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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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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這個冬天,遠比想象中更加難熬。

整整半個月,狼群最初還能在雪地裏找到一些死去的動物,但是不久之後便是這些也找不到了。

狼群中開始有狼死亡。

身為狼王,帶領狼群在這個天氣中生存下去是它的責任。

但現在看來,這個冬天,顯然不會那樣好過了。

半月後,外面的稍稍放晴後,狼王便帶領這所有狼一起朝著東邊遷移。

在冬天遷移顯然不是個好的決定,但他們已經被逼到了絕路上。

去東邊,那裏氣候較為溫暖,且鹿群往年都是朝著那邊走的,他們只要能挨過路上的這段時日,就不再害怕食物的短缺了。

上路的第一日,在這個冬天產下的一窩小崽子便有幾只陸續死去。

他們的父母都不一定能熬過這個冬天,更何況這些剛出生的小狼崽。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個道理在這一刻顯得這樣殘忍。

每當有狼死去,狼群便會為他們哀嚎。

這種悲戚的哀嚎聲一直持續了整個漫長而難熬的路途,整個狼群都被一股低迷不振的氣氛籠罩著。

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在路上,他們遇到了熊。

饑寒交迫的路上,他們碰到了一只同樣饑餓的熊。

或許是小狼崽死去的屍體將它吸引來。顯然這個冬天熊也沒有得到足夠的食物冬眠,它或許也是被餓醒的。

饑餓中的熊比往日更可怕一些。

熊在饑餓的時候會比往常更加暴躁,暴躁中熊格外能打。

就是在強盛時期,也沒有狼群會想要去招惹一只熊。

他們抗打又能打。又何況現在處於虛弱時期的狼群。

但是這只熊顯然看著他們面露貪婪的光芒,熊想要飽餐一頓,而狼群……也同樣。

它們已經很多天都沒有進食了。

如果它們能殺死這只熊,這意味著它們整個狼群都能在接下來的幾天內飽食好幾餐。

這是事關生存的戰鬥,註定是要堵上生命作為賭註的。

這一戰不可避免。

成為食物或者是獲得一頓天降的美餐。

狼王齜牙,喉嚨中發出威懾的低吼,下一刻狼群便明白了狼王的意思,每只狼都擺出了進攻的姿勢。

戰鬥,只有戰鬥,每只狼都必須參與。

那一戰它們慘勝。

狼群中有一只狼在戰鬥中不慎被熊掌一掌拍中胸腔,它整個胸腔都凹陷了進去,只能躺在地上低低的哀嚎。

除此之外,幾乎全員負傷。

但好消息就是,它們在未來好幾天都不用再愁食物了。

這只熊,足夠它們吃好幾天。

那只重傷的狼沒過幾天就去死了,哪怕它們後來給予它一些食物,但是卻依舊抵不過它傷口流血的速度,它死在夜晚,悄無聲息,狼群在早上在發現,它的屍體已經冰涼了。

狼群為它低低哀嚎了一陣,而後每只狼都叼著一大塊熊肉,離開了這裏,幾乎往東遷移。

那只熊被他們分食殆盡,連比骨頭都不剩什麽。

但是糟糕的消息遠遠不止這個,頭狼在狩獵熊的時候傷到了後腿。

之後趕路的途中,這腿傷卻並未慢慢痊愈,反而有欲演越烈的勢頭。

到了後來,它幾乎已經不能行走了。

所有狼都十分焦急地看著頭狼發出悲傷的低吼聲。

整個狼群只能原地被迫停了兩天,但是頭狼的傷卻還是沒有絲毫好轉的跡象。

已經在這個冬天長大了不少的師鈺,此刻看上去其實已經和大多數的成年狼沒有什麽區別了。

狼王受傷的這段時間,它一直都陪伴在它身邊,一步也沒有離開。

狼王的腿本來可以不用受傷的。是因為那只熊在中途企圖攻擊師鈺,狼王見到後下意識改變自己的攻擊方向,它被熊的後爪狠狠撕扯了一下。

師鈺沒事了,但是頭狼卻受傷了

最初還好,現在卻已經無法奢望這傷能夠恢覆如初了,甚至會在這個嚴酷的冬日因此喪命。

狼群原地停留的第四天,頭狼主動起身碰了碰所有的狼。

或是用尾巴輕輕掃過他們的腿,或是用身體輕蹭,最終它舔了舔其中一只強壯的狼,那一刻所有狼都明白了頭狼的選擇。

它要將狼王的位置傳給這只狼了。

而它,將離開狼群。

又或者說,狼群將離開他。

因為它無法走動了。

僅僅是在原地這樣和成員打招呼的動作,都讓它感到艱難。

狼群發出一陣悲慟的哀嚎,這個冬天,似乎他們的哀嚎從未斷過。

接著狼群不舍地慢慢離開了。

這裏沒有生機,狼群的生機在東方,想要活,它們只能選擇遷移。

只有一只狼留了下來。

毛發還未完全長出來的亞成年,它默默守在腿腳不便的頭狼身邊。

夜晚時他們會互相依偎在一起取暖,白日裏,他們會在一起互相舔舐毛發。偶爾有太陽從雲層中穿過,饑餓似乎也都不再那樣難熬了。

從前,很小的時候開始似乎都是頭狼一直在保護著小狼,畢竟它如此強壯,如此威武,未成年的小狼在勇猛無比的頭狼面前似乎永遠都是弱小的一方。

它將小狼叼回自己的狼群,在小狼慢慢長大的幾年裏,它會陪小狼玩耍,將獵物身上最好吃的部位給它,它是它曾經每個夜晚最舒適的豐厚毛毯,頭狼會用尾巴虛虛搭在它身上,就像將它圈在了自己保護的範圍裏。

它也曾做過一些讓小狼匪夷所思的舉動,譬如在上個春天來臨之時對它求偶。

但即使被拒絕了,其實它也從未惱怒。

最多最多不過對他兇巴巴地齜下牙,被他吼一下堂堂頭狼便會立馬垂下尾巴,委委屈屈地低著頭回去了。

不用過很久,這只狼又會像個黏糊糊的大狗一樣再次沒心沒肺地纏上來。

師鈺不記得從前很多事情了。他是人,他降臨在這個世界上卻是作為一只狼。

一只非人的畜牲。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能否認,這個世界對他而言常常叫他感到虛無。

他好似找不到落腳點,人的靈魂被塞進了一個虛無的軀殼裏,他無法認同自己低等動物的身份,也無法對自己的族群產生太多認同。

是這只大狼,將它的靈魂一點點拉回了地面。

這只狼或許也永遠不能完全理解他的心思,它們也永遠無法完全共情,但狼的感情那裏有人那樣覆雜。

身為頭狼的它毫無疑問愛著這只亞成年。

不論這愛是什麽,也不論這愛因為什麽,也不論這愛有多麽奇怪。

誰也不能否認這愛就是真的。

這只狼愛它。

從小到大,師鈺最初還會疑惑其中緣由,但現在它已經不需要再有什麽疑問了。

對一只每天都在為生存發愁的野獸而言,它願意將自己的肉分給它吃其實已經就是再顯著不過的愛意了。

它無法通過語言溝通,或許至死師鈺也無法知曉這只狼愛他的緣由。

但是它知道,這愛是真的。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白日裏,頭狼漸漸虛弱地沒有了呼吸。

它死亡的時候都是極其安靜的。

死亡的前天夜裏,這只狼甚至強撐病體出去不知從哪裏為師鈺打來了一只兔子。

若是平日這動靜師鈺不會發現不了,只是那時許久沒有進食的它也十分疲憊虛弱。

但勉強用僅剩的力氣將兔子撕開之後,頭狼便趴在了原地一動不動。

那夜誰也沒有去動那在這個冬天難得兔肉。

第二日,夜晚的舉動似乎只是頭狼的回光返照,頭狼在白日一點點沒有了呼吸。

死前,它還叼著兔肉試圖餵給小狼吃,見小狼始終沒有吃。

它碧綠的眼睛裏似乎閃過一些憂慮,只是野獸的它無法理解小狼此刻的心情,它或許認為小狼也是同它一樣快死了。

它或許也不太明白小狼為什麽不跟著狼群走,反而留下來陪著它。

它只是很自責,它沒能餵養好自己的小狼,讓它在這個冬日裏餓了這麽久,如今或許也要同它一樣死在這個冬天。

頭狼依依不舍輕舔了舔小狼的下巴。

不同於初見時那有力的舔舐,現在它的舔舐那麽輕。

只是幾下,它便趴在原地,沒有了呼吸。

小狼守在頭狼的屍體旁一動不動,直到很久之後它也在凍僵的屍體旁凍成了一座無聲的雕像。

那只兔子沒有被動過一口,而後也盡數被埋在了大雪中。

又是一場大雪過去,這個冬天才算終於漸漸放晴了。

即使變做了最低等的野獸,他依舊愛你。

即使沒有太多智慧,他還是違背了自己的本能對你好。

你明白了麽?

他愛你。

這一刻,師鈺自無盡虛無中猛地醒來。

心底的酸澀疼痛似乎在清醒後依舊還殘留。

在那個夢裏,對方忘卻了一切,他又何嘗不是忘卻了一切。

正是因為拋卻了一切立場和身份,不再有任何世俗道理混淆了他的思路判斷。

人自詡高尚,卻遠不如野獸純粹。

他耳邊似乎響起了孟惜嬈那輕柔的女聲:“這世間赤子真心何其難得。”

“他為魔種,天道命運必叫他只能做這世間罪孽邪惡之首,哪怕他是這世上第一大惡人,他待你之心卻純如冰魄,不參一絲雜念。”

“我身為半魔種隱約能窺些許天意,或許我們這類人註定只是天道棋子,不得善終。”

“我已經錯了一次了,只盼你不要同我一般錯過了……”

孟惜嬈求了多年的赤忱真心卻毀於她的疑心,亡於她的算計。

魔種註定為世間不容,他們這樣的人似乎一生都在追求愛。

這是他們一生痛苦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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