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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漸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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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漸明(1)

穆麟能看見了。

而他看見之後,並沒有想象中的歡心雀躍,仿佛這一切就該這麽自然的發生,時機到了,就好了。

他只覺得自己被天光籠罩,世界的一切散發著清清淡淡的光輝。而聽音別院,他雖從未見過,卻一眼就覺得熟悉,並且喜歡。

更要緊的是,面前的這張臉。

不覺得陌生,可能在夢裏早就曾遇見;但見到了,怎麽都覺得喜歡。

可陸聞音卻很高興,左右晃了晃,確認了幾次,看見穆麟的瞳孔跟著她轉,才終於確認下來。

“你能瞧見了?”她問。

“是。”

“你真的能看見我了?”她又問。

“是。”

“我穿什麽顏色?”

“紅色。”

陸聞音眼睛彎了起來,一把抱住了穆麟:“我的穆郎能看見,這真是太好了!”

穆麟眼疾有好,是大喜事。但寶翁叮囑,這有可能只是一時的效果,還需日日服藥穩住,至於腿能不能動,還得看造化。

穆麟聽著,不住的點頭,可他的眼瞳一直落在陸聞音的臉上,他不知道,這樣一個小巧可愛的人,竟然能有那樣大的能量,處處維護他,處處幫著他。

寶翁給穆麟診斷,說他氣血不穩,還得多調養,他的眼睛裏頭淤血未散,看遠處還有微微的重影,沒過多久,就有些酸脹發疼,因此眼睛不要多用,日常可以暫且蒙起來上藥,尤其陽光熱烈的時候,不要被強光傷著。

零零碎碎,說了許多,陸聞音一一點頭應了,交代給丫鬟還不放心,專程用筆記了下來。

屋外,陸秉重站了好一會兒遲遲不敢進來,生怕擾了大夫看病,或者是傷了哪處的風景。待到看見穆麟那雙明亮的眼睛,這段時日一直愁眉不展,白了大半頭發的陸秉重終於笑了出來:“麟兒能瞧見了?好呀,大好事,咱們得好好慶祝一番。”

他笑的開心,眼神中滿是對兒女的憐愛。

穆麟自幼喪父,對於父親二字,只在記憶中有一個朦朧的影子。而這個和藹的老人,自他進入家門那日起,就一句一句的叫他麟兒,穆麟也知道,陸聞音給他看病,舍身涉險,也有陸秉重的允許和幫襯。

“能看見了,多謝父親。”穆麟誠心誠意的到了一聲父親,陸秉重聽見他這麽喊,眼睛更是笑的開心:“我一生無子,總覺得有所缺憾,現在有你病好了,也是上天憐惜我。”

“父親不必擔心。能有陸家留我,也是麟兒三生有幸。”穆麟誠懇:“若是麟兒得以痊愈,父親若是不嫌棄,麟兒可否真的叫您一聲父親?”

他問的很輕,也很仔細。

話裏話外,透露著一個巧妙的意思。

“你想做陸家人?”陸秉重問道。

改名換姓是大事,如今穆麟還是朝廷命官,馬虎不得。

穆麟支撐著站起來,試圖下跪一拜,被陸秉重一把拉住:“別別別,你腿還沒好,不至於不至於。”

陸秉重這段時日夜不能寐,無非是記掛著趙世恩兄弟,害死了他未出世的小兒。

他現下能夠指望的,也只有這個女婿,但女婿和兒子,終究是隔著一層,是不一樣的。

穆麟和陸麟,聽起來一字之差,卻是外人和內人的區別。

自古入贅,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但凡能議價的,都會論上一句三代還宗,意思是過了第三代,所生下的孫輩,還得姓穆。

穆麟沒有。他當初不議這個價,一是給不起一萬兩銀子的聘禮,二是本就身有殘疾,只當是個活死人。

可如今他若是要改姓為陸。

那就徹徹底底的陸家兒郎,在這一刻也更能寬慰陸秉重的心。

“好,好啊,好。”陸秉重連說幾個好字,撫掌而笑,過日陰雲一掃而空。

陸秉重正著手準備大擺宴席,被旁邊楚不停連忙攔住:“先不急,穆麟眼睛的事情比較覆雜,畢竟是受到奸人所害,暫且不要伸張,免得引出什麽事端來。”

“哦,哦哦。”陸秉重點點頭,覺得是自己一時興奮,思慮不周,又拍了拍穆麟的肩膀:“那就咱們自己辦一頓,吃頓好的,然後再去祠堂拜見拜見你娘親,怎麽樣?”

陸家將此事辦的盡量小,也禁止有任何人傳出流言,只等將真正的幕後黑手抓出來,再做商議。

“可是……”穆麟有些擔憂,輕聲道:“馬道婆說,那人神通廣大,可攪動極大的風雲,若是抵禦不過,如何是好?”

他所說的,也正是陸聞音所擔心的。

穆麟又道:“麟兒現在也想明白了,事情已去,若是能將其正法最好,可若真的是達官貴胄,皇親國戚,為難到陸家身上,實在不值得。”

穆麟已受陸家恩惠太多,不能讓陸家為自己受太多牽連。雖然也的確也不下那口氣,可正因此與陸聞音成婚,也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若將這份錯執意糾下去,到時候連與阿音的尋常日子都過不得,就是真的虧了。

這也是穆麟仔細思量後推測出來的,馬道婆如此神通,鎮她的人又那般廣大,很有可能並非凡俗之輩。

“皇親國戚又怎樣,再大能有多大?”楚不停倒是對此不屑一顧,他是郡王,又是剛立了大功的將軍,自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真要有事,我也可保你們。”

“郡王大義。”陸秉重深深抱拳鞠了一躬,對穆麟拍拍肩膀:“不管幕後之人多大,他害你,無非也是為了黨爭和權益。實在不行,我就辭官歸隱,帶你們回鄉去。”

“父親?”穆麟有些震驚。

陸秉重搖搖頭:“我到了這把年紀,又出了這些事,已經無心經營雲錦莊了。往後指向著,咱們陸家興旺,子孫綿延。到時候回江南,尋一個好地方,過日子,不比在京城勾心鬥角的強?”

陸秉重輕輕一笑,他在趙氏兄弟一事上受了極大的打擊,那幾日又去吳氏祠堂坐了幾日,亦發覺金玉滿堂也好,蟒袍玉帶也罷,終究比不上一家人歡歡喜喜的強。

“實在是對不起父親。”穆麟知曉陸秉重的深意,但還是覺得有愧。尋常人招婿總是為了家業興旺,而到了他這裏,反倒歸鄉去了。裏外裏,總覺得有所愧疚。

陸聞音倒覺得挺好,想了想,竟然盤算起來:“既然如此,咱們做兩手打算,若那人官職不高,父親便拉上穆家,還有一些近日來往的文臣一本參上,揭穿此事,到時候有楚不停作保,總是能成。畢竟皇上也對穆郎身體一事甚為關切,想必也是希望懲治兇手的。我也去托人在江南尋一處好宅子,若那人樹大招風,難以撼動,我們便回鄉去,不管這些事了,可好?”

陸聞音安排的很妥當,進退都有尺度,所有人便都放心了。

待到楚不停回家,也讓寶翁對此事三緘其口,只說穆麟的病還在治,能不能好,誰也不知道。

楚不停懶在自家院子裏,覺得空空曠曠,沒有意思。一沒有意思,腦子裏就浮起穆麟那個得意洋洋的樣子,和陸聞音攬著他的模樣。他看了幾個時辰的父親恩愛,一屁股灰的回來,更覺得生氣。

“本王是郡王!哪兒不好了?!有的是女人喜歡本王!”

所幸又招了歌姬來,成圈的在旁邊跳舞。這些女子倒是喜歡他,一個個往他身上靠,可他也能看出來都是為了賞錢,便也只是輕輕瞥了兩眼。

喝的大醉,他又賴在一個看起來還不錯的歌女膝蓋上吃葡萄,知眠從外面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自家主子這幅衣衫半解,亂七八糟的樣子。

“主子。”知眠走到他面前,楚不停才看見身邊多了個人影,笑吟吟的說:“怎麽新來了一個小娘本王不認得,快來——”

拉到一半,看見了知眠的臉。

楚不停一下子酒醒了一半,蹭一下從歌女的腿上跳起來,連忙拍自己的手,只覺得晦氣:“呸呸呸!知眠你來了怎麽不說!存心的惡心我。”

楚不停在桌子旁邊蹦跶了半天,像是個躲雨的猴子,知眠看著他上躥下跳面無表情,一眼就知道他又在陸聞音那裏碰了壁:“這雖然不是屬下應當說的,但是主子若能忘掉那個有夫之婦,可能更好一些。”

“這不是忘不掉嘛!”楚不停哀嚎一聲,也覺得委屈:“你說,天底下美人那麽多,為什麽我偏偏喜歡她?論美色論貼心,我這府上哪一個不好了?”

“可能。”知眠想了想:“你不喜歡貼心的。”

“什麽?”楚不停不解。

知眠道:“依知眠來看,主子生的富貴,輕易到手的東西太多,所以就喜歡懶得搭理你的。”

“……”楚不停被噎了一句,不反駁,也反駁不了。

“你來有什麽事?”他選擇岔開話題。

知眠一臉風輕雲淡:“倒不是什麽要緊事,只是主子幼年做的那個噩夢大概在哪兒,查出來了。”

“哪兒?”楚不停的眼神一下子變了。

“說來也奇怪。”知眠道:“那是十六年前,也就是文天十四年的事情了。你沒去旁的地方,只是進了宮。”

“進宮?”楚不停不解。

春日已到,陸府裏,也春暖花開了。

自從穆麟眼睛見光以後,陸秉重整個人也喜氣洋洋,看趙夫人順眼了不少,等趙夫人說,要去參加十公主的婚儀,給小女兒尋一個良婿,他連連點頭:“是啊,三丫頭十六,也該說一門好親事了。”

陸秉重其實也有一閃念的想法,這趙夫人的心思多、又愚蠢,該不會做出什麽不好的事情來?但仔細一念,三丫頭是她掌上明珠,再怎麽說,她也是該對女兒好的。

這麽一想過,陸秉重便帶著點銀子去走動了一番,第二天宮裏便下了消息,讓趙夫人梳妝打扮,以誥命的身份,去與十公主陪侍。

“到時候你見著其他人,不要小氣,見到誥命夫人,也切莫慌亂。”陸秉重一邊給趙夫人塞打點用的銀子,一邊細細叮囑,又繼續道:“十公主是貴妃長女,也是聖上的掌上明珠,你若是見到貴妃,可千萬謹慎些。”

“知道了。”趙夫人對鏡梳妝,滿腦子都是那日陸聞棋的交代,她心猿意馬,問道:“我聽說,林貴妃原本是京城一個不知名的孤女,被陛下偶然看上,這才認了國子監祭酒做父,帶回宮中的。”

“別胡說!”陸秉重連忙怒斥。

趙夫人很是不服,這明明是全京城都知道的逸事,她怎麽就是胡說了。誰不知道林貴妃貌可傾城,當年正風流的陛下一見到她,不知怎麽,跟奪了魂似的,非要弄回宮,還惹得當時尚在的太後老大不高興。更要緊的是,林貴妃尚無名分的時候,十公主便已經出生,帶進宮時,公主已經三四歲了。陛下對外說是林貴妃早已受封,只不過沖撞了神靈,後來趕上太後病逝,國家有喪,在寺中休養了好幾年入宮,因此大家才知道。

但說白了,就是個外室,等到太後沒了,喪期過去,才敢帶進宮來。

國喪期間豢養外室,還生下一女,這算得天大的醜聞,因此林貴妃才永遠攀不上皇後之位。可如今林貴妃寵冠六宮,無皇後之名,有皇後之實,再加之其小心謹慎,從不幹政,後宮也從來和睦,此事便無人再敢提及。

陸秉重知道趙夫人沒輕沒重,耐心解釋:“這樁事你與我說也就罷了,何苦去貴人面前嚼舌根?林貴妃不管出身如何,有什麽流言,那不是我們這些小民該管的。”

被這麽一數落,趙夫人也很不高興,撇了撇嘴,點頭道:“我知道,我不提就是了。再說了,林貴妃進宮,已經是文天十四年的舊事,都過去多少年了,老黃歷的舊事,多沒意思,我有什麽好說的。”

“你知道就好。”陸秉重深深的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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