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9章 真相

關燈
第29章 真相

清晨。

城門剛開, 天色仍蒙著一層藍灰色的薄冥,卻見兩架馬車一前一後,相繼從永寧門出了城。

前車堆滿了箱籠, 似是主人家要出遠門,許是難得歸來, 便將全部家當都帶在了身上。而後車的車窗被人從內微掀起一條縫,露出一雙狡黠的黑眸。

“夫人,你可是舍不得了?”

齊越澤見他的夫人撩起車簾的一角,向城門所在的方向張望著, 心中不免愧疚, 輕握住了她的手, “是為夫不好, 沒能帶你享福便罷, 還要拖累你同我一道去那濕瘴之地, 我自是無妨, 可就怕苦了你了。”

“夫君,你多慮了, ”虞鳶收回視線,對著他淺淺一笑, 寬慰般反握住他的手,“只要同夫君在一起,無論身處何處都是兒的家, 哪有什麽苦不苦呢。”

“哎, 不若你還是留在京中,我自己去上任便是了, 聽聞那嶺南蛇鼠蟲蟻頗多,你如何能受得這種苦。”齊越澤嘆了口氣, 作勢便要叫車夫調轉馬頭。

“哎——這可使不得!”虞鳶立刻將他剛擡起的手壓下,聲音因激動而顯得有些走調。

齊越澤被她這一嗓子叫得楞了楞神,木木道:“這...如何使不得呢?”

“剛出門便回頭,於出行可是大大不吉。”虞鳶清了清嗓,還是和婉淺笑的模樣,語氣卻極為懇切。

“還有這種說法?”齊越澤沒有繼續質疑,只是心疼地攬住她的肩,讓她依偎在自己懷中,“可你的身子本就還沒從病中恢覆,如今又要跟著我趕路,這叫我如何能放得下心呢。”

“夫君莫要思慮過重,兒已經好了,可沒有你說得那般虛弱。”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虞鳶的眼珠碌碌轉了轉。

“立冬那日分明還在咳嗽呢,”齊越澤擡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又在唬我,都說病去如抽絲,怎能好得這麽快。”

“夫君當真是小瞧我虞家了,什麽靈藥我家鋪子中尋不到,自然好得比別人更快些。”

“可這一路畢竟舟車勞頓,我怕你在路上又犯了舊疾。”

“夫君不知,我在醫書上看過,嶺南瘴氣雖重,卻比京中更適合治我的喘癥。”虞鳶從他懷中擡起頭,一雙晶亮的眸子瞧著他。

“當真?”齊越澤有些被說服了。

“半點不假,”虞鳶點頭,笑得極為真切,“所以夫君莫要憂愁,此行嶺南,於我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呢。”

“哎,就怕我辦事不力,若是再也回不來京中,豈不將餘下半生都耽擱在了那偏遠之地。”齊越澤神色失落,他也未曾想到,這嶺南經略史的差事,怎麽就突如其來地落到了自己頭上。

甚至連恩師都未曾有機會插手。

“夫君莫要想那麽多,但行好事,莫問前程,說不準這正是你的大運也未可知呢。”

虞鳶卻不在意,只是笑笑,隨即斜靠在車壁上,聽著車輪轆轆,神色微懨,淺淺打了個呵欠。

*

傅南霜打了個呵欠,盯著將熄未息的燭火,眼前已經出現了重影。

窗外透進清晨困倦的白光,似是只在轉瞬之間,原本被濃墨籠罩的世界,已經比房內更顯明亮。

她僵硬地倒回枕上,視線木然,兩顳深處傳來意料之中的鈍痛。

又是一夜沒睡。

圍爐煮茶的邀帖已送出去五日,傅南霜也接連收回了四封回帖,唯獨卻還差那一封。

原本應是來自虞鳶的那封。

她本想讓人去詢問,卻又怕自己顯得太過急切,硬是扛了幾天沒松口,可自己的精神狀態卻一天比一天差。

她也想不通,明明都已經精準邀請到個人了,總不至於還能被放鴿子吧?

一陣清脆的鳥鳴啁啾傳來,傅南霜突然蹭地一下坐起。

不行,現在要面子還有什麽用,無論如何,今日也要派人去那中書侍郎府上催一催。

就算是女主也不能已讀不回。

巳時一刻。

傅南霜正緊緊盯著殿門,翹首以盼那傳信的人歸來。

眼看著一名內侍匆匆進門,她立刻站起身,誰知他一開口,傳來的卻是一聲——

“長公主殿下到。”

傅南霜心跳一頓,僵直立在原地。

“莫怪莫怪,我今日又不請自來了。”

段琉跟著前後腳進門,笑盈盈地一把挽起還在呆楞中的傅南霜,剛拉著她坐下,卻又向門口喚了聲,“快進來吧,怎麽還羞上了。”

傅南霜順著看去,卻見王徊梧正側著身子,用衣袖半掩著臉,極不情願地慢騰騰蹭進殿內,對著傅南霜幹巴巴一笑,“...見過皇後殿下。”

“瞧你倒是在等人的樣子,”段琉側身,拉著傅南霜的手將她打量了一番,“今日可是已經有了安排?”

“皇姐,”傅南霜勉強打起精神,笑著搖搖頭,“我並無什麽要緊的安排,可是你有什麽事尋我?”

“之前咱們不是說好了麽,待你得空,可以去我那別院小住幾日,”段琉用目光指了指側首的位置,“正好徊梧也在,這時節正好,咱們一道去山間小築煮酒觀雪,豈不快哉。”

正在低頭玩手指的王徊梧被突然點名,茫然擡眼,隨即對著傅南霜扯了扯嘴角,神色略顯尷尬。

若是放在往日裏,傅南霜答應她倒也無妨,但今日卻不同。

“去皇姐那裏小住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在小雪那日已經有了安排,約了幾位官家夫人入宮,”傅南霜歉然一笑,“若是皇姐不嫌棄,到時同我們一道品茶可好?”

“小雪?”段琉略思忖片刻,也沒說答應不答應,“那也無妨,等過了小雪再出宮去也不遲。”

那送信的人還沒回來,傅南霜也拿不準到時究竟是何光景,但也實在不好繼續下她的面子,只得硬著頭皮應下。

“那也好,還要多謝皇姐記掛著我。”

她邊說著,不自覺地向殿門的方向探去視線,心焦難消。

“哪裏來的這些虛禮,”段琉註意到她了的心不在焉,目光微閃了閃,卻也沒多說什麽,繼續笑道,“我今日前來,還有一事,正是受興國公所托,特地來謝過你的。”

傅南霜雖一心二用,卻也立刻明白過來,她指的是王徊梧“中毒”的事。

“是劉太醫針法了得,我哪裏擔得起這‘謝’字。”她忙淡笑推辭。

“那可不成,徊梧都說了,她的命全靠你才撿回來呢。”段琉說著,向王徊梧使了個眼色。

王徊梧忙道:“皇後殿下,那日我雖在病中,神志卻也還算清醒,您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是在您指出了某些癥結之後,那位太醫才重新施針將我救回來的。”

“不過巧合罷了,我哪有這等本事。”

傅南霜又用餘光掃了眼門口,卻見一內侍的衣擺閃過,似是剛剛趕到,正低聲同身側的人說著些什麽。

她有些坐立難安,卻礙於這兩人在場,不便將他立刻叫進來詢問。

“不過王姑娘,你可千萬記得,”她半伸著脖子,想聽清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麽,卻還不忘叮囑一二,“日後莫要再吃那日碗中的任何一樣吃食了。”

王徊梧乖巧地點點頭,“我記下了,勞皇後殿下掛心。”

“可是有什麽要緊事?我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段琉見她歪著脖子出神,一手搭在傅南霜的肩上,同她一起向外看去。

“沒有沒有,是我昨日裏沒睡好,落枕了。”傅南霜幹笑了聲,忙收回視線,裝模作樣地在頸間揉了揉。

“這個我可知曉,我上月也有過一次,疼起來幾日都消不下去,”段琉向近旁招了招手,“徊梧,快來給皇後揉揉肩。”

“這可使不得,王姑娘嬌花似的,哪能讓她動手呢。”傅南霜直盯著尚在猶疑中王徊梧,以目光為防線,生怕她當真上前。

段琉也未強求,看著她略顯頭痛地苦笑了聲,“我這表妹呀,乖巧可人、善解人意,哪裏都好,就是有一點讓我不太省心。”

傅南霜瞬間心如明鏡,長公主今日前來的主要目的,只怕是來當說客,要她做主將這王徊梧收入後宮。

“我看王姑娘處處都好,哪裏會不省心呢。”她假笑著回道。

“說是不省心,卻也不算壞處,”段琉看著王徊梧輕嘆,“只是她的心思太過單純,在家中當個閨秀自是極好的,卻不適合在宮中生活。”

“?”

傅南霜終於徹底將註意力暫時收回,全數歸攏到眼前之事上。剛不是還誇得好好的,怎麽又突然不適合了呢?

“皇姐不若明言。”

“那我也就不同你兜圈子了,”段琉和婉一笑,“我這幾日也正犯難呢,若直接將她帶出宮去,只怕舅舅不樂意,可若當真要等陛下發話,又下了王家的面子,若他們記恨起來,對陛下也不是好事。”

段琉頓了頓,輕拉住傅南霜的手,眉眼溫和似三月煦風,“所以我想著,不若還是借你的口,你只管隨意挑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八字不合也好,屬相沖撞也罷,命她出宮去便是,總之舅舅也鬧不到你這裏來。”

傅南霜終於回過味兒來,長公主兩邊兒都不想得罪,所以才要讓她來當這惡人。

但說實話,她並不在乎。

“好說。”她輕聲應下。

“當真?”段琉有些訝異地睜大了眼,似是沒想到她竟這麽好說話。

傅南霜點頭,“皇姐開口,我哪有拒絕之理。”

得了她的準話,段琉的姿態舒展不少,甚至還頗為貼心地向外指了指,“我看似是有人來傳信,你今日一直等的便是這事吧。”

“不過是件小事罷了,也沒有那麽著急,”傅南霜雖這麽說著,卻還是向門外說道,“讓他進來說話吧。”

“參見皇後殿下,長公主殿下。”內侍低低垂著頭,姿態有些拘謹。

“嗯,”傅南霜勉力維持著淡笑,“那邊兒怎麽說?為何一直沒有回帖啊?”

“回殿下,奴去那中書侍郎府上問了,卻發現全府只餘下個門房,說是那侍郎一家,三天前便已經搬走了。”

“什麽?”傅南霜猛地站起,眼前頓時浮現出一片黑灰的麻點。

搬走了?她怎麽能搬走呢?

傅南霜既不敢細想,思緒凝滯沈沈,亦轉動不了半分。

“殿下...?”內侍心中惴惴,不知自己這寥寥數語,怎麽就將皇後激成這樣。

“你繼續說。”傅南霜閉了閉眼,聲音是連她自己都意外的艱澀。

她單手撐著桌沿才勉強站穩,心中卻跳如鼓鳴,耳邊亦傳來細微的蜂鳴。

內侍縮頭觀察了一陣,才繼續道:“...是,奴仔細一問才知道,那位齊侍郎已被陛下任為嶺南道經略使,故而舉家去南邊上任了,而他夫人身體欠佳,前幾日又忙著收拾行囊,想是忙中出錯,這才沒來得及給殿下您回帖。”

嶺南道...上任...

這幾個字一經出口,便在傅南霜腦中被一遍遍機械地重覆著,伴隨著腦中漸漸尖銳的蜂鳴,二者扭曲在一起,像是失去理智的瘋癲者毫無目的的尖叫。

傅南霜只覺得自己眼前的門晃了晃,緊接著,世界倒轉。天黑了。

“殿下!”

*

“她這便昏過去了?”段淞急匆匆趕來,原本還有幾分心焦,可聽得段琉介紹了一番前情,漸漸冷下臉來。

“你小聲些,她才剛緩過來,別再嚇著她。”段琉忙拉著他去了外間,用目光示意王徊梧去榻邊照看著。

段淞面無表情地重覆,“所以在告訴她中書侍郎舉家南下之後,她就暈了?”

“是啊,”段琉察覺出他情緒有異,突生出幾分打趣的心思,“怎麽了?你可是知曉什麽內情?”

“我能知道什麽,”段淞冷笑,“我若是早知道便好了,何必當這棒打鴛鴦的惡人。”

傅南霜在內間卻將他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她眼簾半垂,神色毫無波瀾,只在心裏點了點頭。

說得沒錯,你確實是棒打鴛鴦,一棒打走了自己家的鴛。你HE沒了,你活該。

“這又從何說起?”段琉不免好奇。

段淞本不願同旁人透露此事,畢竟說來也有些丟醜,可此番胸中氣憤異常,面對的又是他想來信重的長姐。

他稍作思量,便拉著段琉到了院中,選了個無人所在的墻腳,半怒半怨地同她吐起苦水來。

“你當她幾辦宮宴是為了什麽?就是為了見那個人。”

“每次在宮宴之上,她都盯著那人不願撒眼,若不是我替她遮掩,早就貽笑大方了。”

“我睜一只閉一只眼,想著顧全皇家體面,她倒是毫無顧忌,竟還想著把人家的夫人單獨召進宮來羞辱。”

“我哪能放任此等行徑,想著將人送走便罷了,可她竟還給我整出這種事端來,當真氣煞我也。”

段琉一路聽下來,未置一詞,只若有所思地盯著段淞,眉梢淺挑,神色微妙。

“皇姐,你說說,若是沒我這般寬宏的氣度,她早不知被廢了多少回了。”段淞忿忿,一腳踢開墻邊的碎石。

“嗯,”段琉從善如流地點點頭,“那你為何不直接廢了她,再換一個皇後呢?”

清晰的質疑聲傳來,更襯得寢殿內闃寂無聲,幾乎落針可聞。

好巧不巧,這段氏姐弟占據的墻角,正是那個無論在外說什麽,都能在屋內聽得分毫不差的風水寶地。

王徊梧沒有言語,因聽得這等宮廷秘聞,不免神情局促,暗暗後悔自己今日為何沒再堅持一下,早知如此就不該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忽,剛巧同榻上傅南霜的視線相匯在一處,尷尬之間,也沒忘拋去一個理解的眼神。

沒事,你也不想進宮,我懂的。

那劉太醫倒是氣定神閑,還時不時提起筆,在他的方子上修修補補,似是對這等事早就見怪不怪了。

傅南霜依舊半耷拉著眉眼,仿佛極為疲困,但不是勞累所致,而是覺得周遭的一切都令人乏味厭倦。

被段淞誤會了怎樣呢,被他們聽到了又怎樣呢?

她現在沒有任何力氣解釋和爭辯,甚至連呼吸都覺得費力。躺在床上和窮折騰並沒什麽區別,反正她也改變不了什麽。

那還不如躺著。至少不累。

“我...”屋外的段淞卻被她問得一怔,張口幾欲反駁,卻又屢屢偃旗息鼓,依然沒發出旁的聲音。

“她也不是什麽高官之女,若你這般不喜,廢了不就好了,何必讓自己如此勞心?”段琉卻依然堅持。

“...皇後哪能這般輕飄飄地廢立,當中牽扯頗廣,一時也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我不能因一己之私便草率行事。”段淞思量半晌,終於端出了一個極為冠冕堂皇的理由。

“是麽?”段琉似笑非笑,抱臂望著他,似是已經看穿了他無力的狡辯。

“自然。”段淞有些不自然地移開視線,盯著院內一株掛了霜的蘭草。

“可我這裏到是還有幾個人選,咱們不若先挑挑看,尋個合適的時機就將她換了罷。”段琉極為熱心似的,還真給他列出了幾個閨秀的名字。

“不成。”段淞卻極為果斷地拒絕了她的提議。

“為何?”

段淞猶豫了一瞬,“她...也沒犯什麽大錯,罪不至死,若單單廢了她,只怕日後還要惹出些別的事端來,還是由我來盯著她吧。”

段琉卻搖了搖頭,嘆道:“嘖,你當真糊塗!”

“皇姐,我都這般深明大義了,哪裏糊塗?”段淞不解。

段琉打量著他的神色,不太確定地吸了口氣,瞇眼道:“你究竟是當真不知,還是羞於同我明言?”

“什麽羞於明言,我不是將一切都同你說了麽?”段淞愈發迷惑了。

段琉猶豫片刻,遂向一旁走了兩步,指著遠處的太液池,“之前她從蓬萊峰頂落水時,你可記得自己是什麽心情?”

段淞也來到她身側,兩人便徹底走出了寢殿內能聽見的範圍。

“我...自是頗為意外,後又覺得氣憤,想來是有人要刻意加害於我。”

“不是後來,就是當時,”段琉回首,直盯著他的眼睛,“你不是正好瞧見她落水了麽?”

“當時...”段淞盯著遠處模糊的涼亭,暫時陷入回憶中,“好像也沒來得及想什麽。”

“你可曾擔心她就此歿了?”

“......”段淞沒有回答,但他的神色卻微震了震。

“還說自己不糊塗,”段琉了然輕哂,“你對她屢屢縱容,難道是因為厭惡她?”

“我就是厭惡她。”段淞雖在反駁,語句卻輕飄飄的,沒什麽分量。

“好,你說是便是吧。”段琉也沒同他繼續爭辯,只是同他一樣望向那蓬萊峰頂的涼亭,若有所思。

*

劉太醫走前,留下了一個幾經刪改的方子,似是怕傅南霜多想,他還特意交代了句。

“殿下無需多慮,不過一時急火攻心,也不會留下什麽病根,喝兩劑益氣舒心的湯藥,休養幾日便好了。”

傅南霜出於禮貌看向他,眨了一次眼,算是道謝。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身體肯定沒什麽大問題,雖然暈倒,但頂多也就是情急之下的呼吸性堿中毒。被氣得。

而有了劉太醫的話,明義殿的人,乃至整個皇宮的人,也都沒將皇後的突然昏倒當回事。

直到——

“去把皇後叫來。”段淞煩擾不堪地揉了揉眉心。

這兩日他真是過得苦不堪言,前腳剛將給他送藥膳的德妃打發走,那淑妃又忙不疊跟上,說是新作了幅秋景圖,定要同他共賞。

他虛與委蛇地周旋了許久,可算是得了一刻空閑,正欲去太液池旁散心,可那蠻族公主又不知從何處知曉了他的行蹤,侯在道旁等著生撲於他,嚇得他半路折返,好一陣心驚。

半晌,傳信之人歸來,那內侍看得出陛下心緒不佳,因自己沒辦成事,便更有些肝顫。

“陛下...”

“皇後呢?”段淞從案牘中稍擡眼,視線向後探去,卻見他身後空無一人,眉心擰得更深了幾分。

“回陛下,皇後殿下還在病中休養,說是不便來向您請安,還望陛下見諒。”內侍勾著背,幾乎將頭埋到胸口裏。

“還在病中?”段淞手下筆勢一頓,留下一道扭曲的墨跡。

已經過去了五日,太醫都說她沒什麽大礙,現在說還在病中,她要麽是裝的,要麽,就是積郁成疾了。

段淞冷笑,還能是為什麽而郁?

“是,奴聽明義殿的宮人說,殿下這幾日一直在發著低熱,時昏時醒,都沒出過寢殿的門。”

“低熱?”段淞將筆尖微微擡起,他開始有些不確定了,“後來可有讓太醫看過?”

“回...陛下,明義殿的宮人說,殿下並不願請太醫,說是休息幾日便好。”內侍已經有些腿軟,今日這差事當真是難辦,早知自己就該稱病告假的。

段淞的手在空中停滯了片刻,隨即將筆擱回架上,幹脆利落地站起身。

“朕去看看。”

明義殿。

“參...見陛下。”明義殿的宮人這幾日頗有些懶散,突見陛下駕到,驚得魂不附體,忙跪下迎駕。

段淞沒有片刻停留,徑直來到寢殿旁,可在門邊擡起手時卻稍猶疑了一瞬,不過也只有一瞬,終還是一把推開了房門。

他本以為房中定是一片昏沈濁氣,可沒想到的是,正對床榻的窗竟大敞著,十月的寒風吹得床幃上下翻飛,那榻上橫臥的身影因此時隱時現。

段淞闊步上前,一把抓住飛舞的帷幔甩到一旁,卻見躺在榻上的女子,正半瞇著眼對著窗外的方向,也不知她究竟是睡著還是醒著。

他擡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緊盯著她的反應,卻並沒看到她的眸子跟著他的動作轉動半分。

段淞緊了緊拳,天人交戰了幾個來回,隨即擡起手輕覆在她的額上,可手下的人卻在此刻扭動著身子,躲開了他的試探。

“你醒著?”段淞訕訕收回手,可指尖殘餘的溫度卻讓他沒有高聲言語。她確實是在低熱中。

“......”傅南霜轉身背對著他,一言不發。

她這般刻意輕慢,段淞不能說不惱,但他只閉了閉眼,硬將那一腔怨忿忍下,隨即深吸了口氣,坐到榻邊側身對著她。

“病了這麽久,太醫也不願請,就這般拖著做什麽。”

“我沒病。”

傅南霜倒並不是嘴硬,她是真沒覺得自己有什麽大毛病,雖然可能確實有點小小的低燒,但她覺得這麽暈暈乎乎的也不錯。有點微醺的意思,挺好。

“你若沒病,那身為後宮之主,怎能這般懈怠。”段淞不想提起旁人,只能拿出這身份來壓她。

“......”

傅南霜很想對他翻白眼,但實在懶得轉身。她就懈怠了怎麽著,反正女主都走了,她也懶得繼續裝下去,看她不順眼就直接裁員吧,反正n+1她已經拿好了。

“你此前說要替我分憂,那就應當言而有信,這幾日稍做休整,我也不同你計較了,”段淞擡手,猶豫片刻後試探地輕拍了拍她的肩,“趕緊養好身子,把她們好生管束起來。”

傅南霜心說難怪,老板來探病的目的肯定沒那麽單純,果然是催她上崗了。連病假都不讓人好好休,資本家見了您都自愧不如。

她向榻內扭動了兩下,躲開了段淞的手,卻依然未置一辭。

段淞何曾被人這般無視過,偏生如今他還發不出火來,他暗自氣惱著喘了幾口粗氣,隨即單手撐著上身向內探過身去,側著頭看向她。

“你到要怎麽樣才肯看太醫?”

傅南霜緩緩轉過頭,同他的視線交匯在一處,面無表情地回應著他的問詢。

你把女主找回來我就去。這是她想說的話。

但她當然知道這並不現實,很明顯,當下的劇情線已經歪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根本不是她一兩句話能挽回的。

傅南霜又開始後悔,要是她早點派人去問就好了,只要能早一天知道虞鳶的動向,那長公主來邀她出宮小住的時候,她就應該直接答應下來。

而後只要順利出了宮,何愁沒有機會出逃,若是進展順利,她這會兒說不定已經逃出生天,在宮外逍遙快活了。

哦不,要是再早一點,在第一次宮宴之後,她就應該察覺到劇情和原書有了出入,若是她頭腦靈活些,能早些轉變策略,直接單獨把女主邀進宮來,何愁不能讓他們相見呢。

傅南霜暗嘆了口氣,“原本可以”的轉機不算少,可世上哪有那麽多想當初呢。

不過——

長公主被自己拒絕後,似是並未放棄邀請自己出宮小住,那就算女主不回來了,她也不是完全沒有出宮的希望。

“我想去找皇姐。”傅南霜強撐著坐起,覺得自己的頭腦瞬間清醒了不少。

是啊,總之是為了出宮,何必非要認原劇情這個死理呢。

“找皇姐?”段淞見她精神似是足了些,明明是好事,卻有些摸不著頭腦。

“是,皇姐此前曾邀我去她的別院賞雪。”傅南霜打了個哆嗦,神志漸漸回籠後,終於開始覺感受到朔風的凜冽。

“哦。”段淞卻只點點頭,未置可否。

“妾...可以去嗎?”傅南霜的語氣軟了下來,有了幾分賠笑的意思。

奴顏婢膝又如何,真女人為了達成目的就是要不擇手段。

“可她已經啟程了,等明年再說吧,”段淞打量著她蒼白瘦削的雙頰,“你這身體,現在也不適合去山中,寒氣太重。”

“?”

傅南霜楞了楞,隨即再度倒回榻上,面如死灰。

果然,機會這種東西是稍縱即逝的。

“別裝了,我看你確實是沒病。”段淞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襟,心緒舒暢不少。

“......”原來可能是沒有,但現在有了,而且只有後悔藥能救。

“想出宮?”段淞狀若隨口一問。

傅南霜微轉過幾分視線,狐疑地凝視著他的側臉,想分辨他究竟只是出言逗弄,還是當真願意放她出去。

“你若是當真想出宮,也不必非要找皇姐,待宮中事了,讓你出去游玩幾日也未嘗不可。”

段淞算是看出來了,這個皇後脾性古怪得很,來硬的不靈,來軟的也不靈,可若是稍給她點盼頭,讓她以為能達成自己的目的,倒是能讓她乖乖地聽話。

挺好,反正他最不缺的,就是給人盼頭的能力。

但傅南霜也看出來了,憑她這幾年在職場上對老板嘴臉的了解,段淞這等行徑,明顯是在給她畫餅。

甚至連個具體的吃餅日期都不願意給,還說什麽“待宮中事了”,明顯就是空氣夾心,她才不樂意吃一肚子氣呢。

“妾...也不是那麽想出宮。”

“哦,那便罷了,”段淞作勢要走,“我本還想著等元日讓你歸家小住兩日的。”

“但若是陛下有命,妾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謝陛下隆恩。”傅南霜立刻將他叫住。在外打工,咱們主打的就是一個能屈能伸。

段淞背對著她,眉梢淺挑。很好,百試百靈。

他強壓下飛翹的嘴角,肅然沈聲道:“嗯,那你便趕緊找太醫來醫治,養好身子,也好為朕分憂。”

“是,妾遵旨。”

傅南霜表面恭敬應下,但對著他的背影,默默豎起了一根手指。

段淞卻在此刻回頭,正對上她奇怪的動作。

“你這是在做什麽?”

傅南霜淡然收回,“有些抽筋,舒展一下,陛下莫怪。”

段淞卻將她的手拉起,正反都看了看,“那也要讓太醫來看看,莫要不當回事。”

傅南霜喏喏應下,卻覺得手心有些莫名發燙。

這老板真是,奇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