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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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看見了。
這件事穆麟還想當成一個秘密，但既然天子已經瞧見，那就不必再瞞。
“是。”他輕聲點頭，將那紗布從地上拾起，在腿上放好，然後便看見天子一步步朝他走過來：“那，腿呢？”
“尚還不能行走，但已有知覺了。”他如實作答。
天子問：“如何治好的？”
“前日裏問家中人要了一些好藥。”
“朕聽說你與靖遠郡王來往密切，可是他給的方子？”天子又問。
穆麟答：“是。”
天子點點頭：“是了，楚不停前陣子也得過一些病，他治好了，你便也有希望。”
他看似溫和的說道，只是眼瞳中似有灼灼之光：“只是朕沒想到，當真治好了。”
宏輝樓中燭光燦爛，整個房間內，被映照出一片夏日的悶熱氣來。
因此，窗戶便微微打開。
荷花池上風輕輕刮過，從外頭輕輕吹進來。
於是，穆麟也感覺到了一股輕微的寒氣。
房間內，幾聲鈴響，穆麟擡起頭，看見上頭的符文顫動。那是聖上為了天下，找各路道士相師請來的符文，或許正是因此，他才能與行雲鶴相識相知，成為愛侶。
“愛卿在想什麽？”天子見他分心，笑問道。
穆麟的目光則從符文上轉下來，看著面前著金色黃袍的聖明天子，用有些顫抖的聲音說道：“臣下在想，聖上是如何知道臣下得的不是病，而是天枯寒毒的？”
當今天子登基三十年，文雅風流，性格和煦。
論其履歷，少年時尚有功績，可後來因優柔寡斷之個性，以及留戀風雅之品德，逐漸大興土木、廣羅寶物，將大周原本就積攢不多的家業漸漸耗空。
他本性不壞，只是管不住江河日下的江山。在登基十餘年後，災荒亦連年而生，原本就軟弱的天子毫無辦法，便開始尋術問道，向鬼神討辦法。
這一點，天下人知道，穆麟也知道。
穆麟當初寫下策言，也有一條，是讓聖上不再總尋仙問道，應當好好的治國安邦。
而那時，年少輕狂，言辭中多有不羈，往不好了講，便是冒犯。
他冒犯了天子，卻發現最後能得一個探花，實在是意外之喜。
雖然事實上，他本應該是當朝狀元。
聽了穆麟的一聲哀嘆反問，天子突然大笑起來，他伸出手將一側的棋盤掀翻，棋子滾落一地，好幾顆黑子落在了穆麟腳邊。
“到底是朕疏忽了，不如你。”天子從來溫厚，他欣賞有才氣之人，曾有諫臣在朝堂上破口大罵他依舊面色不改，還以言辭寬慰，正因有此盛名在外，穆麟才敢暢所欲言，只盼為天子所知。
年過半百的皇帝笑意不減，似乎保持著一以貫之的柔和風度，他看著穆麟指了指，道出了當年指他為探花的真心：“當時朕看到你的卷子，就知道此子不簡單，只是你光芒太盛，若是欽點狀元怕是要翻了天，便點一個探花，壓壓你的氣焰。”
可這一點並不是穆麟所關心的重點。
“探花也好，狀元也罷。聖上若是覺得臣下所言非虛，只點一個同進士出身，臣亦當肝腦塗地。”穆麟聲音顫抖，他還在想自己是否在哪一點上惹怒了聖上，甚至不斷回憶那份卷宗，猜想是否是年少輕狂想的淺薄，最後才讓聖上覺得不能留：“只是聖上既然賜了探花，又何必給臣下下毒……”
“……不是聖上下的毒，對吧？”
事到如今，穆麟依舊不敢相信。書生見天子如同僧侶見佛祖，佛陀怎會瞞騙世人？
天子依舊微笑，他坐在了穆麟面前。
“你的文章寫的很好。”他緩緩道：“朕看你年少，原本不想怎樣，只是那日，十公主偏要納你為駙馬，朕便找人問了你的八字，與公主合盤。”
“八字？”穆麟不解，不知怎會繞到這上面去。
“十公主承天之命，有吉人之相，遇事逢兇化吉，亦可旺夫君。而你。”天子到：“本非凡骨，可化為龍。”
“可化為龍？”猛然聽見此言，穆麟只覺得不可置信：“只是因為相師所言，聖上便要治臣下與死地？”
天子認真道：“不僅如此，你可知道欽天監早在多年前有所箴言：紫薇式微，帝星在北；棋下黑子，化麟為龍。”
他說罷，撚起一顆黑子，在穆麟面前晃了晃，落在棋盤上。
“不過是句箴言……”穆麟更加覺得荒唐可笑起來：“聖上便覺得應當除去臣下？”
“朕必須保住朕的江山。”天子聲音肅穆：“近年來天下大亂，帝星在北一句已經傳至民間，朕怎能不防？”
“可治國十策臣已在文卷中寫明！若聖上能翻閱一看，必可天下安然——”
“待朕除了你，不就更能保天下安然了麽？”
天子打斷了他的話，反問道。
穆麟語句頓住，他終於看見了案幾旁如山的奏折，和旁邊翻閱已久的，一冊冊術士之道。
穆麟眼睛突然被火光灼的有些恍惚，他仿佛能看見天子前幾頁與相師在宏輝樓徹夜長談的樣子。
“所以，您不賑災、不撥款、蓋高樓、起豪宴。”穆麟聲嘶力竭：“只指望著臣下死絕聲咽，這天下便可在您手中安穩！”
他如同泣血的鴉鳥，在夜間發出一聲巨大的哀鳴。
天子卻不為所動，只是站起來，走到了窗邊。
“這宏輝樓，是依照朕夢中樣子所建。”他緩緩道：“穆麟，你不覺得，此樓值得傳千秋萬代，天下亦會為之感念麽？”
穆麟啞然。
生於錦繡之中的天子，還惦念著他的風流雅事。面對他曾經的進諫，天子不是不看，是不想看。
“穆麟啊。”天子緩緩道：“朕非絕情之人，知曉你們書生最好名節，因此不想網羅罪名陷你於不義。於是托了林貴妃，讓她找一個不易被人察覺的法子。”
“天枯寒毒？”穆麟問道。
天子擺擺手：“叫什麽朕不記得，朕也不在乎。朕只要你急病而逝，但當朕知曉你只是病重未死之時，朕覺得這或許是上天留你一命，不想違背天命，便沒有再下手，讓你在宅院中安穩一生也好。”
“聖上屢次派太醫來問，後還對臣下十分關照，其實就是想看臣下是否好轉？”穆麟問。
“一半吧。”天子道：“朕說過，朕不是薄情寡義之人，朕當真也關心你是否有所好轉，此毒甚烈，那些禦醫給過去的方子也的確能讓你有個安穩好眠。”
他笑吟吟的說道，但到了一半卻神色落了下來：“誰知道，你竟好了。”
“臣好了，就可以為官。”穆麟喃喃。
“朕不怕你為官。”天子語重心長，拍了拍他的手：“紫薇式微，帝星在北，朕，怕的是你造反。”
“臣下為何會反？”穆麟感受到天子的雙手，那雙手寬容溫暖，他曾無數次期望過皇帝能拉著他手促膝而談，只不過，並非如今這個模樣。他只覺眼前模糊，有些眼淚從裏頭溢出流下：“聖上只不過聽了相師兩句話……臣有諫言可治天下，可保您江山無憂的啊……”
他的淚中帶血。
不知其中藏有多少曾經。
他的夢想也好，期許也罷，在面前的真相面前驟然破碎。
——學得聖賢書，報與帝王家。好男兒建功立業，志在四方。
頃刻之間，化為烏有。
“朕也不是有意如此對你的。”天子自以為足夠寬宏，面對如此冒犯之徒，他還能留其到如今，已經天地可鑒：“朕原本想著，若你一直盲下去，在那個陸家當一輩子的小婿，縱享天倫，那也無妨。可你為何要查？為何要好，為何要聰慧道如此地步？怪只怪你命不好吧。
命。
穆麟不想信命。
他的眸子中帶著銳利，看著面前的天子，而那天子，卻緩緩道：“你不信命？”
“幾個江湖術士，怎可斷言我的來去？”穆麟咬著牙，手指幾乎攥出血來。
他或許此時尚有僥幸，可馬上，天子將他的僥幸打入谷底。
“朕何時說過術士斷了你的命？”天子問道：“你的命，難道不是在朕的手裏？”
穆麟恍然大悟。
亦恍然而驚。
是了，那些江湖術士的話，穆麟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信了。
天子若信，那穆麟沒造反也是叛軍；再忠臣也是狂徒。
從頭到尾，封他做滿月郎君當京城俊才的；點他做探花名滿天下的；給他毒藥讓他困頓於宅院的……
星星點點，皆是這位天子所為。
穆麟作為蕓蕓眾生之中的一條性命，早就被天子握在手裏，只是他以前絲毫不覺而已。
他垂下頭。
看見青色的袍子上染了些他方才落下的血，染出一片殷紅。
“這麽說，聖上是要賜死臣下了？”他燦然一笑，露出一個少年郎最澄澈的笑容，只想做最後的掙紮：“既然聖上已有決斷，穆麟再無他言，只求聖上放過陸家。”
“這倒難辦了。”天子道：“他們陪你找到了線索，治好了你的病，若只死你一個，怕會被他們發現出一些端倪來。”
穆麟背脊發寒，不想讓自己枉送了整個陸家的性命，便在此刻又生出幾分機警：“臣下有一策。既然臣下此前是在面見十公主之後重病，便可說臣下覬覦十公主，做了非分之想，寫了一首不雅之詩相贈，才得公主身旁之人詛咒。如今公主出嫁，終於願與您道明此事，您怒火難掩，臣下只能以死謝罪。”
“哈哈哈，還是穆麟你聰明。”天子居然笑讚道：“這麽一來，這個理由陸家人必定不敢聲張，一來怕不會汙了公主之名，二來他們亦不敢追問查探。會跟朕一起，用急病而亡遮掩出去，是這個意思麽？”
“天子聖明。”穆麟微微垂下眼睛。
“只是這罪名實在有些難聽了，穆麟，你真的願意？”天子多問了一句，他一向覺得自己足夠體恤他人。
“臣下一人做事一人當，有什麽願不願意？”穆麟露出苦笑：“還請聖上賜臣紙筆，既然寫詩相擾，總得有些證據。”
他說罷，天子將他推至案前。
看起來，似乎是一個明君，正在垂憐愛臣。
可穆麟的手卻在微微的顫抖，他連錯了好幾個字，寫到一半，頓筆不住。
“哎呀……到底是書生，生死面前，何必如此膽寒。”天子在旁笑道，然後再從旁邊的抽屜裏，拿出了一個瓷瓶：“這東西你熟悉，便是你中的那毒。既然要急病而亡，用此物再好不過，你好好寫完，再將此物飲下。朕心寬宏，定會留陸家一條性命的。”
穆麟將那詩寫完，一路狂草，落到最後，已是枯筆。
他拿起面前的瓷瓶，聞到了一股暗香，這便是他中的天枯寒毒了。
一切前因後果在他面前被揭開，他只覺得人生起落荒唐，實在難以捉摸。他又哭又笑，只將那瓶子一飲而盡，聽見旁邊天子的聲音。
“你命格太好，朕便不讓他們將你屍首領回去，免得擾了陸家往後的清運。”天子道：“對了，你死前可有遺憾，朕不虧待你，可助你還願。”
他笑著搖搖頭，閉上眼睛。
唯一的遺憾，或許是死前沒多跟阿音說幾句話。
但是，他命已如此，阿音何必有這樣一個夫君呢？
沒完結！穆麟不會就這樣死掉！
但第二卷完結，可以跑最後一卷了。
想了想還是現在發哈哈哈，大年三十祝大家快樂~~~
【這一章算今天白天的，過年期間看情況更新，但盡量每天！麽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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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內，幾聲鈴響，穆麟擡起頭，看見上頭的符文顫動。那是聖上為了天下，找各路道士相師請來的符文，或許正是因此，他才能與行雲鶴相識相知，成為愛侶。
“愛卿在想什麽？”天子見他分心，笑問道。
穆麟的目光則從符文上轉下來，看著面前著金色黃袍的聖明天子，用有些顫抖的聲音說道：“臣下在想，聖上是如何知道臣下得的不是病，而是天枯寒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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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性不壞，只是管不住江河日下的江山。在登基十餘年後，災荒亦連年而生，原本就軟弱的天子毫無辦法，便開始尋術問道，向鬼神討辦法。
這一點，天下人知道，穆麟也知道。
穆麟當初寫下策言，也有一條，是讓聖上不再總尋仙問道，應當好好的治國安邦。
而那時，年少輕狂，言辭中多有不羈，往不好了講，便是冒犯。
他冒犯了天子，卻發現最後能得一個探花，實在是意外之喜。
雖然事實上，他本應該是當朝狀元。
聽了穆麟的一聲哀嘆反問，天子突然大笑起來，他伸出手將一側的棋盤掀翻，棋子滾落一地，好幾顆黑子落在了穆麟腳邊。
“到底是朕疏忽了，不如你。”天子從來溫厚，他欣賞有才氣之人，曾有諫臣在朝堂上破口大罵他依舊面色不改，還以言辭寬慰，正因有此盛名在外，穆麟才敢暢所欲言，只盼為天子所知。
年過半百的皇帝笑意不減，似乎保持著一以貫之的柔和風度，他看著穆麟指了指，道出了當年指他為探花的真心：“當時朕看到你的卷子，就知道此子不簡單，只是你光芒太盛，若是欽點狀元怕是要翻了天，便點一個探花，壓壓你的氣焰。”
可這一點並不是穆麟所關心的重點。
“探花也好，狀元也罷。聖上若是覺得臣下所言非虛，只點一個同進士出身，臣亦當肝腦塗地。”穆麟聲音顫抖，他還在想自己是否在哪一點上惹怒了聖上，甚至不斷回憶那份卷宗，猜想是否是年少輕狂想的淺薄，最後才讓聖上覺得不能留：“只是聖上既然賜了探花，又何必給臣下下毒……”
“……不是聖上下的毒，對吧？”
事到如今，穆麟依舊不敢相信。書生見天子如同僧侶見佛祖，佛陀怎會瞞騙世人？
天子依舊微笑，他坐在了穆麟面前。
“你的文章寫的很好。”他緩緩道：“朕看你年少，原本不想怎樣，只是那日，十公主偏要納你為駙馬，朕便找人問了你的八字，與公主合盤。”
“八字？”穆麟不解，不知怎會繞到這上面去。
“十公主承天之命，有吉人之相，遇事逢兇化吉，亦可旺夫君。而你。”天子到：“本非凡骨，可化為龍。”
“可化為龍？”猛然聽見此言，穆麟只覺得不可置信：“只是因為相師所言，聖上便要治臣下與死地？”
天子認真道：“不僅如此，你可知道欽天監早在多年前有所箴言：紫薇式微，帝星在北；棋下黑子，化麟為龍。”
他說罷，撚起一顆黑子，在穆麟面前晃了晃，落在棋盤上。
“不過是句箴言……”穆麟更加覺得荒唐可笑起來：“聖上便覺得應當除去臣下？”
“朕必須保住朕的江山。”天子聲音肅穆：“近年來天下大亂，帝星在北一句已經傳至民間，朕怎能不防？”
“可治國十策臣已在文卷中寫明！若聖上能翻閱一看，必可天下安然——”
“待朕除了你，不就更能保天下安然了麽？”
天子打斷了他的話，反問道。
穆麟語句頓住，他終於看見了案幾旁如山的奏折，和旁邊翻閱已久的，一冊冊術士之道。
穆麟眼睛突然被火光灼的有些恍惚，他仿佛能看見天子前幾頁與相師在宏輝樓徹夜長談的樣子。
“所以，您不賑災、不撥款、蓋高樓、起豪宴。”穆麟聲嘶力竭：“只指望著臣下死絕聲咽，這天下便可在您手中安穩！”
他如同泣血的鴉鳥，在夜間發出一聲巨大的哀鳴。
天子卻不為所動，只是站起來，走到了窗邊。
“這宏輝樓，是依照朕夢中樣子所建。”他緩緩道：“穆麟，你不覺得，此樓值得傳千秋萬代，天下亦會為之感念麽？”
穆麟啞然。
生於錦繡之中的天子，還惦念著他的風流雅事。面對他曾經的進諫，天子不是不看，是不想看。
“穆麟啊。”天子緩緩道：“朕非絕情之人，知曉你們書生最好名節，因此不想網羅罪名陷你於不義。於是托了林貴妃，讓她找一個不易被人察覺的法子。”
“天枯寒毒？”穆麟問道。
天子擺擺手：“叫什麽朕不記得，朕也不在乎。朕只要你急病而逝，但當朕知曉你只是病重未死之時，朕覺得這或許是上天留你一命，不想違背天命，便沒有再下手，讓你在宅院中安穩一生也好。”
“聖上屢次派太醫來問，後還對臣下十分關照，其實就是想看臣下是否好轉？”穆麟問。
“一半吧。”天子道：“朕說過，朕不是薄情寡義之人，朕當真也關心你是否有所好轉，此毒甚烈，那些禦醫給過去的方子也的確能讓你有個安穩好眠。”
他笑吟吟的說道，但到了一半卻神色落了下來：“誰知道，你竟好了。”
“臣好了，就可以為官。”穆麟喃喃。
“朕不怕你為官。”天子語重心長，拍了拍他的手：“紫薇式微，帝星在北，朕，怕的是你造反。”
“臣下為何會反？”穆麟感受到天子的雙手，那雙手寬容溫暖，他曾無數次期望過皇帝能拉著他手促膝而談，只不過，並非如今這個模樣。他只覺眼前模糊，有些眼淚從裏頭溢出流下：“聖上只不過聽了相師兩句話……臣有諫言可治天下，可保您江山無憂的啊……”
他的淚中帶血。
不知其中藏有多少曾經。
他的夢想也好，期許也罷，在面前的真相面前驟然破碎。
——學得聖賢書，報與帝王家。好男兒建功立業，志在四方。
頃刻之間，化為烏有。
“朕也不是有意如此對你的。”天子自以為足夠寬宏，面對如此冒犯之徒，他還能留其到如今，已經天地可鑒：“朕原本想著，若你一直盲下去，在那個陸家當一輩子的小婿，縱享天倫，那也無妨。可你為何要查？為何要好，為何要聰慧道如此地步？怪只怪你命不好吧。
命。
穆麟不想信命。
他的眸子中帶著銳利，看著面前的天子，而那天子，卻緩緩道：“你不信命？”
“幾個江湖術士，怎可斷言我的來去？”穆麟咬著牙，手指幾乎攥出血來。
他或許此時尚有僥幸，可馬上，天子將他的僥幸打入谷底。
“朕何時說過術士斷了你的命？”天子問道：“你的命，難道不是在朕的手裏？”
穆麟恍然大悟。
亦恍然而驚。
是了，那些江湖術士的話，穆麟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信了。
天子若信，那穆麟沒造反也是叛軍；再忠臣也是狂徒。
從頭到尾，封他做滿月郎君當京城俊才的；點他做探花名滿天下的；給他毒藥讓他困頓於宅院的……
星星點點，皆是這位天子所為。
穆麟作為蕓蕓眾生之中的一條性命，早就被天子握在手裏，只是他以前絲毫不覺而已。
他垂下頭。
看見青色的袍子上染了些他方才落下的血，染出一片殷紅。
“這麽說，聖上是要賜死臣下了？”他燦然一笑，露出一個少年郎最澄澈的笑容，只想做最後的掙紮：“既然聖上已有決斷，穆麟再無他言，只求聖上放過陸家。”
“這倒難辦了。”天子道：“他們陪你找到了線索，治好了你的病，若只死你一個，怕會被他們發現出一些端倪來。”
穆麟背脊發寒，不想讓自己枉送了整個陸家的性命，便在此刻又生出幾分機警：“臣下有一策。既然臣下此前是在面見十公主之後重病，便可說臣下覬覦十公主，做了非分之想，寫了一首不雅之詩相贈，才得公主身旁之人詛咒。如今公主出嫁，終於願與您道明此事，您怒火難掩，臣下只能以死謝罪。”
“哈哈哈，還是穆麟你聰明。”天子居然笑讚道：“這麽一來，這個理由陸家人必定不敢聲張，一來怕不會汙了公主之名，二來他們亦不敢追問查探。會跟朕一起，用急病而亡遮掩出去，是這個意思麽？”
“天子聖明。”穆麟微微垂下眼睛。
“只是這罪名實在有些難聽了，穆麟，你真的願意？”天子多問了一句，他一向覺得自己足夠體恤他人。
“臣下一人做事一人當，有什麽願不願意？”穆麟露出苦笑：“還請聖上賜臣紙筆，既然寫詩相擾，總得有些證據。”
他說罷，天子將他推至案前。
看起來，似乎是一個明君，正在垂憐愛臣。
可穆麟的手卻在微微的顫抖，他連錯了好幾個字，寫到一半，頓筆不住。
“哎呀……到底是書生，生死面前，何必如此膽寒。”天子在旁笑道，然後再從旁邊的抽屜裏，拿出了一個瓷瓶：“這東西你熟悉，便是你中的那毒。既然要急病而亡，用此物再好不過，你好好寫完，再將此物飲下。朕心寬宏，定會留陸家一條性命的。”
穆麟將那詩寫完，一路狂草，落到最後，已是枯筆。
他拿起面前的瓷瓶，聞到了一股暗香，這便是他中的天枯寒毒了。
一切前因後果在他面前被揭開，他只覺得人生起落荒唐，實在難以捉摸。他又哭又笑，只將那瓶子一飲而盡，聽見旁邊天子的聲音。
“你命格太好，朕便不讓他們將你屍首領回去，免得擾了陸家往後的清運。”天子道：“對了，你死前可有遺憾，朕不虧待你，可助你還願。”
他笑著搖搖頭，閉上眼睛。
唯一的遺憾，或許是死前沒多跟阿音說幾句話。
但是，他命已如此，阿音何必有這樣一個夫君呢？
沒完結！穆麟不會就這樣死掉！
但第二卷完結，可以跑最後一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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