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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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心魔
此話一出, 宋慣生便不再言語。
按照他從前那般性格，桑時若以為該是因為自己的話惹他生了悶氣，這才不作聲的。
誰料, 當她轉過身去時，卻見宋慣生瞳孔清澈沖她不停地眨巴眼, 兩手死死捂著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似乎一點也沒因此而生氣。
桑時若：“……”
她無奈搖了搖頭，緊接著放出一縷神識去探他體內丹田。
宋慣生也極為配合地散開周身的微弱電流。
桑時若收回抵在他額間的食指，神情有些覆雜。
她探不出他體內有任何異樣, 只是丹田處多了一道極為蠻橫的力量。
想來這就是雷法了。
僅僅只是接觸分毫, 那道力量徹底將她放出的神識震碎。
一股激顫在靈魂深處蕩漾開來, 她註視著少年清澈的雙眼, 不知到底該如何做想。
雖然不知出於何種原因, 讓宋慣生記憶退化到了年幼時期, 甚至是在發現她真正面目之前。
桑時若垂下眼睫, 別開視線。
但無論如何，至少宋慣生他還活著……
-
小鳳凰這人倒是不記仇, 方才在天上被劈了一會，立馬好了傷疤忘了疼, 難得見宋慣生這副智障且缺心眼模樣，也不和他計較，反倒是饒有興趣地圍著他打轉。
蘇霖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那你還記得我嗎？”
宋慣生一臉警惕地搖頭：“你是誰？”
果真是不記得了。
小鳳凰很是欣慰, 伸手薅了一把他的頭發, 誰料被輕微的電流一刺，“嗖”地縮回手來。
淩清清：“……”
小鳳凰疼得齜牙咧嘴, 一邊甩著手腕，一邊問：“你既然不記得我, 方才用雷劈我們做什麽？”
宋慣生嚴肅道：“不準讓任何人進入流波山。”
小鳳凰：“為什麽？”
宋慣生斬釘截鐵：“反正就是不能進！”
見他如此堅決，眾人一時間都有些詫異。
小鳳凰叉腰：“憑什麽不能進？”
“反正就是不行。”
“我就要進！”
“絕對不行！”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執聲，聒噪得如同池塘裏幾百只田雞“呱呱”亂叫。
淩清清習慣性地堵住一只耳朵，開始打量起面前的與蘇霖爭得面紅耳赤的宋慣生，企圖瞧出一些線索來。
此時宋慣生的心智應當是在八歲左右的模樣。
緊接著，她的目光移在一旁同樣非要爭個高下的蘇霖身上。
“……”
雖然不懂在吵些什麽，但看著倒是半斤八兩。
淩清清收回視線，若有所思地環顧四周。
——藺不燼既將鬼哭陣陣心設在了流波山附近，心中定是有他的考量。
若雷法是世間唯一能夠化解傀儡絲的術法，藺不燼不應該一無所知。
宋慣生會成為這副模樣，恐怕也與他也逃不了幹系。
只是……
除卻惡靈之外，她感受不到任何與藺不燼有關的氣息。
藺不燼既然要在流波山打開鬼門關，方圓百裏之內應該都能瞧見他的動靜。
但這裏……太靜了。
只有肆虐橫行的惡靈，以及頭頂翻湧的雷電與濃雲，幾乎遮蓋了整個天幕。
流波山靠近東海，可這裏卻聽不到半
點海浪聲。
莫名讓人心中生出一股不真切感。
淩清清收回眸光，轉而看向宋慣生：“那你記得我嗎？”
吵鬧聲戛然而止。
宋慣生思索了一會兒，道：“你是新入雲行宗被劍聖雲頤前輩帶回來的那個小弟子。”
淩清清眉梢一挑，剛入雲行宗那會兒，她確實與被老莊主帶來拜訪的宋慣生遙遙見過一面。
很多年前的事了，沒想到他竟記得那麽清楚。
看來記憶只是回到了過去。
她伸手指了指桑時若：“那她想進去可以嗎？”
宋慣生一臉為難，似乎十分糾結。
過了半晌還是拒絕。
“絕對不行！除非我倒下，你們從我的身上跨過去！”
宋慣生話音剛落。
只聽“砰”的一聲，幾人還未反應過來，便見他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淩清清：“……”
蘇霖目瞪口呆地看著桑時若手中臂腕粗的木棍：“這是……”
見宋慣生暈得還不夠透，她上去又補了一棍。
小鳳凰目睹此景，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桑時若倒是一臉平靜擡腿從他身上跨了過去，然後轉身蹲了下來，拍了拍他的臉，確定沒死後，便將他拽到了一邊的巨石旁。
“是他自己說除非他倒下的。”
桑時若，“確實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方才他們已經領教過宋慣生的雷法之威，若要強闖確實有些棘手。
正好此時宋慣生不對她設防備，完全信任地將背後留給她，那就別怪她乘人之危了。
小鳳凰縮了縮脖子，有些憐愛地深深望了雙眼緊閉的宋慣生一眼。
桑時若倒也不算喪心病狂，至少沒有不管宋慣生死活。
她從袖中抽出幾張黃符，符紙燃燒，符文一躍半空，形成數道結界。
“他有雷法護體，再加上這符陣，尋常惡靈傷不到他。”
做完一切後，她拍了拍手，站起身又對淩清清道，“事態緊急，就將他先安置在此處，我們先進流波山吧。”
淩清清也頷首默認。
確實，也不知藺不燼如今進行到了何種地步，他們沒有時間在這裏耗下去了。
好歹也是兄弟一場，小鳳凰臨走前還不忘用自己從前掉落的幾根金羽在宋慣生附近加設了一道結界。
雖然只有三根，但依舊十分痛心。
淩清清站在原地停留片刻，轉身看到那少年臉上一瞬劃過不同的情緒，最後依依不舍撇下金羽，飛快追了上來。
-
桑時若依靠著從前的記憶，很快在山口處找到了一條直通東海的小路。
只是越是往裏走，附近惡靈也越密集，幾乎快將山道封鎖。
眾人各施其法清退惡靈，但很快又有新的惡靈湧上來。
疾風狂湧，陰氣逼仄，他們的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艱難。
哪怕蘇霖用業火驅趕，也是效果甚微。
——惡靈實在太多了，早已蒙蔽了他們的視野。
誰也不知下一瞬黑暗之中也潛藏著什麽危險。
“嗒。”
“嗒——”
就在這時，眾人聽見身後似乎傳來一串輕快的腳步聲。
它的出現實在太過突兀，讓人無法不心生警惕。
淩清清猛然回首，可背後卻是黑霧彌漫，什麽也瞧不見。
握緊劍柄，壓低眉梢，厲聲呵道：“誰在那？！”
桑時若背後緊繃，同樣滿臉戒備。
很快，黑霧中影影綽綽出現一道人影。
小鳳凰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可當那人揮開周身黑霧，露出真正的模樣時，卻讓三人都楞在了原地。
蘇霖霎時瞪大眼，有些不敢相信：“宋、宋慣生……？”
“你方才不是被桑時若敲暈了嗎？！”
而且他們裏裏外外設了那麽多道陣法，別說外邊的惡靈，就算是身在陣法之內的宋慣生，也不可能那麽快破解出來。
可他們前腳才到這裏，宋慣生竟後腳就跟上來。
——究竟是怎麽回事？
淩清清的眉眼微微閃動了一下，同樣有些驚訝。
從宋慣生出現開始，周圍的黑霧似乎像是受到某種旨意般紛紛退散開來。
而且，不知出於何種原因，淩清清總覺得他身上的雷法似乎比方才更強了一些。
少女沈眸思索。
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
宋慣生揉著酸痛的後頸向他們靠近，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他聽了蘇霖的話，這才明白過來到底是瞬間明白過來，他瞪大雙眼，指著桑時若怒沖沖道：“我就說到底是誰在背後暗算本少莊主，原來是你！”
桑時若一巴掌揮開了他的手，看著突然改變態度的宋慣生，奇怪道：“你又想幹什麽？”
方才倒還有幾分人模人樣，怎麽現在又原形畢露了？
宋慣生像是吃了三籮筐炮仗似的：“這句話應當是我問你才對，今日你又想使什麽惡毒手段？！信不信我等會就去向你爹告狀！”
“……”
宋慣生激情澎湃：“本少莊主生平最討厭就是像你這種心狠手辣，背地裏使壞的女人！”
桑時若斜睨他一眼。
宋大少爺立馬炸毛：“桑時若，你這是什麽眼神！？”
“你瞪我？你竟敢瞪我！”
“……”
桑時若神情有些古怪，但看著他手舞足蹈、一臉亢奮激昂的模樣，似乎想起了什麽。
她嘆了口氣：“這應該是宋慣生十二三歲的時期。”
小鳳凰不自覺挺直了背，一副心悅誠服的模樣。
看不出這小子竟還有比他還聒噪的時候啊……
談起十二三歲的宋慣生，桑時若的思緒忽然就飄遠了。
那時的他每次都嚷嚷著要將她的事告訴她父親，讓所有人瞧清她的真面目。
雖然不知宋大少爺什麽毛病，每天嘴上叫囂著，倒是一句也沒和任何長輩透露。
一天到晚罵罵咧咧，嘴上沒一句好話，說見她就討厭，但還是和個跟屁蟲一樣，天天粘著她。
回憶到這裏，桑時若耳朵與腦仁就有點疼了，不忍再細想下去。
少女旋即收回思緒，蹙緊眉頭，盯著還在罵罵咧咧的宋慣生喃喃自語道：
“難道敲一下便能恢覆一些記憶嗎？”
心智與記憶忽然間就有了那麽大變化。
“真是奇怪。”
她主動向宋慣生靠近，緩緩伸出手。
宋慣生倏地退了兩步，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桑時若，你想幹嗎？！”
“我警告你不許踏入這……”
不等宋慣生將話說完，便將後面的聲音咽進了喉。
他的身形微微有些搖晃，周圍的電流如毒蛇吐信般飛快竄閃而過，忽明忽暗。
褚雲絮心頭漫起一股異樣，倏忽沖著向宋慣生靠近的桑時若喊道：“等下！別過去——”
淩清清同樣也察覺到不對勁，她動作如電，在褚雲絮開口的那一瞬就已經離開了原地，她飛身上前，一把將人拽回，然後迅速向後退去。
哢嚓——！
下一瞬，地動山搖！一道數丈寬的天雷直落而下，將地面橫斷！
氣流狂掀，濃煙滾滾。
桑時若心有餘悸地望著與自己幾乎一步之遙的黑色焦土，寒意瞬間漫上心頭。
她難以置信：“到底是怎麽回事？”
無論是什麽時期的宋慣生，哪怕再厭惡她，卻也從未想要她的性命。
淩清清面容沈重，搖了搖頭。
當煙塵盡散，只見宋慣生左膝跪倒在地，他面露痛苦之色，雙手捂著腦袋，脖頸青筋暴起，周身的電流竟比方才更為密集。
林葉亂舞，天幕劃過一道道慘白光亮，似乎要將一切撕碎！
桑時若袖中飛出的符箓，還未靠近，便已被雷力擊下。
眼看黑氣再次聚攏了上來，桑時若心急如焚，怒道：“宋慣生！”
少年似乎被聲音驚醒，緩緩睜開雙眼。
可當她看清他那雙如死灰般絕望的瞳眸，心跳不禁漏了一拍。
宋慣生聲音沙啞，目光緊逼，眼底蘊含的暗光幾乎要將她吞噬殆盡：“你是誰？”
他好似一頭瀕臨發狂的野獸，“你究竟是誰？”
桑時若沒好氣道：“宋慣生，你眼瞎了？！”
小鳳凰在一旁聽著兩人的對話，總感覺有些哪裏不對勁。
宋慣生這就認不出他們了？
可看著不像是沒認出來啊……
宋慣生踉蹌著站起身，周身雷光愈發灼目。
他凝著她的面孔，喃喃道：“你不是桑時若。”
桑時若頓時感到無語，她正要開口，卻聽他接著道，“她早就死了……”
大抵是平日與宋慣生鬥嘴習慣了，桑時若下意識反罵：“你才死……”
可她脫口而出聲音卻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一個念頭隱隱出現在她腦海之中。
——這回他的記憶停留在了前世，她身死後。
可就算如此，為何宋慣生要攻擊她？
就在這時，一直沈默的淩清清忽然開口，緩緩說出了自己的猜想：“或許這裏並非流波山的地界，而是宋慣生的心境。”
若他們此時身處在宋慣生自身的心境，那麽不論是他能輕易地走出二人設下的護身結界、黑霧與惡靈無法傷他，還是他的記憶錯亂，又或是對桑時若說出那些話，並下殺手……
便都能說得通了。
人生而有欲念，無法做到六根清凈，修士越是無法靜心，越是容易在接受更為強大的傳承力量時走火入魔。
只怕宋慣生就是因修煉雷法時出了岔子，為避免強大的力量撕裂他的經脈，便只能將它們引入了問心境，接受考驗。
若能走出問心境，他便能真正修成雷法，反之則將付出淒慘的代價。
只是這股力量太過蠻橫，宋慣生在打開問心境時，不慎將他們一同扯入了其中。
“宋慣生阻止我們進入所謂的‘流波山’，應當是他心境中最隱秘的地方。”
方才他詢問桑時若究竟是誰時，應當是想起了前世記憶，也想起了自己身於問心境接受的考驗。
“他之所以攻擊桑時若，應當是將她當做了……心魔。”
畢竟在此時的宋慣生記憶中，真正的桑時若已經失去，而如今出現的定是他心中生出的魔障。
只有殺死“心魔”，他才能問心境出去。
桑時若看著少年持劍步步逼近，雷霆之力在頭頂盤旋。
宋慣生是真的動了殺氣。
她背後冷汗涔涔。
開什麽玩笑？
就在這時，宋慣生閃身而至，停在桑時若面前，握劍劈斬而下！
鏘！
兩劍相抵，猛然爆裂出灼目的火花！
淩清清與蘇霖伺機而動。
可如今他們處於宋慣生心境之中，二人的力量很快被周身一股莫名的力量化解。
桑時若透過相錯劍身的縫隙，盯著宋慣生的眼睛，咬牙切齒：“宋慣生！”
可他凝著她，只是低聲呢喃：“原來真的可以這麽像嗎……”
桑時若將重心移至右腿，下一瞬，左腳猛然提起，朝著他胸口就是一腳！
宋慣生瞬間被踹至丈外，桑時若起身迅速追上，她透過閃動的電流，強忍痛意拽起他的衣領：“你給我看清楚了！”
可宋慣生似乎依舊沈浸在某段記憶之中，眸光渙散，卻又在一瞬間眉眼劃過一絲狠厲，反手橫斬！
桑時若飛快退後，堪堪躲過他的攻勢。
她咬牙切齒：“宋慣生，你有完沒完？！你到底想幹嘛？！”
他以劍撐身，聽到她的話後，緩緩擡手，將劍尖指向她的眉心。
“不許化成她的模樣。”
桑時若抽劍回身，白了他一眼：“與你何幹？找心魔找錯人了吧？”
比起自己，她更相信宋慣生心底生出的魔障應當會在驚隱莊、又或者是在老莊主的身上。
這人從小到大果真都是這副老樣子，無論在哪都和她過不去。
宋慣生語氣固執：“她死過兩次。”
“我想救她。”
卻又沒能救她……
他連自己的生死都決定不了。
桑時若右側閃身躲過他的攻勢，鉆著空子問：“若她又活了呢？”
宋慣生堅定道：“不可能。”
在第一世溯回前死去的人永遠不可能死而覆生。
一切都是虛相。
一切都是假的……她根本不會再活過來的！
對於在溯回前便已入鬼界之人無法覆生一事，桑時若自然也從淩清清那裏有所聽聞。
但她卻十分肯定。
——自己並非虛相，而是活生生的人。
雖然不知道中間究竟發生過什麽，但她確信，自己擁有所謂的“預知夢”不僅僅是偶然，而是有人刻意為之。
但憑借著那些所謂的“預知夢境”，她隱隱明白，這一切的發生或許並非偶然。
若是她在第一世被藺不燼制成傀儡，她的靈魂也剛好與其他傀儡一樣被囚禁在體內，沒有進入鬼界輪回。
那麽在人世時空的第一次溯回之中，她應當也回到了過去。
至於第二世……
桑時若闔了闔眼，這個她便不得而知了。
若此時的宋慣生是因不知桑時若是否為活人而產生的異動，或許這裏便有突破口。
小鳳凰摸著下巴，使勁瞅著兩人瞧，忽然一拍腦袋，想起了什麽。
他立馬蹦跶起身，揮手吸引宋慣生註意。
“宋兄！宋大兄弟！”
宋慣生凝著他，半晌吐出兩個字：“玄華仙尊！”
“呸呸呸！”小鳳凰啐道，“我才不是那個晦氣玩意——”
“……”
“你忘記啦！當年我去流波山碰見過你，我說我要打開時空門，溯回人世，你便與我一同回去了。”
“而且你記不記得，你走的時候還帶了一盞魂燈。”小鳳凰雙手在半空中比劃出燈的大致模樣。
“這樣的一盞魂燈，你還記得嗎？”
前世自己帶著淩清清的生魂好不容易尋到流波山這一處不受天地規則束縛的境外之地，遇到了被困在此處無法離開的宋慣生。
他們同樣為藺不燼所害，加上為了萬無一失，蘇霖答應了帶走他的請求。他清清楚楚記得，那時的宋慣生還以自己微弱的殘魂之力在心口養了一盞魂燈。
只是那時的蘇霖沈浸在淩清清墜崖在自己面前的痛苦之中，整個人渾渾噩噩，是以沒有細究。
可如今想來，被安置於魂燈的應當是桑時若的神識。
她的神識也隨同宋慣生的殘魂一起，再次回到了過去。
所以，此世的桑時若並非虛相，而是活生生的人。
是他為她尋到的一線生機。
只可惜，現在的他忘記了。
宋慣生的動作漸漸停了下來，周圍肅殺之氣也散了開來。
他一臉迷茫，似乎隱隱有些零碎畫面一閃而過。
-
原先桑時若所有的疑問，以及紛亂的思緒終於在蘇霖說出那些話後，迎刃而解。
果真，所有的一切並非偶然……
淩清清與褚雲絮也大概明白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
唯獨只有宋慣生還是滿臉茫然地望著她，似乎還是不能明白他們話中的意思。
這些事似乎確實有發生過，可是為何他有些記不清楚了……
頭、好痛……
桑時若扣緊手中的劍柄，用力到有些發顫：“宋慣生，你不是最討厭我這種人？”
宋慣生沒有回答。
這一次，她改變了話術：“你不是討厭桑時若嗎？”
她定眸看向宋慣生，“那你為何要做這些？”
魂燈也好，雷法也罷。
又為何要為她做這些？
宋慣生的眼神終於有了動搖：“沒有。”
這是第一個問題的答案。
他沒有討厭自己。
比起桑時若，他更厭惡的是自己。
他只以為自己嫉惡如仇，善惡分明，喜歡的自然也是那種光明磊落的姑娘。可當他面對桑時若，面對著哪怕是不擇手段、心機深沈的桑時若。
他果然還是、很喜歡很喜歡啊……
又為何要做那些呢？
“自、自由……”
——因為想還她自由。
桑時若的一生都沒有自由。
第一世掌握桑家大權卻莫名被種下傀儡絲是，第二世與自己解除婚約轉而被桑家送給玄華仙尊也是……
他只是想給她自由的選擇，想要她活。
只要活著，一切就還有機會。
少年藏在張牙舞爪之下，是最熾熱深沈的愛意。
他將自己的喜歡藏在表面的厭惡之中，時間一久，就連他自己也覺得他“討厭”桑時若。
蘇霖善辨人心，一早便察覺宋慣生對桑時若的別扭的感情，卻沒想到他背後還做過這麽多。
大概是八卦心作祟，他偷偷覷了一眼旁邊的桑時若。
她應該對宋慣生也有別樣情愫吧。
應該……
小鳳凰腦海中閃過無數宋大少爺被揍的場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應該只有一點點吧。
桑時若垂下眼簾：“宋慣生。”
小鳳凰豎起耳朵。
原本幾人都以為桑時若要順著宋慣生的話說些什麽，小鳳凰更是瞬間腦補出各種場景。
不料——
桑時若眸光冷銳，沖著他開口就罵：“宋慣生，你是白癡嗎？”
幾人瞬間淩亂。
宋慣生也楞了一下。
桑時若恨鐵不成鋼：“你既是因我才來流波山取的雷法，若我現在就已經死了，那你莫名被困問心境又是為了什麽？”
宋慣生的大腦宕機了片刻。
為了什麽？
“我……”
一個答案在心頭呼之欲出。
桑時若毫不留情面：“蠢貨！”
渾濁的瞳孔逐漸開始變得清明，他好像想起來自己此行的目的了……
可桑時若才沒有什麽耐心站在這裏等他恢覆過來，她步步走上前，反倒蓋過了宋慣生周身的氣勢。
她壓低了聲音，但淩清清一行人還是聽見了。
“你若不想當年你被你爹大雪天追著打，光個腚滿山頭跑的事公之於眾，盡管攔著。”
宋慣生渾身一個激靈，眼瞳轉瞬徹底清澈，他雙頰緋紅，環顧四周其他人的神情，有些惱羞成怒：“桑時若你……！”
小鳳凰見狀，不由拊掌感嘆。
宋大少爺果然還是愛面子，聽聞這種記憶錯亂最是棘手，桑時若僅用一句光腚威脅，果真是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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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 宋慣生便不再言語。
按照他從前那般性格，桑時若以為該是因為自己的話惹他生了悶氣，這才不作聲的。
誰料, 當她轉過身去時，卻見宋慣生瞳孔清澈沖她不停地眨巴眼, 兩手死死捂著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似乎一點也沒因此而生氣。
桑時若：“……”
她無奈搖了搖頭，緊接著放出一縷神識去探他體內丹田。
宋慣生也極為配合地散開周身的微弱電流。
桑時若收回抵在他額間的食指，神情有些覆雜。
她探不出他體內有任何異樣, 只是丹田處多了一道極為蠻橫的力量。
想來這就是雷法了。
僅僅只是接觸分毫, 那道力量徹底將她放出的神識震碎。
一股激顫在靈魂深處蕩漾開來, 她註視著少年清澈的雙眼, 不知到底該如何做想。
雖然不知出於何種原因, 讓宋慣生記憶退化到了年幼時期, 甚至是在發現她真正面目之前。
桑時若垂下眼睫, 別開視線。
但無論如何，至少宋慣生他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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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鳳凰這人倒是不記仇, 方才在天上被劈了一會，立馬好了傷疤忘了疼, 難得見宋慣生這副智障且缺心眼模樣，也不和他計較，反倒是饒有興趣地圍著他打轉。
蘇霖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那你還記得我嗎？”
宋慣生一臉警惕地搖頭：“你是誰？”
果真是不記得了。
小鳳凰很是欣慰, 伸手薅了一把他的頭發, 誰料被輕微的電流一刺，“嗖”地縮回手來。
淩清清：“……”
小鳳凰疼得齜牙咧嘴, 一邊甩著手腕，一邊問：“你既然不記得我, 方才用雷劈我們做什麽？”
宋慣生嚴肅道：“不準讓任何人進入流波山。”
小鳳凰：“為什麽？”
宋慣生斬釘截鐵：“反正就是不能進！”
見他如此堅決，眾人一時間都有些詫異。
小鳳凰叉腰：“憑什麽不能進？”
“反正就是不行。”
“我就要進！”
“絕對不行！”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執聲，聒噪得如同池塘裏幾百只田雞“呱呱”亂叫。
淩清清習慣性地堵住一只耳朵，開始打量起面前的與蘇霖爭得面紅耳赤的宋慣生，企圖瞧出一些線索來。
此時宋慣生的心智應當是在八歲左右的模樣。
緊接著，她的目光移在一旁同樣非要爭個高下的蘇霖身上。
“……”
雖然不懂在吵些什麽，但看著倒是半斤八兩。
淩清清收回視線，若有所思地環顧四周。
——藺不燼既將鬼哭陣陣心設在了流波山附近，心中定是有他的考量。
若雷法是世間唯一能夠化解傀儡絲的術法，藺不燼不應該一無所知。
宋慣生會成為這副模樣，恐怕也與他也逃不了幹系。
只是……
除卻惡靈之外，她感受不到任何與藺不燼有關的氣息。
藺不燼既然要在流波山打開鬼門關，方圓百裏之內應該都能瞧見他的動靜。
但這裏……太靜了。
只有肆虐橫行的惡靈，以及頭頂翻湧的雷電與濃雲，幾乎遮蓋了整個天幕。
流波山靠近東海，可這裏卻聽不到半
點海浪聲。
莫名讓人心中生出一股不真切感。
淩清清收回眸光，轉而看向宋慣生：“那你記得我嗎？”
吵鬧聲戛然而止。
宋慣生思索了一會兒，道：“你是新入雲行宗被劍聖雲頤前輩帶回來的那個小弟子。”
淩清清眉梢一挑，剛入雲行宗那會兒，她確實與被老莊主帶來拜訪的宋慣生遙遙見過一面。
很多年前的事了，沒想到他竟記得那麽清楚。
看來記憶只是回到了過去。
她伸手指了指桑時若：“那她想進去可以嗎？”
宋慣生一臉為難，似乎十分糾結。
過了半晌還是拒絕。
“絕對不行！除非我倒下，你們從我的身上跨過去！”
宋慣生話音剛落。
只聽“砰”的一聲，幾人還未反應過來，便見他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淩清清：“……”
蘇霖目瞪口呆地看著桑時若手中臂腕粗的木棍：“這是……”
見宋慣生暈得還不夠透，她上去又補了一棍。
小鳳凰目睹此景，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桑時若倒是一臉平靜擡腿從他身上跨了過去，然後轉身蹲了下來，拍了拍他的臉，確定沒死後，便將他拽到了一邊的巨石旁。
“是他自己說除非他倒下的。”
桑時若，“確實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方才他們已經領教過宋慣生的雷法之威，若要強闖確實有些棘手。
正好此時宋慣生不對她設防備，完全信任地將背後留給她，那就別怪她乘人之危了。
小鳳凰縮了縮脖子，有些憐愛地深深望了雙眼緊閉的宋慣生一眼。
桑時若倒也不算喪心病狂，至少沒有不管宋慣生死活。
她從袖中抽出幾張黃符，符紙燃燒，符文一躍半空，形成數道結界。
“他有雷法護體，再加上這符陣，尋常惡靈傷不到他。”
做完一切後，她拍了拍手，站起身又對淩清清道，“事態緊急，就將他先安置在此處，我們先進流波山吧。”
淩清清也頷首默認。
確實，也不知藺不燼如今進行到了何種地步，他們沒有時間在這裏耗下去了。
好歹也是兄弟一場，小鳳凰臨走前還不忘用自己從前掉落的幾根金羽在宋慣生附近加設了一道結界。
雖然只有三根，但依舊十分痛心。
淩清清站在原地停留片刻，轉身看到那少年臉上一瞬劃過不同的情緒，最後依依不舍撇下金羽，飛快追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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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時若依靠著從前的記憶，很快在山口處找到了一條直通東海的小路。
只是越是往裏走，附近惡靈也越密集，幾乎快將山道封鎖。
眾人各施其法清退惡靈，但很快又有新的惡靈湧上來。
疾風狂湧，陰氣逼仄，他們的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艱難。
哪怕蘇霖用業火驅趕，也是效果甚微。
——惡靈實在太多了，早已蒙蔽了他們的視野。
誰也不知下一瞬黑暗之中也潛藏著什麽危險。
“嗒。”
“嗒——”
就在這時，眾人聽見身後似乎傳來一串輕快的腳步聲。
它的出現實在太過突兀，讓人無法不心生警惕。
淩清清猛然回首，可背後卻是黑霧彌漫，什麽也瞧不見。
握緊劍柄，壓低眉梢，厲聲呵道：“誰在那？！”
桑時若背後緊繃，同樣滿臉戒備。
很快，黑霧中影影綽綽出現一道人影。
小鳳凰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可當那人揮開周身黑霧，露出真正的模樣時，卻讓三人都楞在了原地。
蘇霖霎時瞪大眼，有些不敢相信：“宋、宋慣生……？”
“你方才不是被桑時若敲暈了嗎？！”
而且他們裏裏外外設了那麽多道陣法，別說外邊的惡靈，就算是身在陣法之內的宋慣生，也不可能那麽快破解出來。
可他們前腳才到這裏，宋慣生竟後腳就跟上來。
——究竟是怎麽回事？
淩清清的眉眼微微閃動了一下，同樣有些驚訝。
從宋慣生出現開始，周圍的黑霧似乎像是受到某種旨意般紛紛退散開來。
而且，不知出於何種原因，淩清清總覺得他身上的雷法似乎比方才更強了一些。
少女沈眸思索。
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
宋慣生揉著酸痛的後頸向他們靠近，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他聽了蘇霖的話，這才明白過來到底是瞬間明白過來，他瞪大雙眼，指著桑時若怒沖沖道：“我就說到底是誰在背後暗算本少莊主，原來是你！”
桑時若一巴掌揮開了他的手，看著突然改變態度的宋慣生，奇怪道：“你又想幹什麽？”
方才倒還有幾分人模人樣，怎麽現在又原形畢露了？
宋慣生像是吃了三籮筐炮仗似的：“這句話應當是我問你才對，今日你又想使什麽惡毒手段？！信不信我等會就去向你爹告狀！”
“……”
宋慣生激情澎湃：“本少莊主生平最討厭就是像你這種心狠手辣，背地裏使壞的女人！”
桑時若斜睨他一眼。
宋大少爺立馬炸毛：“桑時若，你這是什麽眼神！？”
“你瞪我？你竟敢瞪我！”
“……”
桑時若神情有些古怪，但看著他手舞足蹈、一臉亢奮激昂的模樣，似乎想起了什麽。
她嘆了口氣：“這應該是宋慣生十二三歲的時期。”
小鳳凰不自覺挺直了背，一副心悅誠服的模樣。
看不出這小子竟還有比他還聒噪的時候啊……
談起十二三歲的宋慣生，桑時若的思緒忽然就飄遠了。
那時的他每次都嚷嚷著要將她的事告訴她父親，讓所有人瞧清她的真面目。
雖然不知宋大少爺什麽毛病，每天嘴上叫囂著，倒是一句也沒和任何長輩透露。
一天到晚罵罵咧咧，嘴上沒一句好話，說見她就討厭，但還是和個跟屁蟲一樣，天天粘著她。
回憶到這裏，桑時若耳朵與腦仁就有點疼了，不忍再細想下去。
少女旋即收回思緒，蹙緊眉頭，盯著還在罵罵咧咧的宋慣生喃喃自語道：
“難道敲一下便能恢覆一些記憶嗎？”
心智與記憶忽然間就有了那麽大變化。
“真是奇怪。”
她主動向宋慣生靠近，緩緩伸出手。
宋慣生倏地退了兩步，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桑時若，你想幹嗎？！”
“我警告你不許踏入這……”
不等宋慣生將話說完，便將後面的聲音咽進了喉。
他的身形微微有些搖晃，周圍的電流如毒蛇吐信般飛快竄閃而過，忽明忽暗。
褚雲絮心頭漫起一股異樣，倏忽沖著向宋慣生靠近的桑時若喊道：“等下！別過去——”
淩清清同樣也察覺到不對勁，她動作如電，在褚雲絮開口的那一瞬就已經離開了原地，她飛身上前，一把將人拽回，然後迅速向後退去。
哢嚓——！
下一瞬，地動山搖！一道數丈寬的天雷直落而下，將地面橫斷！
氣流狂掀，濃煙滾滾。
桑時若心有餘悸地望著與自己幾乎一步之遙的黑色焦土，寒意瞬間漫上心頭。
她難以置信：“到底是怎麽回事？”
無論是什麽時期的宋慣生，哪怕再厭惡她，卻也從未想要她的性命。
淩清清面容沈重，搖了搖頭。
當煙塵盡散，只見宋慣生左膝跪倒在地，他面露痛苦之色，雙手捂著腦袋，脖頸青筋暴起，周身的電流竟比方才更為密集。
林葉亂舞，天幕劃過一道道慘白光亮，似乎要將一切撕碎！
桑時若袖中飛出的符箓，還未靠近，便已被雷力擊下。
眼看黑氣再次聚攏了上來，桑時若心急如焚，怒道：“宋慣生！”
少年似乎被聲音驚醒，緩緩睜開雙眼。
可當她看清他那雙如死灰般絕望的瞳眸，心跳不禁漏了一拍。
宋慣生聲音沙啞，目光緊逼，眼底蘊含的暗光幾乎要將她吞噬殆盡：“你是誰？”
他好似一頭瀕臨發狂的野獸，“你究竟是誰？”
桑時若沒好氣道：“宋慣生，你眼瞎了？！”
小鳳凰在一旁聽著兩人的對話，總感覺有些哪裏不對勁。
宋慣生這就認不出他們了？
可看著不像是沒認出來啊……
宋慣生踉蹌著站起身，周身雷光愈發灼目。
他凝著她的面孔，喃喃道：“你不是桑時若。”
桑時若頓時感到無語，她正要開口，卻聽他接著道，“她早就死了……”
大抵是平日與宋慣生鬥嘴習慣了，桑時若下意識反罵：“你才死……”
可她脫口而出聲音卻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一個念頭隱隱出現在她腦海之中。
——這回他的記憶停留在了前世，她身死後。
可就算如此，為何宋慣生要攻擊她？
就在這時，一直沈默的淩清清忽然開口，緩緩說出了自己的猜想：“或許這裏並非流波山的地界，而是宋慣生的心境。”
若他們此時身處在宋慣生自身的心境，那麽不論是他能輕易地走出二人設下的護身結界、黑霧與惡靈無法傷他，還是他的記憶錯亂，又或是對桑時若說出那些話，並下殺手……
便都能說得通了。
人生而有欲念，無法做到六根清凈，修士越是無法靜心，越是容易在接受更為強大的傳承力量時走火入魔。
只怕宋慣生就是因修煉雷法時出了岔子，為避免強大的力量撕裂他的經脈，便只能將它們引入了問心境，接受考驗。
若能走出問心境，他便能真正修成雷法，反之則將付出淒慘的代價。
只是這股力量太過蠻橫，宋慣生在打開問心境時，不慎將他們一同扯入了其中。
“宋慣生阻止我們進入所謂的‘流波山’，應當是他心境中最隱秘的地方。”
方才他詢問桑時若究竟是誰時，應當是想起了前世記憶，也想起了自己身於問心境接受的考驗。
“他之所以攻擊桑時若，應當是將她當做了……心魔。”
畢竟在此時的宋慣生記憶中，真正的桑時若已經失去，而如今出現的定是他心中生出的魔障。
只有殺死“心魔”，他才能問心境出去。
桑時若看著少年持劍步步逼近，雷霆之力在頭頂盤旋。
宋慣生是真的動了殺氣。
她背後冷汗涔涔。
開什麽玩笑？
就在這時，宋慣生閃身而至，停在桑時若面前，握劍劈斬而下！
鏘！
兩劍相抵，猛然爆裂出灼目的火花！
淩清清與蘇霖伺機而動。
可如今他們處於宋慣生心境之中，二人的力量很快被周身一股莫名的力量化解。
桑時若透過相錯劍身的縫隙，盯著宋慣生的眼睛，咬牙切齒：“宋慣生！”
可他凝著她，只是低聲呢喃：“原來真的可以這麽像嗎……”
桑時若將重心移至右腿，下一瞬，左腳猛然提起，朝著他胸口就是一腳！
宋慣生瞬間被踹至丈外，桑時若起身迅速追上，她透過閃動的電流，強忍痛意拽起他的衣領：“你給我看清楚了！”
可宋慣生似乎依舊沈浸在某段記憶之中，眸光渙散，卻又在一瞬間眉眼劃過一絲狠厲，反手橫斬！
桑時若飛快退後，堪堪躲過他的攻勢。
她咬牙切齒：“宋慣生，你有完沒完？！你到底想幹嘛？！”
他以劍撐身，聽到她的話後，緩緩擡手，將劍尖指向她的眉心。
“不許化成她的模樣。”
桑時若抽劍回身，白了他一眼：“與你何幹？找心魔找錯人了吧？”
比起自己，她更相信宋慣生心底生出的魔障應當會在驚隱莊、又或者是在老莊主的身上。
這人從小到大果真都是這副老樣子，無論在哪都和她過不去。
宋慣生語氣固執：“她死過兩次。”
“我想救她。”
卻又沒能救她……
他連自己的生死都決定不了。
桑時若右側閃身躲過他的攻勢，鉆著空子問：“若她又活了呢？”
宋慣生堅定道：“不可能。”
在第一世溯回前死去的人永遠不可能死而覆生。
一切都是虛相。
一切都是假的……她根本不會再活過來的！
對於在溯回前便已入鬼界之人無法覆生一事，桑時若自然也從淩清清那裏有所聽聞。
但她卻十分肯定。
——自己並非虛相，而是活生生的人。
雖然不知道中間究竟發生過什麽，但她確信，自己擁有所謂的“預知夢”不僅僅是偶然，而是有人刻意為之。
但憑借著那些所謂的“預知夢境”，她隱隱明白，這一切的發生或許並非偶然。
若是她在第一世被藺不燼制成傀儡，她的靈魂也剛好與其他傀儡一樣被囚禁在體內，沒有進入鬼界輪回。
那麽在人世時空的第一次溯回之中，她應當也回到了過去。
至於第二世……
桑時若闔了闔眼，這個她便不得而知了。
若此時的宋慣生是因不知桑時若是否為活人而產生的異動，或許這裏便有突破口。
小鳳凰摸著下巴，使勁瞅著兩人瞧，忽然一拍腦袋，想起了什麽。
他立馬蹦跶起身，揮手吸引宋慣生註意。
“宋兄！宋大兄弟！”
宋慣生凝著他，半晌吐出兩個字：“玄華仙尊！”
“呸呸呸！”小鳳凰啐道，“我才不是那個晦氣玩意——”
“……”
“你忘記啦！當年我去流波山碰見過你，我說我要打開時空門，溯回人世，你便與我一同回去了。”
“而且你記不記得，你走的時候還帶了一盞魂燈。”小鳳凰雙手在半空中比劃出燈的大致模樣。
“這樣的一盞魂燈，你還記得嗎？”
前世自己帶著淩清清的生魂好不容易尋到流波山這一處不受天地規則束縛的境外之地，遇到了被困在此處無法離開的宋慣生。
他們同樣為藺不燼所害，加上為了萬無一失，蘇霖答應了帶走他的請求。他清清楚楚記得，那時的宋慣生還以自己微弱的殘魂之力在心口養了一盞魂燈。
只是那時的蘇霖沈浸在淩清清墜崖在自己面前的痛苦之中，整個人渾渾噩噩，是以沒有細究。
可如今想來，被安置於魂燈的應當是桑時若的神識。
她的神識也隨同宋慣生的殘魂一起，再次回到了過去。
所以，此世的桑時若並非虛相，而是活生生的人。
是他為她尋到的一線生機。
只可惜，現在的他忘記了。
宋慣生的動作漸漸停了下來，周圍肅殺之氣也散了開來。
他一臉迷茫，似乎隱隱有些零碎畫面一閃而過。
-
原先桑時若所有的疑問，以及紛亂的思緒終於在蘇霖說出那些話後，迎刃而解。
果真，所有的一切並非偶然……
淩清清與褚雲絮也大概明白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
唯獨只有宋慣生還是滿臉茫然地望著她，似乎還是不能明白他們話中的意思。
這些事似乎確實有發生過，可是為何他有些記不清楚了……
頭、好痛……
桑時若扣緊手中的劍柄，用力到有些發顫：“宋慣生，你不是最討厭我這種人？”
宋慣生沒有回答。
這一次，她改變了話術：“你不是討厭桑時若嗎？”
她定眸看向宋慣生，“那你為何要做這些？”
魂燈也好，雷法也罷。
又為何要為她做這些？
宋慣生的眼神終於有了動搖：“沒有。”
這是第一個問題的答案。
他沒有討厭自己。
比起桑時若，他更厭惡的是自己。
他只以為自己嫉惡如仇，善惡分明，喜歡的自然也是那種光明磊落的姑娘。可當他面對桑時若，面對著哪怕是不擇手段、心機深沈的桑時若。
他果然還是、很喜歡很喜歡啊……
又為何要做那些呢？
“自、自由……”
——因為想還她自由。
桑時若的一生都沒有自由。
第一世掌握桑家大權卻莫名被種下傀儡絲是，第二世與自己解除婚約轉而被桑家送給玄華仙尊也是……
他只是想給她自由的選擇，想要她活。
只要活著，一切就還有機會。
少年藏在張牙舞爪之下，是最熾熱深沈的愛意。
他將自己的喜歡藏在表面的厭惡之中，時間一久，就連他自己也覺得他“討厭”桑時若。
蘇霖善辨人心，一早便察覺宋慣生對桑時若的別扭的感情，卻沒想到他背後還做過這麽多。
大概是八卦心作祟，他偷偷覷了一眼旁邊的桑時若。
她應該對宋慣生也有別樣情愫吧。
應該……
小鳳凰腦海中閃過無數宋大少爺被揍的場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應該只有一點點吧。
桑時若垂下眼簾：“宋慣生。”
小鳳凰豎起耳朵。
原本幾人都以為桑時若要順著宋慣生的話說些什麽，小鳳凰更是瞬間腦補出各種場景。
不料——
桑時若眸光冷銳，沖著他開口就罵：“宋慣生，你是白癡嗎？”
幾人瞬間淩亂。
宋慣生也楞了一下。
桑時若恨鐵不成鋼：“你既是因我才來流波山取的雷法，若我現在就已經死了，那你莫名被困問心境又是為了什麽？”
宋慣生的大腦宕機了片刻。
為了什麽？
“我……”
一個答案在心頭呼之欲出。
桑時若毫不留情面：“蠢貨！”
渾濁的瞳孔逐漸開始變得清明，他好像想起來自己此行的目的了……
可桑時若才沒有什麽耐心站在這裏等他恢覆過來，她步步走上前，反倒蓋過了宋慣生周身的氣勢。
她壓低了聲音，但淩清清一行人還是聽見了。
“你若不想當年你被你爹大雪天追著打，光個腚滿山頭跑的事公之於眾，盡管攔著。”
宋慣生渾身一個激靈，眼瞳轉瞬徹底清澈，他雙頰緋紅，環顧四周其他人的神情，有些惱羞成怒：“桑時若你……！”
小鳳凰見狀，不由拊掌感嘆。
宋大少爺果然還是愛面子，聽聞這種記憶錯亂最是棘手，桑時若僅用一句光腚威脅，果真是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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