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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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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處理完小樹的後事, 夏黎桐大病了一場,一直斷斷續續地發燒,時而高燒、時而低燒, 無論是吃藥還是看醫生也都不見好。她就像是被擊垮了一樣, 病來如山倒,纏綿病榻, 毫無反擊之力。

孟西嶺心急如焚,直接推掉了手頭所有的工作,除了早晚去幼兒園接送孩子之外, 其餘時間全都用來照顧夏黎桐。

接連病了半個月的時間,夏黎桐發燒的癥狀才逐漸減輕、消退。時節也在這時步入了初秋。

她去買了一顆海棠樹,栽種在了院子裏。每天除了吃飯睡覺之外, 就是盤著腿坐在那棵海棠樹下盯著枝頭看。

這是一顆幼小的海棠樹,枝椏單薄,葉片細小, 遠不到開花結果的年紀。

但夏黎桐相信它遲早有一天一定會長大, 一定會開出最絢爛、最明艷的花朵。

可是, 花有盛開日, 人卻無再少年。

她除了一棵樹之外,什麽都留不住。

幾場秋雨過後,天氣漸涼。

九月二十日這天是夏黎桐的二十五歲生日, 但她卻全然忘卻了這一天。或者說, 她忘卻了自己。

早飯過後,她如同往常一樣盤著腿坐在了院子裏的那棵幼小的海棠樹下。

秋風刷過,綠色的、瘦小的樹葉被掃過下來了幾片。其中一片還打在了夏黎桐的鼻尖上,然後墜落在了她的手心裏。

她將這片葉子捏在了指尖,低頭垂眸, 無聲地、專註地盯著看。

看著看著,就走了神。

她將小樹的骨灰與小棠合葬在了一起。這樣他們兩個就能永遠在一起了,再也沒人能將他們分開了。

或許,他們兩個現在已經在海棠樹下重逢了。他們會手牽手坐在海棠樹下的那條長椅上。小樹一定會把他們兩個這些年來的經歷事無巨細地講給小棠聽。

小棠聽後會是什麽反應呢?是驚嘆他們兩個簡直厲害極了?還是會驚訝地瞪大眼睛?

小樹一定也會講述得繪聲繪色吧?反正,他不用再痛苦了,不用再求而不得,不用再遺憾,不用繼續思念他心愛的姑娘。

他們兩個都不會再孤單了。孤單的那個人變成了她。

她失去了所有的摯友,失去了全部的支撐和信念。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去給小樹報仇,小棠的公道她也討不回來。她的大腦已經不會思考了,也沒有力量再繼續往前走。

她的人生像是停滯了,擱淺了。

那充滿荊棘的條路,她也走不動了。

突然間,有人從她的身後將一條薄毯輕輕地披在了她的肩頭。

秋風帶著寒氣,羊絨織造的薄毯在替她抵擋涼風的同時,又為她帶來了幾分暖季。

夏黎桐回頭,看向了孟西嶺。

她的眼眶紅彤彤的,眼中蓄滿了淚水。孟西嶺心疼不已。猶豫少頃,他也盤著腿坐了下來,坐在了她的身旁。

在此之前,他從沒有來打擾過她,因為他知道她需要一些時間和空間去悼念她的朋友們。但是今天,他想留下來陪著她。

孟西嶺的舉動突然令夏黎桐想起了小樹臨走前對她說的那句話——

“如果、我很久沒有回來的話,不用去找我。我允許你不去找我。你還有淘淘呢,有孟西嶺,你有家,我用不著你來管。”

其實,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了吧?他在和她告別,所以才會說“如果、我很久沒有回來的話,不用去找我”;他怕她也遭遇不測,所以才會說“我允許你不去找我”。

他允許她不去尋找他,允許她不去替他報仇。他想讓她好好地活下去,因為她有家,有孟西嶺,有淘淘。

孟西嶺一直在岸邊等她,所以,他才說“我不怪你了”。他想把她渡往岸邊,想讓孟西嶺把她拉上岸。

如果,孟西嶺沒有在岸邊等她的話,小樹是不是就會帶著她一起走了?

她忽然很疑惑:孟西嶺為什麽要一直站在岸邊等她呢?為什麽要堅持不懈地去守候她這種無可救藥的人呢?她就是個瘋子、是個該死的罪人,她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傷害身邊所有真心對待她的人,她身上有什麽值得他去等待麽?

“你為什麽要留下來陪我?”夏黎桐百思不得其解,滿目茫然地看著身邊人,“你不討厭我麽?”

孟西嶺蹙眉,無奈又不解地反問:“我為什麽要討厭你?”

夏黎桐看著他,很坦誠地說:“因為我不是一個好人,我的內心畸形,我總是怨天尤人,我覺得世界不公平,所以我恨不得讓所有人都陪著我一起倒黴。你就是首當其沖的那一個。”她一口氣把自己的心裏話全部說了出來,又滿含困惑地詢問他,“你感覺不到我一直在嫉妒你麽?我從小就很嫉妒你的命比我好;我嫉妒你出生在一個完整的家庭;我嫉妒你從一出生起就吃喝不愁;我嫉妒你的長相、頭腦和性格。你一出生就擁有著我沒有的一切,你活成了我極度渴望卻永遠也變不成的樣子,我想親近你,卻又覺得你高不可攀,所以我恨你,我覺得不公平,所以我想毀了你,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不能得到,我就是這麽的壞,你真的感覺不到麽?”

孟西嶺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如實回答:“能感覺到嫉妒,但並沒有你說的那麽壞。”

夏黎桐楞住了:“你知道我在嫉妒你,你也不討厭我麽?不提防我麽?”

孟西嶺無奈一笑:“沒什麽好提防的。你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家人。就算不是,也沒什麽好提防的。嫉妒是一種人人都會有的正常心理,和惡意有著本質性的區別。不必大驚小怪。”

夏黎桐卻越發難以置信了起來:嫉妒是一種人人都會有的正常心理?他為什麽總是這麽樂觀呢?為什麽總是這麽的寬容大度、春風化雨呢?

“那你嫉妒過別人麽?”夏黎桐好奇又不死心地追問,“你也會嫉妒別人麽?”

孟西嶺很坦誠的回答:“怎麽會沒有?當然有過。”

夏黎桐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一些,顯然對這個答案很是震驚:“你嫉妒過誰?你什麽都有了,還用得著去嫉妒別人麽?”

孟西嶺抿著唇猶豫了一會兒,才下定決心告訴她答案:“嫉妒過司堯,嫉妒過小樹。”

夏黎桐怔住了。

事已至此,孟西嶺索性和盤托出:“我嫉妒司堯的勇敢、無畏。他做到了不顧一切地去愛你,我卻膽小如鼠、唯唯諾諾,不敢承認自己對你的愛,所以我失去了你;我嫉妒小樹和你之間的那份相互的信任和依賴。你遇到事情之後總是想著去和他商量,卻從來沒找過我。我也想被你信任,被你依賴,但是我好像已經喪失了這個資格。曾經的我太懦弱了,一次又一次地辜負你的信任,導致你無法再繼續信任我。所以現在我只能站在你的身後默默地跟著你,無論你走到哪裏,我都會跟緊你;你走累了我就陪你停下來;你要是不想繼續往前走了,就回頭,一回頭就能看到我,我帶你回家。”

夏黎桐的眼眶再度濕潤了,眼角充斥著酸脹感,山根也在發脹。

她有愧於心,覺得自己對不起孟西嶺的這份愛和堅守。

他從來都沒有做錯過什麽。他也沒有預料到在拒絕帶著她去西藏之後發生的一切。

對他來說,她只是一個繼母帶來的毫無血緣關系的妹妹而已,這個妹妹還在一直掠奪、霸占本就屬於他的資源和父愛。所以他完全有資格拒絕帶她去西藏,有資格不接受她的愛,更有資格去怨恨她、敵對她。但是他沒有,他一直在包容她、呵護她。反而是她在恩將仇報。

她無法坦然地面對親手害死摯友的事實,無法獨自承擔那份罪孽感與負罪感,於是她毫無道理地將他從神壇上扯了下來,卑鄙地將自己的錯誤全部推卸到了他的身上,將內心的那份罪孽感和負罪感也轉移給了他。她想活下去,於是就把他變成了替死鬼,把他當成了洩憤工具,不斷地踐踏他、糟蹋他,讓他成為了一個無辜的受害者。

她才是最可惡的那一個人。

更可惡的是,她之所以敢如此肆無忌憚,是因為她心裏清楚、篤定了他不會責怪她,因為他是個真菩薩。她明知故犯。

如果沒有她,他的人生一定是一帆風順、萬裏坦途。是她把他的完美人生毀了。

他又怎麽會是一個命好的人呢?他的命運簡直糟糕極了,不然怎麽會遇到她呢?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才會遇到她這種自私自利的女人。

但是他真的從來沒有埋怨過她,一次都沒有。

他一直站在岸邊等她。等待著拉她上岸。

可是、可是小棠和小樹都死了,死在了深淵,她覺得自己終其一生也無法靠近岸邊了……

“孟西嶺。”夏黎桐淚流滿面,嗚咽著對他說,“你別等我了,我可能上不了岸了。”

她想去找那棵海棠樹,想去和小棠和小樹重逢。

“上不了岸也沒關系。”孟西嶺看著她,認真且篤定地對她說,“我可以跳下去陪你。”

夏黎桐:“我這裏是地獄。”

孟西嶺:“不怕,一陪到底。”

不辭青山,相隨與共。無論去到何處,他都會一直陪著她。

夏黎桐淚如雨下。

她終於感受到了他對他的愛,真的很甜美,很誘人,也很感動,卻又萬般遺憾。

他一直愛著她,她也愛他。

但是他們卻從來都沒有好好地相愛過一場,一天都沒有。

……

淘淘下午五點放學。差不多五點半的時候孟西嶺將他接回了家。六點整,鋼琴老師來到了家中,小家夥又開始上起了鋼琴家教課。

由於小家夥過於調皮搗蛋,老師時常鎮不住他,所以每次上鋼琴課的時候孟西嶺都會坐在一邊監督他,仿若是一尊威嚴的鎮獸石。

比之前些日子來說,夏黎桐今天的行為有些“反常”。孟西嶺把淘淘接回家之後,她就沒再繼續坐在海棠樹下。她本想陪著淘淘一起上鋼琴課,又怕老師壓力大,於是只好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待著下課。

雖然幼兒園晚上放飯,但是吃得早,餓得快。所以鋼琴課下課後淘淘又和爸爸媽媽一起吃了晚餐。吃完飯,媽媽說要陪著他玩一會兒,他開心極啦,因為媽媽好久都沒有陪他玩了。

他拉著媽媽去了玩具室,讓媽媽陪著他一起堆積木。孟西嶺也沒有打擾他們母子,去書房回覆了一些郵件。

玩著玩著,淘淘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玩具,超級真誠地對夏黎桐說:“媽媽,祝你生日快樂。”

夏黎桐有點兒意外,有點兒驚喜:“你怎麽知道媽媽今天過生日?”

淘淘:“爸爸說的。我還給你準備了禮物呢!”

夏黎桐更驚喜了:“什麽禮物?”

“你先等我一下!”淘淘立即從地板上站了起起來,噠噠噠地跑了出去,沒過多久,又噠噠噠地跑了回來,懷中抱著他的藍色小書包。

他重新盤著腿坐在了地板上,打開了小書包,從裏面翻出來了一枚用淺藍色手工彩紙折疊成的五角星。還是一枚不小的星星呢,能有夏黎桐的手掌那麽大。

小家夥看著媽媽,拿著紙星星說:“我們今天上手工課了,老師教折紙,我就疊了一顆星星,送給你。”

夏黎桐笑著接過了兒子遞來的星星,好奇地問了句:“你為什麽要送給媽媽星星呢?”

淘淘:“因為爸爸說人了死之後會去到另外一個世界。去和他們想念的人重逢。我們雖然看不到他們了,但是他們會在晚上變成星星來看望我們。爸爸說氣球叔叔也會變成星星,所以我就疊了一顆星星送給你,你不要難過,氣球叔叔肯定每天都會變成星星來看望我們的。”

小家夥的嗓音清脆又稚嫩,卻如同一股春日狂風一般席卷了夏黎桐的心扉。

她再度濕了眼眶,低頭望著手中的紙星星,眼淚止不住地流。

她還是很傷心,卻又有些欣慰——

小樹肯定會去到另外一個世界,一定會在那個世界與小棠重逢,一定會和小棠一起變成星星回來看她。

她也不是那麽的孤獨。他們兩個一定也會思念她。

看到媽媽哭了,淘淘立即伸出了小手,給媽媽擦了擦眼淚,很關心地安慰媽媽:“媽媽你不要哭啦。其實爸爸說氣球叔叔死掉的時候我也哭了,我也很傷心,但是爸爸說死不是可怕的事情,因為每一個人都會死,就像每一個小寶寶都會出生一樣。氣球叔叔也不是消失了,我們只是見不到他了,但是我們還可以想念他。他只是提前去了另外一個地方。爸爸還說我們所有人最後都會去那個地方。所以只要我們不忘記他,以後就還是可以遇到他。”

夏黎桐的內心十分動容,如同春風過境,冰雪消融——

只要我們不忘記他,以後就還是可以遇到他。

她淚流滿面,緊緊地將兒子抱在了懷中,極力壓制著哽咽,很認真地說:“謝謝你淘淘,謝謝你。你的禮物我很喜歡。”

……

夜晚九點多的時候,窗外忽然開始電閃雷鳴,一場秋雨說來就來。

淘淘正和媽媽玩得開心,孟西嶺突然走進了玩具室,催促小家夥去睡覺。淘淘非常的不情願,再度搬出來了那一套“超級英雄都還不睡覺”的理論。然後,又一次地被他爸無情否決了。

於是淘淘又把希望寄托在了媽媽身上,結果媽媽卻和爸爸統一了戰線,也表示小孩子九點半之前必須上床睡覺,並且睡前必須刷牙。

淘淘相當挫敗地嘆了口氣,撅起了小嘴巴,不情不願地收拾起來了玩具,跟著爸爸媽媽上樓睡覺。

夏黎桐先帶著小家夥去衛生間洗漱,監督他刷牙。然後和孟西嶺一起哄他睡覺。

等孩子睡著後,兩人關上了燈,靜悄悄地離開了兒童房。

孟西嶺的房間在左邊,夏黎桐的房間在右邊。

關上房門後,夏黎桐對孟西嶺說了聲:“晚安。”

孟西嶺回了她一句:“晚安。”

隨後兩人便各回各房了。

夏黎桐回到房間後先去洗了個澡,然後,換上了一條黑色的真絲吊帶睡衣,還噴了香水。

在床上躺了不到五分鐘,窗外忽然劃過了一道銀色的閃電,並伴隨著轟轟雷聲,她興奮地睜開了眼睛,激動地從床上坐了起來,順手將白白的、胖胖的枕頭撈到了懷中,連拖鞋都沒穿就腳步如飛地跑出了自己的房間,直奔孟西嶺的房間而去,連門都沒敲,直接破門而入。

並且在闖進人家的房間後,她還反手將房門鎖上了,生怕誰跑了似的。然後做作地、扭捏地、故作驚慌地抱著自己的枕頭朝著大床跑了過去,從床尾鉆進了孟西嶺的被窩裏。

孟西嶺都已經快睡著了,懷中突然鉆進來一個人,一下子就把他弄醒了,然後,楞住了,驚訝又不知所措地看著夏黎桐。

夏黎桐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一對好看的雙眸黑得發亮:“外面打雷了,我有點點害怕,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咱倆今晚一起睡。”

她就像是一只調皮的小貓似的狡黠地窩在他的懷中。

害怕是真沒看出來,其他的心思倒是看出來了。

這幅眼神,恨不得立即把他吃了。

孟西嶺忍著笑,一本正經地回答:“不介意,睡吧。”

夏黎桐先是一楞,緊接著就把眉毛擰了起來:睡吧?我都鉆進你的被窩裏了,你讓我睡吧?

“我現在不睡!”她超級生氣、超級蠻橫地說,“你也別想睡!”說完,她便伸出了雙手,抱住了他的脖子,一個翻身壓到了他的身上,摁住他的肩膀,居高臨下地說,“我要測試一下你現在還愛不愛我了。”

孟西嶺眉頭一挑:“多久算過關?”

夏黎桐:“至少不能比窗戶外面的雨快吧?”

行。

明白了。

孟西嶺擡手扣住了她的後腦,將她的身體壓向了自己,同時起身仰頭,熱烈地吻住了她的唇。

……

窗外的雨勢連綿不斷,漸急漸緩。

孟西嶺的床頭是實木的。夏黎桐撞了好幾下頭頂。孟西嶺便將枕頭豎了起來,擋在了她的腦袋前,還用一只手護住了她的天靈蓋。

雷聲陣陣,與心跳共舞,夏黎桐覺得自己簡直像是要融化在了這場熱情的秋雨中。

她也不再壓抑自己。不再像是從前那樣故意不出聲。

她要好好地和他相愛一場,要愛得隨心所欲,肆無忌憚。

夜雨一場又一場,直至後半夜才逐漸平息。

夏黎桐幾乎筋疲力盡,額頭上滲出的汗水已經打濕了碎發,烏黑的、綿軟的發絲緊貼在發紅的臉頰上。

縮在孟西嶺的懷中緩了一會兒,她的呼吸和心跳才逐漸平覆了,開口時,言語間盡是遺憾:“我應該把那張地毯帶回來的。”

孟西嶺明知故問:“哪張地毯?”他的嗓音還有些低啞,透露著尚未消散的荷爾蒙氣息。

夏黎桐嗔了他一眼:“你說哪張?”

她在美國上學的時候租了一間公寓,平時只有她自己住,所以面積不大,一室一廳。每次孟西嶺帶著淘淘來看她的時候只能睡在沙發上。到了晚上淘淘睡著之後,他們也只能在沙發上弄。

剛開始的沙發太窄,後來就換成了折疊的。結果折疊的腿腳不好,總是摩擦地板,吱吱啞啞的響。他們倆還被樓下的鄰居投訴過。再後來就買了張地毯。原本打算的是把地毯墊在沙發腿下,後來發現,直接在地毯上更方便。

夏黎桐又嘆了口氣:“全都是回憶呀。”

孟西嶺當然明白她的意思,笑著回了句:“如果桐桐喜歡地毯,那就多買幾張回來,每個房間都鋪一張。”

夏黎桐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沈默片刻,問:“每個房間都鋪一張的話,嗯……我們這樣會不會太過分了?”

孟西嶺反問:“自己家有什麽過分的?”

夏黎桐一想,也是,自家的事,有什麽過分的?躲開孩子就行了。

緊接著,她還有點躍躍欲試上了:“那我要在書房裏面也鋪一張,就在你的書桌旁邊,你工作,開視頻會議,我站在電腦後面脫衣服,搔首弄姿地勾引你。然後趴在書桌下面,脫你的褲子。”

孟西嶺:“……”

真不愧是年輕人,玩的太野了。

夏黎桐卻越發的腦洞大開了:“我還要在你的越野車裏面也鋪一張,然後你帶我去沒有人的山裏露營,我們追求一次大自然的野性之旅。”

孟西嶺突然又熱了,立即閉上眼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但卻於事無補,喉頭發幹,嗓音嘶啞的厲害:“什麽時候去?”

“什麽時候去都行!”夏黎桐正在興頭上,一邊暢想一邊說,“我們一定要把之前沒有做過的事情全部做一遍。我也一定要把駕照考下來,因為我也想去自駕。我還想看大海,看高山,看沙漠,看平原。我想上岸,我想好好地過日子,想享受人生,想和你一起變老,和你一起見證淘淘的成長。我還想再生一個孩子。這次要生個女兒,男孩子太淘氣了。我連女兒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她‘夏有棠樹’。”

說著說著,她的眼圈就紅了,嗓音也開始嗚咽。

她已經失去了小棠,失去了小樹,她不想再失去孟西嶺和淘淘了。

她害怕了,被擊垮了,她想認輸。她想放棄為他們討回公道這條路,她想回頭,想當個懦夫,想上岸,想當一個平凡、無用卻平安的人,想好好地過日子。

孟西嶺心疼地將夏黎桐抱緊了,溫柔又篤定地對她說:“你想去做什麽就去做什麽,不必有任何顧慮。沒有人規定你必須要去走一條怎樣的道路,更沒有人要求你必須堅強、必須勇敢。你完全可以脆弱、可以悲傷、可以退卻。但你一定不要放棄自己,不要傷害自己,你還活著,你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你也不是孤身一人,無論你做出什麽樣的選擇,我都會支持你,寸步不離地守著你。”

夏黎桐也抱緊了他,在他懷中淚流不止地點頭,感動之餘,慶幸萬分——

幸好她還有孟西嶺。

幸好孟西嶺一直在岸邊等她。

她還是有機會重新開始的,她還有救,還有人願意不顧一切地來解救她。

……

幾天過後就是十一國慶節。夏黎桐和孟西嶺早就答應了淘淘假期帶著他去旅行,帶著他去看秋日的大草原。

為了這次的全家旅行,孟西嶺還特意購置了一輛房車。

出發時間太晚的話可能會在高速上堵車,所以一家三口早早就起了床。清晨還不到七點,他們就已經圍坐在餐桌旁開始吃早餐了。

夏黎桐剛剛拿起一片面包,正準備往上面塗抹果醬的時候,門鈴忽然響了。

一家三口皆是一楞——這麽早,會是誰?

沒過多久,阿姨走來了餐廳,說門外停了輛警車,其中一個警察說他叫梁拓,請他們出去說話。

夏黎桐和孟西嶺對視了一眼,隨後雙雙起身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孟西嶺也沒忘記交代阿姨一句:“看好淘淘,別讓他跟出來。”

隨後,兩人一起出了門。

一打開院門,他們就看到了梁拓,以及另外的兩名警察。

他們的身上皆穿著執勤裝。

孟西嶺詢問梁拓:“怎麽了?”

梁拓竟一時有些語塞,胸中有萬般無奈,還覺得特別操蛋。

傅庭旭自首之後,事無巨細地交代了他曾犯下的所有罪行,其中就包括參與輪-奸蘇七棠以及殺害祁俊樹的案子,以及多起針對流浪漢和離家不歸者的兇殺案。他甚至還詳細交代了自己的犯罪現場:東輔河上游區域的廢棄工業園中的一座機械加工廠的地下室內。

這個地下室的入口被他偽裝過,藏在了一堵假墻之後。

之後梁拓帶人去工業園搜查,現場的勘查結果與傅庭旭的供述如出一轍,就連作案工具都是在那裏找到的,可謂是證據確鑿。

事後梁拓詢問傅庭旭的作案動機,傅庭旭的回答是:對蘇七棠和祁俊樹下手是為了通過觀察夏黎桐的反應洞悉人性,是他布置多年的心理實驗;殺其他人則是因為覺得他們該死,純惡意,因為這個世界本就布滿惡意。他還坦誠地交代自己從十年前就開始殺人了,一年一個,針對無人關心的孤身者下手,事後偽裝自殺拋屍河中。包括李警察的那樁案子也是他幹的,雇兇殺人,因為他察覺到他了的罪行。

說真的,他交代完動機的那一刻,整個審訊室的溫度都在瞬間冷卻了下來,恍若冰窖——傅庭旭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冷血動物,變態殺人魔。

然而梁拓的心中還是覺得這件事有蹊蹺。

傅庭旭的自首讓之前所有的謎底都有了解答。一樁牽連數條人命的大案就此落幕,但是傅庭旭的出現就像是劇本一樣,何時入場、何時謝幕都是早就設定好的。傅庭旭也呈現出了一場精彩的、完美的表演——是的,他的職業嗅覺告訴他,傅庭旭更像是在表演。然而他卻找不到證據,或者說,傅庭旭出示的證據太完美了,邏輯連也清晰完整到可怕,找不出絲毫疑點,令他即便是懷疑也無從下手調查。

所以他遲遲拖著沒有出結案報告。他總覺得這樁案子並沒有就此結束。

然而誰能想到,過了還不到一個月,他的預感就成真了……

梁拓長嘆了口氣,沈聲對孟西嶺說:“喊你出來是怕孩子看到。現在有一件刑事案件和你相關。”說完,他舉起了手中的公安傳喚令,“今日淩晨有群眾在東輔河畔發現了一具無名女屍。在她的左胸上提取到了唾液dna,她的右手中攥著帶有你親筆簽名的消費小票。所以現在需要你跟我們去局裏面一趟,希望你能配合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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