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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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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

如果問十歲的沈執荑她想要什麽,她會毫不猶豫說她要榮華富貴,人人追著捧著,再不是誰都能踩上一腳的賤民。

如果問二十歲的沈執荑她想要什麽,她應當會仔細想想,然後回答:“我要陳習彧活著,我要他告訴我為何食言。”

而現在,她只想活下去,並且這個念頭愈發強烈。

即使陳習彧將她抱回府中,即使她都已經沐浴更衣,坐在溫暖的房中,還是忍不住發顫。

沈執荑還是不確定自己真的得救了。

她抓住陳習彧替她餵藥的手:“我真的得救了嗎?沈家人呢?李家會不會為難你?還有王家……你不要把我交出去,求你了,不要把我交出去。”

沈執荑不斷重覆她的話,她語氣卑微,眼神也有些執著到瘋癲。

她的手一擡,便將好好的藥打翻在地。

陳習彧喚來婢女收拾滿地狼藉,他按住沈執荑的手:“我不會。”

這話顯然並沒有安慰到沈執荑,她還是警惕地盯著陳習彧,但她知道自己現在只能把虛無縹緲的希望寄托在眼前人身上。

她乖順道:“哦。”

婢女很快端來新的藥,陳習彧接過藥放在嘴邊試了下,才餵給沈執荑。她很是聽話地喝藥,並且一直攥著陳習彧的衣角不肯松手。

陳習彧發現她喝藥時緊皺著眉頭。

她怕苦。

陳習彧之前也給她餵過藥,那時她病得神志不清,便以為她皺眉是因為疼痛。現在想來,這人應該是怕苦。

“沈執荑,你先松手。”陳習彧溫言道。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卻不願意松手:“不要把我交出去。”

她不想再被關起來,她不想再回李家。

“你庇護我一次就好,等這次後,我就離開南州。你看在昔日情分上庇護我一次,求求你。”沈執荑又是這套大差不差的話。

陳習彧覺得眼前的人仿佛驚弓之鳥,她已經在崩潰的邊緣。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大抵很難想象前幾日看花燈時還笑得爛漫的人,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不會把你交出去。”陳習彧握住沈執荑的手,“不僅不會,等你好點,我會和你一起要回他們欠你的所有。”

沈執荑怔然,歪著頭打量陳習彧。

等陳習彧拿著藥膏,替她揉著昨夜崴腳而微腫的腳時,她滿懷希冀又小心試探問:“你是不是記起來呢?”

如果不是記起來的話,為什麽會突然對她這般好,如果不是那個少年回來的話,怎麽會有人這般愛她?

陳習彧給她揉著傷處,擡眼看她:“沒有。但我只是失憶,不是傻了,更不是換了個人。”

他從前會喜歡什麽樣的人,現在還是會喜歡什麽樣的人。重新喜歡上沈執荑無非只是時間和機緣問題。

“嘶……”

沈執荑剛想回話,就感受到陳習彧手上多用了點力氣,忍不住喊了一聲。

“我幫你把淤血揉開,會好得快些。”陳習彧道。

沈執荑忘了自己要說什麽,默默點頭。

她又覺得這樣的態度不好,怕陳習彧不高興把自己交出去:“謝謝你。”

可是陳習彧聽到這句話並沒有高興,反而用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她。不過他什麽也沒說,只叮囑:“不要到處亂跑,如果有事喚侍女來就是。”

沈執荑聽到“亂跑”又想起昨夜的事,她憂慮道:“縣公府和王氏的人如果找上門來,你……”

陳習彧:“我不會把你交出去。他們也不會找上門。”

陳習彧在盆中盥洗雙手擦拭幹凈後,才把手搭在沈執荑的肩上。

沈執荑見陳習彧靠近,以為他是要親自己。

想到自己還得靠他躲過此劫,於是她閉上眼等著陳習彧親她,陳習彧卻只是把她擁入懷中。

他輕拍自己的肩:“不用多想,我不會把你交出去。”

沈執荑楞住,半晌才回過味來……陳習彧這是在安慰自己。

她在陳習彧懷中仰起頭,見他眼裏泛著血絲,臉色也無比蒼白。明明受傷的是自己,可好像他也沒好到哪裏去。

如果不是陳習彧沒恢覆記憶,沈執荑都要懷疑這人是親自找了自己好久。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沈執荑的話,還是放心不下她,陳習彧真的默默守著沈執荑沒離開半步。

不過夜深了,沈執荑喝的藥裏或許也添了安神的藥,她雖然不敢睡—怕醒來,就又回到李家那個牢籠。

更害怕醒來才發現眼前的所有都只是她彌留之際的幻想。

但沈執荑終究抗不過去困意,昏昏沈沈睡去。

等他入睡,陳習彧才伸手探了她的額頭。沒有發熱就好,樂頤還說怕她發高熱。

他替她掖好被子,喚了行月進來:“照顧好她。”

陳習彧退出來,樂頤立刻迎了上來:“公子。”

他把沈執荑今兒所有的行為都講給了樂頤,尤其是她的固執和剛才突如其來的動作。

樂頤仔細聽完,又見陳習彧眼裏的不悅,開始糾結說還是不說。

最後秉著反正倒黴的不是自己的原則,他才斟酌道:“沈夫人這是心病,郁結於心過久,一時怕是治不好。”

陳習彧聽到這話並不是很意外,他只問:“一時不好治,長久呢?”

樂頤:“病人心情舒暢自然就好了,只是這好心情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歸根到底,還得病人自己慢慢想開了才行。”

他這話說了跟沒說似的,模棱兩可,要換了個脾氣不好的皇帝,樂頤應該已經身首異處了。

不過他在陳習彧手下混飯吃的時間長,知道這位主子的性格。

倒黴的才不會是自己,就是罪魁禍首們怕是要遭罪了。

“你讓藥甜一點。”陳習彧平靜吩咐道。

樂頤就知道肯定有人要倒黴……不是,陳習彧這不去找縣公府和沈家人算賬,找他做什麽?

甜的藥?他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麽。

陳習彧:“你之前不是總說太醫院撥款不夠嗎?你把這件事辦好,回去我讓徐建給你多撥些款。”

這還差不多。

樂頤覺得陛下還是比先帝強,雖然要求怪,但起碼沒有讓太醫陪葬的臭毛病,給錢還大方。

“公子,臣有一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樂頤瞧陳習彧現在不高興。

但這事吧,他覺得目前以陛下對沈執荑的看重,不管什麽時候說,他都得挨罪。

還不如現在說,起碼眼下有甩鍋的對象。

見陳習彧默許,樂頤才道:“臣替沈夫人把脈,發覺夫人沖任不足,血瘀濕阻,日後怕是子嗣艱難。”

這事他第一次替沈執荑把脈時,就已然把出來了,那時他並不知道陳習彧會為沈執荑做到這個份上。

而如今他覺得自己再不說,後面沒人背鍋,就該他倒黴了。

“會影響沈執荑壽命嗎?”陳習彧反而問的是這個。

樂頤:“這倒不會,夫人雖中過毒,但毒性淺且時日不長。這體虛之癥,至多子嗣艱難,夫人長命百歲自然無憂。”

他見陳習彧似乎松了口氣,囑咐他:“先好生調養著。”

沒呢?樂頤沒想到主子居然沒生氣,他還以為陳習彧會大發雷霆。

畢竟,誰不想和心愛之人有子嗣。

“還有……夫人如今體虛,公子平常不可與之過分親近。”樂頤想到剛才屋子裏奇怪的聲音,出於懸壺濟世的仁心覺得他有必要提醒陳習彧。

然後他就聽見陳習彧笑了一聲。

好像是嘲諷。

不是,好心提醒有的人照顧心上人身體,還被嘲笑。

陳習彧目光從樂頤臉上掃過。

他開始審視自己的心腹太醫,以前只想著他醫術高超,沒想到內裏居然是此般想法。

等陳習彧走了,樂頤才在心裏罵。

當年先帝在,他成天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給皇家賣命,後來歸隱山林好不容易快活幾年,結果又被陳習彧逮回來繼續賣命。

這次倒不用天天擔心睜開眼腦袋沒了,就是改成不惑之年還被嘲笑。

“想什麽呢?”劍柔抱著劍過來,“主子還有話吩咐。”

“沈娘子和李家和離了,以後不要再喊她夫人。還有,調養身子的藥也得是甜的。”劍柔說完就走。

樂頤深吸口氣,正想開罵,又聽到劍柔補充道:“公子說,回去後每月給你再追加一倍補貼。”

陛下啊,真是個錢多大方的好人。

給他賣命,值!

沈執荑睜開眼後,還感覺四肢都有些綿軟。

“沈娘子,醒了!”一聲很輕快的聲音,沈執荑感覺整間屋子裏的人都忙碌了起來。

“我……”沈執荑想說話,卻發現喉嚨有些幹澀。

“給,娘子喝。”

沈執荑接過水,是溫熱的,可見是準備著的,只等著她醒來就能喝上。

她看眼前有些熟悉的布置—好像是陳習彧第一次救她時的那間房。

在她面前侍奉的人不是劍柔,換了個人,這人眼睛很圓,而且在笑。

是很純粹幹凈的笑意,是讓沈執荑看到後心情都跟著好了些的笑。

“沈娘子,餓了嗎?”

“沈娘子,想吃糕點嗎?師傅們都做好了,只要您要這就端上來!”

“沈娘子,您真的好漂亮啊……”

這個人話真的好多,沈執荑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誰知道這人看到,立刻貼心幫她按幾個穴位。

她問:“沈娘子,是不是舒服多啦?”

沈執荑確實覺得頭疼有所減輕,她扯了個笑:“多謝。”

“不用不用,娘子記住我名字就好。我叫行月,就是走那個行,月就是天上那個月。”

她誇讚道:“我瞧沈娘子你比天上的月亮還漂亮皎潔得多。”

端著藥進來的樂頤打斷她:“又在這拍馬屁。”

這廝最近連升兩次,而且還都是因為沈娘子升的,這聽說陛下救了沈娘子回來,比誰都來伺候的快。

行月接過藥碗,“哼”了一聲,“我說的都是肺腑之言。”

這話她確實不全是說假話。樂頤就算再瞎都不能說沈娘子不美吧?如果那樣的話,他還是先給自己看看病吧。

沈執荑聽到兩人的對話,心裏都松快了許多。

行月想給她餵藥,但她還是不習慣別人伺候自己,想自己喝。她只喝了一口,就發覺這藥沒有昨日喝的苦,還微微回甘。

她其實最討厭喝藥,因為她受不了苦味,一點苦都不喜歡。

沈執荑乖乖喝完藥,就見行月遞上蜜餞,她隨手拿了幾粒—她不僅討厭喝藥,還確實很愛吃甜食。

她有些不安地向門外看去,樂頤忙道:“公子去見葉使君了。”

沈執荑聽到這話心中很害怕,葉之玄那般討厭自己,一定會勸陳習彧放棄自己的。

她不安地摳著自己的指甲。

然後她聽到樂頤主動道:“公子讓娘子不必擔心,已經沒事了,他也不會將您交出去。您要是想的話,可以到院中走走,切莫著涼即可。”

沈執荑聽到這話才松開手。

陳習彧說他不會把自己交出去。她不會死,她暫時沒事了。

樂頤這話算是安慰了沈執荑,她聽到這話後就乖乖躺下。

他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陛下去找葉使君就是為如何處理縣公府和王氏,李家那邊倒還好,左不過是個縣公府。

就是王氏那邊不好交代,也不知道陛下究竟作何打算。

葉之玄跪在地上,陳習彧拿起一封信扔到他面前。

他的語氣和平常與葉之玄閑聊時無二:“葉卿不若打開這封信看看。”

葉之玄俯身跪拜:“臣罪該萬死,但臣對陛下之心天地可鑒,臣……”

他下定決心,今日便豁出去了:“臣實在不知陛下為何為了個沈執荑,冒著得罪瑯琊王氏的風險都要護她。”

“所以,我讓你打開這封信看看。”陳習彧道。

葉之玄這才打開信封,發現這封信並不是他寫給王諺告知他王潤被人千刀萬剮的事,而是王諺給他的回信。

也就是說這封信陳習彧不僅沒截下來,還故意讓這封信寄到了王諺手中。

陛下想做什麽?

陳習彧卻先一步開口:“成道,世人都說你恨極了沈執荑,可你到底真的想做什麽?”

他早就察覺出不對,葉之玄是憎惡沈執荑的,可他了解這個人。

葉之玄剛進京時,被鄭家子諷刺是瘋婆子生的孩子,他當時只卑躬屈膝,謙卑討好。

可等他一朝得勢,那人便從馬背上摔下來。沒死,卻再也站不起來,只能在床榻上等死。

天之驕子逢此驟變,沒出三月便瘋瘋癲癲再無半刻清醒。

而這就是葉之玄做的。

他這個人記仇且手段狠辣,倘若他真的相信沈執荑是害死抱琴的人,絕對不會讓她活到今天。

“讓朕猜猜。”陳習彧手裏拿著卷宗,“你是想將事情鬧大,對不對?或者說,你想讓朕出手,是不是?”

因為葉之玄從一開始就知道沈執荑是無辜的,也從最初就知道到底誰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甚至花閑作為白衣衛的人,她早不離開,晚不離開,偏偏在陳習彧再至南州見沈執荑後,才立功得到恩典退出白衣衛,奔赴千裏來報仇。

這背後都是葉之玄在推波助瀾。

葉之玄垂下頭並未否認。

他動不了王家的人,但陛下可以,他確實想沈執荑死。

最好在陛下恢覆記憶,或者重新愛上她後死,那樣王潤絕對活不成。

只是他沒想到花閑此人與抱琴的姐妹情深,遠超自己想象,她竟然會親手殺了王潤和王夫人!

“上次沈執荑被刺殺時,我便覺得不對。上京那幾家都沒有理由出手,卻又查出來確實是上京的人。其實,那些人中有你派的人,是為了故意讓沈執荑遇到去寺廟的我。”陳習彧仔細道來。

原本只想著點到為止,不論是哪方勢力,給個教訓就是。但他從太守府見面後,就真正對沈執荑上心了。

帝王真正想查的東西,就沒有查不出來的。

陳習彧:“你問朕為何因沈執荑不惜開罪瑯琊王氏,那你呢?葉成道,你又是在為誰呢?”

“為了個歌伎,值得你蟄伏五年,悖逆君上,拿你的仕途乃至項上人頭來換嗎?”陳習彧學著葉之玄的話反問他。

“自然值得!”原本不發一言的葉之玄聽到這話沒有半刻遲疑。

葉之玄當然知道自己這樣是禦前失儀,但他還是忍不住咬牙切齒道:“憑什麽抱琴就要默默無聞死掉!李存嬌妻美妾,子女承歡膝下,王潤美酒佳人好不快活,他們都活得好好的,只有抱琴死了。就連……”

他想說就連沈執荑都還能與有情人再續前緣,可只有他永遠與心上人陰陽兩隔,憑什麽?

葉之玄恨不得生啖李存和王潤的血肉,他也嫉妒沈執荑還能與心上人有重來的機會。

可他呢?他自幼顛沛流離,後來遇到世上待他最好的抱琴,而現在他又是孑然一身。

但在即將把話說出口時,他停了下來。

因為葉之玄不傻,他知道只要這句話說出口,陳習彧就不會替他和抱琴報仇了。

龍有逆鱗,觸之必怒。

陳習彧聽完葉之玄所有的話,嘆了口氣:“沈執荑居然會有你這種朋友。”

雖然葉之玄和沈執荑應該都不想承認彼此是朋友,但這兩人確實認識得很早,甚至早於他們認識抱琴。

這也是陳習彧一開始誤會兩人是好友的原因。

或許算不上好友,但還是有幾分交情在的—至少在年少的沈執荑心中肯定是這樣想的。

陳習彧:“成道總說感激朕的知遇之恩,從前朕覺得沒必要,從未說過。”

他的所謂友人不過是拉攏勢力,說到底葉之玄至多算是他的近臣,他沒有那麽多閑心去安撫他。

但他今天想誅心。

陳習彧把卷宗砸到葉之玄身前,“啪嗒”一聲書卷展開幾許。

“朕從來不是多事的好心人,你的官職只會是沈執荑替你要來的。”陳習彧悠悠解釋。

他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但他是個護短的人。

陳習彧不會輕易將人劃入自己這邊,但只要劃進來他就一定會偏袒照顧。

葉之玄楞住。

“我提點過你,不要用偏見看人。”陳習彧覺得有時候人真的很容易被蒙蔽雙眼,“你肯定覺得沈執荑殺人沒被下大獄,是因為李家庇佑她,對嗎?”

“我告訴你,”陳習彧彎腰攥緊葉之玄的衣襟:“是她自己熬住三道大刑都沒松口,她不敢控訴王潤,但她從來沒認罪。”

如果沈執荑但凡當時認了,或者她作了偽證,這案子按本朝律法根本就翻不了案。

但她沒認,她寧可死在監牢裏,都要替最好的朋友保留最後一絲翻案的可能。

幸好最後沈家念在縣公府上門提親的份上,花大價錢買通了官員,將她帶回家中。

陳習彧很少動怒,但今日卻實在有些不像他。

他很難想象沈執荑那樣單薄的身體,是如何抗住那些刑罰的。

這樣掏出自己最熱忱的心去愛身邊人的好姑娘,卻被葉之玄當成覆仇的工具。

葉之玄問“憑什麽”,那誰替沈執荑道不公。

“我知道你要什麽。”陳習彧平覆心緒,“如你所願,王諺很快會來,這件事會被大張旗鼓擺到明面上來。”

陳習彧:“朕不管你用什麽辦法,拖住王諺。朕沒發話前,不許任何人打擾沈執荑。”

葉之玄想還抱琴的死公正,陳習彧無所謂,但他想替沈執荑正名,至少不該讓她背負那些莫須有的罪名。

不過沈執荑現在需要修養,他不想她被這些人活生生逼瘋。

等陳習彧走後,葉之玄才打開卷宗仔細看上面草草結案且人證物證俱不充足的案件。

在看到那些記錄時,即使他這幾年浸淫官場手段陰狠,他還是猛地把卷宗合上。

他忽然明白,他在失去抱琴後,終於又失去了曾經某刻擁有過的朋友和君臣之誼。

劍柔不知道陳習彧和葉之玄都說了些什麽,但她可以肯定主子現在心情不好。

她剛跟著行月學習了如何升遷的技巧,忙急著試驗:“主子,您說的那兩封寄到李家的信,小的們沒找到,李存也堅持沒有見過。”

那兩封信都是白衣衛親自送到沈執荑枕邊的,按理來說不該會被扣才對。

李存說他沒見過的神色也不像說謊。

見陳習彧眼中沈郁之色更重,她忙道:“但沈老夫人剛看到我們去,就把該說的都說了。”

準確來說,沈老夫人不清楚沈夫人與他們這些人的關系,還以為沈執荑是招惹了什麽大人物,忙急著撇清關系。

劍柔:“沈老夫人說,沈娘子不是她親生女兒,還有這個……”

這是一封信,開口尚封著,只有信封上寫著四個字“卿卿親啟”。

陳習彧聽到沈執荑非她母親的親生女時,並沒有太多意外,只囑咐道:“你先不許聲張。”

沈執荑現在再經不起一絲打擊。

倒是這封信有些奇怪,因為陳習彧確信他遇刺醒來後,沒有往沈家寄過信。

那這封信只可能是那個深愛沈執荑的少年寄的。

陳習彧開始嫉妒那個十七歲的自己,那個他知道自己和沈執荑相知相識的每個片刻。

而不像現在的陳習彧,連自己過去是什麽樣都不清楚,何談對沈執荑的記憶。

陳習彧把信收起來,想到今天替沈執荑揉腳時她滿眼的期待,心中莫名煩躁。

“主子不看嗎?”劍柔覺得奇怪。

陳習彧沒回答這話,吩咐她:“把李存的左腿打斷。”

沈執荑扭傷的就是左腿。

劍柔不清楚陳習彧為何突然做這樣的決定,但主子吩咐,她自然是聽從就好。

陳習彧回去的路上再未開口。

劍柔傻了。

行月不是說好先說壞消息,再說好消息,這麽做能升遷的嗎?她這個騙子!

陳習彧回去的路上撐著傘,他袖中就放著那封重要的信。

這是沈執荑真正愛的那個人寫給她的信,陳習彧也好奇這封信寫的是什麽,但他覺得沈執荑才是該第一個看到這封信的人。

就算這封信遲到了許多年,那也是陳習彧寄給沈執荑的年少心動。

陳習彧心情原本沈到谷底,他厭惡這種被人背叛的感覺—即使他本就沒有多信任葉之玄。

然後,就在他推開門的那剎那,就看到有個身影奔他而來。

沈執荑一把環住他的腰身,語氣裏滿是委屈:“你怎麽才回來!你是不是想把我交出去。”

陳習彧聽到這話有些無奈,但他知道沈執荑現在比檐上即將塌落的積雪還要脆弱。

“沒有。”陳習彧伸手揉了揉沈執荑的烏發,笑著安慰她。

“你做什麽?”她突然被這人打橫抱起有些不知所措。

陳習彧解釋:“你腳上的傷還沒好,小心又扭到。”他沒責怪沈執荑,把她往懷裏又攏了些許。

沈執荑盯著陳習彧衣上繁覆的花紋,鼻尖縈繞著陳習彧身上的沈香。

她想起從前還在族學念書的日子,那時陳習彧總是悄悄給她講課,他幾乎從不熏香,但身上總是有種淡淡墨香。

沈執荑很喜歡這個味道,但那時候兩個人還不是很熟,她自然問不出口。

不過陳習彧心思細膩,不知怎的察覺她的心思,便送了幾塊他用的墨給她。

那時她不識貨,直到後來她嫁進縣公府,李存發脾氣砸了那些墨,她才知道原來那是上好的徽墨。

陳習彧放下懷中人,脫下她的鞋子,就看到才剛消下去一些腫的地方,如今又成了最開始的樣子。

陳習彧這次沒有自己動手,反而喚來樂頤替沈執荑上了藥。

他原本想著不上藥,沈執荑這幾日自己出去散心方便些,但就她現在這個情況—陳習彧覺得還是讓她先把身上的傷養養,再談治心病。

明日讓人送素輿來便是,她若是想出去散心,行月推她出去看看就可以。

樂頤替沈執荑上藥時,她沒說什麽,只聽話地坐著。

倒是陳習彧叮囑道:“輕點。”

樂頤心裏有些許不耐煩。

這輕點那也輕點,怎麽包紮啊?

默念了好幾遍“他給錢”“他給的很多後”,樂頤才仔細且小心幫沈執荑處理好了腳上的傷。

他又叮囑了幾句沈執荑,譬如有什麽忌口之類的。

想起早上陛下做的可疑事,念在陛下出手確實闊綽,他提醒:“註意不要太過親近。”

然後,素來喜行不行於色的陛下,給了他一個眼刀。

有病,好心提醒他,還這般不懂得感激。

燈火昏黃,房內只剩兩個人。

沈執荑想起自己昨夜求陳習彧時說的話。

他求這個人救的自己,但沒有人會無緣無故救人。

年少時的情義對於失去記憶的陳習彧,不值得他為自己得罪縣公府,更不值得他得罪瑯琊王氏。

她得有誠意,給出對方要的回報。

“你想要什麽?”

“我們重新開始吧。”

兩個人同時開口。

沈執荑沈默片刻,出於陳習彧確實幫了自己,她問:“你想要什麽?”

聽到這句話陳習彧盯著她認真的臉,心中其實有了答案,但現在說出來,未免有趁人之危之嫌。

他轉過頭,似乎這樣才能不將真實想法暴露出來:“重新開始,可以嗎?”

沈執荑聽到這句話,覺得很奇怪,他要重新開始問自己做什麽。

他是不是糊塗了,自己如今淪落到這個地步,很多事早就不是她自己說了算的。

沈執荑垂眸,神情懨懨:“我現在是棄婦,還殺過人,還把縣公府、瑯琊王氏都得罪了個幹凈透徹。”

陳習彧是不是不清楚自己是多大的累贅。

果然,她說完這話,陳習彧便沈默了。

他起身,沈執荑以為他是要走,怕他被自己氣到了想要挽留他。

卻沒想到,陳習彧卻捏住她的下頜,用力吻住她的唇。

就像很多年前,少年說與她是共犯那日的吻一樣。

這個吻仿佛用盡全力,連陳習彧身上本來綿長溫和的沈香,在此刻仿佛都變得滿是侵略性。

前幾日斷斷續續下著雪,庭院中的樹上也都是積雪,沈執荑似乎能聽到院中雪墜下的聲音。

“你明白了嗎?”她清醒過來,聽到陳習彧在她耳邊喘著粗氣說的話。

沈執荑還是沒反應過來,她對這人印象從來都是克制守禮,溫柔端方的。但此刻這個印象被打破,連同那些籠罩她許多年的年少陰影。

陳習彧似乎很喜歡她的滿頭青絲,此刻把她的鬢發拿在手中把玩。

他動作漫不經心,說的話卻堅定有力:“不必擔心風雪寒霜,所有罪名我來承擔。”

陳習彧緊盯著她,不允許她逃避:“沈執荑,你明白了嗎?”

女主前期對男主其實是救命稻草原理(包括前面期待男主回來),用專業點的話來說,女主只是想有個人替自己分離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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