,船上也沒有什麽富貴財物,大家平白在此處火並,不是徒勞傷了性命?”

他一連喊了兩道,過程中,李從舟和烏影確實沒跟這群水匪客氣,無論是從山上登船的,還是從水中攀甲板的:

——楞是沒有一個上得來船,即便腳踩在了甲板上,也會被李從舟他們很快收拾下水。

幾艘小船上吆喝的水匪也瞧出來不對勁,這艘船看著是很氣派,像是肥羊,但是船上的人似乎是官兵。

遠看過去,有幾個人躥進一艘掛著白龍旗的船篷裏,沒一會兒,裏面就走出來一個中年漢子。

明明是水匪,漢子卻穿著一身圓領白袍,頭上系著同色結巾,乍眼看瞧是書生形象,但他身長八尺、肩寬背厚,一看就是武藝高人。

他出船頭後哈哈大笑三聲,一雙狼一樣的眼眸裏盡是兇光,“您說笑了——”

“兄弟們做這一場局,辛苦這一回,總不能什麽富貴都撈不到吧?有無錢財價值,恐怕不是你們說了算的。”

說著,他蹬蹬兩下躍上船篷,借著前面幾個兵丁的肩膀著力,人一下就躍上了大船船尾。

他瞇起眼睛看了一眼烏影,“閣下使得一手好毒,卻不像是中原武林人,還未請教高姓大名?”

烏影聳聳肩,不想和他廢話,看著是往後退,實際上是手中一柄苗刀出,迎面而擊。

對方怕他近身用毒,虛晃一下就朝著中艙方向靠,他剛才在水下看得清清楚楚,中艙才是這船上的弱項。

結果他才挪動了一步,面門前就是一道劍華銀光,他急急收勢頓住腳步,沒想到剛才站在船頭那人,竟是折返回來擋住他。

——速度奇快、下盤甚穩,在船上纏鬥那麽久,氣息依舊悠長平穩。

——是個狠角色。

李從舟持劍,瞇著眼睛看這漢子。

而漢子也後撤一步,做出防禦姿勢。

這時候,船艙下的銀甲衛也終於料理好各層船舷上的人登上甲板來,烏影得以脫身,也跟著一躍上來。

漢子看看身後,知道自己腹背受敵。

可他也並不驚慌,甚至還勾起嘴角笑了笑,“二位武藝高強,此戰若在陸地上,我們便是輸定了。”

“但——”

他突然用力,就連雲秋都感覺到腳下的甲板晃悠了一下,然後那漢子繼續道:

“但在水上,你們再厲害也討不到什麽好。”

“我觀各位衣著打扮,雖然身邊沒有寶物,但有這麽多兵丁護衛,想必非富即貴。我們鑿沈了船、再請各位到我家做客,不是也能賺取到一套富貴麽?”

周老板哎呀兩聲,船可不能沈,他都不會水。

“義士、義士,別這樣,有話好說,這麽大一艘船您給鑿沈了也可惜啊?”

那人哈哈大笑三聲,“我們兄弟既以此謀生,如何還會在乎區區三層樓船,這樣的船只,我們要多少有多少。”

李從舟懶得跟他廢話,只低頭看了那四個暗衛一眼,意思是——要是船沈了先保護雲秋。

眼看兩方人就要打起來,遠處過河的船夫們也都遠遠避開,卻見一艘快船破開江面朝他們的方向駛來——

船頭上迎風立著一人,瞧著是二十三四歲,身上一套青碧色大袖寬袍,還未靠近,就遠遠喚了一聲:

“慢動手——船上是否是少城主?!”

少城主?

那漢子楞了楞,瞇眼睛越過李從舟的肩膀仔細看,發現自己認得那人:

“曲大公子?!”

這麽一喊一應的功夫,那艘快船也就到了跟前,曲懷文身負登雲絕技,一躍跳上了船頭。

未及他拱手,被團團護在中間的雲秋就先看著他笑出來,“曲大哥!”

這回,便是船篷上的漢子再僵楞住,他看看曲懷文又低頭看了看中艙,“你們……認識?”

曲懷文嗐了一聲,急急上前拱手拜了李從舟,先道一聲世子爺,然後又招手對那漢子講:

“少城主快下來吧,都是誤會。”

有曲懷文從中轉圜,兩方人終於是收了幹戈,那漢子也吆喝讓自己的船只避開來道,方便雲秋他們通過黑沙蕩。

給船上、甲板上收拾打理幹凈後,曲懷文才正式給那漢子引薦給眾人:

“我在夔州幹等著心慌,便想著出來迎一迎小雲公子、世子和周兄你們,結果遠遠就瞧見黑沙蕩這兒少城主拉開架勢。”

“我怕其中有誤會錯傷了自家兄弟,這才先改了快船過來,雲公子、周兄、世子,這位是白帝城的少城主,覆姓公孫、單名一個賢字。”

說完,他又給雲秋他們介紹過去,並且講明白了雲秋和他們曲家幫的前緣。

白帝城?公孫賢?

雲秋眨眨眼睛,側首看了一眼摟著他的李從舟,而李從舟只是壓著眉、板起冷臉。

公孫賢聽完後,立刻拱手與他們道歉:“剛才是小弟魯莽,不知貴人至此,實在抱歉!”

他再三作揖拱手後,又指了船上幾處破損道:

“這些都是剛才手下人下手沒輕重造成的減損,一切修繕費用都算在小弟頭上,還請貴人勿怪。”

李從舟沒說話,雲秋卻扯扯他小聲咬耳朵,“他這兒都打家劫舍了,要不……算了吧?”

而且,還說得好認真,“畢竟——我們也確實沒什麽損失不是?”

他自認說得聲音輕,但在場這些人都是練家子,那公孫賢楞了楞,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曲懷文也覺著弟弟這位好友可愛乖覺,但他還顧著雲秋面子,只是側過身去壓了壓嘴角。

李從舟:“……”

他無可奈何地揉揉雲秋腦袋,小笨蛋想什麽呢?

只看那公孫賢身上的銀絲暗繡圓領長袍,就知道他身家必定不俗,哪在乎這點修繕船只的銀子。

雲秋唔了一聲,還沒弄明白他們在笑什麽。

倒是公孫賢拱手再拜道:

“今日之事,千錯萬錯都是在下的錯,是我有眼無珠、險些傷著雲公子和世子爺。”

“我的船就在這黑沙蕩後,還想觍著臉請諸位賞光,給小可一個賠禮道歉謝罪的機會,我叫他們抓魚撈蝦稱螃蟹!”

雲秋從沒被打劫過,不知道這種情況要怎麽辦,就又往李從舟身邊湊了湊。

看著倒像個跟家大人見客卻認生的小朋友。

李從舟護著他皺眉,並不想答應。

畢竟允下這話,就是要化幹戈為玉帛、將剛才的火並當作是一場誤會。

眼前的公孫賢三十多歲年紀,看著並不像是前世公孫淳星那個被人殺死的小兒子。

而且曲懷文作為曲家幫的少幫主,必定不會認錯、亂喊別人做少城主。

究竟是——他的記憶出現了錯亂,還是在那場民亂爆發前,白帝城中還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

李從舟想要掌控,不想失控和意外。

尤其是,現在他身邊還帶著小雲秋。

他不開口,雲秋也不敢說什麽,曲懷文忙上前幫腔,“雲公子、世子,少城主素日是個義氣人,今日真是一場誤會。”

周承樂也緩過勁來,長出一口氣幫忙說話,“小雲老板,世子爺,都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大家相識一場,這位……少城主又是我們曲少幫主的朋友,現在天也晚了、船也需整修,我們就依他所言過去坐坐吧?”

公孫賢也順著臺階下,他連連拱手,“是,這黑沙蕩前後的水流都湍急得很,船只的暗病還需再查。”

“諸位要就這麽走了,往前出了什麽差池,豈非是我的罪過,我這曲兄弟也不會放過我。”

他指了遠處岸邊亮著一豆燈火的地方,急急道:

“我的船就在那兒,真不遠,您船上這些軍爺都能去,我那都招待得下的。”

這回,李從舟還沒開口,雲秋忍不住先說話,他驚訝地瞪大眼睛,“原來天下還有這麽大的船呢……”

李從舟帶出京的銀甲衛可是足兩隊,再算上暗處的銀甲衛、苗人,挨擠到一處少說百十人。

什麽樣的大船能裝下這麽多人,而且還開宴招待啊?

雲秋低頭,承認他有那麽一點點想去看看。

公孫賢和其他兩個商人都知道是雲秋誤會了,但難得這位開了金口,於是也都又說了一溜好話看李從舟。

李從舟無奈,只能板著臉首肯。

前世白帝城那場民亂可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他本來不想和公孫家的人扯上什麽關系,但大約是受到和烏影那番徹夜長談的影響,他現在的想法有了些許改變:

既然和襄平侯一戰避無可避,那為何不選擇主動出擊?與其幹等著防備,倒不如借機一探白帝城虛實。

於是吩咐船老大調轉船頭,跟著公孫賢的人往黑沙蕩後面走——

而與此同時,逆長河而上的夔門白帝城內,已經改名叫做公孫異的劉銀財,在轉角撞到了一個九歲小童。

小童揉了揉腦袋,擡頭看清楚人後,脆生生叫了句:“二哥!”

公孫異摸摸他的腦袋,問他這是要上哪兒去。

“我去找大哥玩,但下人們都說大哥這兩天都不在,連大哥那艘白龍號也不在。”

公孫異眼珠一轉,了然地笑笑,小童轉身離開走了幾步,他又忽然想起什麽叫了那小童一聲:

“阿叡!”

“二哥?”

“你娘呢?”

公孫叡沒多想,“娘親?娘親在她的雨薇閣呀。”

公孫異笑起來,點點頭,拍拍不明所以的公孫叡腦袋,道了句謝後,徑直轉身離開。

留下不明所以的公孫叡站在原地撓頭:

二哥明明問他娘,可離開的方向,卻像是要出城到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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