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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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裴衍並不知道宋書書只是睡得正香，當他從南山上一路馬不停蹄趕到如意客棧，看到眼前這一幕的時候，覺得心口就快炸裂了。
身子僵硬，一連退縮了幾次，怎麽都不敢進屋。
宋既明為了讓妹妹好好休息，特意尋了客棧最裏間的客房，平常這兒不會有閑雜人等進來，故而特別幽靜。
宋書書就那樣靜靜地躺在那裏，身上蓋著繡花錦緞衾被，乖巧地像只小貓，屋子燃著暖香，爐子燒得正旺，四周靜悄悄的，就連半點風聲也沒有。
記憶裏的囂張跋扈，好像再也看不到了。她不會在眾目睽睽的宴席上，將酒杯狠狠摔到地上，趾高氣昂地發誓，“就算是死！我宋書書也決不會嫁給你！”
她砸爛了最心愛的瑤箏，告訴他，“你若真的喜歡我，就不要用那些見不得人的卑劣手段！”
她說的是自己一廂情願，奔去尚書府求親這件事。
她嬌生慣養，脾氣不太好，能讓她變得溫柔的也就只有池玉了，可這十年間，那個糟糕的東西，究竟到底對她做了什麽？
那是他們分別十年後的第一次見面，裴衍險些快認不出她來了，整個人虛弱無力，死氣沈沈，早已經沒了當年的靈氣，連做一點小事，說一句話總是瞻前顧後的，像是在害怕失去些什麽……
裴衍的心在滴血，也不過區區十年，戰場上血腥的廝殺不算什麽，他都熬過來了，也沒什麽好懼怕的，唯獨害怕突然聽到她的消息，哪怕從來沒有擁有過。
本以為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想她，偏偏就是做不到。無數次，午夜夢回，每當宋書書的音容笑貌漸漸清晰起來，裴衍就知道，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把她忘記。
他一直在等她的消息，邊疆有最快的馬，直達京都的驛站，只要他想。
整整十年，他終於等到了那封來信，可他甚至還來不及當面跟她說一聲對不起，我來晚了，命運又跟自己開了個天大的玩笑，這並不是他想要的結局。
他終於走進屋子，步伐沈重，明明只是幾步路，卻像是隔了千山萬水，就連呼吸也變得不順暢了。
“書書……”他輕喚了一聲，豆大的淚珠滾落出了眼眶，在臉龐上印下一道淺淺的溝壑。
沒有人回應，宋書書依舊沈沈地睡著，青絲如雲披散在肩頭，鴉羽般睫毛輕輕合著，在眼底落下一小片扇形陰影，面容祥和。
“書書！”
他踉蹌了一下，整個身子向前傾去，險些栽倒，他顫顫巍巍，哆嗦著腳步走到榻前，一下子癱坐下來。
“書書，我不要下輩子……”他道，滾燙的淚珠滴落在她巴掌大的小臉上，他輕輕擡起手來，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黑漆漆的煤灰，“你為什麽這麽狠心，為什麽這麽傻……宋書書，我不要下輩子，我也不信人會有什麽下輩子！”
“十年了，我從未怨過你，我一直都在等你，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不會放棄，哪怕你說永遠都不會喜歡上我……”他說著，每一句都如鯁在喉，淚水漸漸模糊了視線，就連她的輪廓也變得模糊了。
“你知不知道，當我收到你親手寫的信，那個時候，我高興得都快瘋了，只要你肯回到我身邊，早點晚點，又有什麽關系呢？”他頓了頓，“你不用覺得難堪，錯的人是我，如果當年我再勇敢一點，又怎麽會讓你受那麽多的苦？我求求你，你醒醒，好不好？你就這樣走了，讓我一個人怎麽辦？又如何獨活於世？”
裴衍沈浸在宋書書已經離世的悲痛之中，全然沒發覺榻上的人有了輕微的動靜。
宋書書這一覺睡得正安穩的時候，只覺朦朦朧朧當中有人緊緊地抓住了自己的手，那雙手孔武有力，掌心還有一層薄繭，揉在她的手腕和手背上，癢癢的。
她很快就醒了過來，還沒來得及睜眼，便聽見了這熟悉的語氣，不是別人，卻是裴衍。
這些話，她一字不落，聽得清清楚楚，輕輕地撩撥著沈寂多年的心弦，她覺得喉嚨發幹，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得不行。
這還是當年自己認識的裴衍嗎？那個心高氣傲，不通人情的少年郎，竟然也會有如此卑微到塵埃裏的時候？
她不禁鼻子一酸，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在做夢，等回信的日子裏，有過猜疑，退縮和恐懼，原以為他會狠狠地羞辱一番，然後揚長而去，卻沒想到，多年的深情，絲毫都沒有改變。
突然之間，她有些害怕了，害怕這樣的溫情只是一瞬間的，是因為裴衍以為自己死了，可如果還活著，他還會這樣嗎？
遐想間，裴衍輕輕牽起她的手，貼靠在滾燙的臉頰上，那裏有熱淚流淌的痕跡，有他的肺腑之言，“書書，不要離開我，好嗎？”
她緩緩睜開眼，伸手想替他擦去眼角的淚花，朱唇輕啟，哽咽道，“殿下……”
聲音就像是雲朵一般，柔柔糯糯，抨擊著裴衍那毫無招架之力的心坎，他楞了楞神，這才發現宋書書醒了，只是聽起來，聲音依舊虛弱。
她的手停在半空，看樣子是想伸過來擦眼淚的，裴衍的臉龐突然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猛地松開手，轉過身去，慌亂地去收自己的眼淚。
那些話，是不是都聽到了？
為什麽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是心疼、得意，還是譏諷？他不確定。
他往前走了一步，試圖躲過這樣不知所措的瞬間，一顆心全亂了。
在看到裴衍這樣的舉動之後，宋書書也是一楞，停在半空的手無處安放，遲疑片刻之後有些落寞地收了回來，望著他的背影，只有沈默。
總以為，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總該改改傲嬌的氣性了，不曾想，還是那樣，明明心裏喜歡得很，就是不願承認，只敢偷偷摸摸的。
好像喜歡一個人，是件很羞恥的事。
“殿下的眼睛怎麽紅了？”她明知故問，目的就是為了讓他敢於直視且承認自己的內心。
“是沙石進了眼睛。”他道，語氣生硬。
依舊不肯承認，明明一雙眼睛都快紅成兔子眼了，可就是不承認，宋書書莫名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先前，宋書書在南山居的時候，嗆了不少的煙，這會子又被他給惱到，連著猛咳了幾口，小臉緋紅，喉嚨一陣翻山倒海。
“我臨走之前，不是跟你說了嗎？要好好註意自己的身體！”
她嗆得不算特別厲害，但在裴衍聽來格外刺耳，心也跟著生疼，本能地轉過身去。然而，才轉過身，裴衍便發覺自己說漏了嘴，急忙轉回身去。
宋書書心中竊竊歡喜，原來自己的感覺，一直都沒有錯，薛迎就是他，就算隔著帷帽，但他身上的氣息，絕對不會認錯。
“所以殿下承認自己是薛大夫了？”她擡起眼來，怔怔地望著他。
“你既然已經醒了，那我就先走了！”他沒有回答，只想快點逃離這兒，也怪自己剛才不夠克制，沒看清情況，就哭成這個德行，還說了那樣的話。
“嘶！”見他要走，她急中生智，輕喊了一聲，眉頭緊鎖，捂住自己的手背。
那兒的確受了傷，是在救火的時候不小心被燙的，倒也沒太嚴重，這個時候正好派上用場，不算欺騙。
她一喊，裴衍的心也跟著一緊，趕忙跑上前，神色焦慮，“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
她乖乖地遞出手去，白皙的手背上紅腫著，起了拇指大的水泡，看著觸目驚心。
“疼！”她柔柔地應了一聲，小臉很是委屈，眼裏泛起了點點淚光，“可能是我剛剛救火的時候，不小心碰到的……”
其實也沒那麽疼，但看到裴衍一臉緊張的模樣，宋書書突然覺得，是該疼一疼。
他擡頭目光稍稍與她對視了一眼，又很快躲開，用掌心接住伸過來的手，仔細端詳著，“你要沒這樣的本事，就不要逞能。水火無情，你又不是不知道，真當自己身子是鐵打的？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是！我知道，要是我有個三長兩短，那樣會敗壞了你薛神醫的名聲！”聽著他一本正經的嘮叨，宋書書忍不住淺笑，一時間也忘了曾經的那些不愉快，打趣了起來。
他和裴衍是十年之後的第一次見面，但裴衍早已經用大夫的身份同自己見過面了，還救了自己的命，算不上陌生。
“都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思開玩笑！”他神情專註地觀察著她的手背，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便擡起頭來。宋書書趕忙收起了笑容，裝作一臉難過的模樣，“怎麽樣，薛大夫，我這傷口會不會留疤啊？”
薛大夫三個字，讓裴衍拿她毫無辦法，只得無奈地站起身來，“你等等，我去找掌櫃拿點藥，別亂動！”
她沒說什麽，也不擔心他是想找個借口脫身，只是安安靜靜地目送他。
再平靜不過的眼神，卻在裴衍的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走到門口的時候，慌到沒功夫看路，差點就摔了。
裴衍取藥的間隙，宋書書也已經從榻上坐起了身，靠在軟枕上，腦海中翻來覆去地思忖，想著這火是如何起的？根據起火的源頭，大致去推斷原因，不由細思極恐。
火是從耳房起的，可自打搬進南山居之後，那裏僅僅是作為存儲舊雜物的庫房，平日裏甚少有人出入，更別提會有什麽明火了。
恐怕又是池玉那個殺千刀的，昨日在天陽樓裏羞辱了他，今兒個就來報覆了，行徑卑鄙，其心可誅。
剛想著這事，裴衍就從外頭進來了，手中拿了只白色的小瓷瓶，裏頭是如水澄明的膏藥，散發這濃濃的薄荷味。
她傷得是左手，給自己上藥，一點也不礙事，可當她想伸出手去，想拿藥的時候，裴衍卻不讓了，躲了躲，淡聲道，“坐好！”
宋書書雖然有些不太理解，但還是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了，十分聽話。
裴衍剛用指尖蘸了膏藥，她又飛快地縮了回去，小聲央求，“你稍微輕一點……”
他沒應答，指尖動作又輕又柔，確認過沒有化膿之後，才敢將膏藥慢慢地灘塗開來，仔仔細細，小心翼翼。
“殿下，我們十年未見了吧？”她問道，偷偷去看他的神情。
裴衍一楞，若無其事，“嗯。”
“這麽多年了，殿下的樣子，還是一點都沒變……”宋書書察覺到，他並不反感這樣的問話和接觸，否則又怎麽會冒著欺君之罪，連夜從遙遠的邊疆趕回京都？不敢以真實身份面對自己，但又擔心自己的病情，借用了其他的身份，默默守護，之所以這麽冷冰冰，是因為有些事還沒有釋懷。
還是和從前一樣，初生牛犢不怕虎，臉皮厚得像城墻，總以為以自己的一腔熱血可以輕易撼動她的真情嗎？
裴衍手一抖，瓷瓶咕咚一聲掉到了起來，屋內噤若寒蟬，一片死寂。
沈默片刻之後，裴衍同宋書書都不約而同地站起身來，於是乎，毫無意外，兩顆腦袋磕到了一起，發出一聲悶響。宋書書身子後仰，退坐回了榻上，伸手揉了揉額頭。
“宋書書，你幹什麽，我不是讓你好好坐著嗎？”約莫是因為聽到了響動，裴衍生怕傷到她，可又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反而顯得有些狂躁。
“哦！”她低低地回話，一臉無辜。
瓷瓶被撿了回來，放到一旁，裴衍實在忍不住，飛速地擡頭看了一眼她的額頭，見安然無恙之後，又很快低下，“每日三次，用手抹勻，不可碰水。”
她一臉認真，莞爾道，“我印象中，殿下並不會這些，探脈問診又都是從哪裏學的？”
裴衍不敢直視她的目光，這些再尋常不過的問話，在自己聽來卻別有用意，渾身也跟著不自在起來。
他本想說，塗抹膏藥順手是因為在軍營中經常有小磕小碰，自己又不習慣戚竹幫忙上藥，軍醫也未必能隨行身側，而至於探脈問診，也是以為久病成醫，受傷的次數多了，自然而然就會了。
可沒想一說出口，還是翻了臉，“宋書書，不要自以為很了解我。”
她有些驚訝裴衍態度的轉變，似乎並不願意提及過去的事情，想想也是，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無一不是戳在他的痛處，的確沒什麽值得懷念的。
“我不問就是了，”她很是乖順地點點頭，忽而道，“那殿下前些日子，又去了哪裏？”
盡管徐昌已經被識破，告假一事為假，可他確確實實也消失了一段時日。
“我的事，跟你沒關系。”他道，聲音依舊不溫不熱。
宋書書見他實在無趣，也懶得再搭理，又想到山上的火勢，擔憂雀喜和鴉歡的安危，便想起身。
裴衍聽到動靜，轉過身來，看著她正要將大氅披上身，一臉茫然道，“你要去哪裏？”
“我不放心，得去瞧瞧。”她道，動作利索地打好了繩結，一顆心早已經飛回到了南山之上。
裴衍眉頭緊蹙，伸手攔住她的去路，“火已經撲滅了，衙門的人也來了，到底因何而起，總會水落石出，不用太擔心。”
“人命關天，怎能置他們的安危於不顧？再說了，那裏還有許多值錢的東西，”她焦慮的神情中略帶一絲窘迫，“是我全部的家當，要是丟了，我恐怕連下一頓飯都吃不上了……”
當年她同池玉佳偶天成，京都人人艷羨，從未想過會以今日這般淒涼收場，世人唏噓，她心如死灰，卻也不知道裴衍看到現在的自己，又會作何感想？
最風光的時候，他瞧見了，最落魄的時候，他也瞧見了，實在是諷刺的很。
又是很長的沈默，宋書書只覺兩頰滾燙，雙手糾擰在一起，無處安放，有些懊惱，就不該說這樣的話。
還是自作多情了，以為對方給自己治了病，距離拉近了些，過去的一切也就冰釋前嫌了。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像毛毛雨一般落在心坎上，可在裴衍聽來，卻很不滋味。
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宋書書嗎？那個錦衣玉食，嬌縱蠻橫的尚書千金嗎？真的快認不出來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更不想在她的眼前失態……
“在這裏，別亂動。”
宋書書一楞，邁出去的腳步，竟鬼事神差地收了回來，怔怔地望著裴衍。
他已經走到門前，庭院上空好大一輪明月，淺白色的光芒稀稀疏疏地落在他身上，靜謐地好像一副畫。
像是想到了什麽，他突然又過頭來，“大火一滅，京都衙門必定會搜查現場的蛛絲馬跡，無論如何，事已成定局，所以你去了，只會給他們添麻煩！”
後頭三個字，裴衍刻意加重了些，也不等她回話，徑直離開了。
這話也不是沒道理，先前宋既明將她強行帶下山的時候，月亮還不曾這般當空高照，看樣子，約莫也有一個時辰過去了，為時晚矣。
但不知道雀喜鴉歡他們怎麽樣了，自己又怎麽能坐得住？
等著一小會兒，想著裴衍該走遠了，她連忙小跑出了門，去推庭院大門的時候，才發現，裴衍生怕她亂跑，竟然把門給反鎖了。
她用手扣住銅環，狠力地猛拽了幾下，厚重的大門紋絲不動，四周是高不可攀的院墻。
她心急如焚，雙手拼命地拍打大門，透過縫隙，朝外頭大喊，“有沒有人啊，快放我出去！”
殊不知過了多久，正當宋書書以為自己要放棄的時候，外頭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大門一下子就被打開了，雀喜同鴉歡二人撲進了她的懷裏，劫後餘生，仍舊心有餘悸。
“夫人，您沒事就好！奴婢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您了！”鴉歡起先號啕大哭起來，肩膀一陣一陣地抽搐，很是傷心。
“呸呸呸，別瞎說，夫人這不是好好的嗎？”雀喜連忙打斷她的話，自己也跟著抹了淚。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宋書書濕了眼眶，伸手替二人擦去臉上的灰燼，問道，“其他人呢？有沒有受傷？”
兩人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雀喜回道，“夫人放寬心，大家都平安無事，不過山下有人報了官，衙門的人來了，說是要錄口供。奴婢等原也是要留下來的，可是後來晉王殿下來了，替奴婢做了擔保，這才允許回來。”
鴉歡也跟著點了點頭，“夫人，您知道嗎？原來那個薛大夫就是晉王殿下啊！還有那個沒皮沒臉的也來了……”
“夫人，殿下他一直都沒有忘記過您啊，”雀喜知道夫人最不喜聽到關於池玉的事，忙打斷鴉歡的話，“奴婢就說，殿下他不是個無情無義之人，書信的事想來定是情有可原！”
鴉歡有些疑惑，“那既然如此，晉王殿下為什麽還要這樣遮遮掩掩以薛大夫的身份來見夫人呢？”
“他這樣的身份，非宣詔自然不得入京，”宋書書語氣突然變得凝重了起來，“雀喜鴉歡，切記，往後所有人提及薛大夫，只說不曾見過。”
她的心頭又何嘗不是捏了把冷汗，萬萬沒想到，裴衍竟然會冒著犯上作亂，人頭落地之險，從邊疆趕回京都，只為見自己一面。
想到這裏，宋書書心中五味雜陳，很不是滋味，越發覺得內疚和不安，倘若今夜之事傳揚開來，被有心人拿捏了去當把柄，豈不是將他置於水深火熱之中？她雖與朝堂離得遠，可也知道當今龍椅上坐著的，薄情且猜忌。
“是，奴婢遵命！”二人鄭重其事地諾了一聲，不由地變得謹慎起來，鴉歡起先說道，“夫人，您說這火會不會是他放的？方才奴婢瞧見他了，明明池府離南山那麽遠，他怎麽就先來了？夫人您是沒瞧見，他呀一來就往火裏沖，後來叫梁柱傷了手，血肉模糊的，看著可嚇人了！”
三人心有靈犀，不用點破也知道，說得就是池玉，雀喜有些後悔自己慢了一步，沒攔住鴉歡的心直口快。
這話，聽著神乎其神，她怎麽也不能相信這涼薄之人也能做出熱血之事，怕是另有所圖罷了。
“我倒希望他有這樣的膽量，”宋書書的神情叫人看不清是冷嘲還是無奈，淡聲道，“別的暫且不論，可衙門這趟，我是非走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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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衍並不知道宋書書只是睡得正香，當他從南山上一路馬不停蹄趕到如意客棧，看到眼前這一幕的時候，覺得心口就快炸裂了。
身子僵硬，一連退縮了幾次，怎麽都不敢進屋。
宋既明為了讓妹妹好好休息，特意尋了客棧最裏間的客房，平常這兒不會有閑雜人等進來，故而特別幽靜。
宋書書就那樣靜靜地躺在那裏，身上蓋著繡花錦緞衾被，乖巧地像只小貓，屋子燃著暖香，爐子燒得正旺，四周靜悄悄的，就連半點風聲也沒有。
記憶裏的囂張跋扈，好像再也看不到了。她不會在眾目睽睽的宴席上，將酒杯狠狠摔到地上，趾高氣昂地發誓，“就算是死！我宋書書也決不會嫁給你！”
她砸爛了最心愛的瑤箏，告訴他，“你若真的喜歡我，就不要用那些見不得人的卑劣手段！”
她說的是自己一廂情願，奔去尚書府求親這件事。
她嬌生慣養，脾氣不太好，能讓她變得溫柔的也就只有池玉了，可這十年間，那個糟糕的東西，究竟到底對她做了什麽？
那是他們分別十年後的第一次見面，裴衍險些快認不出她來了，整個人虛弱無力，死氣沈沈，早已經沒了當年的靈氣，連做一點小事，說一句話總是瞻前顧後的，像是在害怕失去些什麽……
裴衍的心在滴血，也不過區區十年，戰場上血腥的廝殺不算什麽，他都熬過來了，也沒什麽好懼怕的，唯獨害怕突然聽到她的消息，哪怕從來沒有擁有過。
本以為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想她，偏偏就是做不到。無數次，午夜夢回，每當宋書書的音容笑貌漸漸清晰起來，裴衍就知道，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把她忘記。
他一直在等她的消息，邊疆有最快的馬，直達京都的驛站，只要他想。
整整十年，他終於等到了那封來信，可他甚至還來不及當面跟她說一聲對不起，我來晚了，命運又跟自己開了個天大的玩笑，這並不是他想要的結局。
他終於走進屋子，步伐沈重，明明只是幾步路，卻像是隔了千山萬水，就連呼吸也變得不順暢了。
“書書……”他輕喚了一聲，豆大的淚珠滾落出了眼眶，在臉龐上印下一道淺淺的溝壑。
沒有人回應，宋書書依舊沈沈地睡著，青絲如雲披散在肩頭，鴉羽般睫毛輕輕合著，在眼底落下一小片扇形陰影，面容祥和。
“書書！”
他踉蹌了一下，整個身子向前傾去，險些栽倒，他顫顫巍巍，哆嗦著腳步走到榻前，一下子癱坐下來。
“書書，我不要下輩子……”他道，滾燙的淚珠滴落在她巴掌大的小臉上，他輕輕擡起手來，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黑漆漆的煤灰，“你為什麽這麽狠心，為什麽這麽傻……宋書書，我不要下輩子，我也不信人會有什麽下輩子！”
“十年了，我從未怨過你，我一直都在等你，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不會放棄，哪怕你說永遠都不會喜歡上我……”他說著，每一句都如鯁在喉，淚水漸漸模糊了視線，就連她的輪廓也變得模糊了。
“你知不知道，當我收到你親手寫的信，那個時候，我高興得都快瘋了，只要你肯回到我身邊，早點晚點，又有什麽關系呢？”他頓了頓，“你不用覺得難堪，錯的人是我，如果當年我再勇敢一點，又怎麽會讓你受那麽多的苦？我求求你，你醒醒，好不好？你就這樣走了，讓我一個人怎麽辦？又如何獨活於世？”
裴衍沈浸在宋書書已經離世的悲痛之中，全然沒發覺榻上的人有了輕微的動靜。
宋書書這一覺睡得正安穩的時候，只覺朦朦朧朧當中有人緊緊地抓住了自己的手，那雙手孔武有力，掌心還有一層薄繭，揉在她的手腕和手背上，癢癢的。
她很快就醒了過來，還沒來得及睜眼，便聽見了這熟悉的語氣，不是別人，卻是裴衍。
這些話，她一字不落，聽得清清楚楚，輕輕地撩撥著沈寂多年的心弦，她覺得喉嚨發幹，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得不行。
這還是當年自己認識的裴衍嗎？那個心高氣傲，不通人情的少年郎，竟然也會有如此卑微到塵埃裏的時候？
她不禁鼻子一酸，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在做夢，等回信的日子裏，有過猜疑，退縮和恐懼，原以為他會狠狠地羞辱一番，然後揚長而去，卻沒想到，多年的深情，絲毫都沒有改變。
突然之間，她有些害怕了，害怕這樣的溫情只是一瞬間的，是因為裴衍以為自己死了，可如果還活著，他還會這樣嗎？
遐想間，裴衍輕輕牽起她的手，貼靠在滾燙的臉頰上，那裏有熱淚流淌的痕跡，有他的肺腑之言，“書書，不要離開我，好嗎？”
她緩緩睜開眼，伸手想替他擦去眼角的淚花，朱唇輕啟，哽咽道，“殿下……”
聲音就像是雲朵一般，柔柔糯糯，抨擊著裴衍那毫無招架之力的心坎，他楞了楞神，這才發現宋書書醒了，只是聽起來，聲音依舊虛弱。
她的手停在半空，看樣子是想伸過來擦眼淚的，裴衍的臉龐突然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猛地松開手，轉過身去，慌亂地去收自己的眼淚。
那些話，是不是都聽到了？
為什麽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是心疼、得意，還是譏諷？他不確定。
他往前走了一步，試圖躲過這樣不知所措的瞬間，一顆心全亂了。
在看到裴衍這樣的舉動之後，宋書書也是一楞，停在半空的手無處安放，遲疑片刻之後有些落寞地收了回來，望著他的背影，只有沈默。
總以為，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總該改改傲嬌的氣性了，不曾想，還是那樣，明明心裏喜歡得很，就是不願承認，只敢偷偷摸摸的。
好像喜歡一個人，是件很羞恥的事。
“殿下的眼睛怎麽紅了？”她明知故問，目的就是為了讓他敢於直視且承認自己的內心。
“是沙石進了眼睛。”他道，語氣生硬。
依舊不肯承認，明明一雙眼睛都快紅成兔子眼了，可就是不承認，宋書書莫名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先前，宋書書在南山居的時候，嗆了不少的煙，這會子又被他給惱到，連著猛咳了幾口，小臉緋紅，喉嚨一陣翻山倒海。
“我臨走之前，不是跟你說了嗎？要好好註意自己的身體！”
她嗆得不算特別厲害，但在裴衍聽來格外刺耳，心也跟著生疼，本能地轉過身去。然而，才轉過身，裴衍便發覺自己說漏了嘴，急忙轉回身去。
宋書書心中竊竊歡喜，原來自己的感覺，一直都沒有錯，薛迎就是他，就算隔著帷帽，但他身上的氣息，絕對不會認錯。
“所以殿下承認自己是薛大夫了？”她擡起眼來，怔怔地望著他。
“你既然已經醒了，那我就先走了！”他沒有回答，只想快點逃離這兒，也怪自己剛才不夠克制，沒看清情況，就哭成這個德行，還說了那樣的話。
“嘶！”見他要走，她急中生智，輕喊了一聲，眉頭緊鎖，捂住自己的手背。
那兒的確受了傷，是在救火的時候不小心被燙的，倒也沒太嚴重，這個時候正好派上用場，不算欺騙。
她一喊，裴衍的心也跟著一緊，趕忙跑上前，神色焦慮，“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
她乖乖地遞出手去，白皙的手背上紅腫著，起了拇指大的水泡，看著觸目驚心。
“疼！”她柔柔地應了一聲，小臉很是委屈，眼裏泛起了點點淚光，“可能是我剛剛救火的時候，不小心碰到的……”
其實也沒那麽疼，但看到裴衍一臉緊張的模樣，宋書書突然覺得，是該疼一疼。
他擡頭目光稍稍與她對視了一眼，又很快躲開，用掌心接住伸過來的手，仔細端詳著，“你要沒這樣的本事，就不要逞能。水火無情，你又不是不知道，真當自己身子是鐵打的？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是！我知道，要是我有個三長兩短，那樣會敗壞了你薛神醫的名聲！”聽著他一本正經的嘮叨，宋書書忍不住淺笑，一時間也忘了曾經的那些不愉快，打趣了起來。
他和裴衍是十年之後的第一次見面，但裴衍早已經用大夫的身份同自己見過面了，還救了自己的命，算不上陌生。
“都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思開玩笑！”他神情專註地觀察著她的手背，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便擡起頭來。宋書書趕忙收起了笑容，裝作一臉難過的模樣，“怎麽樣，薛大夫，我這傷口會不會留疤啊？”
薛大夫三個字，讓裴衍拿她毫無辦法，只得無奈地站起身來，“你等等，我去找掌櫃拿點藥，別亂動！”
她沒說什麽，也不擔心他是想找個借口脫身，只是安安靜靜地目送他。
再平靜不過的眼神，卻在裴衍的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走到門口的時候，慌到沒功夫看路，差點就摔了。
裴衍取藥的間隙，宋書書也已經從榻上坐起了身，靠在軟枕上，腦海中翻來覆去地思忖，想著這火是如何起的？根據起火的源頭，大致去推斷原因，不由細思極恐。
火是從耳房起的，可自打搬進南山居之後，那裏僅僅是作為存儲舊雜物的庫房，平日裏甚少有人出入，更別提會有什麽明火了。
恐怕又是池玉那個殺千刀的，昨日在天陽樓裏羞辱了他，今兒個就來報覆了，行徑卑鄙，其心可誅。
剛想著這事，裴衍就從外頭進來了，手中拿了只白色的小瓷瓶，裏頭是如水澄明的膏藥，散發這濃濃的薄荷味。
她傷得是左手，給自己上藥，一點也不礙事，可當她想伸出手去，想拿藥的時候，裴衍卻不讓了，躲了躲，淡聲道，“坐好！”
宋書書雖然有些不太理解，但還是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了，十分聽話。
裴衍剛用指尖蘸了膏藥，她又飛快地縮了回去，小聲央求，“你稍微輕一點……”
他沒應答，指尖動作又輕又柔，確認過沒有化膿之後，才敢將膏藥慢慢地灘塗開來，仔仔細細，小心翼翼。
“殿下，我們十年未見了吧？”她問道，偷偷去看他的神情。
裴衍一楞，若無其事，“嗯。”
“這麽多年了，殿下的樣子，還是一點都沒變……”宋書書察覺到，他並不反感這樣的問話和接觸，否則又怎麽會冒著欺君之罪，連夜從遙遠的邊疆趕回京都？不敢以真實身份面對自己，但又擔心自己的病情，借用了其他的身份，默默守護，之所以這麽冷冰冰，是因為有些事還沒有釋懷。
還是和從前一樣，初生牛犢不怕虎，臉皮厚得像城墻，總以為以自己的一腔熱血可以輕易撼動她的真情嗎？
裴衍手一抖，瓷瓶咕咚一聲掉到了起來，屋內噤若寒蟬，一片死寂。
沈默片刻之後，裴衍同宋書書都不約而同地站起身來，於是乎，毫無意外，兩顆腦袋磕到了一起，發出一聲悶響。宋書書身子後仰，退坐回了榻上，伸手揉了揉額頭。
“宋書書，你幹什麽，我不是讓你好好坐著嗎？”約莫是因為聽到了響動，裴衍生怕傷到她，可又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反而顯得有些狂躁。
“哦！”她低低地回話，一臉無辜。
瓷瓶被撿了回來，放到一旁，裴衍實在忍不住，飛速地擡頭看了一眼她的額頭，見安然無恙之後，又很快低下，“每日三次，用手抹勻，不可碰水。”
她一臉認真，莞爾道，“我印象中，殿下並不會這些，探脈問診又都是從哪裏學的？”
裴衍不敢直視她的目光，這些再尋常不過的問話，在自己聽來卻別有用意，渾身也跟著不自在起來。
他本想說，塗抹膏藥順手是因為在軍營中經常有小磕小碰，自己又不習慣戚竹幫忙上藥，軍醫也未必能隨行身側，而至於探脈問診，也是以為久病成醫，受傷的次數多了，自然而然就會了。
可沒想一說出口，還是翻了臉，“宋書書，不要自以為很了解我。”
她有些驚訝裴衍態度的轉變，似乎並不願意提及過去的事情，想想也是，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無一不是戳在他的痛處，的確沒什麽值得懷念的。
“我不問就是了，”她很是乖順地點點頭，忽而道，“那殿下前些日子，又去了哪裏？”
盡管徐昌已經被識破，告假一事為假，可他確確實實也消失了一段時日。
“我的事，跟你沒關系。”他道，聲音依舊不溫不熱。
宋書書見他實在無趣，也懶得再搭理，又想到山上的火勢，擔憂雀喜和鴉歡的安危，便想起身。
裴衍聽到動靜，轉過身來，看著她正要將大氅披上身，一臉茫然道，“你要去哪裏？”
“我不放心，得去瞧瞧。”她道，動作利索地打好了繩結，一顆心早已經飛回到了南山之上。
裴衍眉頭緊蹙，伸手攔住她的去路，“火已經撲滅了，衙門的人也來了，到底因何而起，總會水落石出，不用太擔心。”
“人命關天，怎能置他們的安危於不顧？再說了，那裏還有許多值錢的東西，”她焦慮的神情中略帶一絲窘迫，“是我全部的家當，要是丟了，我恐怕連下一頓飯都吃不上了……”
當年她同池玉佳偶天成，京都人人艷羨，從未想過會以今日這般淒涼收場，世人唏噓，她心如死灰，卻也不知道裴衍看到現在的自己，又會作何感想？
最風光的時候，他瞧見了，最落魄的時候，他也瞧見了，實在是諷刺的很。
又是很長的沈默，宋書書只覺兩頰滾燙，雙手糾擰在一起，無處安放，有些懊惱，就不該說這樣的話。
還是自作多情了，以為對方給自己治了病，距離拉近了些，過去的一切也就冰釋前嫌了。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像毛毛雨一般落在心坎上，可在裴衍聽來，卻很不滋味。
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宋書書嗎？那個錦衣玉食，嬌縱蠻橫的尚書千金嗎？真的快認不出來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更不想在她的眼前失態……
“在這裏，別亂動。”
宋書書一楞，邁出去的腳步，竟鬼事神差地收了回來，怔怔地望著裴衍。
他已經走到門前，庭院上空好大一輪明月，淺白色的光芒稀稀疏疏地落在他身上，靜謐地好像一副畫。
像是想到了什麽，他突然又過頭來，“大火一滅，京都衙門必定會搜查現場的蛛絲馬跡，無論如何，事已成定局，所以你去了，只會給他們添麻煩！”
後頭三個字，裴衍刻意加重了些，也不等她回話，徑直離開了。
這話也不是沒道理，先前宋既明將她強行帶下山的時候，月亮還不曾這般當空高照，看樣子，約莫也有一個時辰過去了，為時晚矣。
但不知道雀喜鴉歡他們怎麽樣了，自己又怎麽能坐得住？
等著一小會兒，想著裴衍該走遠了，她連忙小跑出了門，去推庭院大門的時候，才發現，裴衍生怕她亂跑，竟然把門給反鎖了。
她用手扣住銅環，狠力地猛拽了幾下，厚重的大門紋絲不動，四周是高不可攀的院墻。
她心急如焚，雙手拼命地拍打大門，透過縫隙，朝外頭大喊，“有沒有人啊，快放我出去！”
殊不知過了多久，正當宋書書以為自己要放棄的時候，外頭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大門一下子就被打開了，雀喜同鴉歡二人撲進了她的懷裏，劫後餘生，仍舊心有餘悸。
“夫人，您沒事就好！奴婢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您了！”鴉歡起先號啕大哭起來，肩膀一陣一陣地抽搐，很是傷心。
“呸呸呸，別瞎說，夫人這不是好好的嗎？”雀喜連忙打斷她的話，自己也跟著抹了淚。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宋書書濕了眼眶，伸手替二人擦去臉上的灰燼，問道，“其他人呢？有沒有受傷？”
兩人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雀喜回道，“夫人放寬心，大家都平安無事，不過山下有人報了官，衙門的人來了，說是要錄口供。奴婢等原也是要留下來的，可是後來晉王殿下來了，替奴婢做了擔保，這才允許回來。”
鴉歡也跟著點了點頭，“夫人，您知道嗎？原來那個薛大夫就是晉王殿下啊！還有那個沒皮沒臉的也來了……”
“夫人，殿下他一直都沒有忘記過您啊，”雀喜知道夫人最不喜聽到關於池玉的事，忙打斷鴉歡的話，“奴婢就說，殿下他不是個無情無義之人，書信的事想來定是情有可原！”
鴉歡有些疑惑，“那既然如此，晉王殿下為什麽還要這樣遮遮掩掩以薛大夫的身份來見夫人呢？”
“他這樣的身份，非宣詔自然不得入京，”宋書書語氣突然變得凝重了起來，“雀喜鴉歡，切記，往後所有人提及薛大夫，只說不曾見過。”
她的心頭又何嘗不是捏了把冷汗，萬萬沒想到，裴衍竟然會冒著犯上作亂，人頭落地之險，從邊疆趕回京都，只為見自己一面。
想到這裏，宋書書心中五味雜陳，很不是滋味，越發覺得內疚和不安，倘若今夜之事傳揚開來，被有心人拿捏了去當把柄，豈不是將他置於水深火熱之中？她雖與朝堂離得遠，可也知道當今龍椅上坐著的，薄情且猜忌。
“是，奴婢遵命！”二人鄭重其事地諾了一聲，不由地變得謹慎起來，鴉歡起先說道，“夫人，您說這火會不會是他放的？方才奴婢瞧見他了，明明池府離南山那麽遠，他怎麽就先來了？夫人您是沒瞧見，他呀一來就往火裏沖，後來叫梁柱傷了手，血肉模糊的，看著可嚇人了！”
三人心有靈犀，不用點破也知道，說得就是池玉，雀喜有些後悔自己慢了一步，沒攔住鴉歡的心直口快。
這話，聽著神乎其神，她怎麽也不能相信這涼薄之人也能做出熱血之事，怕是另有所圖罷了。
“我倒希望他有這樣的膽量，”宋書書的神情叫人看不清是冷嘲還是無奈，淡聲道，“別的暫且不論，可衙門這趟，我是非走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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