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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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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壽

第八章賀壽

陸聞音愁的一夜未眠,穆麟躺在床上,也未睡得安穩。

倒不完全是為了穩穩的當聽音別院的姑爺,也有對陸聞音幾分感激在裏面。

算下來,陸聞音帶他不薄,第一日“嫁”進來,便讓了自己的床榻與他睡。他捅了大簍子,也不過是罰他搬了個窩,看見偏房冷了,還送了更多的碳火,差點把這裏照成夏天。

陸聞音無非是嘴上對他刻薄了些,但這些刻薄,也是與尋常人家的妻室相比才有差距,如今他是入贅,又不是娶妻,再說也確確實實是個癱子,她後母是誥命,大姐的夫君是從五品的兵部員外郎,小妹的郎君也得在京中貴胄中去找。

而他,只會在院子裏彈琴。

相比而言,陸聞音嫌他,簡直是天經地義。

可陸聞音嫌他甚至沒直說,給他留了至少七八分臉面。還給他看病、替他裁衣。穆麟爹娘去得早,兄嫂於他最多是給了口飯吃,這世上,還是頭一次有人對他這麽好。

所以滴水之恩,他也當湧泉相報,這三萬兩的虧空,他怎麽也得幫人補上。

當然,直接弄錢是不可能的,把他賣三次,也賣不到這個價來。他倒是記得,當初侄兒穆衍補他的缺,因為沒有功名,自然去不了翰林院,因此便撥到了戶部,不知道在哪個局做事。

既然是戶部,那說不定能有些主意。

今日是臘月十一,再有幾日就是臘月二十,穆麟長兄穆麒的生辰,既然有理由登門拜訪,那便怎麽也該試一試。

第二日天亮,穆麟就差淺竹去了一趟穆府,詢問賀壽事宜。

因為低聲下氣有求於人,言辭中盡是卑躬屈膝,說承蒙長兄多年照拂,穆麟感激不盡,原本按節禮應當成婚三日就回門,如今還沒到家,實在不該。

淺竹盡可能聲淚俱下的傳遞了穆麟的意思,那一項喜歡別人吹捧的穆麒坐在主位上一吹茶盞,只放了一句話。

“如今穆麟,應當叫陸麟了吧?雖然得蒙陸老太爺開恩,不必更名換姓,但也得記住已經是陸家人,與我們穆家再無關系,既然如此,便不用特地登門賀壽了。”

淺竹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的從穆府出去。

看見穆府剛翻修的高墻門院,以及沖著穆衍官位而來遞名帖的各家賓客,在門口呸了一聲。

“什麽東西,明明是我家姑爺換來的新院和新官帽,賣完就翻臉不認人?嫌贅婿丟人當初別應人那一萬兩銀子啊,真當自己是體面人了!”

淺竹罵的聲音有點大,惹得穆府丫頭探了個頭往外瞧,差點把他抓了個正著。還好他一溜煙的跑了。

不過罵歸罵,人家非要駁臉面,也沒什麽辦法。

淺竹盡可能委婉的表達了事情的始末,正在烤火的穆麟一下子就聽懂了剩下七分,只問道:“我兄……”

他本想說兄長,又覺得不妥,終究是變了稱呼:“穆大人他,為難你沒有?”

“到沒有為難,就是話說的難聽。”淺竹哼哼了兩聲:“他無非是嫌贅婿丟臉,可您明明是他做主入贅的,錢也是他拿的,他憑什麽瞧不上你?”

“莫說穆府,整個京城,誰瞧得上讓女人養的贅婿?”穆麟淺淺笑了一聲:“如今穆衍也入了朝堂,他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自己兒子著想。穆衍正是該成婚的年紀,若是能攀一門不錯的姻親,就能讓他仕途更順,若是讓親家惦記著穆府出了個贅婿,臉上總是掛不住的。”

“臉面就比親疏重要了?”淺竹看向穆麟,問的十分不解:“我如今是陸家的奴仆,我娘也沒不認我,還等著我贖出去,讓她抱孫子呢。”

穆麟沈默了一會兒:“大抵是因為你還有明日,而我不過是半身殘軀,沒什麽好指望的了。”

淺竹本想安慰他,沒成想越說主子越傷心,便閉了嘴。

他給穆麟斟了一杯暖酒,穆麟無意與他計較,還讓他坐下來一起喝。

“我是仆你是主,這怎麽好……”淺竹多少有些拘謹,穆麟又道:“如今這院子裏也沒有其他人,咱們就不必論那些了。”

去歲穆麟正少年輕狂的時候,萬說不出這樣的話來,而事到如今,身體困頓囹圄,心境卻開闊了許多,絕不在身份上有任何計較了。

一主一仆抱著爐子喝酒,聽外頭風雪聲一陣大過一陣。穆麟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這穆府賀壽,說什麽也得去。

“可人家不給你開門,那怎麽去?”淺竹問。

“不讓我去無非是嫌我丟人,那就在壽宴前從側門進,早早地去,早早地回來。既然不會有人看見,那總不至於將我掃地出門。”穆麟仔細盤算:“只要進去了就好辦,穆麒怎麽想我無妨,只要能說動穆衍就好。”

他很肯定的點了點頭:“我有個好法子,必定能讓他點頭。”

穆麟有了這個主意,也該給陸家報備一番。

淺竹先是向二小姐說了,二小姐再告訴陸老爺和趙夫人。

趙夫人端著茶碗,想也沒想就開口:“既然已經入贅到我們家了,再往回走,不合理法吧。贅婿可不比新婦,是入納,不是結親,同妾不同妻,這裏的差別,二小姐,你是知道的。”

她在“入納”兩個字上著重咬了咬,生怕陸聞音沒聽出其中的寒酸刻薄勁來。陸聞音則眼皮都沒擡一下,馬上就回:“那倒是,比起入納,誰能有你趙夫人明白。”

趙夫人最恨別人提她做妾那檔子事,尤其恨陸聞音提,差點沒從椅子上蹦起來。

最後還是陸老爺性格溫厚,擺了擺手說:“也不提什麽入納不入納這檔子事,穆麟這孩子人溫順乖巧,有孝心也是好事,總不能駁斥了人家。二丫頭,你就準了他去,只是按規矩,你便不賠了,要什麽禮,只管找我來支就行,總不能讓人家覺得,我們苛待了穆麟。”

陸老爺這麽安排,至少有一半是考慮陸聞音的臉面。

贅婿已經不雅,再寒酸擺不出手面,那丟的可是陸聞音的臉。

陸老爺從庫裏拿了一段最好的煙羅布給穆麟賀壽之用,價值數百兩白銀。陸聞音則想著,自己是不是苛待了穆麟,在這上頭還添了一身新的兔毛大氅,和幾個碧玉扳指,一身錦緞綾羅,將他打扮的與京中最富貴的少爺一樣。

至於為什麽是兔毛——陸聞音不太清楚,只覺得越看他,跟小時候養過的那只瘸腿兔子越像。

它也那麽每天蔫了吧唧的待著,見到自己就努力的蹦跶兩下展示活力。

穆麟也一樣,明明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聽到陸聞音來了,還帶了禮,馬上千恩萬謝的要下床給她道謝。

陸聞音免了他繁瑣的禮節,只是囑托他回家時與兄長轉達陸家的祝福,裏外裏都是些場面話。另外,看見偏房面北,終究冷些,讓人加重了幾層簾蔓,還仔細叮囑千萬小心,別擋了穆麟平日習慣的路。

那瘸腿兔子就這樣,笨得很,如果給它把窩堵了,能在裏頭一天出不來。

穆麟並不清楚陸聞音把他當兔子養,把偏房當兔子窩布置,只覺得陸聞音大恩大德實在難報。

陸府也實在恩厚,他說一句要給兄長賀壽,不問來由,便給了這麽貴重的賀禮。

人情冷暖,實在無常。

臘月二十,除夕臨近,四處張燈結彩。

二小姐也不再忙碌,聽音別院裏也開始妝點起來,淺竹與他說,他們門口也掛上了紅燈籠,從外頭買了的新對聯等著貼,只是那字寫得實在不好看。

“等哪日姑爺的眼睛好了,就給咱們寫新的。”淺竹心直口快,直接說了出來,穆麟搖搖頭問淺竹哪裏學來這樣哄人的話,淺竹卻道:“不是哄人,是真的,我娘的病會好,您的病也會的。”

雖然明知藥石無醫,有了這番祝願,穆麟心情也好了不少。

過了晌午,他穿戴整齊,自己親自抱著壽禮,坐著一定小轎子,從側門出了陸府。

剛出了大門,他就聽見了一股久違的喧鬧聲。

想當初,臘月大雪,他與幾個友人結伴,相邀前往城門外亭中賞雪作詩,分明凍得駭人,卻偏偏要強撐著說不冷,生生用體溫捂化了墨,寫下幾句自以為高明的絕句來。

當年乘興而去,盡興而歸,那首詩還在京城盛傳了一陣子,都說如今少年才華橫溢,他也覺得自己分外高絕。

如今他已經忘了當初寫下了哪些句子,也不再有那樣的風發意氣,更沒有了當日的那些友人。

甚至,他幾乎要忘了,街道上的行人有多麽息壤,那日的雪景有多麽的美。

雪是白色,天空是青灰色,枯枝是褚褐色。

一切顏色在他腦中只剩下朦朧的印象,他已經記不清雪是怎樣下的了,當初腳踩在雪上陷下去的觸感,也恍如隔世一般。

這一切都在從他的記憶中一點點抽離,他的生命裏只剩下了朦朧無際的灰黑色。

他裹緊了身上的衣服,只覺得有風從轎簾中透進來也冷的厲害。他聽著喧鬧聲,算著轎夫的腳步。

不知道離那如今飛黃騰達的穆府還有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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