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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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雪夜城中長街蕭條，一個時辰後，南枝實在走不動了，坐在路邊檐下歇息。手裏的錢袋子已經徹底冷透，身上的氅衣卻還殘留著他的味道，一縷一縷，將往事清晰的勾勒在腦海中，難以揮去。
楚燁給的錢不是很多，也足夠生活一段時間。
眼下天氣惡劣，客棧酒樓幾乎都已打烊，整條街只剩零星幾盞燈籠在風中飛揚，微弱的光線射入滿地白雪中，模糊難辨。
徹底離開王府的第一晚，去處都成了問題，她撓了撓發梢，有些發愁。
人一旦焦慮起來就容易沒完沒了，但心裏被別的東西填滿後也就沒工夫去想楚燁那些溫柔又絕情的話。
臉上融化的雪水卻越來越多，越來越濕潤，她知道雪已經越下越大，如果不盡快找到落腳處，不到明日，就會被大雪覆蓋，凍死在這。
正為難時，忽然飄落在眉眼上的雪花好像少了，像是雪勢漸弱，南枝剛伸出手，去觸摸空中落下的飛雪，前方就響起了一道聲音。
“南枝姑娘？”
“江大人？”
這人走路怎麽沒有聲音。
江橫將手中的傘移了大半到南枝頭頂,疑惑道：“你怎麽一個人坐在這？王爺呢？”
遭貶後他搬到了江陵城邊的無名小村中，種養草藥，鉆研醫術，雖然清貧了些，倒也樂得自在。這幾日的天說變就變，村莊到市集還有一段距離，要買什麽十分不方便，本想著趁剛才雪小時到城中采辦一番，結果剛進城，雪又漸漸變大，店家也關的只剩幾間。
失望而歸的江橫突然看見了南枝，蜷縮在屋檐下，雪光將她的臉照得明媚無比，還是初見時的模樣，神色卻分外落寞。
王爺視若珍寶的姑娘，如今卻孤零零的坐在這。
江橫望著她，不禁將手中的的傘又往她那移了半寸，這下南枝露在檐外的半截身子已經全被遮住，而他自己則晾在大雪中。
他的袖口散發著淡淡的藥香，一陣飄來，卷入南枝的鼻翼，將她吹得渾身戰栗。
“我應該不會再回王府了。”她語氣悵然，仿佛蓄滿了悲傷。
江橫靜靜地望著她，忽然問：“你的朋友呢？”
“你說衡音？”南枝搖搖頭，“你應該知道相爺和王爺不和，去找她是添麻煩。”
江橫雖然不知道她和王爺之間發生了什麽，但也能猜出這姑娘下載乃的處境很不好，已經不僅僅是和王爺吵架負氣跑出來這麽簡單。
他看了看四周門扉緊閉的客棧，以及她手中緊握的錢袋子，猶豫了一下，說：“下了雪夜間會越來越冷，如果你不嫌棄，可以先去我那裏避一避雪，等天亮了再做打算。”
南枝本想拒絕，但四周寒風颼颼，凍得她手腳僵硬麻木。如今沒有其他去處，只能先這樣。她點了點頭，問：“江大人住的地方遠麽？”
要是太遠了，她的體力怕是支撐不到走過去了。
“腳程快些半個時辰也是可以到的。”江橫自顧自的說完，忽然拉起了南枝的手腕。
“江大人？”
他很規矩，隔著厚厚的氅衣，避免觸碰到南枝皮膚，沒有半點逾越。南枝還在意外時，尚有餘溫的傘柄抵到了掌心，江橫讓她握住，隨後自己蹲下身來，引導她起身往前走。
“再走兩步，趴上來，我背你。”
“這怎麽可以……”
要知道除了楚燁和一直照看她的元清，她幾乎從來沒有和別的男子有過親密的接觸，上次在宮中醉酒那次完全是個意外。
隨著年齡增長，楚燁和元清也不會像小時候那樣隨便抱她摟她。
對元清，多數是她自己傷心難受，鉆到元叔懷中撒撒嬌。
而楚燁則是她控制不住的想靠近，渴望彼此間之間親密的觸碰。
之前楚徽雲抱著醉酒的她是什麽滋味已經忘得幹幹凈凈，反正事後想起來，覺得那樣絕對不妥。楚燁的親侄子尚且如此，更別提是個陌生男子說要背她。
“江大人，我怎好麻煩你。”
江橫轉頭，看出她臉上的為難，笑了笑：“半個時辰說遠不遠，但你一個姑娘家，平日裏嬌生慣養的，在雪地上走過去不是易事。南枝姑娘，你都願竟跟我回家，還在乎我背你一程嗎？”
江橫的的話瞬間打消了南枝心中的猶豫，也令她臉上一燥。
長這麽大，除了學宮裏的學子和府中的管家侍從，她幾乎接觸不到楚燁之外的男子，更別說要與人回家，還是被背回家。
她站在那，進退不是，臉色尷尬至極，不僅僅因為這親密的接觸，更重的，這是李衡音喜歡的人。
和摯友的心上人摟摟抱抱，這成何體統，又算得了什麽。
為了不讓這姑娘尷尬，江橫又說：“平日裏治病救人少不得肢體觸碰，你就將我當成一個尋常大夫，而你則是個崴了腳的病人就行。”
如今他在那村莊裏住，不少鄰裏來找他醫治，他們或是上山砍伐摔斷了腿，或是入林采摘被毒物咬傷，其中也不乏婦人少女。救治時的觸碰，可比隔著厚重的氅衣背她親密的多，對南枝，他也是當成了自己的病人，畢竟那姑娘的眼睛還沒醫好。
半路見到自己的病人獨自坐在街上無處可去，生了憐憫之心，僅此而已。
他在心中這樣對自己說，然而目光瞥過去時，竟生了一絲貪婪，長久的凝望著，再也無法收回。
南枝覺得他話中有理，也不拘著了。
她從小被楚燁保護著，那個男人說的最多的就是不能陌生男子接觸，怕她吃虧上當，禮教沒有束縛她，卻被楚燁的話給束縛了。
她聽著指揮，彎腰趴在了他的背上。
江橫比楚燁瘦，清瘦的背讓她無法想象出這是一個怎樣的男子。
能讓衡音心動，必然也非尋常之輩。
只是他太瘦了，南枝一手撐著傘，一手攀著他的肩，指尖不自覺的動了動，像是在摸索著探尋什麽。
感受到她的動靜，江橫放慢腳步，輕聲問道：“怎麽了？”
南枝耳根一紅，連忙停下不安分的手，不敢再動：“沒，沒有。”
為了緩解尷尬，她連忙轉開話題：“江大人，他們都說你偷了太醫院的藥材來賣，但是我和衡音是信你的，你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江橫沒想到她會提及此事，楞了一下，並不在乎道：“君上聖明，自由決斷，如今我的下場就是最好的證明。”
“你……難道你就不想查出是誰陷害你的嗎？”
“查出來又能怎樣，以卵擊石，毫無意義。”
“怎麽會是以卵擊石，君上那麽欣賞你，你又那麽有才……”南枝語氣漸漸急促，似在為他不平，“難道就是因為你的才華，所以他們嫉妒你，才陷害你，想把你擠出朝堂？”
江橫背著她在雪地穩穩的走著，始終不發一言。
夜下無人，沒人瞧見他嘴角苦澀的笑意，和眼中的落寞與無奈。
南枝忽然想起楚燁的話，又補充道：“雖然敢這樣對你的絕非等閑之輩，但……一定不是王爺幹的。”
“我知道不是王爺，他與我無冤無仇，還叮囑我要好好醫治你，他那麽疼你，怎麽舍得放棄任何讓你覆明的機會。”
南枝松了口氣：“你願意相信就好。”
即使分開了，也不會在背後說他什麽壞話。
楚燁這個人雖然心狠手辣，有仇必報，但是他的身份和性格，如果做了，根本不屑撒謊。
提到楚燁，江橫沈吟道：“為什麽一個人呆在外面，是和王爺鬧別扭了？”
他本不是八卦之人，可是眼下，她兀自沈思，他也不再言語。兩人之間，又恢覆了無話的沈默，有些不甘心，又不知道該聊什麽，便隨便扯了個話題。
背上的人聞言，立馬噤聲，沈默許久也不再回答。
如若不是頭上的傘隨著他的動作搖搖晃晃，抖落一片浮雪，江橫會以為南枝已經累的睡著了。
大概是提到她的傷心事了吧……他想。
“對不起，我只是隨便問問。”
初見南枝就覺得她比普通女子瘦了些，今天背了她才發現比自己想象中還輕很多。雪地裏腳印深深淺淺地留下，不知不覺已經走出老遠。
“你怎麽這麽瘦？”江橫沈默了片刻，再次開口。
雖然雪夜冰寒，但是那個姑娘呼出氣息撲打在脖頸耳後，還是一片溫暖，讓他想起父母小妹尚在人世時的快樂，不知不覺，唇邊也露出了溫暖的笑意。
南枝捏著傘柄，手腕有些酸痛，便換了只手繼續撐著。為了讓傘精準的遮在江橫的頭頂，她輕輕抓住他垂散在背後的頭發，把控方向。聽他這麽問，歪著腦袋認真想了想才說：“應該和我小時候生過的那場病有關。”
大概是生病，身體不太好，所以無論楚燁怎麽養她，都胖不起來。
也是那場病，奪走了她的雙眼。
“江大人，我的眼睛，它們還會好嗎？”
白雪紛紛飛揚，微弱的燈光將兩人的影子在雪地裏拉的老長。
江橫正要回答，讓她不要灰心，自己定會盡最大的努力醫治。話剛滾到嘴邊，就聽她又說：“眼睛不好，經常闖禍，也沒什麽用處，只會吃閑飯，所以殿下他不想將我留在身邊了。”
江橫訝異轉頭，看見她耷拉著腦袋，十分沮喪。
“怎麽會？王爺那麽疼你。”
江橫皺眉道：“王爺何等富貴，別說你不比旁人差，就算真養幾個吃閑飯的，也不是養不起。”
南枝無力的笑了一下：“他養了我十二年，夠久了。對了江大人。”
“嗯？”
南枝不願意在那件事上多聊，趕緊轉了話題，順便替自己的好友探探路：“既然你還記得我那位朋友，那……你覺得她是個怎樣的女子？”
“性格直爽，重情重義，豪氣不輸男兒。”
好友被誇，這讓南枝也跟著愉悅起來，連連點頭稱是：“對！她就是這樣的！我聽別人說她長的也極美。別說男人了，就連我一個女子都好喜歡她。”
江橫失笑：“是。”
“既然江大人說是了，那……”南枝忽然垂下腦袋，溫柔的呼吸從他頸後繞到臉頻，輕輕的問，“你也是男子，那你，喜歡她嗎？”
江橫腳步一頓，低聲道：“到家了。”
他推開門，蹲下身，將人放在屋內。
茅屋兩間緊緊相連，陳設簡單，小案毛氈木凳，角落裏放著一張長塌，雖然簡陋，裏裏外外卻打掃得一塵不染，幹凈整潔。
而另一間則是他用來存放藥材和書籍的，除了一個書架和藥櫃，再無其他。
這和王府裏的奢華簡直是天壤之別，不過再好的東西南枝也看不見。她只需要有個落腳地，有張可以睡覺的床榻就可以。
“我去燒些熱水給你洗把臉。”江橫點燃燈火，接過南枝手裏的傘收好，拿起巾帕擦了擦臉，又撣掉身上的雪水，然後端起木盆去往了另一間屋內。
南枝不敢亂跑，解開了早已被打濕的氅衣，拘謹的坐在凳子上。偶爾擡起頭四下張了張，卻什麽也看不見。這裏到處都飄散著清苦濃郁的藥味，那點筆墨書香氣息融在其中，淡若無味。
離開楚燁不過兩夜，她已經習慣了陌生的地方。
今晚尚有落腳之處，等到了明天，她告別江橫後，就要自己生存，所以要盡快適應。
江橫很快端著盛滿熱水的木盆進來，濕了毛巾遞給她：“先擦把臉，我這簡陋，要委屈你了。”
南枝接過熱氣騰騰的巾帕，道了謝，在臉上輕輕的擦拭起來。熱氣驅散了寒氣，在她臉上留下一片舒適的暖意。其實她還想沐浴，已經兩天沒有清洗了，只不過孤男寡女的，她眼睛又瞧不見，很不方便，就沒開口。
擦完臉，南枝把巾帕丟回木桶中，摸索著端起木桶邊緣就要往外走，江橫見了趕緊把她攔下：“我來就好，你一直朝裏走，有張長塌，先歇會。還沒吃東西吧？我去熬點粥。”
手中一空，南枝叫住了轉身裏去的江橫，“外面很晚了吧，不用這麽麻煩，我不餓。你背著我走了那麽遠，也早點歇著吧。”
說完這些話，南枝的臉上微微一紅。
她從來沒有跟楚燁以為的男人同睡一室，自然會害羞。
“好吧，要是你餓了告訴我，我去給你弄吃的。”江橫看出她的不好意思，也沒有多言，轉身去關上了門，將一夜風雪擋在了屋外。
他這裏沒有暖爐和火盆，於是就多點了幾個燈燭驅寒。平時他一個人在的時候關好門窗也就也不覺得多冷，但是南枝是姑娘家，生來就比男子怕冷些，就算滿屋燈燭高照，只怕也不見得有多少暖意。
於是江橫考慮了一下，只從榻上抽出一床被子，將其餘的三床都留給了她。
他打算今夜不睡，坐在案前看看醫書，很快就能過去。
“不早了，睡吧。”
“那你呢？這榻留給我了，你睡哪？”南枝被他引到長塌邊，遲疑。
“我睡另一邊，不會妨礙到你，放心。”說著走到案前坐下，伸了個懶腰，裝模作樣道，“睡吧，不早了。”
聽他的聲音似乎真的很疲乏，南枝也不再猶豫，脫去早已臟汙的繡鞋，躺在了被窩中。冰涼的冷意瞬間透過腳底侵襲上全身，讓她忍不住打了兩個寒顫。
以前在王府，楚燁會吩咐侍女將手爐放在被窩裏，早早捂暖，所以睡覺的時候很少感到冷。如今離開了王府才知道，原來沒有被捂暖的被子裏是這麽冷。
那時候，她還喜歡把冰涼的手腳直接塞到楚燁的懷中，楚燁非但不生氣，還會細心的幫她搓一搓，直到捂熱。
可是現在這些都沒有了……
想到那個只是將自己當成棋子的男人，南枝的鼻尖陡然一酸，翻了身面朝墻壁，不想讓江橫瞧見自己的失態。
案上燭光微微搖晃，照的滿案書籍一片靜柔。江橫隨手挑了一本瀏覽，目光漫不經心地瞥向墻角，忽然問：“你往後有什麽打算？”
躲在被中的南枝趕緊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漬，低聲道：“我這有些錢兩，打算找個地方住下，只不過還不知道去哪。江大人，這附近還有住處嗎？”
屋內靜悄悄的，只有南枝的輕柔的聲音。
江橫放下書，雙手交疊，靜靜的望著她，半邊面龐隱在黑暗之中，半邊落在燭火之下，俊美的五官依稀透著幾分溫潤。
住處麽，是有的。但是他不認為南枝會長久在外，就算她想，王府那位爺也不會同意。
“你一個人在外，沒人照料，怎麽生活？”
“天下盲眼之人何其多，他們都可以活的很好。”南枝又翻了個身把臉轉了個過來，有些難受，“連你也覺得我應該被關在那個巍峨的金絲籠中嗎？”
江橫收回視線，沈默。
曉得她的倔勁上來了，他不再說話，免得惹她不悅。
過了一會，見南枝又翻了個來回，他才開口：“江某並非此意，只是你萬一出了什麽事……這樣，住處我幫你找，但是你氣消了便回去，如何？”
這是他最後的讓步，要是再不聽，他只能去琙王府讓王爺把人帶走，哪怕南枝會為了他擅作主張一事而恨他，也好過她一個女子孤身在外。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南枝一動不動的身子，緊閉的雙目，平穩的呼吸，似已睡去多時。
另一邊，楚燁當著侍從的面表明真心後還是被無情的拒絕，心情自然不能好到哪去。竭力壓著怒意回到府中，臉色鐵青，跨入屋內就是一句：“翅膀真是硬的不得了！”
似是惱極，卷袖間拂落了滿案書籍，嘩啦啦的掉落一地。
元清彎腰正欲撿，他卻道：“誰都不許去找她！”
鳳眸瞥下，落在那個淡漠的背影上，聲音漸漸軟了下來。
“元叔，她究竟要怎樣？”
她要的東西都願意給，娶她，一輩子陪著她，給她道歉，給她承諾，只要她開心。
即便這樣，還是被無情的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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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城中長街蕭條，一個時辰後，南枝實在走不動了，坐在路邊檐下歇息。手裏的錢袋子已經徹底冷透，身上的氅衣卻還殘留著他的味道，一縷一縷，將往事清晰的勾勒在腦海中，難以揮去。
楚燁給的錢不是很多，也足夠生活一段時間。
眼下天氣惡劣，客棧酒樓幾乎都已打烊，整條街只剩零星幾盞燈籠在風中飛揚，微弱的光線射入滿地白雪中，模糊難辨。
徹底離開王府的第一晚，去處都成了問題，她撓了撓發梢，有些發愁。
人一旦焦慮起來就容易沒完沒了，但心裏被別的東西填滿後也就沒工夫去想楚燁那些溫柔又絕情的話。
臉上融化的雪水卻越來越多，越來越濕潤，她知道雪已經越下越大，如果不盡快找到落腳處，不到明日，就會被大雪覆蓋，凍死在這。
正為難時，忽然飄落在眉眼上的雪花好像少了，像是雪勢漸弱，南枝剛伸出手，去觸摸空中落下的飛雪，前方就響起了一道聲音。
“南枝姑娘？”
“江大人？”
這人走路怎麽沒有聲音。
江橫將手中的傘移了大半到南枝頭頂,疑惑道：“你怎麽一個人坐在這？王爺呢？”
遭貶後他搬到了江陵城邊的無名小村中，種養草藥，鉆研醫術，雖然清貧了些，倒也樂得自在。這幾日的天說變就變，村莊到市集還有一段距離，要買什麽十分不方便，本想著趁剛才雪小時到城中采辦一番，結果剛進城，雪又漸漸變大，店家也關的只剩幾間。
失望而歸的江橫突然看見了南枝，蜷縮在屋檐下，雪光將她的臉照得明媚無比，還是初見時的模樣，神色卻分外落寞。
王爺視若珍寶的姑娘，如今卻孤零零的坐在這。
江橫望著她，不禁將手中的的傘又往她那移了半寸，這下南枝露在檐外的半截身子已經全被遮住，而他自己則晾在大雪中。
他的袖口散發著淡淡的藥香，一陣飄來，卷入南枝的鼻翼，將她吹得渾身戰栗。
“我應該不會再回王府了。”她語氣悵然，仿佛蓄滿了悲傷。
江橫靜靜地望著她，忽然問：“你的朋友呢？”
“你說衡音？”南枝搖搖頭，“你應該知道相爺和王爺不和，去找她是添麻煩。”
江橫雖然不知道她和王爺之間發生了什麽，但也能猜出這姑娘下載乃的處境很不好，已經不僅僅是和王爺吵架負氣跑出來這麽簡單。
他看了看四周門扉緊閉的客棧，以及她手中緊握的錢袋子，猶豫了一下，說：“下了雪夜間會越來越冷，如果你不嫌棄，可以先去我那裏避一避雪，等天亮了再做打算。”
南枝本想拒絕，但四周寒風颼颼，凍得她手腳僵硬麻木。如今沒有其他去處，只能先這樣。她點了點頭，問：“江大人住的地方遠麽？”
要是太遠了，她的體力怕是支撐不到走過去了。
“腳程快些半個時辰也是可以到的。”江橫自顧自的說完，忽然拉起了南枝的手腕。
“江大人？”
他很規矩，隔著厚厚的氅衣，避免觸碰到南枝皮膚，沒有半點逾越。南枝還在意外時，尚有餘溫的傘柄抵到了掌心，江橫讓她握住，隨後自己蹲下身來，引導她起身往前走。
“再走兩步，趴上來，我背你。”
“這怎麽可以……”
要知道除了楚燁和一直照看她的元清，她幾乎從來沒有和別的男子有過親密的接觸，上次在宮中醉酒那次完全是個意外。
隨著年齡增長，楚燁和元清也不會像小時候那樣隨便抱她摟她。
對元清，多數是她自己傷心難受，鉆到元叔懷中撒撒嬌。
而楚燁則是她控制不住的想靠近，渴望彼此間之間親密的觸碰。
之前楚徽雲抱著醉酒的她是什麽滋味已經忘得幹幹凈凈，反正事後想起來，覺得那樣絕對不妥。楚燁的親侄子尚且如此，更別提是個陌生男子說要背她。
“江大人，我怎好麻煩你。”
江橫轉頭，看出她臉上的為難，笑了笑：“半個時辰說遠不遠，但你一個姑娘家，平日裏嬌生慣養的，在雪地上走過去不是易事。南枝姑娘，你都願竟跟我回家，還在乎我背你一程嗎？”
江橫的的話瞬間打消了南枝心中的猶豫，也令她臉上一燥。
長這麽大，除了學宮裏的學子和府中的管家侍從，她幾乎接觸不到楚燁之外的男子，更別說要與人回家，還是被背回家。
她站在那，進退不是，臉色尷尬至極，不僅僅因為這親密的接觸，更重的，這是李衡音喜歡的人。
和摯友的心上人摟摟抱抱，這成何體統，又算得了什麽。
為了不讓這姑娘尷尬，江橫又說：“平日裏治病救人少不得肢體觸碰，你就將我當成一個尋常大夫，而你則是個崴了腳的病人就行。”
如今他在那村莊裏住，不少鄰裏來找他醫治，他們或是上山砍伐摔斷了腿，或是入林采摘被毒物咬傷，其中也不乏婦人少女。救治時的觸碰，可比隔著厚重的氅衣背她親密的多，對南枝，他也是當成了自己的病人，畢竟那姑娘的眼睛還沒醫好。
半路見到自己的病人獨自坐在街上無處可去，生了憐憫之心，僅此而已。
他在心中這樣對自己說，然而目光瞥過去時，竟生了一絲貪婪，長久的凝望著，再也無法收回。
南枝覺得他話中有理，也不拘著了。
她從小被楚燁保護著，那個男人說的最多的就是不能陌生男子接觸，怕她吃虧上當，禮教沒有束縛她，卻被楚燁的話給束縛了。
她聽著指揮，彎腰趴在了他的背上。
江橫比楚燁瘦，清瘦的背讓她無法想象出這是一個怎樣的男子。
能讓衡音心動，必然也非尋常之輩。
只是他太瘦了，南枝一手撐著傘，一手攀著他的肩，指尖不自覺的動了動，像是在摸索著探尋什麽。
感受到她的動靜，江橫放慢腳步，輕聲問道：“怎麽了？”
南枝耳根一紅，連忙停下不安分的手，不敢再動：“沒，沒有。”
為了緩解尷尬，她連忙轉開話題：“江大人，他們都說你偷了太醫院的藥材來賣，但是我和衡音是信你的，你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江橫沒想到她會提及此事，楞了一下，並不在乎道：“君上聖明，自由決斷，如今我的下場就是最好的證明。”
“你……難道你就不想查出是誰陷害你的嗎？”
“查出來又能怎樣，以卵擊石，毫無意義。”
“怎麽會是以卵擊石，君上那麽欣賞你，你又那麽有才……”南枝語氣漸漸急促，似在為他不平，“難道就是因為你的才華，所以他們嫉妒你，才陷害你，想把你擠出朝堂？”
江橫背著她在雪地穩穩的走著，始終不發一言。
夜下無人，沒人瞧見他嘴角苦澀的笑意，和眼中的落寞與無奈。
南枝忽然想起楚燁的話，又補充道：“雖然敢這樣對你的絕非等閑之輩，但……一定不是王爺幹的。”
“我知道不是王爺，他與我無冤無仇，還叮囑我要好好醫治你，他那麽疼你，怎麽舍得放棄任何讓你覆明的機會。”
南枝松了口氣：“你願意相信就好。”
即使分開了，也不會在背後說他什麽壞話。
楚燁這個人雖然心狠手辣，有仇必報，但是他的身份和性格，如果做了，根本不屑撒謊。
提到楚燁，江橫沈吟道：“為什麽一個人呆在外面，是和王爺鬧別扭了？”
他本不是八卦之人，可是眼下，她兀自沈思，他也不再言語。兩人之間，又恢覆了無話的沈默，有些不甘心，又不知道該聊什麽，便隨便扯了個話題。
背上的人聞言，立馬噤聲，沈默許久也不再回答。
如若不是頭上的傘隨著他的動作搖搖晃晃，抖落一片浮雪，江橫會以為南枝已經累的睡著了。
大概是提到她的傷心事了吧……他想。
“對不起，我只是隨便問問。”
初見南枝就覺得她比普通女子瘦了些，今天背了她才發現比自己想象中還輕很多。雪地裏腳印深深淺淺地留下，不知不覺已經走出老遠。
“你怎麽這麽瘦？”江橫沈默了片刻，再次開口。
雖然雪夜冰寒，但是那個姑娘呼出氣息撲打在脖頸耳後，還是一片溫暖，讓他想起父母小妹尚在人世時的快樂，不知不覺，唇邊也露出了溫暖的笑意。
南枝捏著傘柄，手腕有些酸痛，便換了只手繼續撐著。為了讓傘精準的遮在江橫的頭頂，她輕輕抓住他垂散在背後的頭發，把控方向。聽他這麽問，歪著腦袋認真想了想才說：“應該和我小時候生過的那場病有關。”
大概是生病，身體不太好，所以無論楚燁怎麽養她，都胖不起來。
也是那場病，奪走了她的雙眼。
“江大人，我的眼睛，它們還會好嗎？”
白雪紛紛飛揚，微弱的燈光將兩人的影子在雪地裏拉的老長。
江橫正要回答，讓她不要灰心，自己定會盡最大的努力醫治。話剛滾到嘴邊，就聽她又說：“眼睛不好，經常闖禍，也沒什麽用處，只會吃閑飯，所以殿下他不想將我留在身邊了。”
江橫訝異轉頭，看見她耷拉著腦袋，十分沮喪。
“怎麽會？王爺那麽疼你。”
江橫皺眉道：“王爺何等富貴，別說你不比旁人差，就算真養幾個吃閑飯的，也不是養不起。”
南枝無力的笑了一下：“他養了我十二年，夠久了。對了江大人。”
“嗯？”
南枝不願意在那件事上多聊，趕緊轉了話題，順便替自己的好友探探路：“既然你還記得我那位朋友，那……你覺得她是個怎樣的女子？”
“性格直爽，重情重義，豪氣不輸男兒。”
好友被誇，這讓南枝也跟著愉悅起來，連連點頭稱是：“對！她就是這樣的！我聽別人說她長的也極美。別說男人了，就連我一個女子都好喜歡她。”
江橫失笑：“是。”
“既然江大人說是了，那……”南枝忽然垂下腦袋，溫柔的呼吸從他頸後繞到臉頻，輕輕的問，“你也是男子，那你，喜歡她嗎？”
江橫腳步一頓，低聲道：“到家了。”
他推開門，蹲下身，將人放在屋內。
茅屋兩間緊緊相連，陳設簡單，小案毛氈木凳，角落裏放著一張長塌，雖然簡陋，裏裏外外卻打掃得一塵不染，幹凈整潔。
而另一間則是他用來存放藥材和書籍的，除了一個書架和藥櫃，再無其他。
這和王府裏的奢華簡直是天壤之別，不過再好的東西南枝也看不見。她只需要有個落腳地，有張可以睡覺的床榻就可以。
“我去燒些熱水給你洗把臉。”江橫點燃燈火，接過南枝手裏的傘收好，拿起巾帕擦了擦臉，又撣掉身上的雪水，然後端起木盆去往了另一間屋內。
南枝不敢亂跑，解開了早已被打濕的氅衣，拘謹的坐在凳子上。偶爾擡起頭四下張了張，卻什麽也看不見。這裏到處都飄散著清苦濃郁的藥味，那點筆墨書香氣息融在其中，淡若無味。
離開楚燁不過兩夜，她已經習慣了陌生的地方。
今晚尚有落腳之處，等到了明天，她告別江橫後，就要自己生存，所以要盡快適應。
江橫很快端著盛滿熱水的木盆進來，濕了毛巾遞給她：“先擦把臉，我這簡陋，要委屈你了。”
南枝接過熱氣騰騰的巾帕，道了謝，在臉上輕輕的擦拭起來。熱氣驅散了寒氣，在她臉上留下一片舒適的暖意。其實她還想沐浴，已經兩天沒有清洗了，只不過孤男寡女的，她眼睛又瞧不見，很不方便，就沒開口。
擦完臉，南枝把巾帕丟回木桶中，摸索著端起木桶邊緣就要往外走，江橫見了趕緊把她攔下：“我來就好，你一直朝裏走，有張長塌，先歇會。還沒吃東西吧？我去熬點粥。”
手中一空，南枝叫住了轉身裏去的江橫，“外面很晚了吧，不用這麽麻煩，我不餓。你背著我走了那麽遠，也早點歇著吧。”
說完這些話，南枝的臉上微微一紅。
她從來沒有跟楚燁以為的男人同睡一室，自然會害羞。
“好吧，要是你餓了告訴我，我去給你弄吃的。”江橫看出她的不好意思，也沒有多言，轉身去關上了門，將一夜風雪擋在了屋外。
他這裏沒有暖爐和火盆，於是就多點了幾個燈燭驅寒。平時他一個人在的時候關好門窗也就也不覺得多冷，但是南枝是姑娘家，生來就比男子怕冷些，就算滿屋燈燭高照，只怕也不見得有多少暖意。
於是江橫考慮了一下，只從榻上抽出一床被子，將其餘的三床都留給了她。
他打算今夜不睡，坐在案前看看醫書，很快就能過去。
“不早了，睡吧。”
“那你呢？這榻留給我了，你睡哪？”南枝被他引到長塌邊，遲疑。
“我睡另一邊，不會妨礙到你，放心。”說著走到案前坐下，伸了個懶腰，裝模作樣道，“睡吧，不早了。”
聽他的聲音似乎真的很疲乏，南枝也不再猶豫，脫去早已臟汙的繡鞋，躺在了被窩中。冰涼的冷意瞬間透過腳底侵襲上全身，讓她忍不住打了兩個寒顫。
以前在王府，楚燁會吩咐侍女將手爐放在被窩裏，早早捂暖，所以睡覺的時候很少感到冷。如今離開了王府才知道，原來沒有被捂暖的被子裏是這麽冷。
那時候，她還喜歡把冰涼的手腳直接塞到楚燁的懷中，楚燁非但不生氣，還會細心的幫她搓一搓，直到捂熱。
可是現在這些都沒有了……
想到那個只是將自己當成棋子的男人，南枝的鼻尖陡然一酸，翻了身面朝墻壁，不想讓江橫瞧見自己的失態。
案上燭光微微搖晃，照的滿案書籍一片靜柔。江橫隨手挑了一本瀏覽，目光漫不經心地瞥向墻角，忽然問：“你往後有什麽打算？”
躲在被中的南枝趕緊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漬，低聲道：“我這有些錢兩，打算找個地方住下，只不過還不知道去哪。江大人，這附近還有住處嗎？”
屋內靜悄悄的，只有南枝的輕柔的聲音。
江橫放下書，雙手交疊，靜靜的望著她，半邊面龐隱在黑暗之中，半邊落在燭火之下，俊美的五官依稀透著幾分溫潤。
住處麽，是有的。但是他不認為南枝會長久在外，就算她想，王府那位爺也不會同意。
“你一個人在外，沒人照料，怎麽生活？”
“天下盲眼之人何其多，他們都可以活的很好。”南枝又翻了個身把臉轉了個過來，有些難受，“連你也覺得我應該被關在那個巍峨的金絲籠中嗎？”
江橫收回視線，沈默。
曉得她的倔勁上來了，他不再說話，免得惹她不悅。
過了一會，見南枝又翻了個來回，他才開口：“江某並非此意，只是你萬一出了什麽事……這樣，住處我幫你找，但是你氣消了便回去，如何？”
這是他最後的讓步，要是再不聽，他只能去琙王府讓王爺把人帶走，哪怕南枝會為了他擅作主張一事而恨他，也好過她一個女子孤身在外。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南枝一動不動的身子，緊閉的雙目，平穩的呼吸，似已睡去多時。
另一邊，楚燁當著侍從的面表明真心後還是被無情的拒絕，心情自然不能好到哪去。竭力壓著怒意回到府中，臉色鐵青，跨入屋內就是一句：“翅膀真是硬的不得了！”
似是惱極，卷袖間拂落了滿案書籍，嘩啦啦的掉落一地。
元清彎腰正欲撿，他卻道：“誰都不許去找她！”
鳳眸瞥下，落在那個淡漠的背影上，聲音漸漸軟了下來。
“元叔，她究竟要怎樣？”
她要的東西都願意給，娶她，一輩子陪著她，給她道歉，給她承諾，只要她開心。
即便這樣，還是被無情的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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