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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神古村(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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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神古村(十)

無數畫面從藤蔓觸及的那端傳遞回腦海中,阮和生立在原地,沈下心神閱讀起那些來自過去的片段。

為躲避戰亂而匯聚起的流民們在林家祖先的帶領下搬入山中,傳宗接代而留下的兒子在長大後在同村找不到媳婦,外出討生活也難以帶回願意留在村裏的女人;這是最開始他們去搶掠、拐帶和購販女人的原因。

這裏太偏太遠了,以致於罪惡持續數年,到後來有人想,活著的男人有了媳婦,那麽死掉的人,是不是也該有?

畢竟他們能帶回來足夠的女人。

當時的林家村長是紙紮技藝最出眾的人,他不忍自己早夭的幼子在地下孤苦伶仃,便找來一個女孩,好吃好喝哄騙她留下,在她昏迷後舉起屠宰刀,剝下皮,做了處理,制作了一個紙紮人,舉行成婚儀式後送入棺中合葬。

紙紮人不會怨恨也不會哭泣,更不會哭訴自己被活著剝下皮囊的痛苦,披上嫁衣,畫好妝容,是眉眼栩栩如生的傀儡,也是比任何妻子都要溫順的紙新娘。

於是那把屠宰刀在林家傳承,每一代村長都為想要為死掉的孩子討上媳婦的村民制作過紙新娘,被拐過來的女人有的死了,有的助紂為虐混入其中。

而這樣的行為還在家族內部有了分工合作和廢物利用。

每一代都要有兩個男孩,一個拿起屠宰刀,日夜不輟地練習剝皮和制作紙紮人,成為村長;一個專心學習紙紮技藝,用殘留或損毀的材料制作特別的紙紮,例如燈籠,骨架是人骨,蠟燭是屍油,鮮血調出的顏色為紙張染色。

費力從破碎的畫面中分析出這些深埋於過去的殘酷真相,在來自數人慘死前的絕望與怨恨沖擊自己的精神世界前,阮和生掐掉了藤蔓的探查。

從藤蔓觸及屠宰刀,到他似乎陷入沈思而呆立後再回神,實際上只過去了三十秒。

再次眨了下眼,阮和生將目光放在被吊起的村長身上,神色間情緒變化不顯,但下一秒,倒吊的村長被藤蔓甩著往地上錘了好幾下,每下都很實在,另外的一根藤蔓伸出,奪走了菜刀。

其他人都驚呆了,看著明顯生氣的年輕人有些躊躇,只有伊戚主打的就是關心朋友,笑瞇瞇地詢問原因:“怎麽了?是這家夥有什麽問題?”

“問題大的不得了。”阮和生深呼吸,冷冷地道,見其他人滿臉困惑,便勉強自己平靜下來,盡量簡短地解釋了情況,“那把刀,剝過人皮,每一代的村長都會用它做紙新娘,為有需要的村民舉行冥婚,期間損毀或剩餘的材料,也不會被隨便丟掉。”

他說的確實簡短,但信息量卻大到幾人在理解其意思後倒吸一口冷氣,在進入這座村子、得知其有問題以來,第一次感到了徹骨的涼意,特別是被選中為新娘的徐笑英,臉色五彩繽紛,下意識緊緊外套。

村長在疼痛中聽見他說出村子最大的秘密,驚恐萬狀地瞪大眼睛,難以置信。

“這家夥害怕的不得了。”伊戚感興趣地觀察他,拍拍阮和生的肩膀,以近乎冷漠的對真相的平靜態度將他的註意力轉移了,“要不要嚇嚇他,再問點什麽?”

憤怒中的年輕人側頭看了他一眼,苦笑著揉揉眉心:“你還真是冷靜……不過,我想還是先去找裴嬸比較好。”

沒有人反對,他們仍然陷在對這個村子竟然有如此荒謬可怖之事的震驚中,回望農家樂前的那堆的紙紮村民,心態已經與之前截然不同——

這或許確實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害死無數人,活該!

與阮和生與徐笑英離開前相比,去往墓園的必經之路上所在的祠堂,唯一的不同只有那兩盞紅燈籠亮起了。

而他們想找的人,正提著一盞黑紙燈籠站在臺階下方,沈默地擡頭看著緊閉的紅木大門。

“裴嬸。”阮和生主動性很強地打招呼,“晚上好,你是在等我們來嗎?”

裴嬸轉過身來,飽經風霜的臉上此刻並非如白日那般死寂、僵硬,神色不變,但精氣神卻變了,這時候才能隱隱看出,她年輕時或許是個讓人移不開眼的姑娘。

她沈默地看著這一行人,視線掃過如死豬一樣被倒吊著、氣息奄奄的村長,像是掠過路邊的破石頭般毫無觸動,只是落在那些赤紅的、望之便令人畏懼的藤蔓上,似乎有些困惑。

“……裴嬸。”徐笑英上前一步,踟躇地向她問好,“我是徐笑英……十三年前的事,我想起來了。”

十三年前,裴嬸已經成為村長的嫂子十年了。

村長的大哥自幼體弱,無法承擔剝去人皮的辛苦練習和勞作,甚至在傳承後代上也有些困難。

村長比他的大哥小八歲,腦子也更活泛,在父母死後將村子裏張羅的很好,與大哥兄弟情深,還特意花大價錢為四十歲的大哥挑了個漂亮的女大學生——只是那女生不識趣,鬧的太兇,被毒啞了——那就是裴嬸。

村長的大哥對子嗣不抱希望,又著實喜歡裴嬸的外表,在裴嬸死心不再逃跑後,有時候也會教她自己學的紙紮術,在村裏還算“體面”。

徐笑英被拐來,是因為村長見幼子如大哥一樣身體不好,便想買個童養媳照顧他,不管是年紀到了圓房留下後代,還是老天奪走兒子後舉辦冥婚,都是極好的選擇。

“體面”的裴嬸在一年後偷偷放跑了徐笑英。

那是一個夜晚,月光明亮,穿過大山,在黎明前的曙光中,十四歲的少女跑到了省道上,被路過的貨車司機送到城裏。

“對不起……”看著比記憶裏更加蒼老的裴嬸,徐笑英愧疚而痛苦地說,幾乎哽咽,“如果我沒有忘記,就能報警了。”

從想起後,她就被這件事堵得慌。

明明都逃出去了,為什麽會忘記?

裴嬸看著她,神色毫無變化,好像這個曾經被她幫助過的女孩只是陌生人,她張了張嘴,如同紙張摩擦發出的聲音嘶啞又幹澀:“沒什麽。”

徐笑英眼眶紅紅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裴嬸有什麽樣的反應,最有可能的譴責沒有出現,讓她更難過了。

“原來能說話啊。”伊戚用驚嘆的語氣道,“既然劇情已經發展到了這裏,那麽,應該能攤開來講了吧?”

“不管是燈籠,還是請柬,”他說,“都可以告訴我們意思,對不?”

“……”裴嬸沈默了一會,用長時間沒有說過話的生硬措辭慢慢地敘述起來。

村長有兩個兒子,長子長年在外拓展業務,制作紙新娘的技藝爛熟於心,幼子身體不好,甚至沒能在村長大哥死前學上那麽一星半點的紙紮術。

她從村長的大哥那裏學了紙紮術,在十年前大哥死後,由於這個技能沒有被處理,也因為這些,接觸到了村長的事業。

在長子辛辛苦苦的在外奔波下,紙新娘不只是用來冥婚了。

圈子裏的人都有渠道,會搞紙新娘冥婚的人,自然認識一些品味獨特、敢想敢做的大老板,而他們非常樂意往家裏的收藏室擺點好看且特別的紙紮品。

村長的工作室裏材料最多時,有五人,這樣的獨家定制太掙錢,村長這幾年都還在琢磨要不要放寬材料類型,滿足市場需求。

就在兩年前,林興耕死掉了。

從那個時候開始,村長就琢磨著給幼子找一位紙新娘。

同一時間,竹村的人身體慢慢發生了變化,起初在夜間無知無覺,發現身體變化的人也不敢大肆聲張,在誤入另一個空間時也只以為是錯覺。

直到正常的村長見到了“林興耕”,才知道他們受到了詛咒,而他是被保護著的。

裴嬸因為一個人住,被排斥在外,等她發現不對勁時,其他村民對她怨恨又羨慕,認為她是罪魁禍首,卻又不敢殺死她。

他們在夜間自發地聚在一起,後來村長又將“林興耕”的屍體送到祠堂裏,才知道村民受到的詛咒來自紙新娘。

於是聚在一起的行為成了慣常,是向祠堂中能保護他們的存在祈求自己不要再繼續變成紙紮人。

“林興耕”說他必須擁有一位紙新娘,才能獲得打敗紙新娘的力量,他選中了十三年前的徐笑英。

村長通過長子的關系找到了熟人,七拐八拐地找了好多人,才讓徐笑英和她的同事在紙新娘日益強大的情況下來到竹村。

黑紙燈籠是裴嬸在村長的要求下新開發的款式,據說是“林興耕”要求的、當點燃時能夠更容易連接另一個空間的道具。

至於請柬……是裴嬸自己決定寫的,想要提醒他們。

“那已經不是他的兒子了。”說到這裏,裴嬸盯著因倒吊腦袋充血、目光卻憤怒到恨不能咬碎她骨頭的村長,似乎想笑,但面皮卻僵硬得很,“他對村民說,那是‘神’。”

“精彩。”捋清前後邏輯,阮和生拍拍手,興致勃勃又疑惑地道,“我倒是很好奇,能被‘神’忌憚不已的紙新娘,到底有多麽厲害。”

包括另一個空間、現實的倒影……他思索之前進入的那個地方,想到虎視眈眈的詭異世界,不由得在心裏嘆氣。

層出不窮的設定,有時候還挺讓人無奈的。

裴嬸冷笑了一下,無聲而滿含嘲諷。

眾人都覺得她可以這麽做……畢竟無法解決村民的紙紮化,還躲在祠堂裏,得要一個紙新娘才能反抗,這樣的“神”low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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