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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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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兩位特使自拿到賬簿之後便沒了動靜,任誰都能猜出來他們在查賬。這兩人架勢端得如此足,嚇壞了清州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吏們。

以前兩稅的時候朝廷不是沒派過特使來督查,據說上一任清州知州為了應付特使的突然來訪,命人在常平倉和州糧倉裏鋪滿了各式雜貨和木頭架子,架好之後才在上面堆糧食。

看起來滿得都要溢出來糧倉,其實就是一個只有一層糧食皮的空殼子,偏偏那特使大人也是個糊塗的,竟然就這麽被蒙了過去,還上奏表彰當時的知州治理有方,被清州眾人引為笑談。

但是眼下來清州的喬葉兩位特使顯然沒先頭那位那麽好應付,且不說別的,單憑這兩人俱是三司出身的背景,一切賬務無需經過他人之手,他們自己就能審校勾判,就夠令人頭疼的。

兩位特使在宴席上剛撂下話說要保劉清輝,劉清輝便上趕著將賬簿給兩位特使送過去,他們拿不準劉清輝送去的賬簿是什麽樣的,對於他後面安撫的話也半信半疑,眼瞅著沒別的法子了,只能四處找出路。

有腦子靈活一點的,便去喬府那幫子仆從那裏探風聲,只可惜他們一個個不知道是誰調教出來的,嘴一個比一個嚴實。四處撞壁之後,便有些膽子大一些的直接找上了喬辭。

這些日子喬府的訪客絡繹不絕,今日喬辭正與葉斐然討論著賬面上的問題,便又有家仆上前通傳說有清州的官吏來訪。

葉斐然的話說了一半便被打斷了,面上露出無奈的笑。

喬辭將算籌壓在賬簿上,起身抻了抻衣袖道:“得虧你住在我府上,否則那些人一遍一遍地來,驛所還不得把你轟出去?”

驛所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才敢把朝廷派下來的特使往出轟。葉斐然明白她是在打趣,建議她道:“若你不堪其擾,索性閉門謝客,便不必這麽一趟一趟地折騰了。”

“知道都有誰沈不住氣送上門來了,才好判斷哪個該被仔仔細細地查,不是麽?”她走了幾步,又折身來問他,“你同我一道去麽?坐這裏這麽久了,應該順道出去活動活動筋骨。”

葉斐然說不必:“我手頭這本賬沒剩多少了,我留在這裏把它勾完。”

待喬辭離開了,葉斐然將喬辭的算籌移開,又開始一列一列審對方才兩人討論的賬目。

他做起事情十分專註,蘸著朱墨的筆尖在紙上沙沙游走,右手寫累了便換左手,左手酸了再換回去,勾得流暢無比。

書房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葉斐然算著賬目沒顧得上擡頭,只用沒有聚焦的目光透過濃密睫毛略略向上一掃,見是一個窈窕娉婷身姿,以為是喬辭,便沒怎麽在意。

直到面前的桌案上被人放了一個食盒。

以喬辭的性子,是斷然不會親自給他送飯的,葉斐然疑惑擡起頭來,才發現來人穿了一襲素色石榴裙,耳懸環珰,清麗面龐惴惴不安瞅著他,正是陳秋宜。

葉斐然雖然暫住在喬府,但平日裏除卻自己的廂房,便成天與喬辭呆在這裏,這也是他自來到喬府後頭一回見到陳秋宜。

因著書房裏面堆放著賬簿,閑雜人等不能隨意進出,所以這些日子來過這裏的只有喬珩與喬辭的親信。葉斐然不知陳秋宜為什麽會來,正要相問,陳秋宜先回答了。

“小郎君想與舍弟在一起玩,又擔心府中下人未能按時張羅兩位大人的膳食,我怕他玩的不盡興,便將他的差事攬了下來。”她說話細聲細語,有著江南水鄉特有的溫婉。將食盒打開,她又道,“喬大人此刻在與客人一道用膳,這些是我為葉大人準備。”

食盒裏的飯香味撲鼻而來,光聞著就足以讓人食指大動。

喬珩一心向著他阿姊,而且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分外排斥葉斐然。每每他離喬辭近一點兒,喬珩都會如臨大敵,露出一臉防備的模樣,好像生怕他將喬辭怎樣似的。那孩子巴不得葉斐然早點查完賬離開,又怎麽會突然這麽在意他。

明白這應該是陳秋宜特意做的,葉斐然十分感激,不過當她將食盒中的菜擺上桌時,葉斐然卻怔住了。

一盤盤竟全是葷菜,而且清一色的用豬腳做主料。

“我上次見到大人的時候,您的腿腳似乎不是很利索。”陳秋宜訥訥解釋道,“我聽人說吃哪裏補哪裏,大人您的腿腳既然不好,多吃些豬腳興許能有所幫助。”

陳秋宜說著臉頰一片飛紅,葉斐然的面色卻隱隱發綠。他執起竹箸,在陳秋宜殷殷期盼的目光中動了一筷子,實在沒勇氣再嘗第二口了,便直接站起身來向陳秋宜拱手道謝。

陳秋宜有些失落:“可是因為我燉的豬腳不合大人的口味?”

味道其實是不錯的,但是豬腳這種東西作為菜肴來說太過古怪,而且它對治療腿疾也沒什麽作用。葉斐然不忍拂了她的一番好意,只好昧著良心道:“在下……吃素。”

陳秋宜小聲“啊”了一下,懊惱道:“我再去做些清淡的素菜。”

葉斐然自然不想勞煩她至此,阻攔道:“其實我早上吃得有些……撐,現在並不怎麽餓,多謝姑娘好意了。”他見陳秋宜還要堅持,匆忙轉了個話題道,“今日風和日麗,是難得的好天氣,姑娘何不隨他們一道去賞賞花?我看喬府後院的紫玉蘭都開了,姑娘想必會十分喜歡。”

陳秋宜沈默了一瞬,答道:“舍弟與小郎君都是小孩子心性,什麽都不必操心,只開心游樂便好,但我不能這樣。”她的淚懸於眼睫,看起來我見猶憐,“家父沈冤未雪,有一人時刻記掛著他,他才能在九泉下瞑目。”

她的遭遇,葉斐然或多或少能理解一些,別的不好多說,只開口溫聲勸慰她道:“我與喬大人必會還陳公一個公道,還請姑娘節哀順變。”

陳秋宜用帕子抹了抹眼角,低低“嗯”了一聲,擡頭軟綿綿對葉斐然道:“其實我方才未與葉大人說實話,這飯菜不是誰托我來送的,我便是想找個理由來見葉大人,問問案子的進展,我每次向喬大人詢問,她都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我是實在沒法子了。”

特使辦案,對於案件的內情確實應該封口,否則很容易弄巧成拙。就像葉斐然與謝雲開同處於一個屋檐下,但從來不會過問他經手的案子,謝雲開亦不會主動將它們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去說,這算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刑部是這樣,特使辦案更應該小心謹慎。

陳秋宜雖為此次夏稅案的證人,但是夏稅一案牽連到了整個清州,在這個大案面前,她也只是一個局外人,知道的太多反而沒什麽益處。

喬辭的做法並沒有錯,葉斐然也只能重覆一遍自己方才的話:“我與喬大人定會秉公辦理,還請姑娘多多擔待。”

陳秋宜是個聰明人,見葉斐然都這樣了,也明白他的意思,但涉及到亡父,她還是有些不甘心,咬了咬唇道:“既然如此,不知道大人這裏有什麽我能幫的上忙的?”她用眼梢一掃堆積了滿地的賬簿,“我出自商賈之家,平日裏也會幫父親打點生意,所以粗懂些賬務……”

葉斐然婉言謝過了陳秋宜:“這倒不必,我們這邊已經查得差不多。”

喬辭的性子強勢,陳秋宜從她嘴裏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本以為葉斐然平日裏待人接物溫文爾雅,應該會好說話些,誰知道他也是一個油鹽不進的主兒。

陳秋宜見委婉著說的法子不行,抿了抿唇,刻意裝出來的柔弱卸下了,剩下的便是幹脆利落:“不瞞葉大人,我也不是執意要插一腳幹擾你們辦案,實在是因為聽葉大人張口閉口將喬大人與自己歸為一類人,心裏覺得焦急。喬大人是葉大人的上官不假,但她真擔得起葉大人的信任麽?”

她突然來了這麽一句,倒讓葉斐然有些詫異。他與喬辭共事這麽久,這還是頭一回聽到旁人質疑她,遂開口問道:“姑娘何出此言?”

話既已出口,陳秋宜便沒必要藏著掖著了:“大人不是在調查清州官吏中究竟有誰手腳不幹凈麽?要我說喬大人又能幹凈到哪裏去?這幾日上門拜訪的人裏,十個裏面有九個都給她孝敬過東西!”

她喘了口氣,一一舉例道:“陳情書裏面夾著銀票,食盒上層是羊脂白玉雕的魚躍龍門,下面一層鋪滿了銀錠子,他們以為自己藏得深,別人就看不出來,當所有人都是傻子麽?!”

這些事情葉斐然從喬辭那裏聽過一些,她將這些東西都記錄在冊,打算在定罪之時將它們當做證據一並呈與今上。葉斐然信任喬辭,不代表所有人都信她,眼前的陳秋宜便是最好的例子。

她情緒激動,葉斐然安撫著她道:“姑娘對喬大人似乎有些誤會,若她真如你口中說的那樣,當初便不會將你的手書直接遞到禦史臺,今上也不會欽點我與她為特使專查此案。”

“當初在我走投無路之際喬大人肯出手襄助,我亦十分感激。”陳秋宜猶豫著道,“可……”她想說自己覺得喬辭作風不正派,但話說了一半,見葉斐然不為所動,還是將剩下的句子吞了下去,只問葉斐然道,“所以大人對於喬大人是全權信任的對麽?”

葉斐然斬釘截鐵道:“我信她。”

話到這份上,陳秋宜便明白這兩人的關系了,這種多說無益的時候,說多了還平白讓人覺得是挑撥。

她向葉斐然福身行了一禮,帶上門退了出去。

喬辭與那人並沒有閑聊多久,回來的時候葉斐然正在研磨。他立在那裏,素色衣衫,烏黑頭發,白皙手指拿捏著墨塊緩緩磨著,若非案上還擺著一盤盤沒有涼透的豬腳,能稱得上一幅帶著詩意的好畫卷了。

他感受到了她不尋常的沈默,擡起眼簾,順著她古怪的視線慢慢向著自己這邊逡視,落到案上的豬腳時,他楞了楞,張口對她道:“這個我不愛吃,你……要吃麽?”

喬辭頓了頓,沒好氣瞥他一眼道:“我吃這個做什麽?”她走回到自己的桌案後面,面上的表情繃了繃,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他道,“哪兒來的?”

“陳氏送來的。”葉斐然道。

“她這是想讓你吃哪裏補哪裏麽?”上次陳氏與喬辭形容葉斐然的時候,確實說過他是個跛子。

可是他全須全尾的,哪有個跛子的樣子?喬辭口中“嘖”了一聲,對他刮目相看道:“看你平日裏正兒八經的,沒想到還會在漂亮姑娘面前玩這麽一手。”

“哪一手?”葉斐然一臉茫然。

裝出柔弱模樣引人憐愛那一手。喬辭心裏面想著,嘴上卻偏不挑明,只垂眼淡淡道:“把那些豬腳吃了罷,雖不能讓你多長出來一只腳,但好歹能補補其他的。”她說完,胸口莫名窩了些火氣,冷冷道,“真沒想到陳氏竟然好這口。”

葉斐然原本還有些餓,聽到了她的話,趕忙將放豬腳的盤子推遠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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