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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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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淩霄峰高聳入雲,素有古今第一奇峰之稱,險峻非常。

此番正是淩霄大賽前夕,淩霄峰上來自修真界各地的年輕修士接踵而至。

據說,今年淩霄大賽中為奪冠者賜行簪花之禮的乃是蒼龍門的鴻陽聖君。

此次鴻陽聖君自蒼龍門出行來此,一路上隨侍百餘人,陣仗奢靡至極,便是同天皇陛下相比也不遑多讓。

淩霄大賽為其於淩霄峰頂修築一座宮殿,白玉鋪地,琉璃為瓦,瓔珞香草為飾,供其暫居。

......

淩霄峰頂。

宮殿內,幾縷輕煙自鎏金香爐內裊裊升起,室內香霧彌漫。

此香名為瑞金香,取自古之瑞獸的香腺,一毫便價值傾城。

這等有價無市的奇香,卻在這室內日夜不斷。

師鈺端著茶盞緩緩走向那位身份尊貴至極的鴻陽聖君。

鴻陽聖君乃荀氏嫡子。

當今天下,世族當政,而荀氏乃當今天下世家之首,鴻陽聖君自然身份貴不可言。

而這等奇香,莫約也只有荀氏嫡子才能供應得起。

隔著一扇屏風,只見一人身姿頎長立於窗前,微光透過翠屏落於其身,其身形若巍峨松柏獨立,望之儼然。

師鈺沒想過,幾百年後,他同荀玄徽再見會是這等場景。

當初,他與荀玄徽同為荀氏子,二人又皆為同輩中的佼佼者,時常為了族學試練的頭名爭鋒相對。

如今再見,卻早已物是人非。

繞過屏風,只見這位鴻陽聖君正於窗前拭劍。

其劍,長七尺有餘,長劍於光下泛著凜凜寒光,叫人望之便覺不寒而栗。

世人如今皆稱尊他為鴻陽聖君,卻早已少有人知他法名為玄徽,鴻陽只是他的道號。

時隔多年,故人再見,師鈺第一感覺是這人變了太多。

如今的鴻陽聖君乃是名門荀氏的嫡系繼承人,是第一大宗派蒼龍門地位最崇高的聖君。

其地位之尊,積威之重,便是當今天皇陛下前來,也須得對他頷首禮讓。

但曾經荀玄徽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渾小子,曾令一眾荀氏長老都頭疼不已,這說出去估計誰也不信。

荀玄徽真的變了。

當初的荀玄徽輕狂自大,時常肆意妄為,全然不似名門世家荀氏的子弟。他因不滿師鈺在族學中處處壓他一頭,處處針對於他,找他麻煩。

一來二去,二人便成了死對頭。

後來,師鈺欲離開荀氏前往各地游歷悟道。

那時,師鈺是整個修真界最年輕的渡劫飛升者,只差一步便要踏破虛空,渡劫飛升。

他離開時,整個荀氏都前來為他送行,卻獨不見荀玄徽的身影。

最後,他轉身啟程,卻在極遠的地方看到了荀玄徽。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世間都只剩白茫茫的一片。

隔著紛飛的大雪,荀玄徽不曾如往日一般對他面露譏笑或是不屑,也不曾前來打趣挑釁他。

他只是在極遠的地方看著他。

他的眼神是師鈺那時看不懂的平靜蒼涼。

至今,師鈺再回想起那日他的眼神,師鈺才明白,那眼神分明是訣別。

或許,那時起對荀氏而言,師鈺已然是顆棄子。他們那時早已設計好了一切,師鈺註定會死於飛升時的九天雷劫之下。

而荀玄徽為荀氏嫡子,或許那時他便察覺到了什麽。

但師鈺不明白,那日他眼中蒼涼卻是為何?

他們從小鬥到大,自然並非好友。

或許...人生少了一敵手,荀玄徽亦會覺有些空寂無趣罷。

如今,師鈺不過是蒼龍門一小小隨侍弟子,他奉茶行至荀玄徽身側,荀玄徽依舊在拭劍,並未擡眸看他。

只見寒光映在這人眼中,其長眉似劍,目似凜凜寒星,他握著劍的手指修長且骨節分明。

他眉眼間的莊嚴穩重竟好似換了個人,以往身上的那股子傲慢狂妄的輕俠之氣已全然不見。

如今的鴻陽聖君豐神高雅,俊逸非凡,其威如莊嚴高山獨立,叫人望之便心生敬畏。

師鈺頷首正欲將茶放於桌前。

這時,荀玄徽恰好在擦拭劍身最後一下。

那一瞬間,劍身之上劍意迸發,端的是一股純正的浩然剛正之意,師鈺只覺心中一沁,那股凜然正氣直叫人覺得心神微震。

師鈺放下茶盞的手不由得頓了一下。

那一刻,師鈺忽然便明白了荀玄徽如今的道。

修道者,心中各有其道。

心中有道,才可登頂仙途,心中無道,則最多為修仙末流之輩。

觀荀玄徽之劍,他行的乃是正氣凜然的俠義之道。

這些年,為了查清當初他於飛升之時隕落一事,師鈺曾暗中調查荀氏。

荀氏,當今名門,古之望族,世人曾稱荀氏子弟為香蘭君子,足見其家風。但其實從很久之前起,荀氏便早已不覆“香蘭君子”之名。

如今荀氏野心勃勃將爪牙伸向整個天下,僭越王權,四處挑動戰亂,門下子弟欺淩弱小、魚肉鄉裏,毫無仁德之心。

荀氏已然從根腐爛。

荀玄徽身為荀氏嫡子,荀氏未來的繼承人,他向來同整個荀氏高層保持一致,這些年沒少同整個荀氏一齊同流合汙。

師鈺以為,如今的鴻陽聖君早已同這偌大的荀氏一起腐朽墮落。

但今見到這浩然劍意,師鈺才猛然驚疑。

此等劍意,必非剛正凜然之輩不可擁有。

師鈺正暗自思索,忽覺身旁傳來一道冷冽的嗓音。

“你竟識這劍意?”荀玄徽此刻正擡起眼看著他。

他目光中帶著幾分打量。

師鈺不願被他起疑,遂恭敬地立於他身前,同所有侍從見到他時會做的一樣,他對著荀玄徽行了一禮,道:“是。”

荀玄徽放下手中長劍,見師鈺穿著隨侍的青衣,問道:“你是外門弟子?”

師鈺點頭稱是。

師鈺自當初於飛升之時隕落後,在陰陽邊界恍惚漂浮數百年,後來再睜眼卻附身於一將死的病弱少年身上。

那少年死前有兩個心願未了,其一便是遺憾未能拜入修真界第一大宗派蒼龍門下。

於是師鈺為還其因果,便拜入了蒼龍門,了卻其執念,但他又不願惹人註意,引起麻煩,便只入了外門。

而荀玄徽乃這蒼龍門幾大聖君之首。

尋常弟子根本難見其真顏。

此次只因荀玄徽要出行淩霄大賽,宗門為其從門下弟子中選出了百名隨侍前行,師鈺便是這其中一位,這才有今日奉茶一事。

“你道此劍意何解?”荀玄徽又問。

看著那把劍,這一刻,師鈺不知為何忽然想起曾經荀玄徽曾對他說,大丈夫當配七尺長劍,匡扶世間正義,揚名萬世。

他說這話之時,雙目炯炯,面上的神態是那般輕狂不羈。

荀玄徽曾經的夢想,是當一蓋世無雙的大俠,游歷四方,懲奸除惡。但他是荀氏嫡子,自然不可能成為那等居無定所的游俠。

“輕狂放蕩於外,正氣凜然於內。”

這是曾經的荀玄徽。

而曾經荀玄徽和面前這位鴻陽聖君的身影如今好似漸漸重合在了一起,師鈺漸漸無法分清了。

如今這位鴻陽聖君似是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不由得聞此神色微頓,繼而愈發打量起師鈺來。

只見身側這青衣少年,眉如遠山,目如點漆,只是身上似有些不足之癥,略顯蒼白的面上常帶病容。

荀玄徽默然片刻道:“你雖體弱,於修煉一道上較旁人或許有所不及。”

“但你能領悟吾劍劍意,可見悟性非凡。”

“若勤於修煉,心寬志堅,未嘗不可於仙途之上有所成就。”

師鈺肅然稱謝,心中卻暗道,荀玄徽果真是變了。

從前那等輕浮傲慢之人,如今卻行為舉止皆莊嚴無比,且對門下一個外門弟子都能諄諄教誨。

師鈺從前怎麽也沒想到,他有一天會被荀玄徽如此耐心和煦地說話。

當然,他也沒想到,有一天他會淪落到做荀玄徽隨侍的地步。

嘖,世事難料。

荀玄徽對他又溫聲指點了幾句,若師鈺真是個普通的外麽弟子,荀玄徽的這幾句指點絕對會使他獲益匪淺。

師鈺能看出,荀玄徽顯然是因他能領悟他的劍意而對他上了心。

但這師鈺來說卻並非好事。

他來蒼龍門數年,如今,原身對蒼龍門的執念近來已然散去。

他也早已準備離開。

荀玄徽又勉勵了師鈺幾句,便讓他退了下去。

師鈺目力極佳,在離開時,他無意瞥見荀玄徽桌上未寫完的一封信。

那莫約是荀玄徽向某位友人寫的信,信上荀玄徽在向對方詢問一搜魂之物的下落。

荀玄徽在信中稱,蓋因一故人,特尋此物。

信中如此寫道:

他雖已去了三百年,吾卻恍然不覺。

吾總覺得,他不至於離去。

近些日,吾又夢到他了,他還同以往一般,未變。

隨即紙上凝墨,似是再也無法落筆了。

*

師鈺此前名為荀玄鈺。

他和荀玄徽同為荀氏玄字輩子弟,二人自小拌嘴打鬥到大。

他們自然並非好友,他們是敵手,是爭鋒相對的對頭。

但有時,在戰場上,在最危急的時刻,他們確是最默契的袍澤。

他們能將後背信任地交予彼此。

他們之間的關系或許難以僅僅用敵手二字形容,若說同族或許又太過疏遠,若說他們是好友卻又是無稽之談。

但他們確實那麽地了解彼此,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信任相信彼此。

那日大雪中,荀玄徽選擇了荀氏。

他就在那場大雪中平靜地看著他一步步走向滅亡。

師鈺素來心境平和,但那一幕至今想來,每每總叫他覺得有些悲涼。

*

自荀玄徽殿內出來,師鈺便乘著仙鶴下了山。

因淩霄峰險峻,小路蜿蜒崎嶇,上下山都需乘坐仙鶴,尋常凡人並無方法入得此峰,但這並不能妨礙山下凡人對這次淩霄大賽的議論。

當今,修仙之法多如牛毛。

不再似最初的人們需要靠靜思枯坐感悟天地靈氣,也無需人們通過懲罰自身□□來獲得頓悟。

隨著修真界的發展壯大,人們總結探索出越來越多的修仙之法,各大小門派總結的功法也能幫助人們更好修煉。

於是,修真的門檻越來越低,就算是普通凡人也對修真者不再陌生,凡界和修真界漸漸出現融合趨勢。

此次淩霄大賽,山下還出現了大大小小的賭攤,猜測此次誰是最後被鴻陽聖君賜簪淩霄花的桂冠之人。

師鈺在街上逛了逛,便徑直去了一處藥鋪,買了些平日裏用的藥材。

他這具身體體弱多病,自重生以來,他一直在用藥物溫養。

出門後,經過一處酒樓,說書先生正好講到那位修真界的傳奇——妙無聖君的故事。

“這位妙無聖君和此次賜行簪花之禮的鴻陽聖君都是荀氏子,二人是同族,而說起這位妙無聖君啊,那可是當年令整個修真界都震撼的天才.......”

據說,妙無聖君出生之日霞光萬道,又恰逢日月合璧、五星連珠之時。

據說,妙無聖君尚不及弱冠之年便曾只身深闖入魔萬魔窟大敗上千魔族。

據說,妙無聖君曾於酒後大醉三月,而後於夢中領悟宇宙天地大道,自創了流傳至今的百餘冊功法。

他是整個修真界千百年來首位不足百歲的渡劫飛升者,一生共所創功法不計其數。

只是,此等驚才絕艷的天才卻在飛升的最後關頭隕落於九天雷劫之下。

幾乎所有書籍都詳細記錄了這位妙無聖君是如何遺憾隕落,整個修真界稱之為千百年來最令人悲痛的憾事。

說書先生說到此處,座下之人俱面露哀戚。

“這等驚才絕艷的天才人物,已然逝去了三百餘年...”

座下有人甚至聽得痛哭不已。

師鈺在一旁聽了一會兒,而後便提著藥材再度上了山。

過往已逝。

如今,他該計劃著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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