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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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傷
“沈娘子，真不能進去。”劍柔攔下想進陳習彧書房的沈執荑。
賀大人剛把安西四鎮的軍務遞過來，這些東西她都不敢看，沈娘子……就算將來陛下有心封她為妃，這些東西也不是她能看的。
沈執荑聽到這句話才清醒過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自從離開縣公府後，她就變得很執拗，很容易就會陷入自己的情緒，旁人說的話很難聽進去。
“進來吧。”
就在沈執荑清醒過來打算離開時，門卻忽然開了。
陳習彧長身玉立，見她沒反應過來，又重覆道：“你不是想進來嗎？”
沈執荑楞楞點頭，跟在陳習彧身後進去，劍柔在後面幫二人把門關上。
她整個人都傻了，全無平日裏冷面自若的副使之態。
行月路過問她：“你怎麽呢？”該不會被陛下罵了吧？都說多少次了，做下屬的得嘴甜會來事，才能成功升遷，混得風生水起。
“我覺得，我得對沈娘子再好些。”劍柔反應過來。
然後她用極其哀怨的眼神盯著沒心沒肺但屢次升遷的行月。
怎麽這個人命就這麽好，在沈娘子身邊伺候這個多好的活，還愁什麽職位！
沈執荑並不知道劍柔已經想到了那麽遠的事，她此時跟著陳習彧進了他的書房，這裏鋪設簡單，並沒有她以為的奢華。
“坐吧。”陳習彧讓她在靠窗的小榻上坐下，貼心地給她遞了個湯婆子，“我有事，你先坐會兒。屋裏的書想看就自己拿。”
沈執荑原本想問的話，在看到陳習彧桌上堆積如山的文書時，突然都忘記了。
他是皇帝，這些日子還幫自己對付王諺，想必要處理的事肯定是很多的。
她默默收聲，不過這樣坐著確實有些無趣。
沈執荑站在高大的書櫃前看這些書，一本挨著一本，名字有她認識的，也有她不認識的。其中，有兩本破舊的游記引起她的註意。
她好像見過，似乎是從前年少時陳習彧愛看的書。
沈執荑不由自主伸手去夠那兩本游記，結果自己還沒碰到，書就被人拿下來了。
“給。”陳習彧不知何時註意到她的動作幫她把書取下。
沈執荑接過書，他就又回去坐下，繼續提筆不知在寫什麽。他看起來也沒有覺得多困難，只是偶爾有些無奈不解—讓沈執荑回憶起他從前給自己講學時的樣子。
陳習彧人聰慧，讀書多。他那時候教幾乎和文盲差不了多少的自己，卻從不生氣。就算自己默寫時，通篇百餘字的文章寫錯大半，他也只會在批改時無奈嘆口氣。
然後耐心細致地把錯處一一糾正，再寫上叮囑的地方交還給自己。
或許是怕自己被打擊到，嚴肅古板的“小先生”還會在最後寫上勉勵的話。或許是“馳而不息即可”，也可能是“腳踏實地勝千萬”。
那時她就會暗自想，陳習彧以後可千萬別做教書的，不然就他這個柔和脾性，肯定會被搗蛋學生氣死。
不過她偶爾又覺得陳習彧做個教書先生很好。他那般性情溫良到骨子裏的君子，他教出來的學生定然都是真真正正的棟梁。
而沈執荑怎麽也不會想到，多年以後，才知道少年哪裏是什麽和順之人。
陳習彧居然就是六年前承繼帝位，扶大燕於大廈之將傾的帝王。他登基那年，邊關戰事初平，朝中徐家虎視眈眈。
六年過去，如今已是天下安寧，世家也被他彈壓下去許多，不覆前朝那般跋扈。
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沈執荑突然覺得自己或許從來沒看透過陳習彧，自己以為的，可能只是他願意讓她看到的。
“在看什麽？”陳習彧發現沈執荑從進了書房後就一直盯著他看。
沈執荑聽到這話不敢回答，忙拿著桌上的書假裝看得認真。
她自以為動作小心謹慎，藏的很好不會被發現，殊不知自己的每個小動作都被對方看在眼裏。
陳習彧見她不回答，也沒有逼問她，只想著她或許是餓了，但又不好開口。
她今日吵著要見自己，但他確實有要務要處理，只好讓她一個人坐在旁邊等會兒。
沈執荑正翻著游記，就見侍女進來呈上點心。
陳習彧：“都是你喜歡的，可以先用些。”
他沒擡眼，大抵是真的太忙，但語氣溫和，就好像尋常夫妻間般隨意道。
沈執荑不知道自己的哪個動作，讓陳習彧誤會了自己，但這些點心確實都是她喜歡吃的。
她拿起一塊點心放進嘴裏輕咬一口，甜膩就在嘴邊蔓延，她忙拿起茶盞喝了口。
沈執荑確信陳習彧暫時不會得空，便真的翻了翻手中的游記。
然後，她發現這並不是她以為的單純的游記。
裏面夾著許多紙頁，她糾結片刻，最終還是想打開看，然後就被第一句話震驚到——
“不想做聖人了，我要做個惡人。”
這個字跡寫的潦草，看得出來落筆人寫時心情極為煩躁。
沈執荑又往下面翻第二張——
“南州無趣。”
很是工整的四個字，字的主人寫時似乎也像這句話般，實在是無聊至極，所以故意將四個字寫得規矩得過分—學堂裏的先生教學生入門，都不會寫如此工整的字。
她又翻了幾張，看到這句話——
“今日替人解圍，聖人做久了，習慣了。”
是陳習彧在眾人嘲笑她識字不多時，為自己解圍那次嗎？
然後，她一路往下面翻，卻發現紙頁上都是類似於“戊子夜，月將圓”這種話。
直到，她看到泛黃紙頁上這幾句話——
“她吻我了。”
“我不想做聖人了。”
“有了私心的聖人還叫聖人嗎？”
“在看書？”陳習彧沈穩的聲音突然劃破屋內的寂靜。
沈執荑在翻他過去的東西，自然是做賊心虛。她沒拿穩手中的書，游記掉落在地，紙頁散落開來。
沈執荑很怕被陳習彧發現自己偷看的事，忙想彎腰去撿，卻被他按住手：“我知道游記裏有什麽，看了就看了。”
他既然都同意沈執荑自己在書房裏找書看，那就是她想看哪本書，想看什麽內容都隨她自己的心意。
沈執荑見陳習彧彎腰把游記撿起來，然後把紙頁整理好放回去，才遞給她。
她原本是來質問陳習彧為何不告知自己身份的。
此刻，沈執荑卻覺得沒有必要了。
不管是年少的陳習彧，還是現在的他，自己都從未真正看清過。兩人之間到底隔著多少東西，自己也從未去深想。
是這些日子陳習彧對她的體貼，又讓她心裏悄悄有野望在滋長。
花閑的那句話何嘗不是把她的野望都全部洗刷掉了。
她這些天都盯著院子裏的花，總覺得花開了，就是過去的一切都好了。
可是哪裏有那麽便宜的事，草木秋死，物換星移，可人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她如今不過是個棄婦，陳習彧是皇帝，他還真能娶自己嗎？
與其到最後過去的美好被不堪取代，不如、不如就由自己來斬斷一切。
“我……”
“你……”
兩人又是同時開口，不過這次陳習彧沒有再讓沈執荑先開口，他繼續道：“你是不是知道我是皇帝了。”
見沈執荑目露不解，他解釋：“我沒讓人監視你，不過花閑確實是我讓他們放進來的。”
猜花閑會說些什麽並不難，再加上沈執荑今日古怪的神情，陳習彧輕而易舉就知道發生了什麽。
沈執荑原本準備好的話都說不出口，只能幹巴巴問：“那你想怎麽樣呢？”
“我早就說過了，”陳習彧的手在那本游記上輕敲了一下，“我們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就用棄婦和帝王的身份，不論外人如何議論。
沈執荑質問：“你能……”
“我能。”陳習彧斬釘截鐵道。
沈執荑覺得這人簡直不可理喻，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做些什麽。
她出身卑微，嫁過人，殺過人，還是個棄婦。他這樣的人和自己就是不可能的，他知不知道外人會如何議論，又知不知道到底有多難。
抱琴和葉之玄就是那樣的下場。
沈執荑還想說話，但卻被陳習彧俯身吻住唇。
半晌，他才放開自己，揉捏自己的唇：“沈執荑，我能，你要相信我。”
沈執荑擦了擦眼角因為剛才接吻而溢出的淚，她沒回答自己信不信。
但終究不再想兩人之間如何的不匹配，因為她發覺自己心亂如麻，什麽都想不了。
腦海裏，只剩下陳習彧剛才吻完後的一聲低笑，似乎對她的反應很是滿意。
她果然從來都沒真正了解過陳習彧，他這個人根本就不是什麽謙謙公子，說到底也不過……總之，她覺得自己不能再用以前的想法看陳習彧。
因為她覺得還像從前那樣，事事都想著年少，她肯定會吃虧的。
沈執荑開始躲著陳習彧。
因為她發現這個人並不完全無害，自己也並沒有想象的那麽了解他。
陳習彧似乎也意識到她的躲閃，但他沒有繼續緊逼自己。
最重要的是，沈執荑不再從早到晚盯著那院子裏的花。而她沒發現的是，花兒反而在她不再看著時破土而出了。
行月和她說時，她都覺得好生意外。
原來很多事都是不知不覺發生的，而不是一定要看得嚴才行。
沈執荑開始向劍柔、行月們打聽夔州的情況，甚至還主動提過關於縣公府的事情。
然後，她得知王諺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不追究自己的過錯了，反而還親自上沈家去道歉。
這件事算是翻篇了—如果花閑沒有滿身是血翻進她院子的話。
沈執荑那晚已經入睡了，她最近睡得早也比從前睡得更好，再不會失眠多夢，也不會害怕驚醒。
就是樂大夫給她診脈時，嘆了口氣，結果她問他，他又一個字都不肯說。
樂頤當然不敢說。他是看沈執荑突然愛困覺，還以為她是有孕了。懷著自己終於能升遷的激動提著箱子來診脈，結果發現沒有，一點滑脈的跡象都沒有。
可惡！
沈執荑聽到有動靜時，還以為是院子裏的銜蟬奴從墻上掉下來了。
可她跟著行月剛走近，就看到了滿身是血的花閑，她臉色蒼白，身上不知受了多少傷，血從傷口處源源不斷流出來。
血，好多血。
沈執荑恍惚片刻，一切好像又回到那個昏暗可怖的下午，也是這麽多血，抱琴就是流了這麽多血死的。
“救我，救救我。”
“救我，執荑，求求你，救救我。”
兩處畫面重疊，沈執荑拔下頭上的發簪。
不疼了，馬上就不疼了。
行月剛去喊樂頤來替花閑救治，結果她和樂頤才到門口，就看到沈執荑高高舉起手中的發簪，對著花閑的脖頸想要紮下去。
這要是真紮下去，華佗在世都救不回來了呀！
沈娘子這是做什麽，她不是想救花閑嗎？
而更讓眾人驚詫的是，有人攔下了沈執荑。
沈執荑的簪子紮了下去，只是沒有落到花閑身上，簪子被陳習彧用力握住按到一邊的草叢上。
他堅定道：“沈執荑，這是花閑。”
沈執荑這才回過神來，她失魂落魄地看著花閑，然後又低頭看陳習彧為了攔下自己，而被劃破的掌心。
血從他的掌心淌下來，沈執荑伸手握住，嘴唇泛白：“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對不起，我不是殺人兇手，我不是。”沈執荑有些癲狂，“抱琴太苦了，她讓我殺她的，是她讓我殺她的。”
陳習彧用力抱緊懷中的人，最後無可奈何地將她拍暈。
他抱起人就走，吩咐道：“熬藥。”
沈執荑的心結就像漚爛的陳傷，不除掉會讓人碰到就疼且拖垮整個人，可想要除掉又需要割肉般的疼痛。
他舍不得沈執荑吃這樣的苦，卻又實在無可避免。
樂頤等陛下給沈執荑餵完藥，才小心給他包紮，然後聽到陳習彧淡然道：“明天她如果醒來不記得，就說今晚無事發生。”
“我的手是不小心割的，誰都不許說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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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大人剛把安西四鎮的軍務遞過來，這些東西她都不敢看，沈娘子……就算將來陛下有心封她為妃，這些東西也不是她能看的。
沈執荑聽到這句話才清醒過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自從離開縣公府後，她就變得很執拗，很容易就會陷入自己的情緒，旁人說的話很難聽進去。
“進來吧。”
就在沈執荑清醒過來打算離開時，門卻忽然開了。
陳習彧長身玉立，見她沒反應過來，又重覆道：“你不是想進來嗎？”
沈執荑楞楞點頭，跟在陳習彧身後進去，劍柔在後面幫二人把門關上。
她整個人都傻了，全無平日裏冷面自若的副使之態。
行月路過問她：“你怎麽呢？”該不會被陛下罵了吧？都說多少次了，做下屬的得嘴甜會來事，才能成功升遷，混得風生水起。
“我覺得，我得對沈娘子再好些。”劍柔反應過來。
然後她用極其哀怨的眼神盯著沒心沒肺但屢次升遷的行月。
怎麽這個人命就這麽好，在沈娘子身邊伺候這個多好的活，還愁什麽職位！
沈執荑並不知道劍柔已經想到了那麽遠的事，她此時跟著陳習彧進了他的書房，這裏鋪設簡單，並沒有她以為的奢華。
“坐吧。”陳習彧讓她在靠窗的小榻上坐下，貼心地給她遞了個湯婆子，“我有事，你先坐會兒。屋裏的書想看就自己拿。”
沈執荑原本想問的話，在看到陳習彧桌上堆積如山的文書時，突然都忘記了。
他是皇帝，這些日子還幫自己對付王諺，想必要處理的事肯定是很多的。
她默默收聲，不過這樣坐著確實有些無趣。
沈執荑站在高大的書櫃前看這些書，一本挨著一本，名字有她認識的，也有她不認識的。其中，有兩本破舊的游記引起她的註意。
她好像見過，似乎是從前年少時陳習彧愛看的書。
沈執荑不由自主伸手去夠那兩本游記，結果自己還沒碰到，書就被人拿下來了。
“給。”陳習彧不知何時註意到她的動作幫她把書取下。
沈執荑接過書，他就又回去坐下，繼續提筆不知在寫什麽。他看起來也沒有覺得多困難，只是偶爾有些無奈不解—讓沈執荑回憶起他從前給自己講學時的樣子。
陳習彧人聰慧，讀書多。他那時候教幾乎和文盲差不了多少的自己，卻從不生氣。就算自己默寫時，通篇百餘字的文章寫錯大半，他也只會在批改時無奈嘆口氣。
然後耐心細致地把錯處一一糾正，再寫上叮囑的地方交還給自己。
或許是怕自己被打擊到，嚴肅古板的“小先生”還會在最後寫上勉勵的話。或許是“馳而不息即可”，也可能是“腳踏實地勝千萬”。
那時她就會暗自想，陳習彧以後可千萬別做教書的，不然就他這個柔和脾性，肯定會被搗蛋學生氣死。
不過她偶爾又覺得陳習彧做個教書先生很好。他那般性情溫良到骨子裏的君子，他教出來的學生定然都是真真正正的棟梁。
而沈執荑怎麽也不會想到，多年以後，才知道少年哪裏是什麽和順之人。
陳習彧居然就是六年前承繼帝位，扶大燕於大廈之將傾的帝王。他登基那年，邊關戰事初平，朝中徐家虎視眈眈。
六年過去，如今已是天下安寧，世家也被他彈壓下去許多，不覆前朝那般跋扈。
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沈執荑突然覺得自己或許從來沒看透過陳習彧，自己以為的，可能只是他願意讓她看到的。
“在看什麽？”陳習彧發現沈執荑從進了書房後就一直盯著他看。
沈執荑聽到這話不敢回答，忙拿著桌上的書假裝看得認真。
她自以為動作小心謹慎，藏的很好不會被發現，殊不知自己的每個小動作都被對方看在眼裏。
陳習彧見她不回答，也沒有逼問她，只想著她或許是餓了，但又不好開口。
她今日吵著要見自己，但他確實有要務要處理，只好讓她一個人坐在旁邊等會兒。
沈執荑正翻著游記，就見侍女進來呈上點心。
陳習彧：“都是你喜歡的，可以先用些。”
他沒擡眼，大抵是真的太忙，但語氣溫和，就好像尋常夫妻間般隨意道。
沈執荑不知道自己的哪個動作，讓陳習彧誤會了自己，但這些點心確實都是她喜歡吃的。
她拿起一塊點心放進嘴裏輕咬一口，甜膩就在嘴邊蔓延，她忙拿起茶盞喝了口。
沈執荑確信陳習彧暫時不會得空，便真的翻了翻手中的游記。
然後，她發現這並不是她以為的單純的游記。
裏面夾著許多紙頁，她糾結片刻，最終還是想打開看，然後就被第一句話震驚到——
“不想做聖人了，我要做個惡人。”
這個字跡寫的潦草，看得出來落筆人寫時心情極為煩躁。
沈執荑又往下面翻第二張——
“南州無趣。”
很是工整的四個字，字的主人寫時似乎也像這句話般，實在是無聊至極，所以故意將四個字寫得規矩得過分—學堂裏的先生教學生入門，都不會寫如此工整的字。
她又翻了幾張，看到這句話——
“今日替人解圍，聖人做久了，習慣了。”
是陳習彧在眾人嘲笑她識字不多時，為自己解圍那次嗎？
然後，她一路往下面翻，卻發現紙頁上都是類似於“戊子夜，月將圓”這種話。
直到，她看到泛黃紙頁上這幾句話——
“她吻我了。”
“我不想做聖人了。”
“有了私心的聖人還叫聖人嗎？”
“在看書？”陳習彧沈穩的聲音突然劃破屋內的寂靜。
沈執荑在翻他過去的東西，自然是做賊心虛。她沒拿穩手中的書，游記掉落在地，紙頁散落開來。
沈執荑很怕被陳習彧發現自己偷看的事，忙想彎腰去撿，卻被他按住手：“我知道游記裏有什麽，看了就看了。”
他既然都同意沈執荑自己在書房裏找書看，那就是她想看哪本書，想看什麽內容都隨她自己的心意。
沈執荑見陳習彧彎腰把游記撿起來，然後把紙頁整理好放回去，才遞給她。
她原本是來質問陳習彧為何不告知自己身份的。
此刻，沈執荑卻覺得沒有必要了。
不管是年少的陳習彧，還是現在的他，自己都從未真正看清過。兩人之間到底隔著多少東西，自己也從未去深想。
是這些日子陳習彧對她的體貼，又讓她心裏悄悄有野望在滋長。
花閑的那句話何嘗不是把她的野望都全部洗刷掉了。
她這些天都盯著院子裏的花，總覺得花開了，就是過去的一切都好了。
可是哪裏有那麽便宜的事，草木秋死，物換星移，可人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她如今不過是個棄婦，陳習彧是皇帝，他還真能娶自己嗎？
與其到最後過去的美好被不堪取代，不如、不如就由自己來斬斷一切。
“我……”
“你……”
兩人又是同時開口，不過這次陳習彧沒有再讓沈執荑先開口，他繼續道：“你是不是知道我是皇帝了。”
見沈執荑目露不解，他解釋：“我沒讓人監視你，不過花閑確實是我讓他們放進來的。”
猜花閑會說些什麽並不難，再加上沈執荑今日古怪的神情，陳習彧輕而易舉就知道發生了什麽。
沈執荑原本準備好的話都說不出口，只能幹巴巴問：“那你想怎麽樣呢？”
“我早就說過了，”陳習彧的手在那本游記上輕敲了一下，“我們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就用棄婦和帝王的身份，不論外人如何議論。
沈執荑質問：“你能……”
“我能。”陳習彧斬釘截鐵道。
沈執荑覺得這人簡直不可理喻，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做些什麽。
她出身卑微，嫁過人，殺過人，還是個棄婦。他這樣的人和自己就是不可能的，他知不知道外人會如何議論，又知不知道到底有多難。
抱琴和葉之玄就是那樣的下場。
沈執荑還想說話，但卻被陳習彧俯身吻住唇。
半晌，他才放開自己，揉捏自己的唇：“沈執荑，我能，你要相信我。”
沈執荑擦了擦眼角因為剛才接吻而溢出的淚，她沒回答自己信不信。
但終究不再想兩人之間如何的不匹配，因為她發覺自己心亂如麻，什麽都想不了。
腦海裏，只剩下陳習彧剛才吻完後的一聲低笑，似乎對她的反應很是滿意。
她果然從來都沒真正了解過陳習彧，他這個人根本就不是什麽謙謙公子，說到底也不過……總之，她覺得自己不能再用以前的想法看陳習彧。
因為她覺得還像從前那樣，事事都想著年少，她肯定會吃虧的。
沈執荑開始躲著陳習彧。
因為她發現這個人並不完全無害，自己也並沒有想象的那麽了解他。
陳習彧似乎也意識到她的躲閃，但他沒有繼續緊逼自己。
最重要的是，沈執荑不再從早到晚盯著那院子裏的花。而她沒發現的是，花兒反而在她不再看著時破土而出了。
行月和她說時，她都覺得好生意外。
原來很多事都是不知不覺發生的，而不是一定要看得嚴才行。
沈執荑開始向劍柔、行月們打聽夔州的情況，甚至還主動提過關於縣公府的事情。
然後，她得知王諺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不追究自己的過錯了，反而還親自上沈家去道歉。
這件事算是翻篇了—如果花閑沒有滿身是血翻進她院子的話。
沈執荑那晚已經入睡了，她最近睡得早也比從前睡得更好，再不會失眠多夢，也不會害怕驚醒。
就是樂大夫給她診脈時，嘆了口氣，結果她問他，他又一個字都不肯說。
樂頤當然不敢說。他是看沈執荑突然愛困覺，還以為她是有孕了。懷著自己終於能升遷的激動提著箱子來診脈，結果發現沒有，一點滑脈的跡象都沒有。
可惡！
沈執荑聽到有動靜時，還以為是院子裏的銜蟬奴從墻上掉下來了。
可她跟著行月剛走近，就看到了滿身是血的花閑，她臉色蒼白，身上不知受了多少傷，血從傷口處源源不斷流出來。
血，好多血。
沈執荑恍惚片刻，一切好像又回到那個昏暗可怖的下午，也是這麽多血，抱琴就是流了這麽多血死的。
“救我，救救我。”
“救我，執荑，求求你，救救我。”
兩處畫面重疊，沈執荑拔下頭上的發簪。
不疼了，馬上就不疼了。
行月剛去喊樂頤來替花閑救治，結果她和樂頤才到門口，就看到沈執荑高高舉起手中的發簪，對著花閑的脖頸想要紮下去。
這要是真紮下去，華佗在世都救不回來了呀！
沈娘子這是做什麽，她不是想救花閑嗎？
而更讓眾人驚詫的是，有人攔下了沈執荑。
沈執荑的簪子紮了下去，只是沒有落到花閑身上，簪子被陳習彧用力握住按到一邊的草叢上。
他堅定道：“沈執荑，這是花閑。”
沈執荑這才回過神來，她失魂落魄地看著花閑，然後又低頭看陳習彧為了攔下自己，而被劃破的掌心。
血從他的掌心淌下來，沈執荑伸手握住，嘴唇泛白：“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對不起，我不是殺人兇手，我不是。”沈執荑有些癲狂，“抱琴太苦了，她讓我殺她的，是她讓我殺她的。”
陳習彧用力抱緊懷中的人，最後無可奈何地將她拍暈。
他抱起人就走，吩咐道：“熬藥。”
沈執荑的心結就像漚爛的陳傷，不除掉會讓人碰到就疼且拖垮整個人，可想要除掉又需要割肉般的疼痛。
他舍不得沈執荑吃這樣的苦，卻又實在無可避免。
樂頤等陛下給沈執荑餵完藥，才小心給他包紮，然後聽到陳習彧淡然道：“明天她如果醒來不記得，就說今晚無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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