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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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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膳

沈執荑被陳習彧拉著到一旁坐下,他輕聲問:“你剛才在怕什麽,告訴朕?”

這人總是很溫柔,即使他剛剛是想帶著自己一起殺人,現在看起來卻又是平日裏溫和的樣子。

“我沒事。”沈執荑想敷衍過去,因為陳習彧並不知道過去的那些事,告訴他,他也未必能理解自己。

陳習彧卻仍盯著她,似乎她不說實話,就不罷休般。

“是從前的舊事嗎?”陳習彧隱約有個猜測。

又是這樣,沈執荑知道過去的所有,而他什麽都不知道。

沈執荑點頭:“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只是她最狼狽最不堪的記憶罷了,那是她和十六歲的少年一起犯下的滔天大錯,但眼前這個人肯定不會理解。

陳習彧循循善誘:“既然不重要,那可以說給朕聽嗎?”

沈執荑見他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自己要是再推脫不願意說,那就是不識好歹了。

她想到陳習彧可能喜歡她的事,故意把事情掐頭去尾說得很嚴重:“我殺了我繼父。”

她以為這樣陳習彧就會被她這個心如蛇蠍的人嚇到,可他只是像聽故事般點評:“朕猜你一定有苦衷。”

這個人連裴應遲都不敢殺,如果不是被逼上絕境,她怎麽會動手殺掉她繼父。

沈執荑聽到陳習彧的話,神情一滯,為什麽要這麽相信她,或許她真的是個黑心肝的壞東西呢?

但陳習彧的話確實讓沈執荑心裏得到安撫,她開口把當年事情的前因後果講給他聽。

她沒有自己以為的不好意思,還隱隱有些期待。

七年前,她把不染纖塵的少年拉下神壇,與她一起成了殺人犯。而現在,她又把這些事情告訴高高在上卻一無所知的帝王。

她又一次把陳習彧弄臟了。

沈執荑這樣想著,心裏卻沒有半分虧欠。

是陳習彧他自己要聽的。

“沒呢?”陳習彧問。

沈執荑搖頭,她聽到陳習彧道:“朕覺得你繼父不是你殺的。”

“有沒有那麽一種可能,一支小小的金簪並不足以真的讓你繼父咽氣。”陳習彧回想沈執荑的話,“或許真的讓他死的人是朕。”

陳習彧開始按沈執荑的描述回想那樣的場景。

瘦弱無助的姑娘敲響心上人的門,她自以為手上的血都被擦拭幹凈,卻不知道從她進門那刻,就被人看穿了她指縫間殘留的血跡。

溫柔的少年用最和善可靠的態度誘惑她說出真相。

在她看得見的地方少年笑得純良無害,而在她不知道的角落,他已經盤算出一百種可以讓壞人死得悄無聲息的辦法。

沈執荑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可能,因為在她的認知裏,陳習彧是端方的,是正直的,這樣的人怎麽會殺人呢?

可想起那些游記裏的信、剛才握住她的手想殺人的陳習彧,她又覺得並非完全不可能。

如果是半年前,她會大聲斥責眼前人汙蔑她的心上人。但此時此刻,沈執荑只是有些迷茫,恍惚間好像眼前人和記憶中的那人重合。

陳習彧見沈執荑震驚的樣子,也不再難為她:“朕不知道你怕血。”

不然他肯定不會讓沈執荑親手殺人的。

他正想吩咐人把裴應遲拖下去處理了,卻被沈執荑拽住袖子:“不要殺裴應遲。”

她收了王子義好處,就要信守承諾。

陳習彧聞言點頭,那就換個懲戒方式就是,就跟那個看似“無辜”卻是徐家人的貴女一般。

不論是主犯還是從犯,如何懲戒都是為了表態,而非真的憤怒失去理智。

除了他想讓沈執荑親手殺裴應遲這事——這樣的處理方法不是最恰當的,但卻是他認為最能讓沈執荑解氣的。

畢竟,世上沒有比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更解氣的報仇方法。

只是他沒想到沈執荑怕血。

“餓了嗎?”陳習彧發覺懷中的人又瘦了,之前好不容易養起來的那點肉,因為這次受傷又沒了。

沈執荑不知道陳習彧為何突然想到問她餓沒餓,但她確實有些餓了。

明家不像其他權貴住在離皇宮近的入苑坊,從明家趕到皇宮就很遠,進宮後又是一陣折騰,她是真的餓了。

於是陳習彧帶著她出去,繞了幾圈路,不知道到了什麽地方。

沈執荑發現這座宮殿有些破舊,院裏的花卻又開的正好,看的出來應當是有人精心照顧的。

微風吹拂,樹葉沙沙作響,配上好春光,竟讓人心裏平靜幾分。

“朕就猜你會喜歡這裏。”陳習彧看沈執荑放松的樣子。

沈執荑問:“陛下是在這裏長大的嗎?”

這裏雖然有些破舊,但在沈執荑看來也是相當不錯的了,她沒去過別的宮殿,並不清楚太子的東宮是何等富麗堂皇。

陳習彧眸中神色黯淡,“這是明太後從前的宮殿。那時候母後只是小小的婉儀,只能住在這離父皇的紫宸殿最遠的宮殿。”

“那時母後與二皇弟、四皇妹便居於此。”

沈執荑發現陳習彧並沒有提他自己,便想起明越與她說的皇家秘辛——

“皇帝表哥可慘了,他一出生就被抱到那時的徐皇後宮中撫養。但事實上,是徐太後教養他,那個老巫婆壞的很,從不許表哥做任何想做的事。”

“表哥只要有哪裏做的不合她心意,她就把表哥關起來,兩三天連口水都不給他喝。你說先帝?”

“先帝權柄下移,朝政被世家攥在手裏,自身都難保……要是當年蕭大人成功了,唉,沒什麽。總之,皇帝表哥恨徐家,可他與明太後也不親近。”

她從前總以為陳習彧的家裏人肯定是很和睦的,可直到現在她才明白,這個少年的家裏人並沒有比自己好多少。

“不合你胃口嗎?”陳習彧看沈執荑不動筷子,輕聲詢問。

沈執荑用力搖頭,連忙嘗了口桌上的小菜,是京城的特色,但略清淡些,味道上更像南州菜的風味。

她看陳習彧沒有不動筷,便問他:“陛下,不用些嗎?”

陳習彧正想搖頭,這些日子頭疾困擾著自己,他根本沒有什麽胃口,也是今日看到沈執荑心緒才平靜些。

沈執荑卻已經給他挑了個肉丸子,“這個好吃。”

德安正想開口打斷沈執荑,告訴她這樣於禮不合,卻見陛下已經拿了筷子。

“好。”陳習彧聞言拿起筷子嘗了口,然後擡眼瞧了眼沈執荑。

原本他只是想看一眼就好,擡眼卻看到沈執荑映著春日明光的雙眸,雖然她沒有笑,但能讓人感受到她的歡喜。

於是陳習彧默默把整個丸子都吃完了。

果然,如他所想,沈執荑看到他吃完整個丸子,眼裏似乎更高興了。

自己喜歡的東西得到旁人的認可,就會這般高興啊。

沈執荑又給他挑了好幾次,旁邊的德安從震驚到平靜,再到眼裏都是對沈執荑的敬佩。

沒想到陛下居然縱容她至此,這人的行為舉止沒有哪處符合規矩,陛下不生氣也罷,居然還滿臉笑容。

這些日子樂太醫怎麽勸陛下多用些膳,陛下都當沒聽見,卻因為這個沈娘子就聽了。

要不沈娘子早些進宮好了,這樣他這個做奴才的也不用天天發愁主子的病了。

陳習彧發覺沈執荑很喜歡別人認可自己,即使只是認可她挑的菜。這樣缺愛又小心的人,讓人心裏更加憐惜。

“你自己吃。”陳習彧看自己面前快堆成小山的碗,阻止沈執荑動作不停的手,“吃完還有黛青蒲陶酥山①。”

“嗯。”沈執荑這才發現她剛才挑的有些多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

“不是怪你。”陳習彧察覺到沈執荑的不好意思,“朕是怕你光顧著給朕挑,自己反倒吃不好。”

沈執荑聽到這句明晃晃是關心的話,捏緊筷子,心裏又想起明越的話。

或許……陳習彧是不是真的有那麽一點喜歡自己?

可他不能喜歡自己啊!

沈執荑邊吃菜,邊心不在焉地想,如果陳習彧真的封她進宮做妃子怎麽辦?她還怎麽找家人?

她想找家人是害怕他們萬一也在找自己。比起進宮做陳習彧的妃子,她更想和親人、朋友們在一起。

至於陳習彧,他是皇帝,他遲早會娶個教養好、出身好的高門貴女,而不是自己這樣文墨不通,連他寫的聖旨都不能完全聽懂的平民。

他還會有三宮六院,等到那個時候他膩了,就會把自己扔下。

就像李存起先會對每個妾室都很好,可等膩味了,就拋之腦後,任其自生自滅那樣。

不行!

她要活下來,還要活得像個人樣,她不允許自己成為那樣搖尾乞憐的小可憐。

“陛下,我好了。”沈執荑試探問,“我想問……您打算如何安置我啊?”

這句話是她想問的,也是如今皇宮內外都想知道的。

陛下究竟打算如何安置這個江南來的寡婦。

陳習彧就知道這個人不會明白他的心意。

他無奈道:“你現在入宮還不合適。”

徐宜主和明太後兩個人隨便給她下個套,就可能讓她死的無聲無息。

他尚未鏟除徐家,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他不能讓沈執荑現在進宮。

“朕會給你派先生去教你識字讀書,你先學,朕會抽查。”陳習彧轉頭吩咐德安,“等會兒去內庫給沈娘子挑些文房四寶,派人送到明府去。”

沈執荑看到陳習彧用種很奇怪又滿是期待的眼神盯著她:“慢慢學就好,聞道有先後,你學的晚是朕這個皇帝做的不好。”

沒能讓天下臣民皆能習字讀書。

“我會好好學的。”沈執荑摩挲自己的衣裙。

這般熟悉的話讓她有些悵然,但比起追憶過去,她更確信的是陳習彧遲早會讓她進宮。

她得更快些找到她的親人,不然恐怕日後就難了。

沈執荑離開皇宮已是午後,陳習彧有臣子進宮議事便獨自離開了。

德安將她送到宮門口,他聽到德安尖細的嗓音:“郡主慢走,陛下賜您的東西,待會兒就讓宮人送至府上。”

這宮門口不比宮內,指不定誰就是哪家的耳目,德安這話就是故意說給這些人聽的。

沈執荑也聽出其中意味,躬身行禮:“臣女謝陛下隆恩。”

她轉身上明家的馬車,並未看到此時有輛馬車正巧與她反向而去。

那輛馬車內,昭平縣主正皺著眉發脾氣:“母親怎麽要我進宮,這徐家如今攤上事了,咱們不結親不就是了!給他們求情做什麽!”

鄭觀音實在不理解母親為何要來給徐家求情,他們滎陽鄭氏又不是裴家那種破落戶,哪裏需要一定要綁著徐家。

她可是堂堂縣主,嫁不了徐鶴言,這京城也多的是人願意娶她,就算做皇後她都是做得的!

“停!”廣陵公主無視女兒的吵鬧,讓車夫停下來。

她剛才從簾中看到那個女人的臉——那個人怎麽會在宮裏?

“那人是誰?”廣陵公主喚來宦官詢問。

“那就是陛下新封的永昌郡主。”宦官壓低聲音,“就是從江南帶回來那位。”

“嘩啦——”廣陵公主打翻桌上的茶盞,神情也滿是驚恐。

“母親,你怎麽啦。”鄭觀音不知道平素端正穩重的母親為何會突然這般失態。

廣陵公主滿眼不可置信。

當年,陛下尚是太子,先帝派他去漠北視察軍務。臨行前,太子囑托她這個姑姑將沈執荑接回上京,她也答應了。

只是後來發生了許多事,她便跟著裝聾作啞。

徐家不是說陛下失憶什麽都不記得了嗎?怎麽還會把沈執荑接回上京!

沈執荑是見過她的,萬一這人向陛下實話實說,她就完了。

“卿卿,過幾日的賞花宴你請沈執荑了嗎?”廣陵公主問女兒。

鄭觀音不知道母親為何突然提起沈執荑,只滿眼不悅:“沒有。”

那個女人討厭死了,搶她風頭,還破壞她的姻緣。

“把她加上。”

“母親……”

廣陵公主難得動怒:“你不想死,就把她加上。”

鄭觀音從未見過母親這般生她的氣,只得不情不願地點頭。

上章結尾射箭的事修了一下,不嫌麻煩的寶子可以去看看~對不起,昨晚更新沒寫好QAQ

①不是錯字,就是蒲陶(也就是現在的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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