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這場篝火晚會，亞瑟也許不會做出什麽特別的舉動。

他看著喬伊斯的臉，從睡袋裏爬出來，俯身吻了他。那一刻亞瑟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他明明剛說過喬伊斯是好朋友的。

喬伊斯怔怔地望著他，嘴角帶著驚訝的笑，“亞瑟，你沒必要這樣做。”

“嘿，喬伊斯，我這不過是朋友之間的吻，我覺得我可以吻你，就像父母吻自己的孩子那樣。”亞瑟坐在喬伊斯身邊，伸手抓抓自己亂蓬蓬的金發。

“是嗎？”喬伊斯聲音輕得像一只貓。

天還未亮，喬伊斯就已經動身走了，亞瑟半閉著眼睛，問他去哪，他說學校還有點事情要做，走之前，回吻了亞瑟，以同樣的理由。

亞瑟那時候還半睡半醒，模糊間他感覺到喬伊斯的氣息非常不穩，心想他一定太激動了。

回到家的時候，裏昂和阿瑟出門了，家裏顯得格外空蕩，他把弄臟的衣服交給了老瑪麗，上樓去畫室畫畫，發現畫室裏多了一幅畫，竟然是一幅浮世繪。

“瑪麗！”亞瑟出門叫道。

“什麽事？少爺。”老瑪麗拿著衣服從洗衣房出來，邊整理衣服邊問。

“我畫室裏的那幅畫，是怎麽回事？”亞瑟語氣裏帶著點興奮。

“哦，你說那幅畫啊，昨天阿瑟先生說，是給你買的。”

阿瑟？亞瑟楞了一下。

“好了，沒事了。”

阿瑟買的？阿瑟是怎麽知道他喜歡浮世繪的？只怕連裏昂都不知道，阿瑟又是怎麽知道的？他慢慢回到畫室，不再看那幅畫，坐在椅子上，楞了一會兒，才開始作畫。

他腦海裏是喬伊斯的側臉，篝火晚會上，眼神明亮的灰眼少年，躺在草地上，雙手枕在頭下，仰望著深藍的夜空，仿佛周圍的人都不存在，微風浮動草葉，少年稍稍瞇起眼睛。

整幅畫的背景是星夜，抽象派，筆觸卻格外細膩，寧謐，喬伊斯的側臉就出現在星夜之下，點綴著點點映著火光的草葉，溫柔得不像話，宛若一個未醒的美夢。

畫室門被人推開的時候，亞瑟正在做最後的收尾，聽到腳步聲也沒停下，直到完成最後一筆，擡眼看到裏昂正低頭看著他的畫，心裏一抽。

“裏昂？”亞瑟微訝。

“亞瑟，昨天玩得還高興嗎？”裏昂的眼睛一直盯著他的畫。

“啊，很開心，認識了很多人。”

不知為什麽，亞瑟覺得裏昂並不高興。

“亞瑟，以後還是盡量少出去吧，人人都在打你的主意。”裏昂說著把目光轉到他身上，上前一把將他拉了過來，亞瑟差點從椅子上跌下去，幸好裏昂抓得緊。

他半抱著裏昂，覺得裏昂抱得很緊，呼吸都很困難，伸手去掰開他的胳膊，卻被抱得更緊，“裏昂，我現在不是小孩子了。”亞瑟說，“以前的我很任性，我知道，所以裏昂，現在我打算不再幹擾你了，你可以喜歡任何人，無論男人還是女人。我不會再搞什麽破壞，我會看著你，笑著祝福你。”

亞瑟感覺到裏昂身子猛地一僵，被松開，正對上裏昂的眼睛，有點嚇人，他想後退卻被裏昂往後一推後背猛貼在墻壁上。

“唔——”亞瑟從未覺得裏昂這般強勢逼人，侵略性的吻完全顛覆了他所有的認知，這是裏昂嗎？瘋狂如一頭爆發的猛獸，似乎馬上就要將他吞噬殆盡。

亞瑟本來很享受裏昂的親吻，可現在他有點害怕，不知道裏昂眼下的舉動到底是什麽意思，明明做了那麽多讓他覺得奇怪的事，現在卻又這麽吻著他。

“我說過了，我是你的愛人。”裏昂的話裏夾雜著生氣，粗暴地吻著他的唇。

吻得這麽熱烈，不知什麽時候誰的唇被咬破，一股血腥味彌漫開來，可依然無法阻止裏昂的進攻。

如果不是後背貼著墻，前面被裏昂抱著，亞瑟一定早就癱在地上了。

畫室門又被人推開，自然是阿瑟，如果不是亞瑟在，現在被裏昂親吻的人應該是他才對。

“裏昂，這幅畫真好。”阿瑟完全沒去註意兩人的氣喘，直接走到亞瑟剛剛畫完的那幅畫。畫還未取名，如果未來取個名字，大概也就是什麽《星夜》之類的，有點俗氣了，所以他決定暫時不取名。

“你要是喜歡，我讓亞瑟送給你。”裏昂的話說得如此輕松，叫亞瑟心裏一緊。看啊，裏昂，就算你說你是我的愛人，可你的愛人不是我啊！

這時候裏昂早就放開了亞瑟，一臉正經地站在阿瑟身邊，那臉上的表情大概是寵溺吧。亞瑟想。他一擡眼就看到阿瑟臉上泛紅的表情，早已不像先前那般跋扈，現在的阿瑟像完全變了個人，尤其是在裏昂面前。

“哦？是嗎？可這是亞瑟的畫，裏昂你能做主嗎？”阿瑟看裏昂，又看看亞瑟。

“當然，你拿去吧，反正亞瑟可以畫很多。”裏昂說這話的時候完全沒看亞瑟，好像他把這幅畫送給別人是理所當然。

如果是以前的亞瑟，他一定會大聲說不要，可現在的他完全不在乎了，嘴角上揚，對阿瑟笑著說：“如果你喜歡，可以拿走，不過，你得付錢，現在我的畫不是沒有價值的廢物。”

“哦？這樣啊，那你想要多少錢？”

“三百萬法郎。”亞瑟開口叫價。

裏昂和阿瑟都很驚訝地看著他。

“怎麽？不想出錢，那麽把畫留下，趁早滾出去！”亞瑟直視阿瑟的眼睛，那一刻他忽然覺得很痛快，他知道那時候裏昂一定認為他真是壞透了，但沒關系，他已經不在乎。

阿瑟果然放下畫就走了，裏昂轉過身對他說：“亞瑟，你這是怎麽了？什麽時候這麽在乎錢了？你想要錢，我可以給你。”

什麽時候？亞瑟想了想，大概從他知道他是個替身的時候吧，他雖然不惜命，可也想活到六十歲，把世間美好的東西看一遍，然後從從容容地走向人生的終點。

沒聽到亞瑟的回答，裏昂就追了出去，不用說，一定是去安慰阿瑟了，阿瑟才是他真正的愛人，而他不過是個替身。

替身終歸是替身，不可能成為正主，所以，該離開的時候就得有這個自知之明。

亞瑟以前沒有，所以才會屢屢因為這個而傷心，現在有了，所以他該走了。

走，肯定不會被允許，沒關系，他人可以在這裏，但心已經不在了。

他把那幅畫打包起來，趁裏昂不在的時候寄給了喬伊斯，那本來就該是喬伊斯的，畫裏的人就是喬伊斯，靈感也來源於喬伊斯。

亞瑟想象不到喬伊斯看到畫時的表情，因為他似乎很久沒看到真正的喬伊斯了，自從喬伊斯跟他坦白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喬伊斯真正的笑容。

第二天，他收到一封信，是葉銘寄來的，看到第一行，他的眼淚就下來了，蘭陵死了。死了？他還從來不敢想，蘭陵會這麽容易就死了，不敢相信，可葉銘不可能專門寫一封信來撒這個謊，可想而知，蘭陵真的死了。

亞瑟恍若失去了依托一般，呆呆地蜷縮在沙發裏，凝視著黑夜。

半夜裏昂和阿瑟從外面回來，整棟別墅忽然從黑夜變成白晝，亞瑟瞇著眼睛，很久才適應，看著不遠處站著的一對璧人，心裏揪得慌。

“亞瑟，你怎麽了？”裏昂朝他走過來，似乎打算彎腰把他從沙發上抱起來，這時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頓住了，站直身子。

“亞瑟，你怎麽了？”這時阿瑟也走過來，挽住了裏昂。

亞瑟心裏劃過一抹嘲諷，看來他們這是打算把他給丟掉了吧。

果然，第二天，裏昂出門，阿瑟就進了他的房間，直接開口說：“亞瑟，你什麽時候搬出去？你知道的，裏昂不會說這句話，所以現在我來做這個壞人。”

亞瑟從被窩裏爬出來，揉揉睡眼，沖阿瑟一笑：“你不用這麽急，我今天就能走。”看吧，他本來就不想反駁什麽，竟然這一天到來的時候，他還真的如此淡定。若是放在以前，他一定又會大發脾氣的。

阿瑟臉上浮現滿意的笑容，猶如狐貍吃到了樹上的葡萄，齜牙咧嘴。

其實他早就打算走了，只是差那麽一個借口，現在好了，主人親口發話，他該走了，真的該走了。

什麽都不必帶，因為這裏的一切都不是他的，他早就說過，他的衣服，鞋子，就連內褲都是裏昂買的，如果不是為了遮羞，他完全可以裸奔。

當然，為了體面，他說：“阿瑟，這身衣服我可以穿走嗎？”

阿瑟很得意地答應了。

出門的時候，老瑪麗完全不知情，還以為他是出去玩，晚上，或者更晚一點就會回來。亞瑟沖瑪麗來一個飛吻，回頭說：“老瑪麗，真是謝謝你這麽多年的照顧啊。謝謝！”

老瑪麗一頭霧水，以前從來沒聽過亞瑟這麽說話，今天一聽倒是有點不好意思，轉念去想，覺得不對勁的時候，亞瑟已經走遠。

畫廊至少還屬於他，那是裏昂承諾給他的，不過就算裏昂不給他也沒關系，等賺夠了錢，他會慢慢還的。

他在瑪格麗特大街租了一間公寓，不大，兩室一廳，足夠一個人住，偶爾來個人也能擠一擠。打開臨街的百葉窗，聽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聲、汽笛聲，亞瑟像一下子回到了維多利亞時代。

安定下來，他把地址第一個告訴給了喬伊斯。

“喬伊斯，我搬出來了，忽然覺得自己像個人了。”亞瑟在電話裏這麽說。

喬伊斯沈吟一會兒，說：“亞瑟，我馬上過去。”

等喬伊斯過來的時間，亞瑟準備了一點水果，以前他從來沒自己切過水果，都是老瑪麗做這些活計，如今親自上手，他仿佛覺得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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