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彼時池玉才下了朝，坐在案牘前陰沈著臉。

因為宋書書的出走令整個府內上下雞犬不寧，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早朝上更是惹得皇帝龍顏大怒，只因做事一向小心謹慎的他，在呈送上去的奏折中出現了不少錯字，皇帝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狠狠地訓斥了一番，說是對他失望至極。

才一擡頭，便瞧見窗外頭汪翠萍等烏泱泱一大片人奔著他的書房就來了，每個人都是垂頭喪氣的，看樣子是失敗而歸。

眾人齊齊跪下，一言不發，只等池玉發話。

只聽見頭頂咣當一聲巨響，永慶瞥眼瞧見，原是案牘上的鎮紙被推到了地上，連同上頭的筆墨紙硯。

“廢物！都是一幫廢物！我養著你們做什麽用，倒還不如養一條狗，你們這麽一群人，叼也該叼回來了！”

池玉越想越氣，一腿蹬在冷鐵鑄造的案牘上，登時臉就紅了，痛得不知天南地北，卻也只能忍著，生怕旁人看了笑話。

“老爺，夫人她……”永慶想了想，還是趕忙認錯，“是小人無用，未能將夫人順利接回府。”

池玉的心裏其實比誰都清楚，宋書書骨子裏強勢，哪裏是他們這些人三言兩語就能勸回來的，關鍵時候恐怕還得自己出面，叫他們去無非只是想探探路。

汪翠萍是個極愛出風頭的，又怕這次事沒辦成，池玉怪罪自己，便搶先一步道，“大人，雖說未能將夫人接回府邸，可妾身今日也是親眼瞧見了，夫人比先前圓潤了不少，大人不用太過擔心。”

這話，本以為池玉愛聽，可沒想到原本已經冷靜下來的他，聽了這話之後，頓時勃然大怒，掀翻了案牘上僅剩的書卷，伸手怒指汪翠萍的鼻子，“都是你這個蠢婦，要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做這些蠢事，好端端的一個家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還有臉回來。”

“大人，妾身真的已經盡力了，是夫人她不願意回來啊！”汪翠萍心中委屈，臉上又是火燒火辣的痛，偏偏幹兒子就是看不到。

汪翠萍的話在池玉聽來就是強詞奪理，他扶了扶額，深吸一口氣，“永慶，進來府內諸事繁雜，乳娘年事已高，我也脫不開身來照料，找幾個丫頭婆子收拾收拾，送到江陵暫居幾日吧。”

他是真的擔心汪翠萍再待下去，對方會把自己逼瘋。但凡是個有眼力見的也知道，他最不願意聽到的，就是宋書書離開自己之後的小日子過得滋潤多彩，風生水起。

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也是最不希望聽到的，因為越是這樣，宋書書回到自己身邊的希望就越渺茫。

遣退了一眾下人之後，池玉端坐在桌案前冥思苦想了起來，可思來想去，總是沒頭緒，不得已又將永慶叫了過來。

“你今日去夫人穿了什麽樣式的衣服？梳了什麽發髻，可有說什麽話？”

永慶揉了揉腦袋細想了想，回道，“小人是粗人，也不懂這些個胭脂水粉什麽的，但今日夫人穿的這一身，小人從前並未在府裏見夫人穿過，顏色光鮮亮麗，倒像是新買的。至於發髻麽，小人也沒見過，不過看起來比先前那些都要清雅許多。夫人也未曾說過什麽話。”

池玉點點頭，“她從前的確倒是愛買衣服。”

他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宋書書身上的衣服樣式就越來越少了，有時候甚至都開線了，也舍不得扔，縫縫補補的又是一年。

她重病的這小半年裏，憔悴了不少，他卻嫌棄她人老珠黃，衣不如新，可他也忘了後半句是人不如故。

她身段好，無論穿什麽衣服，往人群一站，不需要做什麽，他就喜歡的很。曾幾何時，她也是愛打扮的，卻為了他日漸樸素，不施粉黛，終日為府中雜事所累，疲憊不堪，最後瘦地不成人樣。

想到這裏，池玉突然覺得心口被壓了一塊大石頭，喘不過氣，想了想道，“永慶，你去庫房支些銀兩，按照夫人的尺寸去買幾件像樣的衣裙。”

永慶以為自己聽茬了，自家主子慷慨大方是沒錯，可多少年來，往夫人身上如此花錢的，卻是頭一回。

他從前也給她買過名貴值錢的珠釵發簪，可宋書書總是嫌棄他亂花錢，又舍不戴，不知不覺中他也沒了興致，也不憧憬她收到時的那一臉驚喜和歡欣。

但是現在想想，宋書書的勤儉節約都是為了他。她生怕他去拜謁朝臣的時候穿得不夠體面，不惜花重金去找人定做昂貴的刺繡暗紋絲織長袍。

她已經同尚書府決裂，沒了娘家的支撐，所有的銀兩，都是她一點一滴慢慢摳出來的，可自己卻時常嘲笑她寒酸地像個鄉下的窮婦人。

想到這裏，池玉真想狠狠地扇自己一巴掌。

一旁的永慶仍舊杵在原地，池玉也大概能猜到他心中所想，便又補了一句，“我親自去一趟南山居。”

他們從前也鬧過別扭的，只是都沒有這次那麽兇，池玉的心裏多少還有有些把握的，仆婦們不行，興許是因為宋書書覺得在自己的心裏沒有份量，他去了，多哄哄也就好了。

*

對於白日裏的那一番鬧騰，宋書書依稀記得幾個如炮仗一般的巴掌聲，倒也沒回頭去看汪翠萍的嘴臉。

待這幫人走後沒多久，制衣的師傅便來了。師傅認得她，但對於為何突然搬來了南山居一事並未多問，只是替她量了身，又問了些喜好，便離開了。

折騰了小半日，終於得空閑下來，坐在秋千上發發呆，吃點香茶果子，逍遙自在的一天也就過去了。

但她的心裏也不是沒有擔憂，明面上是汪翠萍想來接自己回府，但這背後若沒有池玉的命令，這女人怕是沒有那麽容易認錯，又是賠了禮又是自罰的。

而今池玉目的沒有達到，定然不會善罷甘休，恐怕接下去的日子裏，自己又不得清凈了。

宋書書猜得很準，果然第二日池玉就來了。與先前不同，這一回緣由李嬤嬤下山去買糯米，預備年節的時候做些米糕，圖個喜慶，大門是敞開著的，池玉同一幫仆從們浩浩蕩蕩地就進來了。

雀喜正在外頭的院子裏采摘桂花，聽到動靜之後，便趕忙出去瞧看，而後又迅速地折回了房中。

彼時她正捧著一本詩作看得起勁，聽到說是池玉來了，便索性又躺了回去，用書頁輕輕遮蓋住小半邊臉，閉目養神。

忽聽得聽見外見響起了一陣整齊的聲音，“小人等恭迎夫人回府。”

緊跟著，是池玉高亢清朗的嗓音，“書書，別生氣了，跟我回府吧！我給你買了好看的裙子，石板橋頭那家紅糖桂花糕，是你最喜歡的，我今兒也給你帶來了，上回是我不對，是我太沖動了，你就原諒我這一回吧！”

雀喜撩起窗往外頭瞧了瞧，卻見池玉手中捧著熱氣騰騰的桂花糕，在他的身旁是幾個小廝擡只箱子，看起來沈甸甸的。

“我是不會見他的，叫他往後也不必再來，若是再來，我便報官，告他私闖民宅。”宋書書懶洋洋地開了口，語氣很是平靜。

雀喜應了聲便出去了，不少一會兒，便又聽見池玉的叫嚷聲，“書書，我知道你還生我的氣，不過沒關系，我可以等，等哪天你氣消了，我就接你回府。我給你買的衣裙，你一定記得要穿啊！”

池玉的聲音不斷從窗子外頭冒進來，宋書書覺得有些聒噪，便起身下了榻，將臥房裏的窗子一並關了，又重新躺了回去。

“大人還是請回吧，”雀喜輕輕地催促了一句，又看了看眼前箱子裏簇新的衣裙，說道，“夫人什麽都不缺，這些東西也煩請大人一並帶回去吧！”

池玉見宋書書完全不搭理自己，便轉過身將手中的桂花糕連同一錠銀子強行塞到了雀喜的手裏，笑瞇瞇道，“雀喜姑娘，這些日子多虧有你照顧夫人，若這兒缺什麽，只管命人來府上取……”

“夫人什麽都不缺，”鴉歡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將雀喜手中的銀錠和桂花糕，一定送回給了池玉，“大人還是回去吧，夫人是不會見你的。”

眼看著自己拉著老臉來求和，對宋書書卻毫無成效，池玉的臉有些掛不住了，但也不想就這樣放棄，只是四指並攏，舉手向天道，“書書，我向你保證，只要你肯跟我回去，我必定立馬將那女人逐出府門。”

躺在暖衾當中的宋書書險些沒笑出聲來，鬧了半天，姜雪媚還在府上呢？這求和未免太過敷衍了吧？她要是真的回去了，那才叫神志不清了。

“大人還是請回吧，夫人需要靜養，最忌諱吵鬧。”雀喜朝著臥房的方向瞧了瞧，見紋絲不動的窗閣，便也知曉了。

池玉在雀喜同鴉歡的催促下，不得不往門口走，目光戀戀不舍地望著臥房，“書書，這些衣裳你要是喜歡就都留著，要是不喜歡我再給你買。”

箱子和桂花糕還是被池玉強行留了下來，聽到外頭又回到了先前的寂靜，宋書書這才睜開眼，坐起身來。

鴉歡捧著桂花糕從外頭跑了進來，喜氣洋洋道，“夫人，這是您最喜歡的，先前一直念叨著，可買得人又實在太多，光是排隊就足足要兩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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