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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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終
“陛下，臣、臣不知是陛下……臣罪該萬死！”王諺跪在地上。
該死，他派的那些人怎麽竟無一個人查到沈執荑背後的人是陛下。
若是先帝在時，王諺自是不怕，畢竟先帝不僅算是他表哥，也沒有手握大權。可新帝卻不同，自從這位登基以為便大力打壓世家。
難保陛下不是故意拿自己做筏子，想向瑯琊王氏發難。一輩子驕橫的王諺王大人，此刻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
葉之玄更是沒想到陛下會出面——他原以為陛下過去遮掩身份，就是為了不讓此次來江南的事被有心人知道。
可他如今主動出面，那今日的事上京的那幾家都會知道不說，沈執荑的存在也會被公之於眾。
等等，陛下過去遮掩身份會不會就是因為沈執荑？那如今他主動讓這件事可能傳到上京，又會是為了什麽？
“陛下，不若上坐。”葉之玄主動起身騰位置。
陳習彧卻搖頭：“朕只是恰好路過，這案子葉卿來審，朕很放心。”
下人搬來禪椅，陳習彧便坐在葉之玄身旁，見對方似乎畏手畏腳，他輕笑：“葉卿該怎麽審就怎麽審？”他好似當真不偏不倚一般。
陳習彧的目光落在沈執荑身上，看到她的妝沒有花，發髻也仍是今早出門時那般規整，才不著痕跡移開視線。
他從不覺得自己這樣算偏幫，當被判罪的人本就處於劣勢，不幫才是不公正。
“沈執荑，你所言皆是你自己隨意編造，不知可有人證物證。”葉之玄質問她。
沈執荑垂眸，她有證據，只是她不確定那人願不願意來。
畢竟，那人如今也算是家庭美滿，兒女繞膝，來淌這處渾水不值得。
“自然有！”
沈執荑聽到這聲清冷女聲，黯淡無光的眼中漸有明光。
她緩緩擡頭，看到有個女子在夫君的攙扶下走進來，她的眼角是綿密的細紋，眼神卻明亮如炬。
“民婦江欲眠見過青天大老爺！”江欲眠叩首磕頭，“民婦能證明王潤逼殺花閑一事，我還有物證。”
葉之玄：“呈上來。”
江欲眠雙手將血書奉上。
這是花閑留給沈執荑的那些嫁妝裏的，沈執荑當年只讓江欲眠保存著那些東西，自己卻從不曾看過裏面有些什麽。
她不知道這封血書的存在。
三尺長的白綢上，血跡斑駁，抱琴字字錐心，葉之玄手抖個不停，強逼自己看完那些控訴。
“不只是我。”江欲眠堅定道，“大人能否讓人開儀門，放門外之人進來。”
不僅是放人進來，更是想讓百姓都看到裏面的事。
葉之玄犯了難，今日案件特殊，因為牽涉王氏又有沈執荑在，他本是打算就這樣關著門審就算。
這樣就算陛下要保沈執荑，那也方便運作。可一旦開了儀門，眾目睽睽之下，那該怎麽判就得怎麽判。
陳習彧突然開口：“沈氏你以為如何？”
沈執荑聽到陳習彧的話，俯身叩拜，大聲道：“民女要公道，只要一個清白，還枉死者安寧，判罰有罪之人。”
抱琴確實是死在她手，就算她也要死也沒關系！
沈執荑從來不怕死，她只是要死得其所，只要不是不明不白的死。
陳習彧最終拍板：“開儀門。”
府衙外，早就站了許多不明所以的人，因為外面站著許多太平街的姑娘。
她們有的人年華正好，穿著鮮艷華美的衣裳，也有的年華老去，只落寞地撥弄手中的琴弦，不知是不是在回憶過去金陵鬥酒的日子。
“見過青天大老爺！”這些人不知道陳習彧的身份，只向葉之玄叩拜行禮。
沈執荑晃悠悠轉過頭，不敢置信。
這些人當年都沒有敢站出來作證的，但那時她們大多選擇了緘默——能夠沈默已經很不錯了。
而現在，她們全都站出來。
“賤奴是樂坊的琴師，與抱琴姑娘曾同赴王公子的宴會……她經歷過的，奴也經歷了。”這人沈執荑有印象，她也很愛彈琵琶，素來最不服抱琴，總覺得抱琴技藝比不過自己。
“奴以為抱琴肯定厭惡我，可我沒想到最後是她替我擋了那一難。”這人閉上眼，“奴當年不敢作證，這些年日日夜夜都是抱琴在我面前被他們拖進去的樣子……”
而現在，她不想再做噩夢了，所以她來了。
“妾是抱琴對家花樓的花魁，我當年倒是沒見過抱琴受辱。不過我們樓裏有姑娘被王公子剝去衣裳，當眾活生生打死……”
“妾是暗娼，曾看到過王夫人上門去恐嚇過抱琴……”
“妾是樂坊的丫鬟……”
沈執荑聽到這些人都出來為抱琴作證，她剛才面對誣陷都不曾落下的淚，在此刻終於滴落在掌心。
抱琴，原來她們都知道的。
沈執荑轉頭看穿的花花綠綠的姐妹們慷慨陳詞，想到多年前也是這樣，她餓得吃不上飯，就去找她們蹭飯。
姐妹們嘴上說什麽不給，嫌棄她滿身臟汙，卻從來沒讓她空手而歸過。
世人眼裏最骯臟的地方，住著最有情有義的一群人。
王諺的臉色難看至極，這些他從不放在眼裏的小人物，在此刻卻反而成了這件事最重要的證人。
他試圖把沈執荑拖下水：“可沈氏終究是親自動手殺了抱琴……”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從外面丟進來的爛菜葉砸中。
圍觀百姓義憤填膺道：“那叫殺嗎？人家沈娘子是好心幫故友解脫！”
路過的大娘啐了一口：“就這還名門世家，我瞧村口的王二麻子都比你兒子像個人。”
有個窮酸秀才搖頭嘆息：“終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公道自在人心。
圍觀的人聽完整件事，誰都知道沈執荑多無辜。
大娘大聲道：“妹子，你沒錯！你別聽這人瞎說！”
“就是！”
她沒錯。
沈執荑聽到這句話緩緩直起身，對，她沒錯！
最後，夏橘被行月帶上來替自己作證。
李存像見鬼般瞪大雙眼：“你、你？！”
他不是早就讓人處理了這個吃裏扒外的丫頭了嗎？
夏橘不屑：“世子殿下買通殺手想殺我，可惜，老天有眼，自不會讓奸人得逞。”
幸好，最後行月姑娘救下了她。
原本還因為是家生子，而不大願意離開李府的夏橘道：“奴婢能替沈娘子作證，是那王潤自己道德敗壞，勾引表嫂。不僅奴婢可以，縣公府還有好幾位姨娘都能作證。”
李存沒想到不僅這個賤婢背叛自己，甚至連他的那些只當玩物看待的小妾也都背叛了他。
他大怒：“你們這些吃裏扒外，拜高踩低的東西！”
從來都覺得自己在南州城無人敢惹，自以為一手遮天的世子，在此刻就像無數被戳破真面目的男人般無能地大吼。
府衙的侍從攔住他的動作。
陛下的態度都這般明顯了，他們還能怕李存他這個小小的縣公府世子不成？
沈執荑看到李存失態的樣子，覺得他好像並沒有什麽可怕的地方。
他只是個懦弱無能的普通人而已。
離開出身給他的榮耀，他其實什麽都不是。
葉之玄用力拍了下驚堂木：“肅靜。”
沈執荑聽到李存被判了徒刑，王潤雖死，名聲卻毀於一旦，他父親也背上了治家不嚴的名聲。
她聽到葉之玄的聲音：“沈執荑無罪。”
她沒有罪。
沈執荑喜極而泣，她沒有罪，她真的沒有罪。
陳習彧從上首走下，他在沈執荑面前停下，向她伸出手：“走嗎？回家。”
沈執荑看到眼前俯身向自己伸出手的人，他仍是記憶裏那般溫柔。
她緩緩伸出手，卻在即將搭上陳習彧手的時候，聽到李存不忿的聲音：“就算王潤不是好東西，你也不過是個淫/婦，你……啊！”
他還想說些什麽，卻被行月一腳踹到地上。
沈執荑猛地想收回手，卻被陳習彧拉入懷中。
陳習彧走近李存，仍是平日裏好脾氣的樣子。
李存理智回歸，連忙跪拜討饒：“陛下，臣不是故意的？臣是一時失言，臣、臣……”
陳習彧揉了揉眉心，眼中閃過不悅。
若是樂頤在此處，便會馬上讓大家都快跪下——陛下犯頭疾時，就是這樣。
他輕笑道：“你這般說沈娘子，那朕是什麽？嗯？”
“臣不是故意的，臣只是一時失言，陛下恕罪……啊！”李存慘叫一聲。
陳習彧抽出侍衛腰間的佩劍，砍斷了李存的脖頸。
他將劍往身側一丟，語氣平和：“李存不敬天子，拖下去處置了。李縣公教子不嚴，即日起除去縣公之位。”
沈執荑有些沒反應過來，她看到陳習彧溫柔問她：“血有沒有濺你身上？”
她立馬搖頭，然後她看到他心滿意足笑了：“那就好。”
他剛才動手時特地預想了一下，就是覺得不會濺到沈執荑身上才動的手。
沈執荑並沒有覺得陳習彧殺人有什麽奇怪。
他是皇帝，不殺人才是奇怪。
何況他又不是沒有幫自己殺過人。
兩個人出來後沈執荑想去看花閑，正好遇到衙役將葉嬌妍押下去。葉嬌妍看到兩人忙大聲道：“夫人救我！我是被逼的。”
沈執荑聽到這話駐足，她不在乎葉嬌妍是不是被逼的。只是葉嬌妍確實救過她，而她是個不願意虧欠別人的人。
沈執荑拽了下陳習彧的衣袖，兩人向她走過去，但陳習彧卻突然停了腳步。
“我見過她。”陳習彧道。
沈執荑不解地看著他，聽見他解釋道：“你成婚那日我來了的。是她告訴我你活的如何不易，我那時沒有記憶，便真的信了。”
他覺得沈執荑已經過得很苦了。
沈執荑聽到這話有些怔然，隨即覺得很是無力，終究是天意弄人。
衙役將葉嬌妍按在地上，陳習彧開口：“你作偽證該如何判，葉之玄都判了，我們二人不會插手。”
葉嬌妍看到陳習彧的臉，像是想起什麽一樣，眼神閃躲。
見兩人真不打算幫她，她鼓起勇氣道：“沈夫人，你不好奇陳公子寫給你的那些信嗎？”
沈執荑聽到這話錯愕擡頭，然後聽到葉嬌妍乞求道：“夫人，你救救我，只要你願意救我，我就把信都還給你。”
沈執荑感覺自己眼前一黑，所幸陳習彧及時扶住了她。
她想過那些信是被王夫人扣下的，也想過可能是李存扣下焚毀了，卻從未想過會是葉嬌妍做的。
這人出身教坊司，在府中常受人欺負，自己看到她便會想起抱琴，故而總是照拂她。
葉嬌妍生女兒時難產，都是她去請的南州城聖手來救的她。
可是……她為何要這般對自己？
葉嬌妍以為沈執荑肯定會救她，卻沒想到沈執荑冷笑一聲：“原來我居然救了條白眼狼。”
葉嬌妍也顧不得那麽多，解釋道：“沈夫人，我不是故意的。當時你待我好，我害怕你就那樣跟著情郎走，府中就無人照拂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求您救救我吧。”葉嬌妍哭得梨花帶雨，“我還有個女兒，我得照顧她。”
葉嬌妍知道沈執荑最聽不得哪些話，也知道她的軟肋是什麽。
沈執荑自己沒有母親的愛，肯定也看不得別人沒有母親。
她篤定沈執荑一定會救自己。
“我沒本事救你。”沈執荑冷靜道。
葉嬌妍可能不清楚，她也不過是攀附陳習彧而活。
沈執荑覺得眼前這人有些太自以為是，葉嬌妍不會真以為她就那般了解自己吧。
以為她沈執荑真的是個缺愛又好拿捏的人。
“我不會救你，你該受罰就受。”沈執荑覺得這人當真好笑，“不過兩封信而已，拿不到就拿不到。”
本來她就打算這事過後就與陳習彧劃清界限。他做他高高在上的帝王，她做她低入塵埃的棄婦，不對，現在是她做她的寡婦了。
她身旁的陳習彧反而目光一暗。沈執荑那般寶貝十七歲的少年寫給她的信，而自己寫的信她卻並不上心。
葉嬌妍沒反應過來，不敢置信道：“夫人……”
沈執荑不想再理她，拉著陳習彧的手就想走。
“夫人！夫人救我！”身後的人繼續大聲呼喊，或許是終於意識到沈執荑不會救自己，她喃喃道：“您是不是後悔救我了。”
陳習彧感受到身旁的人停下腳步。
“不，”她仰起頭，像只孤傲的鶴，“我沈執荑從不後悔。”
她從來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後悔，做了就是做了，錯過就是錯過。
遺憾歸遺憾，痛苦歸痛苦，但她永不後悔。
察覺到陳習彧的眼神，沈執荑看過去：“你看我做什麽？”
陳習彧失笑：“沒什麽。”
就是突然覺得喜歡上沈執荑，只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沈執荑沒能見到花閑，聽說她被帶到了南州城最嚴的監牢，她只能過段時日等風口過了再想法子見她。
江欲眠把當年抱琴給她的嫁妝都還給了她，見她不願意要，江欲眠便道：“那你就給她親妹妹吧。”
語罷，又從袖中掏出信遞給沈執荑，“你從不曾打開那些東西，這封信想必也沒有看到了。”
沈執荑確實從未打開過那些東西。
那些東西在她眼裏不是金銀財寶，反而是她好朋友十來年的精靈血肉，是她多年的賣身錢。
她如何敢用？
沈執荑抖開那封信，入眼第一句話便是：「執荑，你現在肯定過得很好，讓我猜猜——是不是江欲眠把信給你的？」
抱琴怎麽知道？
「執荑，不要負愧，往前看。你得過得比我好，你得活得比我像個人。」
沈執荑讀完信，把信紙放在手中撕成碎片，然後向院中拋去。
“我不會再負愧，你也去吧。”沈執荑捂住心口，像是在承諾，“我會好好活著。”
春風卷過院落，似乎帶著碎紙吹向了遠方，又似乎吹散了多年的沈郁。
這日她和陳習彧在院子裏，看滿院掛了花骨朵的小花，感覺不需多時它們就能夠盛放。
然後侍女來通傳，說是沈老夫人求見。
沈執荑已經在會審後，就得知她不是沈母親生子的事情了。
當時是衙役們說漏了嘴，她聽到母親在他們調查時，極力撇清與自己的關系時不由怔楞。
沈執荑聽到這話沒有多難過，反而有些放松。
難怪有了弟弟母親就不愛自己了，因為弟弟才是真正與她血脈相連的人，而她本就是外人。
自從上次府衙一事後，南州城人人都知道這院子裏住的是當今聖上，也知道縣公府從前的那位世子夫人，不知用了什麽妖媚之術居然攀附上了帝王。
世人皆嘆沈執荑實在好命，沈夫人也來著急攀這層關系。
陳習彧握住沈執荑的手，在她耳邊問：“執荑想見嗎？”
沈執荑身子微顫，卻只是擡眸：“讓她進來吧。”
不是想見，只是她有話要問。
沈夫人跟著侍女進來，她以為帝王所居之地，必然是窮奢極欲，奢靡鋪張的，可她一路走過卻覺得此處倒是更多幾分清雅。
“老夫人自己進去便可。”侍女在正屋處停下。
沈夫人進來後跪下磕頭：“民婦見過陛下。”
“平身罷。”陳習彧放下手中的茶盞，輕聲道。
沈執荑坐在他身側靜靜看著沈母。她也說不清自己此時的心情，說恨不是，說難過也不對，又比悵然多幾分不悅。
沈母看到沈執荑奉承道：“許久不見，沈娘子越發美麗動人了。”
這確實是真的，沈執荑這些日子沒了過去背的沈重包袱，又喝著樂頤開的安神藥，陳習彧還變著法地討她歡心。
人自然就像春日的花，愈來愈有生機，她本就嬌媚地眉眼，因此更添幾分生動。
沈執荑點頭，未置一詞。
她忘不了衙役轉告她的那些話，她自小都感激母親沒有扔掉自己這個累贅。
不然她那樣的容貌，除了淪落風塵根本沒有活路。
可衙役們卻告訴她，沈母親口說，不拋棄自己是因為她的親生母親托孤時給了一大筆錢財。
更是因為她生的美麗，沈母打算等她年老色衰後，就讓自己去做暗娼。只是後來她意外攀上了沈家。
有些話讓人心寒，卻真的就是別人的肺腑之言。
陳習彧見沈執荑不願多言，便主動道：“沈老夫人前來不知何事？”
沈母聞言忙道：“我與沈……娘子畢竟是母女一場，成兒也對她這個姐姐還算不錯。老身就是想，陛下不若看在執荑的份上，讓我的成兒進太學去。”
沈執荑聽到這話並不意外，這次她甚至搶回道：“沈成自己有本事就自己去考，太學他也配？”
沈成對自己這個姐姐何來什麽尊敬之說？說到底不過就是利用她罷了。
陳習彧卻按住沈執荑的手：“老夫人，這事並不難。只是不知道夫人有什麽旁的事情想說嗎？”
當年沈執荑的生母給了這人一大筆錢財，她應當不會全部揮霍殆盡的。
陳習彧知道這個沈老夫人並不笨，他敲打道：“老夫人不如仔細想想，可還記得沈娘子的親生母親是什麽樣？又是否留了什麽東西給她。”
沈執荑不知道陳習彧做這些事的意義，不悅地想掙脫他的手，卻仍被他緊緊握住。
這個人！看起來好說話，其實也是個說一不二的人。
沈老夫人眼裏閃過一些顧忌，陳習彧道：“老夫人若是不願說那便罷了。”
“我記得！”沈老夫人緩緩道，“當年江南水患，沈娘子的母親應當是與家人走散了，還被人追殺。她舉止不俗，一看便是大家閨秀。”
“她把沈執荑托付與我後，便匆匆離開了。”沈老夫人解釋，“她給的錢財大多被我年少不懂事時揮霍了，只有個鐲子，我一直留著。”
她想著萬一沈執荑的家人找上門，她好向他們邀功。可惜這麽多年，沈執荑的家人從未來找過。
陳習彧問：“那個鐲子呢？”
“在民婦家中，等會兒就叫人送來。”沈夫人忙道。
陳習彧滿意點頭，聽到沈夫人小心問：“那我兒入學之事？”
“他自己能考進便行。”陳習彧道。
待人送沈老夫人離開，沈執荑用力甩開陳習彧的手，她不滿道：“你為何要答應她？”
這些人就是這樣貪得無厭，為何要叫他們得了好處？
“沈執荑，你不想找你的家人嗎？”陳習彧又拉住她的手。
這些日子，沈執荑表面上似乎真的沒把這些事在放心上。可聽行月說，她入睡時，不止一次夢啼喚娘親。
沈執荑被他戳中心事，不高興地轉過頭去。
她確實想找她的親人，想知道這些年為什麽不來找自己。
是因為被人追殺喪命，沒人知道她的存在才不來，還是因為她根本不重要，所以才都不肯來找她。
沈執荑有些沮喪的垂下頭。
她根本就不重要，對誰都可有可無。
但這一次沈執荑沒有辯解，她想讓陳習彧討厭自己。因為這些日子的事情，讓她有些許相信了對方的情意。
但她不想跟著他進京，所以陳習彧最好討厭她。
最好覺得她是個恃寵而驕不值得的人，這樣她就可以順順利利去夔州了。
沈執荑拿到了沈母口中的鐲子，這只鐲子潔白如玉，但卻不是玉石。
她拿著這只手鐲正想戴在手上，就想起來沈母說她親生母親被人追殺的事。
或許這只鐲子不僅能讓她找到親人，同時也可能給她招致禍患。
沈執荑打開木匣，正想把手鐲放進去，就聽到一道女聲：“誒，這個鐲子我見過。”
她擡頭看過去，就看到花閑站在自己面前。
“你不是……”
花閑聳肩，依舊是吊兒郎當的樣子：“切，就那些草包可關不住我。況且，我不是與你說了嗎？偽造文書可是我的長項。”
“認識一下，從今日起，我就是你的侍衛花閑了，蘭陵人。”花閑伸手握住沈執荑的手。
沈執荑微笑點頭，然後問她：“你說你見過這個鐲子？”
花閑：“見過啊，不過我記不得在哪裏看到過了，我只記得是在上京的時候看到過。”
沈執荑聽到“上京”兩個字有些意外，她原本是打算等花兒開了，她就去夔州的，可現在……
花閑看到沈執荑放下鐲子就走，喊她：“你去哪兒？”
沈執荑沒回身。她這些日子故意裝作恃寵而驕的樣子，萬一陳習彧當真討厭她了，怎麽辦？
她不去夔州了，她要去上京。不論如何，她都要去上京。
她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她不想稀裏糊塗地活一輩子。
小玉同學發動技能“自己吃自己的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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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臣不知是陛下……臣罪該萬死！”王諺跪在地上。
該死，他派的那些人怎麽竟無一個人查到沈執荑背後的人是陛下。
若是先帝在時，王諺自是不怕，畢竟先帝不僅算是他表哥，也沒有手握大權。可新帝卻不同，自從這位登基以為便大力打壓世家。
難保陛下不是故意拿自己做筏子，想向瑯琊王氏發難。一輩子驕橫的王諺王大人，此刻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
葉之玄更是沒想到陛下會出面——他原以為陛下過去遮掩身份，就是為了不讓此次來江南的事被有心人知道。
可他如今主動出面，那今日的事上京的那幾家都會知道不說，沈執荑的存在也會被公之於眾。
等等，陛下過去遮掩身份會不會就是因為沈執荑？那如今他主動讓這件事可能傳到上京，又會是為了什麽？
“陛下，不若上坐。”葉之玄主動起身騰位置。
陳習彧卻搖頭：“朕只是恰好路過，這案子葉卿來審，朕很放心。”
下人搬來禪椅，陳習彧便坐在葉之玄身旁，見對方似乎畏手畏腳，他輕笑：“葉卿該怎麽審就怎麽審？”他好似當真不偏不倚一般。
陳習彧的目光落在沈執荑身上，看到她的妝沒有花，發髻也仍是今早出門時那般規整，才不著痕跡移開視線。
他從不覺得自己這樣算偏幫，當被判罪的人本就處於劣勢，不幫才是不公正。
“沈執荑，你所言皆是你自己隨意編造，不知可有人證物證。”葉之玄質問她。
沈執荑垂眸，她有證據，只是她不確定那人願不願意來。
畢竟，那人如今也算是家庭美滿，兒女繞膝，來淌這處渾水不值得。
“自然有！”
沈執荑聽到這聲清冷女聲，黯淡無光的眼中漸有明光。
她緩緩擡頭，看到有個女子在夫君的攙扶下走進來，她的眼角是綿密的細紋，眼神卻明亮如炬。
“民婦江欲眠見過青天大老爺！”江欲眠叩首磕頭，“民婦能證明王潤逼殺花閑一事，我還有物證。”
葉之玄：“呈上來。”
江欲眠雙手將血書奉上。
這是花閑留給沈執荑的那些嫁妝裏的，沈執荑當年只讓江欲眠保存著那些東西，自己卻從不曾看過裏面有些什麽。
她不知道這封血書的存在。
三尺長的白綢上，血跡斑駁，抱琴字字錐心，葉之玄手抖個不停，強逼自己看完那些控訴。
“不只是我。”江欲眠堅定道，“大人能否讓人開儀門，放門外之人進來。”
不僅是放人進來，更是想讓百姓都看到裏面的事。
葉之玄犯了難，今日案件特殊，因為牽涉王氏又有沈執荑在，他本是打算就這樣關著門審就算。
這樣就算陛下要保沈執荑，那也方便運作。可一旦開了儀門，眾目睽睽之下，那該怎麽判就得怎麽判。
陳習彧突然開口：“沈氏你以為如何？”
沈執荑聽到陳習彧的話，俯身叩拜，大聲道：“民女要公道，只要一個清白，還枉死者安寧，判罰有罪之人。”
抱琴確實是死在她手，就算她也要死也沒關系！
沈執荑從來不怕死，她只是要死得其所，只要不是不明不白的死。
陳習彧最終拍板：“開儀門。”
府衙外，早就站了許多不明所以的人，因為外面站著許多太平街的姑娘。
她們有的人年華正好，穿著鮮艷華美的衣裳，也有的年華老去，只落寞地撥弄手中的琴弦，不知是不是在回憶過去金陵鬥酒的日子。
“見過青天大老爺！”這些人不知道陳習彧的身份，只向葉之玄叩拜行禮。
沈執荑晃悠悠轉過頭，不敢置信。
這些人當年都沒有敢站出來作證的，但那時她們大多選擇了緘默——能夠沈默已經很不錯了。
而現在，她們全都站出來。
“賤奴是樂坊的琴師，與抱琴姑娘曾同赴王公子的宴會……她經歷過的，奴也經歷了。”這人沈執荑有印象，她也很愛彈琵琶，素來最不服抱琴，總覺得抱琴技藝比不過自己。
“奴以為抱琴肯定厭惡我，可我沒想到最後是她替我擋了那一難。”這人閉上眼，“奴當年不敢作證，這些年日日夜夜都是抱琴在我面前被他們拖進去的樣子……”
而現在，她不想再做噩夢了，所以她來了。
“妾是抱琴對家花樓的花魁，我當年倒是沒見過抱琴受辱。不過我們樓裏有姑娘被王公子剝去衣裳，當眾活生生打死……”
“妾是暗娼，曾看到過王夫人上門去恐嚇過抱琴……”
“妾是樂坊的丫鬟……”
沈執荑聽到這些人都出來為抱琴作證，她剛才面對誣陷都不曾落下的淚，在此刻終於滴落在掌心。
抱琴，原來她們都知道的。
沈執荑轉頭看穿的花花綠綠的姐妹們慷慨陳詞，想到多年前也是這樣，她餓得吃不上飯，就去找她們蹭飯。
姐妹們嘴上說什麽不給，嫌棄她滿身臟汙，卻從來沒讓她空手而歸過。
世人眼裏最骯臟的地方，住著最有情有義的一群人。
王諺的臉色難看至極，這些他從不放在眼裏的小人物，在此刻卻反而成了這件事最重要的證人。
他試圖把沈執荑拖下水：“可沈氏終究是親自動手殺了抱琴……”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從外面丟進來的爛菜葉砸中。
圍觀百姓義憤填膺道：“那叫殺嗎？人家沈娘子是好心幫故友解脫！”
路過的大娘啐了一口：“就這還名門世家，我瞧村口的王二麻子都比你兒子像個人。”
有個窮酸秀才搖頭嘆息：“終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公道自在人心。
圍觀的人聽完整件事，誰都知道沈執荑多無辜。
大娘大聲道：“妹子，你沒錯！你別聽這人瞎說！”
“就是！”
她沒錯。
沈執荑聽到這句話緩緩直起身，對，她沒錯！
最後，夏橘被行月帶上來替自己作證。
李存像見鬼般瞪大雙眼：“你、你？！”
他不是早就讓人處理了這個吃裏扒外的丫頭了嗎？
夏橘不屑：“世子殿下買通殺手想殺我，可惜，老天有眼，自不會讓奸人得逞。”
幸好，最後行月姑娘救下了她。
原本還因為是家生子，而不大願意離開李府的夏橘道：“奴婢能替沈娘子作證，是那王潤自己道德敗壞，勾引表嫂。不僅奴婢可以，縣公府還有好幾位姨娘都能作證。”
李存沒想到不僅這個賤婢背叛自己，甚至連他的那些只當玩物看待的小妾也都背叛了他。
他大怒：“你們這些吃裏扒外，拜高踩低的東西！”
從來都覺得自己在南州城無人敢惹，自以為一手遮天的世子，在此刻就像無數被戳破真面目的男人般無能地大吼。
府衙的侍從攔住他的動作。
陛下的態度都這般明顯了，他們還能怕李存他這個小小的縣公府世子不成？
沈執荑看到李存失態的樣子，覺得他好像並沒有什麽可怕的地方。
他只是個懦弱無能的普通人而已。
離開出身給他的榮耀，他其實什麽都不是。
葉之玄用力拍了下驚堂木：“肅靜。”
沈執荑聽到李存被判了徒刑，王潤雖死，名聲卻毀於一旦，他父親也背上了治家不嚴的名聲。
她聽到葉之玄的聲音：“沈執荑無罪。”
她沒有罪。
沈執荑喜極而泣，她沒有罪，她真的沒有罪。
陳習彧從上首走下，他在沈執荑面前停下，向她伸出手：“走嗎？回家。”
沈執荑看到眼前俯身向自己伸出手的人，他仍是記憶裏那般溫柔。
她緩緩伸出手，卻在即將搭上陳習彧手的時候，聽到李存不忿的聲音：“就算王潤不是好東西，你也不過是個淫/婦，你……啊！”
他還想說些什麽，卻被行月一腳踹到地上。
沈執荑猛地想收回手，卻被陳習彧拉入懷中。
陳習彧走近李存，仍是平日裏好脾氣的樣子。
李存理智回歸，連忙跪拜討饒：“陛下，臣不是故意的？臣是一時失言，臣、臣……”
陳習彧揉了揉眉心，眼中閃過不悅。
若是樂頤在此處，便會馬上讓大家都快跪下——陛下犯頭疾時，就是這樣。
他輕笑道：“你這般說沈娘子，那朕是什麽？嗯？”
“臣不是故意的，臣只是一時失言，陛下恕罪……啊！”李存慘叫一聲。
陳習彧抽出侍衛腰間的佩劍，砍斷了李存的脖頸。
他將劍往身側一丟，語氣平和：“李存不敬天子，拖下去處置了。李縣公教子不嚴，即日起除去縣公之位。”
沈執荑有些沒反應過來，她看到陳習彧溫柔問她：“血有沒有濺你身上？”
她立馬搖頭，然後她看到他心滿意足笑了：“那就好。”
他剛才動手時特地預想了一下，就是覺得不會濺到沈執荑身上才動的手。
沈執荑並沒有覺得陳習彧殺人有什麽奇怪。
他是皇帝，不殺人才是奇怪。
何況他又不是沒有幫自己殺過人。
兩個人出來後沈執荑想去看花閑，正好遇到衙役將葉嬌妍押下去。葉嬌妍看到兩人忙大聲道：“夫人救我！我是被逼的。”
沈執荑聽到這話駐足，她不在乎葉嬌妍是不是被逼的。只是葉嬌妍確實救過她，而她是個不願意虧欠別人的人。
沈執荑拽了下陳習彧的衣袖，兩人向她走過去，但陳習彧卻突然停了腳步。
“我見過她。”陳習彧道。
沈執荑不解地看著他，聽見他解釋道：“你成婚那日我來了的。是她告訴我你活的如何不易，我那時沒有記憶，便真的信了。”
他覺得沈執荑已經過得很苦了。
沈執荑聽到這話有些怔然，隨即覺得很是無力，終究是天意弄人。
衙役將葉嬌妍按在地上，陳習彧開口：“你作偽證該如何判，葉之玄都判了，我們二人不會插手。”
葉嬌妍看到陳習彧的臉，像是想起什麽一樣，眼神閃躲。
見兩人真不打算幫她，她鼓起勇氣道：“沈夫人，你不好奇陳公子寫給你的那些信嗎？”
沈執荑聽到這話錯愕擡頭，然後聽到葉嬌妍乞求道：“夫人，你救救我，只要你願意救我，我就把信都還給你。”
沈執荑感覺自己眼前一黑，所幸陳習彧及時扶住了她。
她想過那些信是被王夫人扣下的，也想過可能是李存扣下焚毀了，卻從未想過會是葉嬌妍做的。
這人出身教坊司，在府中常受人欺負，自己看到她便會想起抱琴，故而總是照拂她。
葉嬌妍生女兒時難產，都是她去請的南州城聖手來救的她。
可是……她為何要這般對自己？
葉嬌妍以為沈執荑肯定會救她，卻沒想到沈執荑冷笑一聲：“原來我居然救了條白眼狼。”
葉嬌妍也顧不得那麽多，解釋道：“沈夫人，我不是故意的。當時你待我好，我害怕你就那樣跟著情郎走，府中就無人照拂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求您救救我吧。”葉嬌妍哭得梨花帶雨，“我還有個女兒，我得照顧她。”
葉嬌妍知道沈執荑最聽不得哪些話，也知道她的軟肋是什麽。
沈執荑自己沒有母親的愛，肯定也看不得別人沒有母親。
她篤定沈執荑一定會救自己。
“我沒本事救你。”沈執荑冷靜道。
葉嬌妍可能不清楚，她也不過是攀附陳習彧而活。
沈執荑覺得眼前這人有些太自以為是，葉嬌妍不會真以為她就那般了解自己吧。
以為她沈執荑真的是個缺愛又好拿捏的人。
“我不會救你，你該受罰就受。”沈執荑覺得這人當真好笑，“不過兩封信而已，拿不到就拿不到。”
本來她就打算這事過後就與陳習彧劃清界限。他做他高高在上的帝王，她做她低入塵埃的棄婦，不對，現在是她做她的寡婦了。
她身旁的陳習彧反而目光一暗。沈執荑那般寶貝十七歲的少年寫給她的信，而自己寫的信她卻並不上心。
葉嬌妍沒反應過來，不敢置信道：“夫人……”
沈執荑不想再理她，拉著陳習彧的手就想走。
“夫人！夫人救我！”身後的人繼續大聲呼喊，或許是終於意識到沈執荑不會救自己，她喃喃道：“您是不是後悔救我了。”
陳習彧感受到身旁的人停下腳步。
“不，”她仰起頭，像只孤傲的鶴，“我沈執荑從不後悔。”
她從來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後悔，做了就是做了，錯過就是錯過。
遺憾歸遺憾，痛苦歸痛苦，但她永不後悔。
察覺到陳習彧的眼神，沈執荑看過去：“你看我做什麽？”
陳習彧失笑：“沒什麽。”
就是突然覺得喜歡上沈執荑，只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沈執荑沒能見到花閑，聽說她被帶到了南州城最嚴的監牢，她只能過段時日等風口過了再想法子見她。
江欲眠把當年抱琴給她的嫁妝都還給了她，見她不願意要，江欲眠便道：“那你就給她親妹妹吧。”
語罷，又從袖中掏出信遞給沈執荑，“你從不曾打開那些東西，這封信想必也沒有看到了。”
沈執荑確實從未打開過那些東西。
那些東西在她眼裏不是金銀財寶，反而是她好朋友十來年的精靈血肉，是她多年的賣身錢。
她如何敢用？
沈執荑抖開那封信，入眼第一句話便是：「執荑，你現在肯定過得很好，讓我猜猜——是不是江欲眠把信給你的？」
抱琴怎麽知道？
「執荑，不要負愧，往前看。你得過得比我好，你得活得比我像個人。」
沈執荑讀完信，把信紙放在手中撕成碎片，然後向院中拋去。
“我不會再負愧，你也去吧。”沈執荑捂住心口，像是在承諾，“我會好好活著。”
春風卷過院落，似乎帶著碎紙吹向了遠方，又似乎吹散了多年的沈郁。
這日她和陳習彧在院子裏，看滿院掛了花骨朵的小花，感覺不需多時它們就能夠盛放。
然後侍女來通傳，說是沈老夫人求見。
沈執荑已經在會審後，就得知她不是沈母親生子的事情了。
當時是衙役們說漏了嘴，她聽到母親在他們調查時，極力撇清與自己的關系時不由怔楞。
沈執荑聽到這話沒有多難過，反而有些放松。
難怪有了弟弟母親就不愛自己了，因為弟弟才是真正與她血脈相連的人，而她本就是外人。
自從上次府衙一事後，南州城人人都知道這院子裏住的是當今聖上，也知道縣公府從前的那位世子夫人，不知用了什麽妖媚之術居然攀附上了帝王。
世人皆嘆沈執荑實在好命，沈夫人也來著急攀這層關系。
陳習彧握住沈執荑的手，在她耳邊問：“執荑想見嗎？”
沈執荑身子微顫，卻只是擡眸：“讓她進來吧。”
不是想見，只是她有話要問。
沈夫人跟著侍女進來，她以為帝王所居之地，必然是窮奢極欲，奢靡鋪張的，可她一路走過卻覺得此處倒是更多幾分清雅。
“老夫人自己進去便可。”侍女在正屋處停下。
沈夫人進來後跪下磕頭：“民婦見過陛下。”
“平身罷。”陳習彧放下手中的茶盞，輕聲道。
沈執荑坐在他身側靜靜看著沈母。她也說不清自己此時的心情，說恨不是，說難過也不對，又比悵然多幾分不悅。
沈母看到沈執荑奉承道：“許久不見，沈娘子越發美麗動人了。”
這確實是真的，沈執荑這些日子沒了過去背的沈重包袱，又喝著樂頤開的安神藥，陳習彧還變著法地討她歡心。
人自然就像春日的花，愈來愈有生機，她本就嬌媚地眉眼，因此更添幾分生動。
沈執荑點頭，未置一詞。
她忘不了衙役轉告她的那些話，她自小都感激母親沒有扔掉自己這個累贅。
不然她那樣的容貌，除了淪落風塵根本沒有活路。
可衙役們卻告訴她，沈母親口說，不拋棄自己是因為她的親生母親托孤時給了一大筆錢財。
更是因為她生的美麗，沈母打算等她年老色衰後，就讓自己去做暗娼。只是後來她意外攀上了沈家。
有些話讓人心寒，卻真的就是別人的肺腑之言。
陳習彧見沈執荑不願多言，便主動道：“沈老夫人前來不知何事？”
沈母聞言忙道：“我與沈……娘子畢竟是母女一場，成兒也對她這個姐姐還算不錯。老身就是想，陛下不若看在執荑的份上，讓我的成兒進太學去。”
沈執荑聽到這話並不意外，這次她甚至搶回道：“沈成自己有本事就自己去考，太學他也配？”
沈成對自己這個姐姐何來什麽尊敬之說？說到底不過就是利用她罷了。
陳習彧卻按住沈執荑的手：“老夫人，這事並不難。只是不知道夫人有什麽旁的事情想說嗎？”
當年沈執荑的生母給了這人一大筆錢財，她應當不會全部揮霍殆盡的。
陳習彧知道這個沈老夫人並不笨，他敲打道：“老夫人不如仔細想想，可還記得沈娘子的親生母親是什麽樣？又是否留了什麽東西給她。”
沈執荑不知道陳習彧做這些事的意義，不悅地想掙脫他的手，卻仍被他緊緊握住。
這個人！看起來好說話，其實也是個說一不二的人。
沈老夫人眼裏閃過一些顧忌，陳習彧道：“老夫人若是不願說那便罷了。”
“我記得！”沈老夫人緩緩道，“當年江南水患，沈娘子的母親應當是與家人走散了，還被人追殺。她舉止不俗，一看便是大家閨秀。”
“她把沈執荑托付與我後，便匆匆離開了。”沈老夫人解釋，“她給的錢財大多被我年少不懂事時揮霍了，只有個鐲子，我一直留著。”
她想著萬一沈執荑的家人找上門，她好向他們邀功。可惜這麽多年，沈執荑的家人從未來找過。
陳習彧問：“那個鐲子呢？”
“在民婦家中，等會兒就叫人送來。”沈夫人忙道。
陳習彧滿意點頭，聽到沈夫人小心問：“那我兒入學之事？”
“他自己能考進便行。”陳習彧道。
待人送沈老夫人離開，沈執荑用力甩開陳習彧的手，她不滿道：“你為何要答應她？”
這些人就是這樣貪得無厭，為何要叫他們得了好處？
“沈執荑，你不想找你的家人嗎？”陳習彧又拉住她的手。
這些日子，沈執荑表面上似乎真的沒把這些事在放心上。可聽行月說，她入睡時，不止一次夢啼喚娘親。
沈執荑被他戳中心事，不高興地轉過頭去。
她確實想找她的親人，想知道這些年為什麽不來找自己。
是因為被人追殺喪命，沒人知道她的存在才不來，還是因為她根本不重要，所以才都不肯來找她。
沈執荑有些沮喪的垂下頭。
她根本就不重要，對誰都可有可無。
但這一次沈執荑沒有辯解，她想讓陳習彧討厭自己。因為這些日子的事情，讓她有些許相信了對方的情意。
但她不想跟著他進京，所以陳習彧最好討厭她。
最好覺得她是個恃寵而驕不值得的人，這樣她就可以順順利利去夔州了。
沈執荑拿到了沈母口中的鐲子，這只鐲子潔白如玉，但卻不是玉石。
她拿著這只手鐲正想戴在手上，就想起來沈母說她親生母親被人追殺的事。
或許這只鐲子不僅能讓她找到親人，同時也可能給她招致禍患。
沈執荑打開木匣，正想把手鐲放進去，就聽到一道女聲：“誒，這個鐲子我見過。”
她擡頭看過去，就看到花閑站在自己面前。
“你不是……”
花閑聳肩，依舊是吊兒郎當的樣子：“切，就那些草包可關不住我。況且，我不是與你說了嗎？偽造文書可是我的長項。”
“認識一下，從今日起，我就是你的侍衛花閑了，蘭陵人。”花閑伸手握住沈執荑的手。
沈執荑微笑點頭，然後問她：“你說你見過這個鐲子？”
花閑：“見過啊，不過我記不得在哪裏看到過了，我只記得是在上京的時候看到過。”
沈執荑聽到“上京”兩個字有些意外，她原本是打算等花兒開了，她就去夔州的，可現在……
花閑看到沈執荑放下鐲子就走，喊她：“你去哪兒？”
沈執荑沒回身。她這些日子故意裝作恃寵而驕的樣子，萬一陳習彧當真討厭她了，怎麽辦？
她不去夔州了，她要去上京。不論如何，她都要去上京。
她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她不想稀裏糊塗地活一輩子。
小玉同學發動技能“自己吃自己的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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