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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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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該怎麽辦就怎麽辦,”楚燁揮揮手,啞聲開口,“稍註意點分寸。”

蕓昭也曾是個知心的紅顏,相識一場,要是太虧待她,那女人胡言亂語,丟的是他的面子。

但凡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難事。

“這幾天元叔也累了,去歇著吧。”

屋內很快就剩下楚燁一人,他躺在那,在滿室琥珀香中緩緩閉上了眼睛。

這一晚,南枝睡的格外香甜,身心俱疲的她沒有因為身在陌生的環境下輾轉難眠,江橫則翻看醫書到醜時,實在熬不住也裹著被趴在案上睡了會。

這個時候睡不著的大概只有楚燁了。

誰也不知道他在夜半悄悄策馬而離,來到城邊,來到子伊所說的那個村落,卻始終沒有勇氣踏進山溝小道,走進鄉野村莊中。

第二天,一切歸於平靜。大雪已停,雪後驕陽明媚,光芒熠熠。江橫起了個大早,給南枝熬了粥,烙了餅,又煮了驅寒的湯後便忙著將前幾日采摘的新鮮藥材抱出去曬。

南枝醒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

陽光漸暖,讓人愈發慵懶,她一開門,便在涼沁人心的寒氣中聞到撲鼻而來的藥香。

“蒼術、白芷、麝香……江大人,你一早就摘了這些藥材嗎?”

江橫頗感意外:“你知道這些藥材?”

“知道。以前王爺給我看眼睛沒少找大夫,藥吃多了,聞多了,慢慢就會區分了。”

對一個盲眼的姑娘來說,這絕非易事,而她竟然悄無聲息的記下了。

江橫忍不住誇讚道:“你真的很聰明。”

南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沒有。眼睛已經看不見了,全身上下總要有個靈光的地方,對不對?”

“這是一種天賦,有人一生鉆研醫術,最後卻連連簡單的藥材都區分不了。”江橫在藥架上鋪好了藥,引著南枝進了屋內,端出了溫著的早膳和藥湯,先將那碗藥湯推了過去,“把這個先喝了,昨夜在雪中待久了,若不好好驅寒,對身體不好。”

南枝依言照做,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這裏不是王府,沒有楚燁,所以沒有人會給她撒嬌耍賴,只為了少喝一口苦澀的藥汁。

江橫想起她剛才僅靠嗅覺就說出藥名子,便想考一考她:“你可知剛才那碗中有什麽?”

南枝略略回味了一下:“有姜,甘草,白術,茯苓。”

直接說出,連一句對不對都沒有問,似乎胸透成竹,頗為自信。

江橫看著她,透澈的目光絲毫不掩欣賞:“想不到你竟有此天賦。”

“我眼睛瞧不見,對聲音和氣味會格外敏感,所以就容易記住。”

江橫把餅和粥推給她,輕輕道:“看來老天也不是真的無情,縱然奪去你的雙眼,但給了你勝於常人的美貌和智慧,這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

被誇多了,也就習慣了。南枝舀了勺粥送入口中,又嚼了一口餅咽下,忽然說:“對了,你昨天答應可以為找住處的事,可別忘了。”

江橫楞住,看著她一口一口吞著食物,偶爾擡頭,笑的純良無害,不由的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她逗了。

“你昨晚……”

南枝放下勺子,朝著聲音的擡起頭:“昨晚太累,不過江大人說幫我找住處的時候,我恰好醒了一下,所以聽見了。”

十七歲的小姑娘沖他微微一笑,嫣然如畫。

江橫迅速移開視線:“常在外不安全,南枝姑娘,如果你出了什麽意外,江某難辭其咎。”

“是我自己的選擇,和江大人無關。”南枝聽他似有為難,起身道,“如果江大人不願意幫忙也沒有關系,我這就離去,就當沒和你見過,絕不會牽累你。”

江橫一擡頭就看見她攀著桌沿朝前走,因為身處陌生的地方,所以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這屋內環境狹小,從桌子這裏走到門口左右也就幾步功夫,可她卻硬是走了十多步。生活如此不方便,偏偏要固執的離開錦衣玉食的地方獨自生活。

這要是沒看見就算了,眼下看見了,如何還能放心讓她一個人走。

“住處不難找,隔壁就有。”江橫騰叫住了她,“但你要想清楚,一個人在外生活並非易事。還有,這不是長久之計,憑王爺的本事,想找你易如反掌。”

“他應該不會再來找我的。”指尖摸上門沿的一剎那,南枝停下腳步,沒有回頭,“我也知道手上這點錢維持不了多久,能先安頓下來就好,其它的總會有辦法的。”

楚燁放她走後,一夜太平,應該是不會再來找了。南枝想,要不了多久,自己就會被徹底遺忘,而他還是那個風流無羈的逍遙王爺。

想到這,她自嘲的笑了笑:“我從小在王府長大,因為雙目失眠,也沒什麽朋友。昨夜幸好遇見了你,若非如此,恐怕我都沒有機會活到今天。所以你看……他不會來找我的,如果江大人覺得為難,就當我沒說過。依然謝謝你收留我,贈我一口吃的。”

“江某並非為難,也不是懼怕什麽。”江橫拿起那件名貴的氅衣,走過去給她披上,“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怎麽生活?”

他如何聽不出南枝的話中之意,多半是認為他是個貪生怕死之徒,為了避免惹火上身所以拒不幫忙。

是這樣嗎?

江橫知道自己的情況,簡陋的屋舍,粗糙的吃食……他也想在生活上幫助南枝,可是現在養活自己都已經很勉強,實在有心無力。

要是沒人相助,這小姑娘自己要怎麽生存?

那袋子錢是夠她生活一些時日,可又能維持多久?

就連她身上的氅衣都是昨夜沾了雪水未幹的,可是這屋裏再也找不到第二件能禦寒的了。

樁樁件件的問題擺在眼前,現實殘忍又不得不去面對。

南枝卻不以為然道:“江大人,你剛剛說我有天賦,我可不可以跟你學醫術?”

“學醫?”江橫目中一亮,瞬間又黯淡下去。

乍聽之下是個好法子,但事實是,這四周都是清苦百姓,比不得城中顯貴,平時他們得了小病能熬則熬,根本不敢花錢找大夫。自從江橫來了後,出於好心,常常不收取酬勞問診,有時候還要賠上些自己采來的藥材。

江大夫的名聲是有了,但是生活卻依然貧苦,沒得到半點改善。

他連自己的問題都解決不了,怎麽去幫助南枝

望著那張懇切的臉,江橫猶豫再三,還是委婉拒絕:“你有天賦,學起來並不難。可是南枝姑娘,這並不能成為改善生活的途徑。”

南枝知道他是什麽意思,想起剛才,又說:“你在外面曬了很多草藥對不對?我可以幫你去賣草藥。”

“這怎麽行?你眼睛不方便,這裏離城中有一段距離。”

“沒有關系,小道上人少,路也不難走。以前殿下不來接我的時候,我也總是一個人回去。”

“那也不行,絕對不行!”江橫果斷否決。就算生活再潦倒,一個有手有腳的大男人也不能讓個雙目失明的小姑娘去賣草藥養著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的擔憂完全是多餘,這麽多年習慣黑暗,南枝的生活早已與常人無異,生活完全可以自理。

南枝很感謝江橫沒有記恨楚燁的針對,反而不計前嫌的幫助自己。她的朋友不多,以前只有一個李衡音,如今,又多了個江橫。

她知道江橫的生活貧苦,昨夜來到這小屋中就能感受到,冰天雪地裏,連個暖爐都沒有,這是窮成什麽樣?

她想了想,從袖中暗袋取出那袋錢遞給了江橫:“住處安頓好,剩下的你拿著買些暖爐和禦寒的東西吧。”

江橫把錢袋子推回去:“我一個男人,有手有腳的,怎能要姑娘的錢兩?”

南枝沒有收回,只說:“既然要把你的本事學走,那這些就當是學生孝敬老師的。”

她一臉認真,稚嫩的面龐在陽光下明媚奪人,讓江橫有一瞬間失神。鬼使神差的,在那動人的笑顏下,他收下了錢袋子,說了句:“好吧。”

江橫隔壁的屋子和他的緊緊相連,因這裏偏僻,久久無人居住,四周靜悄悄。籬笆圍成的小院裏花草雕零了一地,沒有人打掃。佝僂的老樹站在院子中央,樹幹上布滿了蟲洞,還有那檐下,積著一層厚厚的灰,簡直可以在灰上畫畫了。

原主知道有人要買下這座幾乎荒廢的屋子,二話沒說爽快的答應了。江橫用南枝給的錢置辦了桌椅床凳榻,買了暖爐,買了幾床被……簡單的布置後,南枝總算有了屬於自己的落腳處。

這是她十七年來第三個家,雖然簡陋,卻是真正屬於她的地方,誰也趕不走。小院中有一片空地,江橫說等天春天來了就幫她種些不難打理的花和菜。南枝自然是開心的,她喜歡花草樹木,因為它們也是有生命的,雖然看不見樣子,可是有了它們相伴,自己也不會孤單。

兩人便這樣做起了鄰居,江橫白天忙著去山中采藥,傍晚回來挑揀那些草藥,每每這時,南枝就會蹲在旁邊認真的去識別那些草藥的氣味,記住他們的名字和功效。

而後江橫挑燈夜讀,醉心醫術。

南枝呢,就回去將學到的一筆一劃的記下來。

關於南枝的眼睛,江橫依然和以前一樣,隔三差五給她施針,不停的研制新的藥方讓她嘗試,雖然暫時沒有見到成效,但是兩人都不灰心。

南枝離開王府獨自生活的第十天,就在她以為自己的生活已經徹底歸於平靜時,李衡音來了。

在學宮十天不曾見到南枝,讓她擔心不已,直接去了琙王府。好心的元清管家告訴她事情大致,雖未明說,話裏話外都是對南枝的擔心,還塞了些錢,希望她能替自己來看看。

楚燁的那句‘放養’讓元清明白,這兩位都需要冷靜冷靜。等到想明白了,彼此間的問題就會迎刃而解。而在此期間,誰都不要打擾小姑娘的生活,即便是關心,也不能明目張膽,讓她覺得自己還被困在琙王府那座巍峨的金絲籠中,不得自由。

這十天裏,元清不止一次想來找南枝,但都被理智壓下。現在南枝心裏有氣,就算他去了,小姑娘那股犟勁也是不願意跟他回去的,更不會再接受他的救濟。

他忍住了沖動,直到李衡音找來。

相府千金是南枝最好的朋友,當得知李衡音要來找南枝時,元清二話不說告訴了南枝大致所在地,還把自己整理的一些衣物和錢財一並給了她帶去。

李衡音一口答應,卻是帶著氣走的。

她氣楚燁冷血無情,更氣南枝的犯傻犯渾。

直到兜兜轉轉找到了南枝的住所,憋著一肚子的氣惱瞬間轉為歡喜和不舍。

簡陋的農舍裏,濕氣渲染,南枝正蹲在泥地上徒手刨著什麽,從前的錦衣華服,碧玉金簪統統不見。即便如此,簡樸裝束也蓋不住容顏的美麗。

馬車一路顛簸,行至此處時,李衡音挑簾而望,一眼便瞧見她那個傻裏傻氣的好朋友。當即叫停馬車,直接提起裙擺跳了下來,沒好氣的把人一把從地上拽起。

“你這是在幹什麽混事!”

南枝冷不防的被她從地上拽起來,手裏的鐵鍬掉在地上,險些砸了腳,幸好被李衡音眼疾手快的拉到身後才躲過一劫。

“衡音?”南枝又驚又喜,“你怎麽來了?”

李衡音看到她臟兮兮又凍得通紅的手,氣就不打一處來:“我要是自己不找來,你是不是打算躲在這一輩子不見我?”

越說越氣,直接抓著她的手腕想打盆熱水給她洗洗手,結果一進屋,就因狹小的空間,簡陋的陳設頓時惱火。

“這些天你就住在這?”李衡音松開她,繞著屋內走了一圈,眸間怒火再難壓住,“王爺把你趕出來的?”

她拎起水罐晃了晃,裏面空空如也。

很好,這麽冷的天連點熱水都沒有,這究竟讓人怎麽生活!

她是出生世家的貴女,從錦衣王食,更別說身在王府的南枝生活是多麽奢華無比。如今卻擠在這個幾步就能走完的破屋子裏,沒有侍女伺候,沒有侍從守護,破床破椅子破桌案……一眼望去,皆是又破又舊,連吃喝都成問題!

“是不是那個蕓昭又作妖?吵個架而已,他趕你走你就走嗎?騰出地方給他倆郎情妾意,自己躲在這裏受苦?”

她的眼睛還看不見啊!

一個看不見的姑娘被趕出來,孤零零的,簡直是豈有此理!

李衡音氣的手指冰冷,盛怒之下,直接拍桌而起:“我去找他理論!”

南枝趕緊抓住她:“別……”

“別什麽別?”李衡音甩袖,“你怕他我可不怕他!都說琙王心狠手辣,今時今日算是見識到了!就算養只阿貓阿狗十二年也有感情,他當真是個冷血至極的人,對你竟然狠心至此!”

“衡音,不是他趕我走的,是我自己。”

“你自己?”

南枝將事情的因果娓娓道來,也沒有隱瞞什麽,包括楚燁預備將她送進宮嫁給君上,以及那些讓人心動的承諾。

她們一直都是無話不說的朋友,所以沒什麽可隱瞞的。

元清說的只是南枝和楚燁鬧了不愉快,自己先搬出住一陣。李衡音當時覺得南枝太沖動了,委屈自己白白便宜了別人。然而現在站在這裏,聽她親口說明,才知道原來這其中另有緣由。

她慢慢將頭擡起,臉色稍有緩和:“既然他承諾你那些,為什麽不答應?那不是你一直都期望的嗎?”

南枝笑著搖搖頭:“萬一他是哄我開心,回頭又把我送到宮中去呢?我的心不是鐵打的它也會疼,我沒有勇氣再承受一次。”

這前因後果,樁樁件件,別說南枝,就是李衡音一個局外人都難以接受。

她扯唇笑了下,分不清是無奈還是諷刺:“原以為他是真心對你好,讓多少人羨慕,不曾想這些都是有目地的。”

“他養了我十二年,按理我該報恩,可是搭上自己一輩子的幸福,我做不到。”

“你是打算一直住在這?”李衡音拿出帕子給南枝擦拭著手上的汙泥,動作細致溫柔,和剛才兇狠的模樣胖若兩人,“別犯傻,既然王爺已經低頭,還當著那麽多人的面許諾你,不管他真心幾許,最起碼是不會變卦了。再說,為了他在這受苦不值得,你就應該吃他的用他的花他的,用他給的承諾耗著他,耗一輩子。”

南枝莞爾,靜靜的享受著她輕柔的動作,不語。

李衡擦得差不多後,又去隔壁廚房燒了水給她清洗,還將水罐裝滿,倒了兩杯茶放涼。事情不重,她卻因跑來跑去開始氣喘籲籲。

南枝一臉享受的坐在那,聽著她急匆匆的腳步聲和時不時冒出的怨言,臉上笑開了花:“能讓相府千金服侍我,真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李衡音瞪了瞪眼:“笑笑笑,笑死你!沒出息的,我管你做什麽?凍死你餓死你算了,還來給你當侍女伺候你。”

嘴上這麽說,手裏的動作卻一刻也沒停。簡單收拾了屋內,又去馬車上將元清拖他帶來的東西拿進來。東西並不多,幾件換洗的衣裳,一件雪白的狐裘,一件玄色氅衣。

元清是了解南枝的,曉得就算把她的物件都拿過來,也不見得會要。所以只是簡單收拾幾件衣物,還不是楚燁買的,處處替小姑娘著想。

“你別說,老管家人真不錯。”李衡音將那些衣服疊好,又取出袋錢放下,“他還拖我給你帶來些錢,說是他自己的,不是王爺的。”

南枝心中一暖,眼眶些濕潤:“元叔看著我長大……難為他還記得我。”

“同樣是看著你長大,你瞧瞧那個琙王都做了什麽。”李衡皺眉,“傷你至深,說那些話卻又什麽都不做,說完了就沒下文了,不聞不問,連個人影都不見,他怎麽舍得?”

“是我自己執意要走的,王爺也哄過,低過頭,仁至義盡了。”下定決心離開的那一刻,就沒再對楚燁抱希望,更沒將他那些話放在心上,就當他隨口說說,過後隨風散了。

“罷了罷了,他們不要你,我要你,”李衡音說將頭上的發簪全部拔下,又取下身上的環佩手鐲,還有為數不多的錢財,統統推到南枝跟前,“爹爹和王爺不和,即使有心接你去相府,只怕……我沒什麽能幫你的,不過有用錢的地方一定傾囊相助。那個老管家年紀也不小了,該留點養老錢,以後這些身外之物我定期給你送來,再安排幾個侍女,隨從……”

她將屋內打量了一圈,忽然說道:“我給你買座宅子好了!這破地方,你一個身嬌體貴的姑娘怎麽能住!”

南枝聽她一本正經的聲音,沒忍住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李衡音臉上一燥。

她的笑是發自內心的感動與慶幸。堂堂相府千金,外人面前高不可攀的貴女,教養儀姿從不輸任何人,卻為了她鞍前馬後。

南枝說:“這裏其實挺好的,據說三面環山,精致明秀怡人,一點不比城中差。我喜歡這樣安靜寧和的地方,既可以專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又能消磨時光。”

“景致再好有什麽用?做自己想做的事?”李衡音擡頭看了看小院內被翻開的土壤,哼笑,“什麽自己想做的事,種地?挖土?”

南枝抿了抿唇,話裏有話道:“當然除了這些,這裏還有別的。我想衡音要是發現此處別樣的風景,一定會被吸引住,不舍得離開的。”

“神神叨叨,這地方除了山水泥土,農舍田地還能有什麽。”李衡音把巾帕扔進水中端起木盆就往走,“難道這裏還能有什麽山精妖怪,神明佛陀不成?”

就在她口中喋喋不休的打開門,南枝忽然聽到門板‘嘭’被緊堅合上得聲音,本該遠去的腳步又近在耳邊。

南枝收起笑:“怎麽了?”

李衡音背靠著門板,死死的扣住木盆邊緣,雙目圓睜,仿佛受到了驚嚇:“真的有山精妖怪,神明佛陀!”

“……”南枝起身朝她走來,伸手摸上了她的額頭,“發燒了嗎?說什麽胡話呢?”

李衡音垂眸看著她,目光閃爍不已:“要不是山精妖怪變身,就是神明佛陀施法……不然我、我怎麽會在這看到江橫?”

就在剛才她打開門的一剎那,竹舍的籬管外有個熟悉的背影,青衫調儻,在閃爍的浮光下清晰的落入她的眼眸,沈沈的墜入了她的心中。

“他他……江橫他……”

她神色慌張,難以置信,南枝卻平靜道:“我剛剛說了,這裏有別樣的風景會把你吸引住,叫你舍不得離開的。”

李衡音一把抓住南枝:“所以你說的是江橫?”

“除了江大人,難不成還有別人能讓我的衡音這樣麽?”腕間的手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興奮,正在輕輕的顫抖著,南枝反握住她冰涼的柔荑,笑道,“你慌什麽,江大人又不是毒蛇猛獸,還能吞了你不成?”

“可是我不知道他在這,來的匆忙,衣著簡單,妝容更是隨便……”李衡音抽回手,趕緊順了順頭發,穩住心神。

“如今他自己成天在泥堆裏打滾,和那些藥材為伴,還種花種菜的,想必也體面不到哪去,他敢嫌棄你,”南枝揚了揚拳頭,哼聲,“我揍他!”

有了她的安慰,李衡音稍稍寬心,目光流轉間,於門縫處微微停留:“他怎麽會住在你隔壁?”

“說起來也是緣分。”南枝將她手裏的木盆放下,拉著她重新坐下,把剛才那兩杯已經微冷的茶水遞了一杯過去,自己也抿了口,開始將那晚如何與江橫偶遇、過後如何成為鄰居、甚至跟江橫學醫術等等和盤托出。

李衡音聽著聽著,內心波瀾起伏,已不再平靜。

“所以如果不是遇到江橫,他好心把你帶回來,你連去的地方都沒有,只能在外面湊合一夜?”

她的波瀾不是為了江橫,而是南枝。

原來,那個可惡的楚燁竟然在給出那麽動聽的承諾後,還能狠心把她丟棄在外。明知外面大雪紛飛,明知寒氣肆虐,明知她無處可去……竟然還能走的瀟灑決然!

“琙王他究竟有沒有心!你為什麽不來找我?”李衡音無法想象南枝的艱難無助,透澈的雙眸映著外面冰雪之色,竟被那明晃晃的亮灼痛,目中一紅,“就算爹爹和王爺再不對付,也不是見死不救之人,你真的來找我,他不至於把你敢走,雖然未必會同意常住,可是收留一陣總不是問題。你是不是傻,為了楚燁,真的不值得。”

“我知道不值得,所以選擇離開。”灑脫自在了幾日,漸漸想明白許多,心中的執念也在慢慢放下。

南枝再一次摸索著李衡音的臉頰,為她拭去眼角的濕潤:“你別哭,等會江大人應該要來給我送飯,要真哭醜了我可救不了你。”

“啊?”李衡音楞了一下,瞬間反應過來,趕緊卷袖擦淚,口中嘟囔,“等下他要來?這可怎麽好,你這也沒個鏡子,我也不知道現在的樣子是不是狼狽死了……”

“因為我眼睛不便,江大人每日會做好簡單的飯菜給我送來。其實這些事我學著也能做,但他怕我哪日不小心生火時把屋子燒了,累及他的寶貝藥材。”

“你和他學醫,叫他一聲老師,照顧你這個學生也是應該的。”

許是因為江橫在南枝最無助的時候伸出援手,李衡音對江橫的傾慕中又多了一絲感激。

南枝認同的點點頭:“江大人確實是個好人,這些天多虧他,我的生活才不至於一團糟,我也不知道怎麽報答他,想幫他去賣賣藥材,他卻覺得不合適。”

“當然不合適,路途遙遠,你眼睛又不方便,怎麽賣藥材?江橫是個男人,還是個大夫,照顧你是天經地義。他要是放任你不管,不就和琙王一樣無情了麽?”

提到楚燁,南枝低下頭,將面目隱匿在黑暗之中,沒有說話。

然而情緒掩藏的再好,也沒能逃過李衡音的眼睛:“決心離開王府是你的選擇,我無權幹涉。王爺那些話是真也好,是假也罷,能不能在你心裏徹底翻篇都不重要了,只要以後你能開心。”

“我知道……我會的。”

“不過……”李衡音盯著她,目光微動,“萬一他的話是真的呢?”

南枝楞了楞,李衡音清楚的看見她目中一亮,然而當她擡起頭時,屋外光澤映入眼中,彌漫起的卻是一縷難以言說的哀傷。

那些承諾是很動聽,動聽到南枝曾經一度以為那是真的,差地就隨他回去,幸好那天夜裏的大雪和森森寒氣將她的腦中吹得無比清明,克制住了沖動。

這些天那個男人一次也沒有找來,更是讓她確信自己當時的選擇是對的。

什麽想要的都能給,不過是哄騙她的假話罷了,以楚燁的性格,真的放不下又豈會面都不露一下。

南枝想,或許他已經習慣了自己不在身邊的日子,美酒美女相伴,又做回了那個風流瀟灑的王爺。

而她呢?是不是也真的該放下了。

十二年……生命裏只有當初從戰場把她抱回來的那個少年,她將少年封存在心底,任何人也走不進來。

而如今,她要打開心扉,徹底放那個少年離開……

心緒起伏之間,她微笑又嘆息,那笑中藏著多少苦澀隱忍,沒人能看的清。

白雲之巔的天家之子,從來不是她這種塵泥可以褻瀆的,糾纏的最後,放不過的唯有自己。

李衡音將她眼中流露的情緒盡收眼底,猶豫再三,還是如實相告:“有件事我想還是告訴你比較好。雖然君上一直不願大婚,後位空懸,不過迫於朝中重臣的壓力,已經選定了幾位妃妾。”

一國之君後宮充實是理所應當,空無一人才奇怪。

南枝並沒有意外。

“你說王爺將你視為棋子,想送你入宮,後來又承諾不會再這樣做?”

南枝點點頭,至於楚燁送她入宮的原因,並沒有告訴李衡音,“他說不止我一顆棋子,就算沒有我,還有旁人。”

“所以你不信他的話有一部原因是害怕他欺騙你,再次送你入宮?”

南枝沒說話,算是默認。

“或許他的話是真的,不會再送你入宮了,“因為他已經有了更合適的人選。”

“什麽?”南枝楞住,“是誰?”

“葉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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