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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夢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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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夢噩夢

周圍的一切都蒙著蒼白而虛假的淺淡色彩,只有在自己面前的兩人,無論是笑容還是言行都格外鮮明。

阮和生低下頭,看著自己幼弱的、纖細的、屬於孩童的雙手。

他知道這是哪一天。

學習人類的知識,對兩名撫養者叫出“爸爸”“媽媽”的那一刻——

“阮和生”,真正成為了人。

那麽現在是什麽情況就很明顯了。

孢子類的顆粒有致幻或其他的作用,構築出的情景是他記憶中最深刻、僅僅只是回憶都想要露出笑容的場合。

也就是美夢。

……雖然確實是最不能忘記的時間,但他好像也不是很想停留在這一瞬呢。

正是在這美好的一天真正成為人類,阮和生才有了求知欲、向前走的渴望,怎麽可能會願意停留在這裏?

看來【夢魘】也並非輕易地看透人心。

在結論得出的剎那,清脆的碎裂聲響起,在阮和生眼前的事物像被子彈擊破的玻璃般濺出碎片,刺痛在精神上擴散。

血紅席卷而來,取代一切色彩,在那盡頭的最深處,是閃爍著微光卻冰冷的一條裂隙。

阮和生的身體抽長、從幼童成為成年人,邁開的步子也轉為奔跑。

隔著時間與空間,在這個詭域裏,與伊戚的聯系和黑霧的觀測竟然被阻隔了,他承認自己在輕蔑【夢魘】的能力之餘,也稍微為此感到慌張。

於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脫離這一場景,再準確一點,阮和生是想找到能阻隔自己與伊戚之間的那份力量到底是什麽,便於以後在其他事情上有應對。

裂隙的另一側深不見底,沒有任何外力阻擋他前來和查看,好像【夢魘】並不關註他這個已經落網卻還在掙紮的獵物。

阮和生摸摸無名書,心裏安定地往裂縫裏踏進去。

猶豫就會敗北,主動性強的那一方才會是最後的勝利者。

沒有突然襲擊,安靜到怪誕的一幕映入眼簾。

那是如同格子、牢籠一樣的小房間,排列在在無盡的走廊兩側,有觀察窗和鐵門,門上貼著銘牌,比起監獄,更像研究所關押實驗體的地方。

阮和生有些困惑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將目光移向左手邊的房間,看見銘牌:【別墅-戴××-01】。

地點、姓名和編號……?

他忍不住擡手按住額角。

等等,沒有人類的詭異世界裏,出現這種智慧生物才會布置的場所——而諸如【萬木之母】這樣的詭異,也沒有這種傾向的樣子。

果然有哪裏不對吧?

這麽想著,他快步貼近觀察窗。

玻璃窗後,狹窄且沒有任何家具,空空蕩蕩,在視覺效果上,將房間中央呆呆站立的一名女性襯得格外奪目。

女性年近四十,皮膚狀態和衣著打扮都顯示其生活條件較好、很少勞作,是不為經濟和人際關系煩心的已婚女士。

她此刻毫無生機,如同一具栩栩如生的雕像,令人背生寒意。

阮和生沒有從她身上感受到任何作為活物的氣息,包括詭異。

但這太奇怪了。

在【夢魘】的詭域裏,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場景?

他盯著戴女士看了一會,擡手按住觀察窗。手底漫出冰花,向四周擴散迅速遍布整塊玻璃,在“哢嚓”聲中,裂紋浮現。

玻璃混雜著碎冰簌簌掉落,又化為彩色的光點消散。

這無疑是一次試探和挑釁。

而屋內的戴女士也像被觸發機關的機器人,發生了變化。

頭部流出血液,面上浮現青紫,左臂彎折,站姿從挺立變得歪歪斜斜,她似乎身體虛弱至極、很艱難地才能站起,隨時會倒下。

而那幹凈整潔、或許是秋季新款的外套,也皺皺巴巴、沾滿汙垢和深色的血跡,大片大片地好像在血泊裏滾了一遍。

戴女士怨毒地盯著房間外的人類,四肢著地,像蜘蛛一樣爬行起來,已經將其視為獵物。

阮和生:“……”

他難得哽住了。

從分析出的信息加上“別墅”這個地點,真的好容易就想象出了“被丈夫或親人背叛又或者是歹徒殘忍殺害、死在家中別墅的妻子”這樣設定的詭異啊!

和在陽世裏逮到的那些詭異一樣,都是接近人類想象中的鬼怪呢!

他向後退,轉身看了對面房間裏的“住戶”。

【屠宰場-王×-02】:一名兇神惡煞、提著剔骨刀的肥胖男人,系著的圍裙臟兮兮的。

頭也不回地把戴女士擋住,阮和生陷入了艱難的選擇。

是按部就班地從戴女士身上分析他們的存在形式呢,還是幹脆把這整個走廊上的房間都打開,直接用大變動引出【夢魘】好呢?

沒有猶豫太久,阮和生決定先按步驟來。

藤蔓纏住戴女士,汲取力量的同時分析,很快就得出了結論。

確實是詭異,但沒有詭異應有的核心,整個個體都虛虛散散,如果在另一個地方有部分力量,就算這邊死了也會再次“覆活”——作為本體竟然自帶分.身的特性。

怎麽回事?

百思不得其解的阮和生皺著眉,把奄奄一息、無法交談的戴女士收到書裏,轉身看向02號王先生。

雖然有點花時間,但既然能做到,當然是兩個選擇都不放棄!

“嗷嗷嗷嗷嗷!”

“殺了你!殺了你!”

“我好痛啊……我好痛啊……”

年輕人在走廊上大步奔跑,衣擺紛飛頭發飄揚,快得像一道影子閃過。

而在他身後,模樣可怖而猙獰的數個詭異都窮追不舍,這條隊伍還隨著他經過的房間而逐漸增大。

阮和生跑得像撒歡的哈士奇,偶爾回頭看過去的那神情,無形中透露一股清澈的、就差叫“追我啊”的開朗意味。

他也不是單純地遛詭異,灰霧、藤蔓和黑線都從四面八方光明正大地偷襲詭異,時不時隊伍裏就有詭異消失,而他手上那本書裏默默翻過一頁又一頁。

等到阮和生確認自己收集的詭異足夠多、但還準備把這看著沒有盡頭的長廊跑完時,【夢魘】似乎終於發現了詭域內部的動蕩。

天搖地晃。

阮和生急剎車,扭頭看追著自己的那幾個漏網之魚忽然消失,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

真是的,最開始沒有動靜,現在他的胃口都養大了誒。

暈眩感不住傳來,阮和生沒有猶豫,擡手撕下一張無名書的書頁,等它融入走廊地面才放心地閉上了眼。

他在黃沙滿天中醒來。

使他暈倒進入詭域的迷霧已經消失,似乎完全沒有存在過。

而遠處,一個活過來的龐然大物在風沙中逐漸清晰。

一顆巨大的蘑菇。

沒有參照物很難估略出具體的高度和寬度,但阮和生瞇著眼看了一會,認為它比【萬木之母】的本體還要高。

層層疊疊的五六層,看起來像巨型口蘑放大版,灰白色的傘簇擁在一起,像一捧盛開在黃沙中的蓮花。

就是無論是喜潮濕的蘑菇還是長在水裏的蓮花,都不該出現在這裏。

它微微起伏,像是在呼吸,孢子隨風散落,如同動物身上抖落的碎屑。

這種東西……阮和生有些為難,一邊從地上爬起來呸呸吐嘴裏的沙,一邊思考【夢魘】能不能像它的形態一樣靠孢子繁殖。

要是可以,現實那邊可不好辦了。單純地拉人入夢完全可以通過幹掉罪魁禍首來結束。

他又想了想,翻開無名書,短暫地扮演了一下詭異。

他本人與詭異的區別極其明顯,在與先前一致的眩暈感剛冒出來之時,阮和生就果斷合上了書。

作為人類的個體沒有察覺孢子寄生的異常,作為詭異也沒有力量被汲取的痛苦;而詭異世界的這片大地上荒蕪至此,顯然易見,【夢魘】的孢子並不具備繁殖功能。

這一系列的思考和行動只發生在幾十秒內,而【夢魘】已經徹底註意到了阮和生這裏。

無論是書的氣息,還是他所沾染的已收集詭異的氣息,在它的感知中都格外鮮明。

它蠢蠢欲動。

阮和生也蠢蠢欲動。

美夢無法成為他的桎梏,他有一點點好奇這家夥還有什麽天賦技能。

“靠!”

期待不已的阮和生又一次從夢中醒來,氣得極其罕見地爆了粗口。

搞半天弄錯了,不止是美夢,還有撕碎願望、摧毀希望的噩夢啊!

藤蔓從底部向上攀爬,但對龐然大物來說即使是包裝也需要花費許久,蘑菇形態的【夢魘】依然在風中搖曳,淡定如盛開的蓮花。

阮和生煩躁地雙手撐住額頭,擦去因多次噩夢而生的冷汗。

只要有思想、有思考能力,無論是人還是詭異都會陷入夢境,這是這個【禁忌】使用技能的基礎,即使是阮和生這樣感情淡薄、對一切都認知明確的個體都無法避免做夢。

想到自己一次又一次飽受驚嚇的夢境,他忍不住又低聲地罵了一句,但在憤怒之餘,他又下意識按壓心口,試圖記住這份情感深處,那與無法理解人類無關的……恐懼。

他沒有被兩名撫養者撿到,就算生活在人群中,也只是一個生硬模仿的機器;沒有伊戚,只有他自己拿著無名書,重覆收集詭異的日常,並在最後成為【門】。

太荒謬了。

阮和生作為人的心在顫抖。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種可能。

作為IF線來說太可怕了!

但他又知道這是非常有概率的事實。

所以即使清楚那只是噩夢,他也無法幹脆地否定,只能次次驚醒,再重新入夢。

他品嘗著因畏懼失去、因害怕可能而生的恐懼,顫抖著將頭埋在雙膝之間,發顫的指尖用力合進掌心。

【夢魘】為恐懼而歡欣鼓舞,等待獵物下一次進入夢境。

而在黃沙之中,黑衣青年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了。

“真沒想到,阮和生。”青年的嗓音清亮帶笑,站在阮和生身後的他彎下腰,伸過頭,“如此美味的恐懼——你沒有沈迷於美夢,卻被噩夢困擾了嗎?”

在他伸手觸碰年輕人的後頸、回收先前放出的黑霧的剎那,阮和生與伊戚斷掉的聯系,重新連接了。

阮和生眼含熱淚地擡頭:你可終於來了!

沒想到他竟然還能有情緒失控這樣的經歷!

伊戚消化了一下來自本體的恐懼,表情有點微妙起來:哇哦。

沒想到他竟然還能生出這種程度的恐懼,還有從未想過的可能。

他們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互相消化完情緒,兩雙眼睛對視,第一次見時覺得彼此閃閃發光、後來看慣也就平常的臉,忽然就再次熠熠生輝了起來。

——有你/我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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