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殺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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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殺孽
“……”
淩清清聽了這話, 足足沈默了半晌。
所以這算是默認了嗎？
小鳳凰瞬間炸毛，氣哼哼道：“淩清清——！”
少女揉了揉鼻子，眼底似乎浮現了一絲微妙的笑意。
不等蘇霖看清楚, 淩清清轉身就朝屋外走去：“既然醒了，就先去看看邵螢生吧。”
小鳳凰張牙舞爪地追了上去：“淩清清, 你還沒回答我方才的問題呢！”
身後傳來蘇霖倉促起身將桌椅撞得七倒八歪的動靜，少女步履平穩似乎根本不為所動，但在小鳳凰看不見的地方，她的唇角不易察覺地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少年嘰嘰喳喳圍著她轉個不停。
他氣勢洶洶, 努力且認真地為自己辯解：“我才不是笨蛋！他們都說我很聰明的！”
“嗯好。”
小鳳凰蹭得躥了上來, 不服氣道：“淩清清你敷衍人！”
“……”
少年如同挺起毛茸茸胸膛的小鳥般驕傲道：“雖然之前我一人獨自游歷時被騙了五六七八九十次, 但是我最後都靠著自己的機智成功脫身了！”
“……”
淩清清聞言, 倏地停住腳步, 回頭望他, 眉眼流轉過一抹詫色。
少年霎時剎住腳步, 迎著淩清清的目光立馬回以肯定的眼神，堅定地點了點腦袋。
“確實是這樣的。”
淩清清神情微動, 她忽然移開視線，輕聲問道：“你……”
“過去經常被騙嗎？”
小鳳凰撓了撓頭發, 笑容裏透著一股清澈單純的傻氣：“也沒有經常，只是當初不懂人間生活的規則罷了。”
他入世時正逢天災人禍，無論是皇族還是修真的領地, 秩序都是一片混亂。
街頭偷搶拐騙, 想要渾水摸魚投機取巧撈些好處之人不計其數。
小鳳凰初入人間，一窮二白, 連銀錢銅板是何物都分不太清，人牙子見他長得細皮嫩肉, 唇紅齒白，便動了壞心思。
據他後來回憶，自己應當是被轉手賣了許多人。
因為所有經手人一直認為他最後會被賣個好價錢，想要將他送到什麽“貴人”手中，所以中途一直對他都是好吃好喝地供著。
而他自己……
小鳳凰一回憶起那些事就忍不住扶額嘆氣。
他撓了撓頭發，悻悻而笑：“我那時候好像還不太清楚自己是被賣掉了。”
少年被拐卻不自知，整日樂顛樂顛地跟在人家身後，只知道跟著他們不會餓肚子。
人牙子見他非但不逃跑，還每日一副缺心眼模樣，像個跟屁蟲似同的，便也不綁他。
小鳳凰並非愚笨，只是初入人間不懂人世覆雜。
他很快就從周圍另一些人的言語中懵懂地了解了自己的處境，揣測出人牙子們話中的意思，也認清他們並非良善之人他靠著前些日子給眾人留下懵懂無知的印象，將這些人牙子耍得團團轉，不僅將他們的據點鬧得雞飛狗跳，還放跑了所有被關押的人。
而他自己也趁亂溜之大吉，然後……
蘇霖回想起什麽，忽然怔了怔。
他低垂下眼眸。
然後他就遇上齊石公那混蛋了。
二人街頭乞討賣藝多年，他也是跟在齊石公身旁逐漸學會了如何在人間生活。
淩清清眸光黯下：“那你……”
雖然看不清淩清清此時的表情，但小鳳凰似乎敏銳地察覺到了她周身氣息以及情緒的變化。
他眉目朗然，轉而笑嘻嘻道：“但我還是遇到很多善良的好人，還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淩清清詫異回眸。
少年迎上她的視線，特地加重了語氣，“很多很多！”
“你想聽的話，那等這些事情都過去後，我可以講給你聽。”
淩清清神情一松，頷首輕聲應下：“好。”
得到肯定的回答，小鳳凰興奮不已，思緒轉瞬被拉遠。
他掰著手指，興沖沖道：“那我到時候先給你講我在萬癸城的見聞，他們那的風俗好奇怪；然後再和你說……”
“你們在幹嘛呢？”
就在這時，一道突兀的聲音從二人背後響起。
知容打了個哈欠，望向蘇霖道，“一大早便聽見你一人的聲音。”
即便早在無方界她就見識過少年的“聒噪”，但她還是忍不住感慨萬分。
小鳳凰立馬噤了聲，偷偷覷了身旁的淩清清，扭頭又對知容道：“沒什麽沒什麽。”
“嗯？”知容蹙眉，轉而將疑惑的目光投向淩清清。
淩清清輕咳幾聲，轉移話題道：“邵螢生一事我們心裏已經有了定數。”
此話一出，知容吃驚道：“不是才過了一夜而已。”
“那麽快嗎？”
-
“淩清清，就這麽放她走嗎？”
三人並立在知家府苑後門，知容手中提著一串銅鎖，神情有些擔憂。
邵螢生倉促逃離的背影很快消弭在幾人視線中。
蘇霖也忍不住道：“這樣真的沒有關系嗎？”
“從她嘴裏審不出半個字，留她也是無用。”淩清清眼神鎮定，“我們還要耗費心神看著她。”
邵螢生的修為其實並不高，若真的論及起來，遠遠沒有藺不燼那些暗藏帝皇都的傀儡大軍來得棘手。
小鳳凰想了想：“倒也是。”
知容還是不放心：“萬一她又來找我。”
“不會的。”淩清清道。
他們在放走邵螢生之前便把昨日的猜想與印證盡數告訴了她。
知容雖對皇帝被奪舍一事感到不可思議，可轉念一想，自己死了那麽多年的人，如今人間的她卻還好好“活”著。
好像一切似乎也沒什麽不可能了。
“如今小皇帝的魂魄回到人間，你也不再是藺不燼局中的至關重要的一環，殺不殺你其實並沒有什麽區別，邵螢生既知你身邊有我與蘇霖二人，想必也不會再回來了。”
知容攥緊手中的銅鎖，點點頭：“那好吧。”
淩清清看出她的擔心，出聲安撫道：“知容姑娘，這具身體本就是屬於你，想要離魂並不難，等到我們解決這些事後，定會送你回鬼界。”
小丫頭眨了眨眼，很快就被說服了。
當初二者是共利合作的關系，誰也不欠誰，可如今算起來，淩清清他們已從鬼界回來了，她對他們來說已毫無用處。
但淩清清依然願意幫她。
她已經很感激了。
“行。”
知容平覆下心底的不安，故作輕松道，“那我就等你們回來，也不知往後這人間的時間還能不能回到正軌，那這幾日再與我的江郎多待一會兒。”
“你們可記得要來尋我呀。”
-
裙擺晃蕩摩挲地面發出簌簌聲響，邵螢生身形稍顯狼狽，腳步沈重而又緩慢。
她一如從前那般在屏風外停下腳步，不敢擅自前進半步。
“主上，我回來了。”
她不懂淩清清心底到底打著什麽算盤。
見他們放了自己，邵螢生即刻起身離開知家回到皇宮覆命。
大殿中一片靜謐。
“……”
她在屏風外站了許久，遲遲不見主上回應。
“主上？”她不確定地又喚了一聲。
可屏風內依舊無人應答。
邵螢生擡眸看了眼窗外，忽然想起什麽。
她擡步行至與屏風並立，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走了進去。
邵螢生第一眼便瞧見安安靜靜地端坐床尾小凳上的褚雲絮。
她披發於肩，唇色有些蒼白，想來是主上還未來得及為她梳妝。
邵螢生在她身側停下了腳步，她轉身看向女子空洞無神的眼睛，試探般：“褚雲絮。”
女子沒有半絲動靜。
這是她為數不多，能夠像這般近距離接近褚雲絮的時刻。
邵螢生心緒翻湧，不知自己到底該作何感想。
當年褚雲絮被主上囚於身側時並不是這副模樣。
後來她卻因忤逆主上，想要逃跑，而被制成一具無法控制自己軀體行動的傀儡。
主上將她的魂魄禁錮在這具身軀內，最初她偶爾能眨眨眼，做一些細微的反應。
可如今那麽多年過去了，她也不知褚雲絮的靈魂是否還存在。
邵螢生的視線透過垂落的帷帳，落在了榻上閉眼而眠的少年身上。
如今主上借了小皇帝的皮囊，與從前的模樣完全不同。
她走到榻邊，輕輕喚了一聲：“主上。”
少年沒有回答。
這副身軀畢竟並不真正屬於主上，是以每隔一段時間主上便會陷入昏迷，但時間並不長。
至多也只是半個時辰。
她靜靜地站在床頭，眼瞼垂下的陰影讓人看不清心中所想。
垂落身側的手指微微蜷曲，她心中似乎在做某種掙紮。
但最終，邵螢生還是挪來了視線。
——她不該貪求。
她轉身向屏風外走去，眼看要走出這片禁區。
“邵螢生——”
就在這時，身後一道低沈陰冷的聲音陡然叫住了她。
周圍的氣壓沈得可怕。
邵螢生心頭猛然一顫，忙轉身跪倒在地，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主上！”
她不敢擡頭。
藺不燼不知何時已經坐起身，他盯著她跪地的身影片刻，不經意般問道：“昨日，去何處了？”
邵螢生抿唇道：“屬下無能，半路遇上淩清清，未能完成主上的交代。”
靜默良久。
座上的少年一擺手：“罷了，留著她也無礙。”
“倒是你——”
藺不燼眸底染上一絲陰沈，他合上眼簾，語氣隱隱藏著不悅，“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邵螢生霎時慌了神：“屬下方才回來覆命，未聽見主上回應以為出了什麽事，這才一時心切闖入此地，還望主上責罰！”
藺不燼聞言，嗤笑一聲。
邵螢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只能僵著身子，繼續俯首半跪在原地。
主上沒問她遇上淩清清到底發生了何什麽，沒問昨日她又因何在皇宮外逗留了那麽久……
這些事，他根本不在意。
主上所關心的大概只有褚雲絮一人吧。
邵螢生跪在大殿上，低頭看著光亮如鏡的地面倒映出黑衣少年消瘦削薄的身影。
少年半睜眼眸，眼尾如鋒利的薄刃，可只有望向床尾的女子時，他的眸底才會閃過那一抹無盡的繾綣與病態的愛戀。
他起身下榻，徑直走到了褚雲絮身側，拿起一旁早早就為她準備好的梨花梳。
邵螢生知道，主上從不是一個擁有耐心的人。
可他卻甘願掩藏下眼底的瘋狂與陰戾，低眉垂眼日日為一具傀儡束發描眉，也只有這麽一小段時間，主上看起來似乎與這世間的尋常男子並無什麽不同。
可惜，當他放下那把發梳後。
藺不燼依舊還是那個藺不燼。
沒有主上的允許，邵螢生不敢貿然起身，只是靜靜地跪在原地。
昨日被敲擊的脖頸處依舊酸痛，尤其是那淩清清，手勁極重……腕處被繩索捆綁的皮膚也已被磨得通紅發燙。
邵螢生的身形晃了晃，她看著地面上倒映出二人的身影，有些出神，恍惚間想起了昨日與蘇霖相談的場景——
她原以為，自己身為天山派聖女，背叛修真追隨主上，被師門視作“禁忌”與“恥辱”，卻從未生出背叛之心。
她為主上放棄地位、名聲，放棄了一切。
她與蘇霖會是同一類人。
他應當理解她。
但少年認真聽完她所說的那些話後，卻搖了搖頭：“你當真覺得藺不燼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嗎？”
即便對於邵螢生的了解也只是從桑時若他們從天山派帶來的消息以及一些支離破碎的言語中得來的。
但蘇霖心中還是有疑惑。
他認為邵螢生雖為藺不燼做事，但二人卻是截然不同的。
邵螢生身為天山派聖女，自幼讀書習禮，被灌輸聖賢之道，即便是因為不滿師門長輩，生出離經叛道之心，但也不至於走到藺不燼那般濫殺無辜、喪心病狂的地步。
“我當然……”
邵螢生下意識想要予以蘇霖肯定的回答。
可那道聲音卻如何也無法從她唇齒間溢出。
她的腦海中突然蹦出無數血腥野蠻的畫面，每一個場景都令她難以忘懷，而這些場景中總有一道熟悉身影。
邵螢生闔上雙眼，抿緊唇角。
蘇霖說得不錯。
她自甘折翼，她俯首伴於主上身側，甚至對主上心存戀慕。
但這些並不等於她心底認可主上所為就是對的。
叛出修真的頭幾年裏，她一直活得非常痛苦。
她自幼受著禮義廉恥之道的熏陶，即便痛恨天山派禁錮她的自由，但僅僅也只是想要逃離罷了。
但主上所做的一切對她來說實在太過驚駭。
兩種截然不同的觀念猛烈碰撞，讓邵螢生不得不一次次陷入自我懷疑。
可她沒有退路，只能通過不斷麻痹自己，來達到自恰的目的。
這些年裏她逐漸了解到了主上的過去，她一次次告訴自己，主上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他被逼入絕路，不得已而為之。
若鬼判官沒有私自動主上的命格，若主上沒有遇上棄他不顧的父母，若主上沒有落到那個老瘋子手中，若主上沒有遇見與他雲泥之別的同胞兄弟……
或許主上也不會走到這般地步。
旁人敬他，畏他，懼他。
唯獨她，憐他。
最初的邵螢生並非因為男女之情才在眾仙門面前倒戈救下藺不燼的。
畢竟那時二人相處的時間並不算太久，而且這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一切轉機都發生在那日——
她跟隨眾仙門圍剿藺不燼，站在人群中看著垂死掙紮，滿身鮮血淋漓的玄衣青年。
青年眼角淌血，可眉眼間的煞氣與瘋狂卻濃得讓人根本不敢與之對視。
“藺不燼！如今你已無退路，還不乖乖束手就擒！”
“藺不燼，你若肯解開山下那些人身上的傀儡絲，我們就饒你一命！”
“……”
藺不燼聞言，捧腹猖狂大笑。
尖銳的笑聲似悲戚似狂喜，於山間回蕩刺破雲霄，讓在場所有人感到毛骨悚然。
“我呸！”藺不燼啐道。
“你們究竟算個什麽東西！”
他面上毫無懼色，將滿身惡意毫無保留展示在眾人面前：“饒我不死？不如關心被你殺死的那幾個師兄弟如今到底還剩幾口氣吧。”
被藺不燼提名的白胡老者臉色煞白。
他慘然道：“若非你、若非你控制他們，老夫又豈會、豈會對昔日同門下手！”
藺不燼微瞇雙眼，眼底閃過一絲冷銳的暗芒：“在將他們制成活儡前，我攝取了他們的記憶。”
他冷笑：“所謂兄友弟恭不過只是笑話罷了。”
“住、住口！”
“師兄弟相爭相殘怕才是真相吧？”藺不燼滿身透著一股邪氣。
“老頭我幫了你的大忙，讓你名正言順除掉了他們，此事你又應當如何感謝我……？”
藺不燼話落，周圍一片嘩然。
邵螢生以為在場眾人中總該有人會懷疑他所言是否屬實，出口與他相爭。
可令人意外的是，她環顧四周，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副人人自危，恐在藺不燼面前暴露秘密的恐懼模樣。
就連方才與他嗆聲的幾名修士也都不吭聲了。
人群中忽然爆發出一道驚喝。
“殺了他！”
“對！趕緊殺了這個魔頭！”
“……”
邵螢生的視線在周圍逡巡片刻，很快穿過烏泱泱的人群落在了最前方的青年身上。
他嬉笑怒罵皆自由隨性，短短幾句就將在場眾人的真面目戳破。
他們斥他慘絕人寰，將活人制成傀儡，引得昔日親友刀劍相向，可其中究竟又有多少人趁機拔除眼中釘，達成自己的陰暗目的。
還以為只有她天山派如此，原來竟都是這副模樣。
她冷哼，所謂名門正派似乎也不過如此。
她看著這樣即便受千夫所指，也不受拘束的藺不燼，心底陡然生出一股羨慕之情來。
這些年裏她只敢暗地裏反抗門規，偷偷修煉一些在長輩眼中“不應習”的術法，將戒律換成各州的山水風土人情畫冊，除此之外再做不了其他。
天山派一向喜歡在外爭臉面，而歷代聖女便是他們至關重要的“顏面”。
聖女需要出席各種場合，需要為師門祈福祭神，需要以自己的心海為器，容天地靈氣，再為門派弟子提供源源不斷的靈力，直至心海徹底枯竭。
長輩常說，到那個時候，她作為聖女的使命便將徹底完成，而他們會繼續供奉她直至她死去。
邵螢生不信。
心海枯竭至多不過花信年華，他們若真如承諾那般繼續侍奉這些歷代聖女。
為何她從未見過她們。
邵螢生不甘心一輩子被困在天山派做一個受人掌控的傀儡和觀賞物。
十日之後便是她正式開啟“心海”，為門派弟子“貢獻”靈力的日子。
天山派極少會放她離開山門，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那日，她做了一個足以改變自己一生的決定。
她趁亂在眾人面前救下藺不燼，徹底讓天山派顏面掃盡，淪為修真的笑柄。
她將自己的一生都賭在了藺不燼的身上。
可惜……
她的瞳眸輕輕一轉，落在倒影中的褚雲絮身上。
她輸了，但她不後悔。
至少，她逃離天山派後主上收留了她。
那時的藺不燼很快就認出她就是多年前遇到的那個小丫頭，他同樣也對邵螢生的倒戈頗感驚訝。
大抵是覺得有趣，主上便也默許她留在自己身邊。
轉眼間便是幾百年……
她收回紛亂思緒。
可面對蘇霖的質問，邵螢生依舊不肯退讓。
她聲音微微沙啞，別開視線：“你與十一，不也是如此。”
第一世，十一姑娘兇殘冷漠，手中人命無數。
若真的論起來，怕是與主上不分上下了。
少年陷入了沈默。
過來許久，他聲音輕緩：“十一犯下的殺孽太多了，是我來的太晚了。”
蘇霖自幼散漫隨性慣了，他身處優越的環境，全然不必為生存擔驚受怕。
所以他不喜歡舞刀弄劍，不喜歡欺騙算計，更不喜歡打打殺殺。
可十一年幼時就被扔到無境之地。
——那種全無秩序，以強者為王的地方。
她若不殺戮便無法生存下去。
等蘇霖找到她，卻也是為時已晚。
小鳳凰無法用自己的道德標準衡量她所做的一切。
但十一姑娘既然重返人間領地，從無境之地帶來的煞氣與殺人習慣，早已被眾人視為異類。
一切似乎都已無回旋餘地，但小鳳凰還是盡可能地勸阻她不濫殺無辜。
他害怕十一姑娘犯下的殺孽最終會成為天道對她的審判。
少年使出渾身解數引她向善，教她分辨何時能殺何時不能殺，教她如何像正常人那樣生活……
他走的每一步好像都無比艱辛，也時常為此把自己弄得頭破血流。
“她執意要殺的人，我攔不住她。”
“但我也在竭盡我所能引她向善。”
“可不過是徒勞。”邵螢生冷哼，“可命數已定，她殺了那麽多人，就算你能救下一兩個人那又有什麽區別呢？”
“有的。”少年輕聲道。
“生死簿其實並非她所願，她不過是執行者。”“即便開始她什麽都不懂，但後來的十一也漸漸開始知善惡，明事理，盡管有時候也不算特別明白……”
“但至少她已經有了改變……”
“……”
少年有些失神：“原本她已經答應我，會扔掉‘生死簿’，從此隱姓埋名，安安穩穩做個普通人，與我一同行走游歷人間的。”
可後來恰逢世道大亂，十一姑娘為求得二人不再受紅塵牽擾，明知有詐，卻還是踏入樊籠，執著地想要洗清自己一身汙濁罪孽，向世人贖罪。
可惜……
“你有沒有聽過‘因果輪回’這個詞。”
“知道又如……”邵螢生起先不明他話中意思，可她對上少年的眼眸，忽然楞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淩清清她……”
仔細想來，淩清清作為十一那一世犯下了殺孽重罪。
主上在前幾日也提到過此事，自己在鬼界無間的那一縷神識曾與淩清清相遇，哪怕是主上也難逃無間規則的懲治，但淩清清似乎不受無間的半點影響。
邵螢生的瞳孔微微放大，倒映出蘇霖清澈的眼眸。
少年默然不語，可神情卻已說明了一切。
原來是他替十一贖了所有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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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清清聽了這話, 足足沈默了半晌。
所以這算是默認了嗎？
小鳳凰瞬間炸毛，氣哼哼道：“淩清清——！”
少女揉了揉鼻子，眼底似乎浮現了一絲微妙的笑意。
不等蘇霖看清楚, 淩清清轉身就朝屋外走去：“既然醒了，就先去看看邵螢生吧。”
小鳳凰張牙舞爪地追了上去：“淩清清, 你還沒回答我方才的問題呢！”
身後傳來蘇霖倉促起身將桌椅撞得七倒八歪的動靜，少女步履平穩似乎根本不為所動，但在小鳳凰看不見的地方，她的唇角不易察覺地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少年嘰嘰喳喳圍著她轉個不停。
他氣勢洶洶, 努力且認真地為自己辯解：“我才不是笨蛋！他們都說我很聰明的！”
“嗯好。”
小鳳凰蹭得躥了上來, 不服氣道：“淩清清你敷衍人！”
“……”
少年如同挺起毛茸茸胸膛的小鳥般驕傲道：“雖然之前我一人獨自游歷時被騙了五六七八九十次, 但是我最後都靠著自己的機智成功脫身了！”
“……”
淩清清聞言, 倏地停住腳步, 回頭望他, 眉眼流轉過一抹詫色。
少年霎時剎住腳步, 迎著淩清清的目光立馬回以肯定的眼神，堅定地點了點腦袋。
“確實是這樣的。”
淩清清神情微動, 她忽然移開視線，輕聲問道：“你……”
“過去經常被騙嗎？”
小鳳凰撓了撓頭發, 笑容裏透著一股清澈單純的傻氣：“也沒有經常，只是當初不懂人間生活的規則罷了。”
他入世時正逢天災人禍，無論是皇族還是修真的領地, 秩序都是一片混亂。
街頭偷搶拐騙, 想要渾水摸魚投機取巧撈些好處之人不計其數。
小鳳凰初入人間，一窮二白, 連銀錢銅板是何物都分不太清，人牙子見他長得細皮嫩肉, 唇紅齒白，便動了壞心思。
據他後來回憶，自己應當是被轉手賣了許多人。
因為所有經手人一直認為他最後會被賣個好價錢，想要將他送到什麽“貴人”手中，所以中途一直對他都是好吃好喝地供著。
而他自己……
小鳳凰一回憶起那些事就忍不住扶額嘆氣。
他撓了撓頭發，悻悻而笑：“我那時候好像還不太清楚自己是被賣掉了。”
少年被拐卻不自知，整日樂顛樂顛地跟在人家身後，只知道跟著他們不會餓肚子。
人牙子見他非但不逃跑，還每日一副缺心眼模樣，像個跟屁蟲似同的，便也不綁他。
小鳳凰並非愚笨，只是初入人間不懂人世覆雜。
他很快就從周圍另一些人的言語中懵懂地了解了自己的處境，揣測出人牙子們話中的意思，也認清他們並非良善之人他靠著前些日子給眾人留下懵懂無知的印象，將這些人牙子耍得團團轉，不僅將他們的據點鬧得雞飛狗跳，還放跑了所有被關押的人。
而他自己也趁亂溜之大吉，然後……
蘇霖回想起什麽，忽然怔了怔。
他低垂下眼眸。
然後他就遇上齊石公那混蛋了。
二人街頭乞討賣藝多年，他也是跟在齊石公身旁逐漸學會了如何在人間生活。
淩清清眸光黯下：“那你……”
雖然看不清淩清清此時的表情，但小鳳凰似乎敏銳地察覺到了她周身氣息以及情緒的變化。
他眉目朗然，轉而笑嘻嘻道：“但我還是遇到很多善良的好人，還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淩清清詫異回眸。
少年迎上她的視線，特地加重了語氣，“很多很多！”
“你想聽的話，那等這些事情都過去後，我可以講給你聽。”
淩清清神情一松，頷首輕聲應下：“好。”
得到肯定的回答，小鳳凰興奮不已，思緒轉瞬被拉遠。
他掰著手指，興沖沖道：“那我到時候先給你講我在萬癸城的見聞，他們那的風俗好奇怪；然後再和你說……”
“你們在幹嘛呢？”
就在這時，一道突兀的聲音從二人背後響起。
知容打了個哈欠，望向蘇霖道，“一大早便聽見你一人的聲音。”
即便早在無方界她就見識過少年的“聒噪”，但她還是忍不住感慨萬分。
小鳳凰立馬噤了聲，偷偷覷了身旁的淩清清，扭頭又對知容道：“沒什麽沒什麽。”
“嗯？”知容蹙眉，轉而將疑惑的目光投向淩清清。
淩清清輕咳幾聲，轉移話題道：“邵螢生一事我們心裏已經有了定數。”
此話一出，知容吃驚道：“不是才過了一夜而已。”
“那麽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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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清清，就這麽放她走嗎？”
三人並立在知家府苑後門，知容手中提著一串銅鎖，神情有些擔憂。
邵螢生倉促逃離的背影很快消弭在幾人視線中。
蘇霖也忍不住道：“這樣真的沒有關系嗎？”
“從她嘴裏審不出半個字，留她也是無用。”淩清清眼神鎮定，“我們還要耗費心神看著她。”
邵螢生的修為其實並不高，若真的論及起來，遠遠沒有藺不燼那些暗藏帝皇都的傀儡大軍來得棘手。
小鳳凰想了想：“倒也是。”
知容還是不放心：“萬一她又來找我。”
“不會的。”淩清清道。
他們在放走邵螢生之前便把昨日的猜想與印證盡數告訴了她。
知容雖對皇帝被奪舍一事感到不可思議，可轉念一想，自己死了那麽多年的人，如今人間的她卻還好好“活”著。
好像一切似乎也沒什麽不可能了。
“如今小皇帝的魂魄回到人間，你也不再是藺不燼局中的至關重要的一環，殺不殺你其實並沒有什麽區別，邵螢生既知你身邊有我與蘇霖二人，想必也不會再回來了。”
知容攥緊手中的銅鎖，點點頭：“那好吧。”
淩清清看出她的擔心，出聲安撫道：“知容姑娘，這具身體本就是屬於你，想要離魂並不難，等到我們解決這些事後，定會送你回鬼界。”
小丫頭眨了眨眼，很快就被說服了。
當初二者是共利合作的關系，誰也不欠誰，可如今算起來，淩清清他們已從鬼界回來了，她對他們來說已毫無用處。
但淩清清依然願意幫她。
她已經很感激了。
“行。”
知容平覆下心底的不安，故作輕松道，“那我就等你們回來，也不知往後這人間的時間還能不能回到正軌，那這幾日再與我的江郎多待一會兒。”
“你們可記得要來尋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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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擺晃蕩摩挲地面發出簌簌聲響，邵螢生身形稍顯狼狽，腳步沈重而又緩慢。
她一如從前那般在屏風外停下腳步，不敢擅自前進半步。
“主上，我回來了。”
她不懂淩清清心底到底打著什麽算盤。
見他們放了自己，邵螢生即刻起身離開知家回到皇宮覆命。
大殿中一片靜謐。
“……”
她在屏風外站了許久，遲遲不見主上回應。
“主上？”她不確定地又喚了一聲。
可屏風內依舊無人應答。
邵螢生擡眸看了眼窗外，忽然想起什麽。
她擡步行至與屏風並立，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走了進去。
邵螢生第一眼便瞧見安安靜靜地端坐床尾小凳上的褚雲絮。
她披發於肩，唇色有些蒼白，想來是主上還未來得及為她梳妝。
邵螢生在她身側停下了腳步，她轉身看向女子空洞無神的眼睛，試探般：“褚雲絮。”
女子沒有半絲動靜。
這是她為數不多，能夠像這般近距離接近褚雲絮的時刻。
邵螢生心緒翻湧，不知自己到底該作何感想。
當年褚雲絮被主上囚於身側時並不是這副模樣。
後來她卻因忤逆主上，想要逃跑，而被制成一具無法控制自己軀體行動的傀儡。
主上將她的魂魄禁錮在這具身軀內，最初她偶爾能眨眨眼，做一些細微的反應。
可如今那麽多年過去了，她也不知褚雲絮的靈魂是否還存在。
邵螢生的視線透過垂落的帷帳，落在了榻上閉眼而眠的少年身上。
如今主上借了小皇帝的皮囊，與從前的模樣完全不同。
她走到榻邊，輕輕喚了一聲：“主上。”
少年沒有回答。
這副身軀畢竟並不真正屬於主上，是以每隔一段時間主上便會陷入昏迷，但時間並不長。
至多也只是半個時辰。
她靜靜地站在床頭，眼瞼垂下的陰影讓人看不清心中所想。
垂落身側的手指微微蜷曲，她心中似乎在做某種掙紮。
但最終，邵螢生還是挪來了視線。
——她不該貪求。
她轉身向屏風外走去，眼看要走出這片禁區。
“邵螢生——”
就在這時，身後一道低沈陰冷的聲音陡然叫住了她。
周圍的氣壓沈得可怕。
邵螢生心頭猛然一顫，忙轉身跪倒在地，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主上！”
她不敢擡頭。
藺不燼不知何時已經坐起身，他盯著她跪地的身影片刻，不經意般問道：“昨日，去何處了？”
邵螢生抿唇道：“屬下無能，半路遇上淩清清，未能完成主上的交代。”
靜默良久。
座上的少年一擺手：“罷了，留著她也無礙。”
“倒是你——”
藺不燼眸底染上一絲陰沈，他合上眼簾，語氣隱隱藏著不悅，“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邵螢生霎時慌了神：“屬下方才回來覆命，未聽見主上回應以為出了什麽事，這才一時心切闖入此地，還望主上責罰！”
藺不燼聞言，嗤笑一聲。
邵螢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只能僵著身子，繼續俯首半跪在原地。
主上沒問她遇上淩清清到底發生了何什麽，沒問昨日她又因何在皇宮外逗留了那麽久……
這些事，他根本不在意。
主上所關心的大概只有褚雲絮一人吧。
邵螢生跪在大殿上，低頭看著光亮如鏡的地面倒映出黑衣少年消瘦削薄的身影。
少年半睜眼眸，眼尾如鋒利的薄刃，可只有望向床尾的女子時，他的眸底才會閃過那一抹無盡的繾綣與病態的愛戀。
他起身下榻，徑直走到了褚雲絮身側，拿起一旁早早就為她準備好的梨花梳。
邵螢生知道，主上從不是一個擁有耐心的人。
可他卻甘願掩藏下眼底的瘋狂與陰戾，低眉垂眼日日為一具傀儡束發描眉，也只有這麽一小段時間，主上看起來似乎與這世間的尋常男子並無什麽不同。
可惜，當他放下那把發梳後。
藺不燼依舊還是那個藺不燼。
沒有主上的允許，邵螢生不敢貿然起身，只是靜靜地跪在原地。
昨日被敲擊的脖頸處依舊酸痛，尤其是那淩清清，手勁極重……腕處被繩索捆綁的皮膚也已被磨得通紅發燙。
邵螢生的身形晃了晃，她看著地面上倒映出二人的身影，有些出神，恍惚間想起了昨日與蘇霖相談的場景——
她原以為，自己身為天山派聖女，背叛修真追隨主上，被師門視作“禁忌”與“恥辱”，卻從未生出背叛之心。
她為主上放棄地位、名聲，放棄了一切。
她與蘇霖會是同一類人。
他應當理解她。
但少年認真聽完她所說的那些話後，卻搖了搖頭：“你當真覺得藺不燼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嗎？”
即便對於邵螢生的了解也只是從桑時若他們從天山派帶來的消息以及一些支離破碎的言語中得來的。
但蘇霖心中還是有疑惑。
他認為邵螢生雖為藺不燼做事，但二人卻是截然不同的。
邵螢生身為天山派聖女，自幼讀書習禮，被灌輸聖賢之道，即便是因為不滿師門長輩，生出離經叛道之心，但也不至於走到藺不燼那般濫殺無辜、喪心病狂的地步。
“我當然……”
邵螢生下意識想要予以蘇霖肯定的回答。
可那道聲音卻如何也無法從她唇齒間溢出。
她的腦海中突然蹦出無數血腥野蠻的畫面，每一個場景都令她難以忘懷，而這些場景中總有一道熟悉身影。
邵螢生闔上雙眼，抿緊唇角。
蘇霖說得不錯。
她自甘折翼，她俯首伴於主上身側，甚至對主上心存戀慕。
但這些並不等於她心底認可主上所為就是對的。
叛出修真的頭幾年裏，她一直活得非常痛苦。
她自幼受著禮義廉恥之道的熏陶，即便痛恨天山派禁錮她的自由，但僅僅也只是想要逃離罷了。
但主上所做的一切對她來說實在太過驚駭。
兩種截然不同的觀念猛烈碰撞，讓邵螢生不得不一次次陷入自我懷疑。
可她沒有退路，只能通過不斷麻痹自己，來達到自恰的目的。
這些年裏她逐漸了解到了主上的過去，她一次次告訴自己，主上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他被逼入絕路，不得已而為之。
若鬼判官沒有私自動主上的命格，若主上沒有遇上棄他不顧的父母，若主上沒有落到那個老瘋子手中，若主上沒有遇見與他雲泥之別的同胞兄弟……
或許主上也不會走到這般地步。
旁人敬他，畏他，懼他。
唯獨她，憐他。
最初的邵螢生並非因為男女之情才在眾仙門面前倒戈救下藺不燼的。
畢竟那時二人相處的時間並不算太久，而且這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一切轉機都發生在那日——
她跟隨眾仙門圍剿藺不燼，站在人群中看著垂死掙紮，滿身鮮血淋漓的玄衣青年。
青年眼角淌血，可眉眼間的煞氣與瘋狂卻濃得讓人根本不敢與之對視。
“藺不燼！如今你已無退路，還不乖乖束手就擒！”
“藺不燼，你若肯解開山下那些人身上的傀儡絲，我們就饒你一命！”
“……”
藺不燼聞言，捧腹猖狂大笑。
尖銳的笑聲似悲戚似狂喜，於山間回蕩刺破雲霄，讓在場所有人感到毛骨悚然。
“我呸！”藺不燼啐道。
“你們究竟算個什麽東西！”
他面上毫無懼色，將滿身惡意毫無保留展示在眾人面前：“饒我不死？不如關心被你殺死的那幾個師兄弟如今到底還剩幾口氣吧。”
被藺不燼提名的白胡老者臉色煞白。
他慘然道：“若非你、若非你控制他們，老夫又豈會、豈會對昔日同門下手！”
藺不燼微瞇雙眼，眼底閃過一絲冷銳的暗芒：“在將他們制成活儡前，我攝取了他們的記憶。”
他冷笑：“所謂兄友弟恭不過只是笑話罷了。”
“住、住口！”
“師兄弟相爭相殘怕才是真相吧？”藺不燼滿身透著一股邪氣。
“老頭我幫了你的大忙，讓你名正言順除掉了他們，此事你又應當如何感謝我……？”
藺不燼話落，周圍一片嘩然。
邵螢生以為在場眾人中總該有人會懷疑他所言是否屬實，出口與他相爭。
可令人意外的是，她環顧四周，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副人人自危，恐在藺不燼面前暴露秘密的恐懼模樣。
就連方才與他嗆聲的幾名修士也都不吭聲了。
人群中忽然爆發出一道驚喝。
“殺了他！”
“對！趕緊殺了這個魔頭！”
“……”
邵螢生的視線在周圍逡巡片刻，很快穿過烏泱泱的人群落在了最前方的青年身上。
他嬉笑怒罵皆自由隨性，短短幾句就將在場眾人的真面目戳破。
他們斥他慘絕人寰，將活人制成傀儡，引得昔日親友刀劍相向，可其中究竟又有多少人趁機拔除眼中釘，達成自己的陰暗目的。
還以為只有她天山派如此，原來竟都是這副模樣。
她冷哼，所謂名門正派似乎也不過如此。
她看著這樣即便受千夫所指，也不受拘束的藺不燼，心底陡然生出一股羨慕之情來。
這些年裏她只敢暗地裏反抗門規，偷偷修煉一些在長輩眼中“不應習”的術法，將戒律換成各州的山水風土人情畫冊，除此之外再做不了其他。
天山派一向喜歡在外爭臉面，而歷代聖女便是他們至關重要的“顏面”。
聖女需要出席各種場合，需要為師門祈福祭神，需要以自己的心海為器，容天地靈氣，再為門派弟子提供源源不斷的靈力，直至心海徹底枯竭。
長輩常說，到那個時候，她作為聖女的使命便將徹底完成，而他們會繼續供奉她直至她死去。
邵螢生不信。
心海枯竭至多不過花信年華，他們若真如承諾那般繼續侍奉這些歷代聖女。
為何她從未見過她們。
邵螢生不甘心一輩子被困在天山派做一個受人掌控的傀儡和觀賞物。
十日之後便是她正式開啟“心海”，為門派弟子“貢獻”靈力的日子。
天山派極少會放她離開山門，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那日，她做了一個足以改變自己一生的決定。
她趁亂在眾人面前救下藺不燼，徹底讓天山派顏面掃盡，淪為修真的笑柄。
她將自己的一生都賭在了藺不燼的身上。
可惜……
她的瞳眸輕輕一轉，落在倒影中的褚雲絮身上。
她輸了，但她不後悔。
至少，她逃離天山派後主上收留了她。
那時的藺不燼很快就認出她就是多年前遇到的那個小丫頭，他同樣也對邵螢生的倒戈頗感驚訝。
大抵是覺得有趣，主上便也默許她留在自己身邊。
轉眼間便是幾百年……
她收回紛亂思緒。
可面對蘇霖的質問，邵螢生依舊不肯退讓。
她聲音微微沙啞，別開視線：“你與十一，不也是如此。”
第一世，十一姑娘兇殘冷漠，手中人命無數。
若真的論起來，怕是與主上不分上下了。
少年陷入了沈默。
過來許久，他聲音輕緩：“十一犯下的殺孽太多了，是我來的太晚了。”
蘇霖自幼散漫隨性慣了，他身處優越的環境，全然不必為生存擔驚受怕。
所以他不喜歡舞刀弄劍，不喜歡欺騙算計，更不喜歡打打殺殺。
可十一年幼時就被扔到無境之地。
——那種全無秩序，以強者為王的地方。
她若不殺戮便無法生存下去。
等蘇霖找到她，卻也是為時已晚。
小鳳凰無法用自己的道德標準衡量她所做的一切。
但十一姑娘既然重返人間領地，從無境之地帶來的煞氣與殺人習慣，早已被眾人視為異類。
一切似乎都已無回旋餘地，但小鳳凰還是盡可能地勸阻她不濫殺無辜。
他害怕十一姑娘犯下的殺孽最終會成為天道對她的審判。
少年使出渾身解數引她向善，教她分辨何時能殺何時不能殺，教她如何像正常人那樣生活……
他走的每一步好像都無比艱辛，也時常為此把自己弄得頭破血流。
“她執意要殺的人，我攔不住她。”
“但我也在竭盡我所能引她向善。”
“可不過是徒勞。”邵螢生冷哼，“可命數已定，她殺了那麽多人，就算你能救下一兩個人那又有什麽區別呢？”
“有的。”少年輕聲道。
“生死簿其實並非她所願，她不過是執行者。”“即便開始她什麽都不懂，但後來的十一也漸漸開始知善惡，明事理，盡管有時候也不算特別明白……”
“但至少她已經有了改變……”
“……”
少年有些失神：“原本她已經答應我，會扔掉‘生死簿’，從此隱姓埋名，安安穩穩做個普通人，與我一同行走游歷人間的。”
可後來恰逢世道大亂，十一姑娘為求得二人不再受紅塵牽擾，明知有詐，卻還是踏入樊籠，執著地想要洗清自己一身汙濁罪孽，向世人贖罪。
可惜……
“你有沒有聽過‘因果輪回’這個詞。”
“知道又如……”邵螢生起先不明他話中意思，可她對上少年的眼眸，忽然楞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淩清清她……”
仔細想來，淩清清作為十一那一世犯下了殺孽重罪。
主上在前幾日也提到過此事，自己在鬼界無間的那一縷神識曾與淩清清相遇，哪怕是主上也難逃無間規則的懲治，但淩清清似乎不受無間的半點影響。
邵螢生的瞳孔微微放大，倒映出蘇霖清澈的眼眸。
少年默然不語，可神情卻已說明了一切。
原來是他替十一贖了所有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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