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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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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他說他認識一個刑警,他猜到了她和小樹一起做的事情……夏黎桐的呼吸一滯,下意識地抓住了牛仔短褲的褲邊,拇指被緊緊地壓在了食指和中指下面,壓的極彎,幾乎要被折斷。

她才剛剛平靜下來的感情和情緒又再度被掀起了軒然大波。

她真是討厭死了孟西嶺的這幅洞悉一切又想要普渡眾生的活菩薩嘴臉。

就這麽願意當聖母麽?就這麽高尚、這麽無私?無論我怎麽對待你,你都能夠做到以德報怨對麽?

我偏不讓你如願。

夏黎桐吸了一口氣,不再看孟西嶺,又看向了車窗外,冷冷開口:“揣測別人的生活有意思麽?把莫須有的苦難全部強加在我身上,把我塑造成一個可憐人,這樣才能方便你施舍同情心?才能把你襯托成一個善良的好人?我在你眼裏就活該成為一個悲情角色對麽?不然會讓你失望?讓你的偽善落空?”

“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孟西嶺再一次清楚地感受到了她對他的厭惡和怨恨,內心無奈又酸楚,但還是認真又冷靜地回答了她滿含譏諷的質問:“如果你想要替你的朋友討回公道,僅僅憑借著私人的力量是不夠的。我不希望你生活在陰影裏,不希望你跟著別人的腳印走,我希望你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

說得可真好聽啊,和多年前拒絕她去西藏的時候說的那番話一樣好聽——

去當志願者吧,去做善事,去交好多好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去當個陽光明媚的好姑娘。

聽聽,多麽的春風拂面、多麽的令人向往。

結果呢?徹底毀了她的人生。

上當受騙一次就夠了,沒必要再有第一次。她的人生已經夠糟糕了,也經不起第一次折騰。

夏黎桐無奈地嘆了口氣,疲憊地回了句:“活菩薩,我用不著你來替我規劃人生,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好好地反思一下,你為什麽總是這麽的惹人討厭,別來管我的閑事。哦,對了,”她又好心提醒了他一句,“你現在連我的繼兄都不算,說白了我們兩個之間沒有任何關系,我完全是看在淘淘的面子上才願意給你幾分臉面,你別總是給臉不要臉。我有愛人,我有男朋友,我們很相愛,馬上就要結婚。我不是無依無靠,不需要你來賤兮兮地倒貼。”

孟西嶺的呼吸一頓,再度攥緊了方向盤,白皙修長的手腕筋骨畢現,手背上根根骨節泛白。

他的內心一定不好受。

他又在痛苦了。

還是一種無形的,有口難言、求而不得的痛苦。

夏黎桐卻暢快極了。

說起難聽話來她真的是特別有一套,尤其是面對孟西嶺的時候。

她也很享受這種站在道德的制高點肆意羞辱他的感覺,尤其是在他愛上她的階段,能讓她最大程度地感到興奮和滿足——

什麽狗屁貴公子,可憐巴巴、乞首擺尾的樣子還不是和路邊討食的流浪狗沒區別。

他活該。

因為他當年就是這麽對待她的。

他一次又一次地拒絕她,一次又一次地忽視她的祈求和禱告,蔑視她的苦難,高高在上地游戲人間,真是殘忍極了。

他不配成為她的神明,不配站在神壇上。

她也不是聖母,她才不會以德報怨,她只會錙銖必較。

所以,她把他推了下來,自己站了上去,然後才發現,站在高臺之上,俯視著他墜地破碎的樣子,感覺可真棒。

……

剩下的路途中,他們兩個誰都沒有再開口說出一句話。

車內安靜的僅剩下了空調的運作聲。

淘淘小朋友乖乖巧巧、安安穩穩的睡了一路。

到家後,車庫的門一打開,夏黎桐就看到了孟西嶺的那輛黑色越野車,龐大的車身上蓋著一層銀色防塵罩,看樣子似乎很久都沒開過了。她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又不意外了——

自從十八歲成人之後,孟西嶺就迷上了自駕游這種釋放天性的長途活動。他有錢,有向往,有膽量,所以只要一有時間,就開著越野車天南地北地跑,短則幾天,長則幾個月,頗有種四海為家的勁頭。

他曾駕駛過的每一輛越野車也都是經過精心改裝過的,哪怕是車身上的任何一個細小的零件都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他追求卓越、刺激和完美。他喜歡天高海闊,喜歡無拘無束,如同一陣長風般暢快自由。直到有了淘淘。

淘淘一下子就結束了他的自由生涯,數不清的奶瓶和尿布斷送了他的自駕愛好,讓他心愛的越野車蒙上了灰。他也不再研究路線和風景,改研究起了育兒和輔導班。

“這也算是一種成功地報覆吧?”夏黎桐在心裏面這麽想著,“拘束了他的自由,改變了他的人生。”

都已經到家了,淘淘小家夥卻依然在酣睡中,肉乎乎的小臉蛋睡得紅撲撲的,都要變成熟透的小蘋果了。

“淘淘。”孟西嶺把孩子從寶寶椅中抱出來的時候喊了他兩聲,“淘淘,起床了。”

白天要是睡太多,晚上又該不睡了。

小家夥趴在爸爸的肩頭,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小表情懵懵的:“我們什麽時候去接媽媽?”

孟西嶺被逗笑了:“睡懵了?我們已經接過媽媽了呀。”

“淘淘。”夏黎桐立即從車的另外一側繞了過來,竭力使自己的語調變得歡快活躍,“媽媽在這兒呢!”

淘淘立即直起了小身體,朝著媽媽伸出了兩條白嫩嫩的小胳膊:“媽媽抱。”

夏黎桐從孟西嶺的懷中把孩子接了過來,順便在他的小臉蛋上親了一下——她是真的很喜歡親兒子的小臉蛋,滿心都是對他的愛意。

淘淘的身上散發著一股小孩特有的奶香氣,嗓音清脆又稚嫩,急切中帶著一點點的譴責:“媽媽,你還沒拆我的禮物呢。”

夏黎桐笑著回:“回家就拆,媽媽和淘淘一起拆。”話音還沒落,她就迫不及待地抱著兒子朝著入戶門走了過去,卻又在忽然間想到了什麽,腳步一頓,回頭看向了孟西嶺,“把我的行李、”

她本想說“把我的行李放到我的房間”,但顧及到有孩子在,她不想讓兒子察覺到父母之間的生分,於是又把這句話改成了:“你先別管了,東西多,一會兒我自己弄就行。”

說完,就不再看孟西嶺,直接抱著淘淘走進了家門。

淘淘也有自己房間,在一樓。曾經是貓房,後來改成了嬰兒房,又改成了兒童房。

自從淘淘上了幼兒園之後,孟西嶺就開始讓他自己獨立睡覺。

夏黎桐抱著孩子來到一樓的兒童房後,才發現屋子裏面竟然大變樣了。

飛機造型的小床變成了淺棕色的實木兒童床,原來靠墻一排擺著的矮桌矮凳則換成了書櫃和板板正正的兒童學習桌。氛圍感一下子就從幼兒變成了少兒。

夏黎桐把孩子放到地上後,四周環顧了一圈,最終將視線落在了窗邊的那張淺藍色的可調節學習桌上,奇怪地問了句:“淘淘,幼兒園也開始布置作業了麽?”

這桌子,看起來也太專業了。

淘淘仰頭看著媽媽,回答:“幼兒園老師只讓我們回家後做手工。”

夏黎桐:“那你這個學習桌用過嗎?”

淘淘擰起了小眉毛,苦惱地嘆了口氣:“英語老師會布置作業,爸爸每天晚上還要看著我背英語。還要認字、背古詩。”

夏黎桐:“……”小小年紀,學習壓力這麽大麽?

夏黎桐抱著膝蓋蹲在了地上,努力讓自己的視線和淘淘的視線齊平:“你平時除了有英語課,還有什麽課?”

淘淘伸出了小手手,一邊數手指頭一邊說:“還有鋼琴課、滑板課、游泳課。”

夏黎桐:“……”這就是傳說中的充實而又豐富的暑假麽?

雖然她並不讚成一口氣給孩子報這麽多輔導班,但是吧,她平時也不帶孩子,沒什麽資格在教育孩子的問題上指手畫腳,尤其是當著孩子的面。只能滿含同情地摸了摸她兒的小腦袋,安慰她兒:“爸爸也是為了你好,想讓你變成一個全能的超級大帥哥。”

淘淘悄悄地朝門外看了一眼,確定了一下爸爸沒有過來,然後一把摟住了媽媽的脖子,聲音小小地說:“媽媽,我要告訴你一個小秘密,你不要告訴爸爸。”

喲?

單獨和我分享的小秘密?

夏黎桐立即點頭,信誓旦旦地保證:“好的,媽媽答應你,絕對不告訴爸爸!”

淘淘把小嘴巴放到了媽媽的耳朵邊,悄悄地說:“其實爸爸會彈鋼琴,爺爺說的。爺爺說還說爸爸彈鋼琴彈得可好了。但是他總是裝著不會彈,騙我,讓我教給他老師教我的東西。我又不好意思拆穿他,我怕他尷尬,只好每次都教他……哎,真是一個調皮的爸爸呢。”

夏黎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怪體貼的,還怕你爸尷尬呢。

淘淘又說:“其實爸爸平時可好啦,可溫柔啦,但是只要我該練琴或者該學習時候爸爸就會變得很兇,他一瞪我我就要乖乖學習啦,不然他會批評我的。”

夏黎桐都有點震驚了,心想:你爸那種活菩薩還會瞪人呢?

她很是關心地問了句:“爸爸經常會瞪你麽?”

孟西嶺要是敢天天瞪她兒子,她就跟他沒完!

淘淘搖頭:“不會。”

夏黎桐舒了口氣,又好奇地問了句:“那他什麽時候才會瞪你?”

淘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蹦噠了兩下,似乎是在緩解尷尬:“我不聽話的時候。”

夏黎桐也笑了,突然有些感慨,養孩子真是一個智力加苦力活,並且還伴隨著一地的雞毛蒜皮,要是沒點耐心和方法,還真堅持不下去。

隨後,她幹脆直接盤著腿坐在了地板上,從褲兜裏拿出來了兒子送貨給她的禮物。

白色的信封上用彩色的蠟筆畫滿了五顏六色的花花草草和藍色的小飛機。

她憐惜地、小心翼翼地拆開了信封,從裏面拿出來了一張折疊成長方形的淺藍色手工紙。

展開後,她看到上面畫著一副歪歪扭扭卻充滿了童真趣味的畫。

是一家三口的畫像。

最左邊的那個高高的穿黑色短袖的短頭發男人,應該是孟西嶺;中間穿黃色短褲和白色短袖的小男孩應該是淘淘自己;最右邊的那個留著長頭發、穿著紅色大花裙子的女人,應該是她。

嗯、怎麽說呢,畫風挺抽象的……要知道故事背景才能看懂此畫。

一家三口的手還是牽在一起的,右上角還畫著一顆金燦燦的大太陽。

夏黎桐笑了一下,指著畫中最左邊的那個額頭帶“王”的男人問:“淘淘,這個是爸爸麽?”

淘淘點了點頭:“是的,是爸爸!”

夏黎桐更想笑了:“為什麽要在爸爸的腦袋上畫一個‘王’呀?”

淘淘嘆了口氣:“因為爸爸監督我學習的時候好厲害,和老虎一樣,好兇的呀。爺爺都說只要我一學習,我爸的血壓就會變得和他一樣高。”

夏黎桐直接笑出聲了:“哈哈哈哈哈哈。”

果然,輔導學習才是破壞親子關系的唯一捷徑。不過,她也不得不承認,孟西嶺真的很愛淘淘,他為孩子付出了很多。

把淘淘交給他,她是放心的。

她這輩子也不會再要第一個孩子了,無論以後是否結婚、和誰結婚,她都不會再要第一個孩子了。

她要把自己的愛全給淘淘。

整整一個下午,夏黎桐都在陪著淘淘玩。到了五點鐘左右,她又和孟西嶺一起去送淘淘上游泳課。

站在游泳池邊等待的間隙,夏黎桐才趁機地對孟西嶺提出了自己的不滿:“我剛才問了淘淘,你給他報了好多課外班。他現在才四歲冒頭,沒必要給他一口氣學那麽多東西吧?”

她的語氣中滿是不讚同。

孟西嶺看著夏黎桐,很嚴肅地回了句:“現在是暑假,不能送去幼兒園。”

夏黎桐:“……”

什麽叫不能送去幼兒園?你好像還很遺憾?

她沒好氣地回了句:“暑假才應該好好玩呀。”

孟西嶺蹙眉:“不給他找點事幹,讓他一天一十四個小時在家玩?”

這誰受得了?他還不想英年早逝。

夏黎桐當即啞口無言,因為她已經從孟西嶺的眼神中讀出了這個信息:你要是覺得可以不給他報班,那我明天就走,你自己帶他玩。

雖然,她和孟菩薩之間有過節,但是,在帶孩子這件事上,她終究是低人一等……

沈默片刻,夏黎桐回了句:“報得好,該報。實在不行可以再多報兩個,我兒聰明。”

後來的事實向她證明,她兒不只是聰明,還精力旺盛。

游泳課下課後,夏黎桐和孟西嶺先帶著孩子去吃晚飯,然後又陪著他去廣場上玩了一會兒滑板,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接近晚上九點了。然而淘淘小朋友卻絲毫沒有上床睡覺的意思。

似乎是剛才沒玩盡興,到家後,小家夥又開始在家裏面玩起了滑板,也真是虧了家裏面積大,不然還真是影響他發揮。

更讓夏黎桐哭笑不得的是她兒還從一樓的游戲室裏面搬出來了一箱奧特曼,滑滑板的時候一手抓著一個心愛的奧特曼,說是要帶著他們飛。飛得還挺野,嚇得小布丁它們仨都不敢在一樓待。夏黎桐則是不停地叮囑他慢點、小心點,生怕他磕了碰了。孟西嶺卻已經對這幅場面習以為常了,只要不飛到他身上,他就能視而不見。

後來,淘淘又抓著夏黎桐開始教她認識奧特曼。整整一大箱奧特曼,竟然沒有一個是重覆的,她都震驚了,感覺這他媽比《百年孤獨》的人名都難記。

她努力地學習著,卻還是只能記住一個迪迦。但她兒,特別有耐心,第一遍記不住就教她第一遍,第一遍還不行就教第三遍,不發火也不生氣,還反過來鼓勵他媽:“沒關系的媽媽,你多學幾遍肯定就能記住啦!現在我們再學一遍!”

夏黎桐:“……”

她終於明白了什麽叫做“狗都嫌”的年紀,太能折騰人了。

夏黎桐在心裏嘆了口氣,努力地聽著“淘老師”上課,卻又忍不住開了小差,朝著陽臺瞟了一眼。

孟西嶺安安靜靜地坐在陽臺的藤椅上,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杯茶。客廳中的嬉鬧仿佛與他無關,他面色平和地看著窗外的夜色,目光有些放空,俊朗的眉宇間卻透露著幾分難掩的疲倦。

夏黎桐突然就明白了什麽叫做“偷得浮生半日閑”。

她才陪著孩子玩了半天,就累死了,身心皆疲的感覺,而他卻要天天陪著小家夥,再好的性格也要被磨出棱角了。

緊接著,夏黎桐又想:他現在正在想什麽?想他曾經的自由生涯?想自駕途中的風景和人情?還是想無憂無慮地大睡一場,放下“爸爸”的身份好好地休息一天?

看來,他的日子也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好過嘛。

反正只要他活得不輕松,她的內心就會平衡許多,不然她總是會覺得這個世界特別不公平,好處全讓他占盡了。

哎,還是我兒好,我兒替我報了仇。

夏黎桐忍不住在她兒子的臉上親了一下:“淘淘,媽媽好愛你呀!”

淘淘立即抱住了媽媽的脖子,也親了媽媽一下:“我也愛媽媽!”

誒呦,真是個暖心的小男人,有愛必回,絕不讓人家心意落空,比老男人強得多。

夏黎桐又抱著兒子親了好幾下,然後,借機勸說小男人去睡覺:“寶寶,我們不玩奧特曼了好不好?我們去睡覺,媽媽給你讀故事。”

小男人卻絲毫沒有要去睡覺的意思,並將這種意思清楚明了地表達了出來:“我不想睡覺,我還想玩,我不困。”

夏黎桐:“……”

但是媽困!困的眼睛都要睜不開了。

就在這時,孟西嶺從藤椅上站了起來,大步走進了客廳,不容置疑地對他兒子說:“把玩具收起來,該睡覺了。”

淘淘擰起了小眉毛,有些畏懼父權,卻還是試圖反抗了一下:“我不想睡覺。”還揚起了手中的奧特曼,振振有詞地說了句,“超級英雄都是不睡覺的,我們必須隨時準備著保衛地球。”

夏黎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孩子怎麽又叛逆又搞笑?

她真是強忍著,才沒笑出來。

孟西嶺面不改色地回答:“就算你是世界排名第一的超級英雄,也必須在十點之前上床睡覺。”

他的面色十分平靜,語氣也是自然而然的,但就是有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夏黎桐真是有點佩服他了,不僅可以做到不笑場,還能如此嚴肅的和四歲小兒對話。

淘淘盯著爸爸看了一會兒,最終敗下陣來,撅起了小嘴巴,不情不願地收拾起來了他的奧特曼。

夏黎桐本來想幫他收拾一下,孟西嶺卻制止了她:“讓他自己收拾。”後來又解釋了一句,“都是有順序的。”

夏黎桐原本是不明白“有順序”是什麽意思,後來才明白,在她兒心中,並不是所有的奧特曼都一樣厲害,是有排序的。最牛的那一位是迪迦奧特曼,必須放在箱子的最上層。

哄孩子睡覺也是個難題,孟西嶺先去給淘淘洗了個澡,然後夏黎桐自告奮勇地去哄孩子睡覺。一直從十點半哄到十一點半,她才成功地把這位精力旺盛的小家夥給熬熄火了。

帶孩子,真的,太難了……夏黎桐小心翼翼地關上了燈,生怕弄出一丁點響動,像是做賊一樣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孩子的房間。

關上房門的那一刻,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簡直是如釋重負。

也不知道孟西嶺天天是怎麽堅持下來的——想到這裏,夏黎桐下意識地擡起了眼眸,看向了走廊盡頭的房間。

房門是開著的,然而房間內並沒有亮燈。

夏黎桐猶豫了一下,朝著孟西嶺的房間走了過去。孟西嶺卻不在。

又想了想,她直接上了三樓。

書房在三樓。這是一間很大的書房,內外兩間屋子,外間是休閑閱讀區,內間是孟西嶺的辦公區。

通往內間的房門半掩,有明亮燈光從門縫中滲出。

夏黎桐靜悄悄地站在了門口,屏息凝神地把腦袋貼向了門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朝內打量。

已經是深夜時分了,孟西嶺卻還坐在電腦前處理工作。

夏黎桐不禁心想:他平時也這樣麽?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著之後還是不能休息,還要繼續忙工作上的事情?

那確實、挺累的……養個孩子足夠讓他品嘗人間百態。

她需要對他說一聲“你辛苦了”麽?好像需要,又好像不需要。淘淘本來就是他的兒子,當初他還求著她把孩子留下來呢,現在的辛苦也是理所應當。

再說了,人人都活得那麽辛苦,憑什麽就他孟西嶺活得輕松呢?

她不需要共情他。

正在這時,孟西嶺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擡眸看向了房門,又一次地把夏黎桐抓了個正著。

對視的那一刻,夏黎桐特別的懊惱,甚至有些氣急敗壞,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什麽不直接把房門推開?為什麽偏要偷看?一次兩次就算了,次次都這樣的真的很沒出息,就好像自己從來沒有長大過、沒有改變過,一直是那個膽怯的、自卑的、卻又按耐不住好奇心的小瘸子……

曾經的那個小瘸子為什麽總是偷看呢?

因為小瘸子想親近大哥哥,卻又害怕大哥哥不喜歡她、把她趕走。

小瘸子太醜了,還沒見識,連巧克力都沒吃過。大哥哥卻長得很好看,還見多識廣,從小就生活在一個有錢的、優渥的家庭裏。他的吃穿用度也都是最好的,幾千塊錢的球鞋說買就買,但他卻從來不覺得這些好東西有什麽稀奇的,因為他早已習以為常。就連他身邊的朋友們也都是和他一樣有錢又見多識廣的人。她簡直是一個醜小鴨,與他的世界格格不入。她還寄人籬下,別人送給她一雙一百塊錢的鞋子就震驚到了無以覆加,當個寶貝似的不舍得穿,睡覺之前還要不放心地看好幾眼,生怕被人拿走、或者弄臟了。

和大哥哥比起來,小瘸子真的很、上不了臺面,像極了一個活在下水道裏的小老鼠。

有那麽一個瞬間,夏黎桐突然捫心自問了起來:我到底為什麽怨恨孟西嶺?是因為小棠、因為李昭楠、因為他拒絕了帶著我去西藏?還是因為我骨子裏的低賤和自卑?我覺得他比我高貴,所以我認定了他一定會看不起我、一定會把我攆走,所以我必須拼了命地去踐踏他、糟蹋他、遷怒他,把他變得和我一樣可憐、一樣低賤才行……但是,歸根結底地追究起來,他真的做錯過什麽麽?他有必要對繼母帶來的、掠奪了他無數資源的妹妹的人生負責嗎?一個成年男性,拒絕單獨帶著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去旅行,是一件錯誤的事情麽?

她想不透這些問題的答案。或者說,她不想去細想,不敢去細想。她抵觸這些問題的答案。

她幹脆什麽都不想,直接把這些問題拋之腦後,若無其事地把門推開了,先聲奪人地開口:“我的行李在哪裏?”

“在你的房間。”孟西嶺看著她,回答。

夏黎桐抿唇猶豫了一下,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那句“你早點休息吧”最終還是被堵在了嗓子眼裏,轉而說出口的是一句與此句話大相徑庭的話語:“等我工作穩定了就搬出去,你一個人也能把淘淘照顧的很好,我也會經常回來看看他。”但是把這句話說出口之後她就後悔了。她不想離開淘淘。

孟西嶺下意識地攥緊了手,極其篤定地對她說:“你不需要搬出去。”

夏黎桐明白這是他給她遞的臺階,但是,內心的那股不甘心的怨氣又開始作祟,她必須高高在上才行,必須藐視他,她也不想再寄人籬下:“這裏不是我的家。我也不能一直和你住在一起。”

孟西嶺楞住了,呆滯地發問:“你想去和誰住在一起?和那個男孩麽?”

夏黎桐本想回答“是,就是”,但卻在開口的那一刻卻猶豫了。

她看到,他的神色中盡是疲憊,滿面都是倦意。

他好像真的很累。

他也不是鐵打的……

夏黎桐突然就心軟了,無奈地回了句:“和你沒有關系。”然後便離開了書房。

孟西嶺卻一直沒有收回目光,心亂如麻——

她要搬走,要徹底和他劃清界限。

她寒假也沒有回國,不讓他帶著淘淘去看她,說是要趕畢業設計,但其實是在騙他,是麽?為了和那個男孩在一起?和他一起度過了春節,和他一起辭舊迎新?

那些日子,他們一直住在一起麽?現在又要搬出去和他一起住?

就那麽愛他?愛到連孩子都不要了?只是會經常回來看看他?

他們父子倆個對她來說,又算是什麽呀?隨意戲弄的玩具麽?想起來就多看兩眼,不喜歡的時候就棄如敝履?

他不想讓她和那個男孩在一起,不想她愛上別人……嫉妒心和占有欲在頃刻間席卷了孟西嶺的內心,讓他再一次地變成了一個失控的瘋子。

他追了出去,用力地抓住了夏黎桐的手臂,咬牙切齒地質問她:“你跟他上床的時候想過淘淘麽?想過我麽?”

夏黎桐的腳步一僵,怒火中燒,直接抄起手給了他一巴掌。

孟西嶺的半張臉瞬間就被扇紅了。

眼梢也泛著紅。

卻依舊沒松開她的手。他不想松開她,不想讓她走。

夏黎桐也是雙目通紅。她的呼吸急促,看向孟西嶺的眼眸中閃著淚光,憤怒,又委屈,但並不是因為他的這句話,而是那種小瘸子的心理又開始作祟——

他看不起她,覺得她下賤。

媽媽說過,他是天空中的白鶴,而她們母女只是地溝中的灰老鼠。

她怕被趕出去。

怕被瞧不起。

怕被人戳著脊梁骨說是個寄人籬下的拖油瓶。

她怕再被扔回孤兒院。

她承擔不了害死最好的朋友的負罪感……她很痛苦。

但是她想活下去。

她即便卑微如蟻,卻也想守得雲開見月明,就是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還有沒有那個機會。

那就活得自私一點吧,何必要考慮別人的感受呢?

西嶺之上的白雪她瞻仰不到;漂泊萬裏的船只也渡不了她。

那她就自己渡自己。

她活給自己看,管他媽的誰開心不開心,管他媽的對得起誰對不起誰,對得起自己就行了。

夏黎桐咬緊了牙關,深吸了一口氣,盯著孟西嶺,不慌不忙地開口:“你要是覺得淘淘有個婊-子媽,你就再去給他找個媽,別在這裏給我添堵。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誰都不能擋我的路,就連我自己親生的兒子都不行,更別說是你了。在我眼裏,你什麽都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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