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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晉安帝年逾不惑,從去歲起身子骨卻不如以往康健,近半年來更是補藥不斷,興許是補藥有了成效,晉安帝從上個月起也身子好轉許多,聲如洪鐘,行動矯健。

裴扶墨與裴幽剛從金鑾大殿退出來,宮道的游廊處,景致美不勝收。

華貴的轎輦從另一處方向前往金鑾殿,裴扶墨駐足,淡聲問:“那是何人?”

前頭領路的小太監答話:“回裴世子的話,那位是沈貴妃娘娘,一會兒便是陛下的用藥時辰,沈貴妃是來侍奉陛下飲藥的。”

裴扶墨掃了一眼那已然消失的驕輦,喔了聲:“看來這貴妃娘娘倒是很緊著陛下的身子。”

小太監笑呵呵道:“裴世子也瞧出來了,這位貴妃娘娘自打入宮之後便恩寵不斷,不過兩年時間已從美人升至貴妃之位,別的不靠,靠的全是一顆愛君之心吶,沈貴妃整個心都捧給了陛下,她不得寵誰得寵。”

沈貴妃雖得聖寵,實際上卻是個普通人家出身,其家境貧寒,自幼失怙失恃,三年前帶著自己那患有啞疾的妹妹來長安投靠親戚,哪想那親戚瞧她容貌出色便想將她獻給大臣謀個一官半職,卻陰差陽錯地在端午那日,陛下出宮觀賞龍舟賽時,被陛下一見傾心。

後宮美人眾多,即便當初陛下對她傾心後納入後宮,實際上並未極其重視,沒過兩日便置之不顧。

沈貴妃也是個聰明人,借此把握住機會,多番尋得機會往陛下跟前湊,在後宮的妃子鬥得你死我活期間,這時候有個滿心滿眼只有陛下的美人百般關懷,柔情蜜意,叫陛下又如何不淪陷。

那小太監見裴世子沒叫停,便自顧自說了許多,直到送二人出了金鑾殿。

小太監站在原地目送二人離去,等徹底沒了身影,才搖頭輕嘖一聲:“氣度相差也太大了,即便那裴大公子想端出一副矜貴的儀態,但還是在細枝末節上敗了下來。”

**

鎮北侯府。

自從建安伯夫人嚴氏、裴靈萱及鄭國公夫人周氏來了後,玉榮堂內都熱鬧了許多,周氏又是個愛說笑隨和的性子,與雲氏也很是合得來。

裴靈夢坐在一旁百無聊賴,挽著江絮清的手臂,便小聲商量道:“慕慕,你一會兒能幫我打掩護嗎?我想偷偷溜走了。”

她實在不懂,母親與幾個貴夫人閑聊,為何還讓她特地留下來。

江絮清還未回話,一旁的裴靈萱聽見了,壓低聲音嚴聲警告:“你若敢走,信不信母親真的會動怒。”

裴靈夢皺眉,“母親為何要動怒,我留在這也沒什麽用呀。”

江絮清的目光停留在周氏身上,其實當周氏來了侯府後,她便明白雲氏的打算了。

鄭國公府鄭家有個小公子,年歲就大裴靈夢兩歲,相傳他性情溫潤謙遜好相與,且房內幹凈為人坦蕩。

這般的家世和為人品性,都是雲氏較為滿意的人選,這次興許就是為了讓裴靈夢與周氏見上一面,倘若周氏對裴靈夢也滿意,興許這婚事就成了一半。

不過,前世的裴靈夢並未嫁到鄭國公府。

前世裴靈夢和裴扶墨的婚事都是鎮北侯夫婦較為操心的,但前世因有裴扶墨執意不肯娶妻的壞頭帶領之下,導致裴靈夢也有了借口不願那麽早就嫁人。

但如今裴扶墨這樣難搞的性子都娶妻成家了,雲氏自然是要開始操心次女的婚姻大事。

雲氏笑瞇瞇地朝裴靈夢招手,“夢兒,來,過來讓你周伯母好好瞧瞧你。”

裴靈夢連忙背過身,一臉愁苦無聲慘叫,又在自家姐姐的嚴目下,即便不情不願,也只能維持她侯府千金的儀態,上前對周氏福身行禮。

周氏面帶笑容,不動聲色地將裴靈夢上下打量了一圈,“好靈秀的姑娘。”

雲氏笑得見牙不見眼,代裴靈夢謙虛道:“國公夫人過譽了。”

恰好的氛圍,偏巧這時建安伯夫人嚴氏,冷不丁地笑道:“小丫頭除了貪玩了點兒,哪都招人喜歡。”

這話雖是誇讚結尾,但前半句的暗諷之意還是較為明顯。

雲氏頓時笑臉僵滯,裴靈萱也臉色不太好,她行至嚴氏身後,柔聲低語:“婆母,阿夢貪玩那都是幾年前的事了,如今她已長成了大姑娘,性子也穩妥了許多。”

嚴氏唇角噙著笑,慢悠悠地打量裴靈夢,“是嗎?最好是如此。”

僅僅簡單的幾個字,裴靈萱白著臉,雙手緊攥衣袖,站在她身後沒再接話了。

江絮清的細眉越蹙越緊,這還在鎮北侯府呢,這嚴氏就敢這樣不給裴靈萱面子,若是在建安伯府,還不知要如何斥責她。

按理說裴靈萱是侯府嫡長女,鎮北侯府的家世地位都高建安伯府不少,即便嫁到伯府那也是下嫁。

那建安伯夫人竟還不滿裴靈萱。

裴靈夢頓時氣得溫婉賢淑都無法裝下去了,直言諷刺道:“不就是幾個月前你的女兒在妙音閣跟我看上了同一套頭面,最後那套頭面店家還是賣給我了,心裏覺得不服嗎?若有什麽不滿的你沖我來就好,為何要給我長姐甩臉色?”

她阿姐有什麽對不起建安伯府的,什麽前幾個月摔傷了無精力打理伯府中饋,她都聽母親提起了,哪來的摔傷,根本就是腳指頭輕輕撞了下,卻借著這個由頭什麽累活都塞給阿姐幹,分明知曉她有孕在身了,還不曉得體貼一些。

裴靈夢心性直率,快人快語慣了,根本不懂得看人臉色行事,她不像裴靈萱那樣是溫婉柔順,萬事笑笑而過的性子,當即便與嚴氏撕破臉皮。

那嚴氏氣得猛然站起來,顫著手指指向裴靈夢:“你這小丫頭,竟這般目無尊長,怎麽說話的?”

雲氏臉色陰沈,但並未出聲阻止,由著裴靈夢又抒發了幾句,見她快要收不住,說出更難聽的話之前,這才出言將她安撫下來。

而嚴氏已然被氣得不行了,寬袖一揚,當即便喊伯府的丫鬟與她回去。

嚴氏拂袖離去後,雲氏一臉歉然地對周氏道:“許是天氣太熱了,夢兒這才一時口不擇言,實則她以往並非如此的性子。”

周氏笑道:“不礙事,我想嚴夫人是長輩,也不會與一個小輩這般較真。”

兩相對比下,雲氏這下對鄭家更有好感了,當初若非長女執意要下嫁給建安伯世子,就嚴氏那性子,她是如何都不會依的。

幾番交談後,周氏見時辰不早,便提出告辭,但離開時神色舒朗,好似並未因方才那摩擦對裴靈夢有不好的印象。

等人都離開後,就剩一家人了,裴靈夢氣過頭後才明白自己鑄下大錯,她紅著眼給裴靈萱道歉:“阿姐,都怪我,是我性子太急了,竟那樣……”

她頂撞那嚴氏只圖自己爽快,可她阿姐晚上還要回伯府,指不定會被那老太婆刁難,現在回想起來,她便毀的腸子都青了。

裴靈萱苦笑一聲:“不怪你,即便你不與我婆母產生爭執,她也不喜歡我。”

嚴氏有個極其疼愛的外甥女,一心想要外甥女嫁進伯府成為自己的兒媳,奈何林敬元與裴靈萱早已一見傾心,二人私定終身了後,林敬元才將此事告知她。

嚴氏因怵鎮北侯府的權勢地位,即便心有不滿,她也不敢棒打鴛鴦,但裴靈萱嫁到建安伯府後,她成了婆母,就覺得自己不必怕鎮北侯府了,整日想法子針對裴靈萱。

林敬元又是個極其孝順的孩子,嚴氏每次只要哭一哭鬧一鬧,他就只能無奈地讓裴靈萱順從一下老人家。

江絮清聽完心裏不是滋味,前世萱姐姐在鎮北侯府出事後,就被林敬元休了,在休妻之前不久,她就隱隱聽說好似在萱姐姐懷有身孕期間,林敬元就偷偷養了個外室。

看長女出嫁後被婆母如此折磨,雲氏心裏大痛,她當初就該再強硬些,直接棒打鴛鴦讓女兒恨她,也好過嫁到建安伯府,可如今後悔已然沒用,嫁出去的女兒,在別人家裏,她如何插手。

裴靈萱雖然也想留在侯府,但婆母已離開許久了,若她還不回去,定然會出事,只好依依不舍地告辭。

江絮清忽然叫住了她,緊緊握住裴靈萱的手,低聲正色道:“萱姐姐,你或許可以試著,多想一些,不要過於信任。”

她這句話說的極其隱晦,裴靈萱沒太明白,但凝望著她眼神中的認真,心頭一怔,還是應下,“好的,姐姐聽進去了。”

裴靈夢因今日沖動下給自己長姐添亂一事,心裏煩悶不已,江絮清看著天色尚早,便提議帶她出去散心。

二人乘坐侯府的馬車,行至長安城最繁華的朱雀大街。

街道車水馬龍,人山人海,兩邊攤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

車廂內,裴靈夢不停唉聲嘆氣:“慕慕,我是真的後悔了,不該圖一時的爽快,而害得阿姐為我擦屁股。”

江絮清將她頰邊碎發撩開,柔聲道:“阿夢,萱姐姐定不會怪你的,你可莫要亂想。”

她眼眶濕潤,搖了搖頭:“我不是擔心她怪我,而是阿姐她性子與我南轅北轍,加上我明知她不舍得與姐夫爭執為難,便一直順著那老太婆受了不少委屈,我竟還這般不懂事……”

江絮清心疼她自責,只好再多多安撫幾句,待有所緩和後,便扶著裴靈夢下車了。

裴靈夢最愛逛古玩或是頭面鋪子,江絮清先帶她去長安貴女最常光顧的妙音閣,店鋪掌櫃的一看見二人,便笑得諂媚迎上前:“世子夫人和裴二小姐來了,來,二位裏邊請。”

江絮清道:“餘掌櫃,按老規矩吧。”

餘掌櫃登時面容堆得更盛,弓腰道:“好嘞——小李,快將近期新上市的流蘇步搖、嵌寶金釵、琉璃玉墜全部都呈上來給二位貴人挑選挑選。”

裴靈夢本身懨懨地,當那琳瑯滿目的釵飾擺在她面前後,她眸中的光倏然就亮了幾分,立刻恢覆精神,與自己的侍女在一旁挑選起來了。

安夏見狀,小聲笑道:“果然還是夫人知曉如何安撫好二姑娘。”

江絮清輕聲道:“我們自小一同長大,阿夢心思單純,愛玩愛鬧愛漂亮,若是不開心了就帶她來買衣裳或金釵,她保準心情大好。”

她說的語氣松緩,到最後卻越來越輕。

她不由凝滯一瞬,既然她對阿夢都這般了解,那為何好像對裴小九她卻好似總覺得看不明白?她至今都捉摸不透他的心究竟在想什麽。

江絮清想得出神,安夏眼神忽然朝店鋪門外掃去,瞇了片刻,有些不確定問:“夫人,您看那是周嚴嗎?”

江絮清順著安夏指的方向看過去,正好看到周嚴的背影走進了一個巷子,意外的是,周嚴身旁有個女子,光瞧著背影是極致的曼妙,想必是個年輕的小美人。

“是他。”江絮清確定道。

安夏疑惑不已:“這周嚴每日與世子同進同出的,今日怎麽自己來街上了,他身旁的女子是誰呀?看樣子好似是護著那名女子。”

周嚴向來只聽從裴扶墨的命令行事,倘若他護著的人,定然是裴扶墨的吩咐。

江絮清輕輕咬著唇瓣,望著周嚴已經消失不見的背影,沈默了許久。

越想下去心思越亂,她搖了搖頭,低聲道:“安夏,你去打聽一下,那巷子裏是什麽地方。”

安夏應道,正要拔腿出去,江絮清又喊住她,猶豫道:“小心點,千萬莫要讓周嚴察覺到。”

裴靈夢剛挑完首飾,擡頭一看,安夏竟是不見了,江絮清隨口說讓安夏出去買點糕點,裴靈夢也沒多想,笑著將江絮清拉過來,說道:“慕慕,你也挑一套吧,今日我包了。”

江絮清自然不會跟她客氣,正想挑一支釵子呢,裴靈夢又一驚一乍地按下她:“罷了,還是讓二哥下回親自帶你來買好了。”

她自小吃了太多次這樣的虧。

二哥對慕慕那讓人吃不消的占有欲,他無論是什麽都要在慕慕這裏排第一,就連送金釵這種,若是被她捷足先登了,二哥知曉後定然不會給她好果子吃。

江絮清眼尾垂下,沒精打采道:“他都沒提過要帶我出來逛一逛,更別提送簪子了。”

裴靈夢笑得一臉暧昧:“二哥是男人,加上每日公務繁忙,興許一時沒想的那般細致。你若想與他出來,就主動提呀,你想要什麽,他還不得都捧到你面前來呀?”

“就連那離元先生的孤本,你當初隨口提了兩句,二哥便記掛了許久。”

江絮清詫然:“離元先生的孤本,那不是他自己也仰慕離元先生,然後一次在北疆時無意尋得的嗎?”

裴靈夢杏眸怔圓,“他是這樣同你說的?”

江絮清點頭,並且當初這孤本還是他拿來與她做交換條件的呢,當初她以為那是裴扶墨自己也想要的孤本。

裴靈夢輕嘖一聲,搖頭道:“那你是被我二哥給騙了。我可是從父親那聽說了,當初二哥離開長安後便一直在打聽這孤本一事,後來在北疆,一次從某個將士口中得知,離元先生的孤本流落到蠻夷將領的手中,二哥得知後,在一次大戰中拼勁了全力與敵方廝殺,單槍匹馬沖進了敵方的軍營降服對方,後苦苦尋得。”

“二哥他想要這孤本,本就是為了你,你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值得二哥這般掛懷。”

江絮清聽完,心裏很是沈甸甸的。

她竟全然不知……

那孤本實則只是她爹爹想要,她就無意中提過兩次,沒有讓他幫忙找,也根本沒想到他會放在心上。

餘掌櫃已經將首飾都打包好了,裴靈夢買了想要的東西,心情大好挽著失神的江絮清就往門外走。

正好安夏也尋了過來,江絮清看了她一眼,輕微搖頭。

安夏心領神會,把話先憋著了。

這廂裴靈夢都要上馬車了,她的侍女忽然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她小聲問:“沒認錯人?”

侍女道:“沒錯,那人化成灰奴婢都認識,那酒肆內的男人,正是世子大婚那天輕薄姑娘的無恥之徒。”

裴靈夢氣得眼睛都燃了起來,那人不正是她二哥的冷面下屬嗎?她當即連家都不想回了,想去會會那男人,轉身對江絮清道:“慕慕,你先回去吧,我還有點私事要處理。”

看天色還很早,江絮清點頭,“那你可別在外頭玩太晚了,要早些回。”

話剛說完,裴靈夢就一溜煙跑沒影了。

江絮清:“……”

待上了馬車,車夫詢問:“世子夫人,現在是回府嗎?”

安夏的聲音從車廂內傳出:“去一趟靈玉閣。”

江絮清將手中那錦盒打開,看著裏頭那塊瑩潤的墨玉,笑容愈發甜蜜。

她要將這塊墨玉打造出一份獨一無二的禮物,送給裴小九。

他定會歡喜的。

馬車緩緩啟程,安夏便提起了方才跟蹤周嚴的事。

“夫人,那條巷子名叫漣水巷,裏頭住的就是一些普通百姓,沒什麽奇怪的,奴婢問了那巷子周圍的人,都說沒見過有什麽貴人來到此處。”

聽起來好似挺正常的,但安夏琢磨道:“奴婢分明是跟著周嚴進去的,可很快他便沒了影,實在不知道裏頭有什麽乾坤。”

江絮清緩緩將手中的錦盒蓋攏,蹙了蹙眉:“暫且別管了,看來只是世子的機密公事罷了,我們若是去查,興許還會壞事。”

安夏也覺得是如此。

彩霞傾斜,夕陽西下。

裴扶墨坐在車廂內閉目養神,周嚴上車後,回稟道:“世子,探子來報說,並未查到大公子詳細的幼時過往,因大公子幼時流落過太多地方,十幾年過去了,若想探查出細致的往事恐怕要些時日。”

裴扶墨繼續闔眼,嗓音低啞:“再難也要查出來。”

裴幽定然藏了什麽秘密。

周嚴回道:“是。”

他拱手領命後下了馬車,輕吹口哨,不過片刻,便有一只黑鷹在他手臂駐足,周嚴將寫下的世子口令夾上那鷹的鷹爪下,目送它飛遠。

周嚴收回眼神,正想上馬車,目光往側邊一掃,看了一陣後神色古怪,他站在車窗邊低聲道:“世子,屬下看見世子夫人了。”

裴扶墨緩緩睜眼,黑眸沈靜。

周嚴斟酌了須臾,還是老實地繼續說:“世子夫人與……與大公子,一同從靈玉閣出來了。”

傍晚時分的靈玉閣內客人絡繹不絕,大堂內美玉擺件各個皆精致華貴,流光溢彩。

冷掌櫃畢恭畢敬地送江絮清出了雅間,江絮清再三叮囑道:“冷掌櫃,您可得親自把關,莫要讓這枚玉佩有一丁點兒差錯。”

行到櫃臺時,冷掌櫃咧笑回道:“世子夫人交給我便千百個放心,咱這靈玉閣可是在長安城有著百年招牌的玉肆,玉器雕刻師更是擁有巧奪天工般的精湛手藝,就沒有失手過。”

江絮清莞爾,“那便好。”說罷,她便準備帶著安夏回去。

冷掌櫃細細打量這塊墨玉許久,忽然著急喊住江絮清,“世子夫人稍等,這塊墨玉好似就是夫人三年前在靈玉閣定下的墨玉?可這塊玉我記得兩年前就已經賣出去了。”

江絮清聽完連忙駐足,“這麽巧?”

三年前她曾在靈玉閣訂過一塊上乘的墨玉,但沒多久裴扶墨就離京了,因這個禮物無法送出去,她便一直將那塊墨玉存放在靈玉閣沒有去取,三年的時間過去了,想必這塊墨玉店鋪老板早就賣了出去,她也沒多做他想。

難不成就是賣給了盛嫣?江絮清心裏微微動容,“掌櫃的可還記得……”

“慕慕。”

身後傳來一道清潤的嗓音,江絮清身體驟然僵硬。

裴幽已然行至江絮清身側,笑容清淺:“慕慕怎會在此?”

冷掌櫃眼神在二人之間來回打轉,但因裴幽回到鎮北侯府的時日不長,長安人認識他的並不多,只當這男人是江絮清好友,他不好打斷談話,便默默進了櫃臺內。

江絮清不動聲色地後退幾步,情緒平平道:“兄長又怎會在此?”

裴幽目光不經意的掃過她退後的幾步距離,笑道:“剛與懷徵從宮中出來,他便有要緊的事先離開了,我閑來無事只好隨處轉轉罷了。”

江絮清也不過隨口問問,聽完也就輕扯唇角,“那便不打擾兄長,我先回侯府了。”

江絮清轉身拉著還在一旁不明情況的安夏急著要離開。

“慢著。”裴幽顯然不打算輕易放過她,幾步便追了上來,他站在江絮清身後駐足,慢悠悠道:“既都是回府,何不同行。”

現在雖說已至黃昏,但靈玉閣每日的貴客繁多,而他們正在店鋪門口,倘若再多番交談,指不定會被人認出來,江絮清不願與他有過多牽扯,背著他緩緩呼一口氣,不得已妥協道:“那好,兄長先請。”

裴幽垂眸,目光落在她今日著的雪白色裙裾處,仿佛兩年前雪夜的場景重現,而他也與兩年前那般,還是只能這樣遠遠註視她的背影,摸不得,碰不得。

有多好笑。

裴懷徵沒從北疆回來之前,她分明對他很是親近,那兩年,他們日日在江府的情分難道是假的麽?

為何等裴懷徵回了長安沒多久,她偏是忽然與他生疏了起來。

難不成,她是受裴懷徵的蠱惑,才不再與他來往?

裴幽心裏猛沈,跨步上前幾步便行至江絮清身旁,看似與她同行,他卻能感覺到她對他刻意保持的那股疏離感。

三人剛出了靈玉閣。

江絮清還沒來得及遠離裴幽時,安夏眼神暼向右側方,提醒道:“夫人,世子來了。”

江絮清循著她視線望去,幾步遠的距離處,一身墨紫色蟒袍的裴扶墨佇立在晚霞的輝光下,柔和的光將他俊美的輪廓線條勾勒得猶如精致的畫作,他面上含著淺笑,眸色似有冷意。

天色微微暗沈,風也靜了。

馬車行至鎮北侯府前停下,江絮清下了馬車後,眼神往後一瞥,見沒有另一輛馬車跟過來,面色疑惑了須臾。

很快身旁響起輕嗤,裴扶墨淡聲道:“兄長臨時有事,要晚點回府。”

方才在靈玉閣意外碰面,裴幽回了自己的馬車,跟著他們的馬車在後,江絮清還當他也要一道回來,在沒看到人後也就稍微詫異了下,她喔了聲,不以為意道:“那我們進去罷。”

她看起來像是絲毫不在意裴幽回不回,裴扶墨有些想笑。

江絮清十分自然地挽上裴扶墨的手臂,要與他進府,她的手背突然被溫熱的掌心覆蓋,江絮清擡眸看去,對上裴扶墨冷漠的視線。

“你今日去靈玉閣做什麽?”

還是問了。

方才從靈玉閣離開後,上了馬車她便匆忙將自己與裴幽偶遇的事解釋清楚了,當時裴扶墨只淡淡睨她一眼,“我什麽都沒問,你緊張什麽。”

不知為何,只要是對上裴幽的事,她總是對裴扶墨有一種天然的心虛感,倒是忘了,她急於解釋,反而還犯了欲蓋彌彰的錯誤。

不過後來他也一直閉目養神,什麽也沒問,她以為他並不在意的。

江絮清緩緩將手松開,揚起瑩白的臉龐,唇角微勾,笑意有些赧意地說:“我給你訂做了件禮物。”

禮物?裴扶墨蹙眉,細細打量她面上的神情,想從中看出點什麽隱瞞。

可她掩飾的實在太好了。

他只遲疑片刻,很快便恢覆淡漠的神態,負手朝府內走,“江慕慕,我的生辰早就過了。”

竟是一點都不感動?江絮清站在原地楞了會兒才追上去說道:“誰說只有生辰才用送禮的?”

他倏地駐足,江絮清沒反應過來,直接撞上他堅硬的後背。

她揉了揉泛紅的鼻尖,疼得淚花都冒了出來,他究竟是怎麽長得,為何全身上下都那麽硬!

裴扶墨轉過身來,眼中並無任何感動,語氣清冷:“江絮清,你曾說過,除了生辰禮物,你並不會為我花費一點心思。”

江絮清揉鼻尖的手頓時僵滯,她在腦海中不斷地回想,總算回憶起當時為何說了這句話。

在她十歲那年,她喜歡與同齡的閨秀一塊玩鬧,但貴女圈內與她最要好的只有成如筠,筠兒時常會來江府尋她,曾與她說過,貴女圈內不少人在流傳她厚顏無恥每日纏著鎮北侯世子一事。

裴扶墨自小便優秀,他這般的家世相貌與才能,想要與他打好關系的人更是層出不窮,小姑娘心儀他的更是數不勝數,而他除了一些國子監內相識的好友,姑娘中也就與江絮清關系最為要好,甚至不在意男女大防一事,也要與她親近。

裴扶墨幼時也算稱霸長安的小霸王,他總覺得江絮清是他一生要護著的人,若是有誰敢說她一丁點兒不好,他會直接上門教訓,打得那人不敢再說她閑話。

這樣的狀況久了,除了成如筠之外,嚇得許多閨秀都不願與她來往。

這種事對當時才十歲的江絮清來說打擊極大,當筠兒告知她,圈內在瞎傳是她勾纏裴扶墨這事時,她只覺很是氣憤,分明是裴扶墨為人霸道蠻不講理,總是不準她與其他人交好,反而也是因為裴扶墨,在他人口中,她成了那個嫉妒且心胸狹小之人。

也是在鎮北侯府舉辦裴扶墨生辰宴那日,花園內,她被一群貴女嘲諷,說她想討好裴扶墨的心思眾人皆知,就連送的生辰賀禮都那般百般費心。

當時她便當眾對那些貴女說,若非生辰賀禮,她絕不會為裴扶墨花一分心思送禮物,因為她根本就不在意他。

現在回想過來,實則她也想不起當初為何要那樣說,只記得當時實在不喜歡有人拆穿她對裴扶墨的生辰禮費了許多心思的事。

有一種好似她沒穿衣裳,被眾人看穿她心思的羞恥感。

她沒想到,這句話竟是被裴扶墨親耳聽見了,更沒想到的是,過了這麽多年,他竟還記得那樣清楚。

江絮清抿了抿唇,不知如何作答。

裴扶墨輕笑一聲,笑意自嘲,似也並不打算從她口中聽到什麽答案。

大抵是即便她解釋了,他也再不會信她。

玉榮堂內,雲氏見裴扶墨和江絮清雖是並肩回來,但二人一個冷沈著臉,一個低垂著頭看不清神情,顯然方才發生了不愉快。

“懷徵,慕慕,你們過來。”

江絮清看了一眼裴扶墨冰冷的側臉,心中酸澀,隨他一同進入堂內喚了聲:“母親。”

雲氏頷首,目光在二人看似有些疏離的情緒上來回打量,待說了一些家常後,才話鋒一轉,說道:“孩子的事你們也該考慮了。別整天就知道往衙署跑,是有什麽忙到不能落腳的事離不開你?”

最後一句話是對裴扶墨說的,自成婚後除了頭兩天,裴扶墨是整日早出晚歸的,她可是都聽說了,昨晚裴扶墨在書房留至深夜,直到天快亮了才肯回房。

這論誰新婚恐怕都恨不得時時刻刻都黏在一塊兒,蜜裏調油難舍難分才是新婚夫婦,哪像她兒子兒媳這般,成了婚竟還不如幼時親近了,婚後竟如同陌生人似的。

雲氏這話剛說出口,江絮清和裴扶墨神情各異,後者眉宇輕折一下,唇線緊壓。

江絮清的臉霎時紅了,小聲囁嚅:“母親……我和世子才成婚幾日……”

現在就要孩子會不會太早了呀。

她緊張得都不敢看裴扶墨現在是什麽神情了。

雲氏笑瞇瞇道:“才成婚就懷有身孕,不正好驗證你們夫妻二人感情好嗎?”

江絮清緊緊攥著腰間宮絳,杏眸閃閃:“母親,可是我與世子年歲尚小,恐怕……”

雲氏將江絮清拉到自己跟前來,輕輕拍著她嫩白的手背,溫聲說道:“你知道我和你公爹也是如同你和懷徵這樣的青梅竹馬,幼時便相伴的情誼嗎?我當時嫁給你公爹時也僅僅十五歲,我便是十六歲就生了懷徵的姐姐,你已有十六,不算小了。”

說來也是,不少姑娘們及笄便出嫁了,十六歲做母親的確不算早。

方才那麽點遲疑很快消去,江絮清小幅度的點頭,臉龐的紅暈漸深,鼓著一張臉微微出神,心裏有股期待感不斷的浮現。

雲氏仍舊自顧自說著,說到天實在太暗了,才放江絮清和裴扶墨回自己的院子。

夜幕降臨,路上行人寥寥無幾,靈玉閣正要打烊閉店,一道頎長的身影在門前停下,按住了門扉,“冷老板,在下也有一塊墨玉想要訂做成一枚玉佩。”

冷掌櫃目光在男人身上來回掃視,半天沒認出這是哪位貴人,還是一旁的小廝小聲提醒道:“掌櫃的,這位是鎮北侯府的大公子。”

這便是那失散多年的鎮北侯的長子?鎮北侯府可不是一般人家,冷掌櫃登時笑得褶子都堆起來了,“原來是裴大公子啊,來,快裏邊請。”

裴幽含笑踱步進入了靈玉閣,屋內燈光昏黃,他將手中錦盒打開,裏面赫然裝了一塊極其罕見的上等墨玉,玉質細膩精美,絕非凡品。

冷掌櫃嘴巴微張,內心不由驚詫,以他多年的鑒賞能力,一眼便認出這塊墨玉竟是與鎮北侯世子夫人手中那塊,是出自同一塊玉石。

“裴大公子,這……”這是從何處尋來的?

三年前尚是江太傅千金的江二姑娘為了尋得這塊罕見的墨玉,都等了許久的時間才等到了那麽一塊。

裴幽將錦盒闔上,不緊不慢道:“勞煩冷掌櫃派人制作出一枚華貴的玉佩出來。”

裴幽從靈玉閣出來後就上了馬車,馬車緩緩行駛,朝朱雀大街的一條幽深巷子內行去,馬蹄聲漸行漸遠,直至巷子內看不清馬車的行蹤。

一所秘宅內,三皇子李煜剛給金絲鳥籠的雀兒餵完食,裴幽便推門而入,他斜乜了一眼,笑道:“醋勁就這般大?”

裴幽撩袍落坐,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飲下,語氣冷然:“該是我的,怎能輕易拱手相讓。”

李煜走過來,意味深長地盯著他:“那墨玉我可是千辛萬苦才尋得了這麽兩塊,還沒來得及拿去哄美人高興,竟是全便宜給了你。”

裴幽擡眸看他,唇角微勾:“殿下知曉,誰才是真正能助殿下成就大業之人,贈玉之恩,裴某銘記於心。”

李煜輕嘖地搖頭,“罷了,只要這鎮北侯府能早日被你掌控,我也不會插手太多。”

但他還是好心提醒道:“只是裴懷徵可不是那樣由得你戲弄的,你若做的太過火,當心他不會顧及手足之情對你下手。”

京中誰人不知那裴世子自幼把江絮清護在手心裏,看的比自己的命還要重要,好端端偏要去招惹他的女人,膽子真是夠大啊。

裴幽捏著杯盞的手愈發用勁,面容陰沈:“那且看看吧。”

無論是鎮北侯府,還是江絮清,都只會是他的囊中之物。

寒淩居庭院月色傾灑,樹影婆娑。

書房的房門被叩叩敲響,周嚴站在門外傳話:“世子,是安夏求見。”

裴扶墨頭也未擡,“不見。”

安夏站在房門外面色有些為難,可憐巴巴地看著周嚴。

周嚴內心掙紮一番,“世子,安夏說是夫人出事了。”

很快,房門被緩緩推開,裴扶墨身形高大站在門前擋住了書房內的燭光,他沈浸的黑眸死死盯著安夏,“她出何事了?”

安夏頓時嚇得打了個哆嗦,老實將江絮清吩咐她的話一字不漏的說出來:“回世子的話,夜裏夫人沐浴後便一直萎靡不振,方才更是嚴重到提不起勁忽然暈倒了。”

裴扶墨問:“請大夫看過了嗎?”

頭頂的視線過於壓迫了,安夏的聲音越發的低弱:“回世子的話,還……還沒。”

裴扶墨嗓音冰冷:“我是大夫嗎?”

“什麽?”安夏不解地問。

周嚴看不過去了,主動點撥安夏,“世子是說讓你先去請大夫,若是夫人當真出事了,你可擔當的起?”

安夏脖頸一縮,實在抵擋不住世子那冷冰冰的態度,嚇得拔腿就跑了。

寢屋內,江絮清坐在梳妝臺後任由兩個侍女給她塗抹玉肌膏。

安夏急匆匆地進屋,等侍女抹完玉肌膏退下去後,她才說道:“夫人,世子他不肯回房。”

江絮清轉過身來,問:“你可跟他說我暈倒了嗎?”

安夏點頭,回想方才的傳話,更是後怕得不行:“夫人交代奴婢的,奴婢一字不漏的都轉交世子了,可世子他聽完只說,他又不是大夫……”

所以他這是得知她昏迷了,也不願回來看她一眼?江絮清聽明白後,眼眶霎時間就紅了起來。

比起冷淡的疏離,原來最殺人誅心的是,他根本就不在意她了。

靜默了許久,江絮清方嘆息道:“罷了,夜很深了,熄燈吧。”

安夏問:“夫人不等世子回屋了嗎?”

江絮清站起來,雪白的絲綢寢服輕微搖曳,她朝榻前行去,一言不語。

安夏只好上去將金絲纏枝帷帳放落,望著江絮清纖柔的背影,無奈嘆氣。

炎熱的夏日夜裏總是燥熱的,江絮清亦睡得不太安穩,蚊蟲時不時叮她,她肌膚本就敏.感,瘙癢難耐之下上手撓了幾下,很快便撓出了不少紅痕。

鬢邊的青絲黏於頰邊,她輕輕抿唇,唇齒間時不時溢出一聲弱不可聞的呢喃。

夜深靜寂間,男人挑起帷帳,輕緩地落坐在榻邊,他冰冷的指腹一點點擦拭她頰邊細汗,神情冷峻,眸底卻含著柔色。

裴扶墨從懷中取出特制的膏藥,將膏藥輕輕柔柔地塗抹在她肌膚被蚊蟲叮上之處,待藥上完後,蓋上瓶塞。

“病了?”他的低聲輕問,似在自言自語,並不盼著等到回答。

上了膏藥後舒坦了不少,睡夢中的江絮清像是聽清了似的,黏黏糊糊地“嗯”了聲。

果真是小騙子,睡著了都不忘騙他。

他垂眸看著她被熱出紅暈的臉頰,沈默了許久。

江絮清熱得一腳踹開了絲綢薄衾,床幃間光線昏暗,她那雙筆直纖細的小腿卻猶如凝雪似的白,白得晃眼。

那雪白的小腿偏生不乖,動彈了一番便勾纏上他腰身,她翻過身來,還皺眉嘟囔了聲:“硬邦邦的。”

裴扶墨掌心搭上她的腿肚,細膩如酥的肌膚觸感讓他微微一怔,她生得纖細,就連小腿上都沒什麽肉,他寬大的掌心竟輕而易舉的將她的小腿包裹。

這樣纖瘦的姑娘怎麽懷有身孕。

可她上輩子的確懷了,孩子卻不是他的。

裴扶墨溫熱的掌心順著小腿一路向上游移,停留在小腹處時,指腹的力道輕一下,重一下的摩挲她的肌膚。

心中的執念霎時間如濃墨翻湧,唇角漸漸浮現悲涼的笑,那讓他難以言喻的不明情緒,如百蟻噬咬般,使他坐立難安。

他像個難堪的惡人。

婚事得來的都這般不磊落,竟還要勉強一個從不喜歡他的姑娘為他生兒育女嗎?

裴幽視角:心上人的白月光竹馬回來後,她就不理我了。#定是竹馬在從中作梗,壞竹馬臭竹馬!#

柿子視角:呵,小青梅趁我離開三年,身邊有了別的野男人,不再跟我一個人好了。#竹馬才是天下第一好#

慕慕:“……”

路邊的小乞丐不要隨便撿回來,及竹馬好難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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