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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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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8

後半夜的魔宮並不比白日那樣溫和,喜歡躲在黑暗角落中的魔物保留了更多嗜血的天性,作為保護,仆婦們會被鎖在自己的房間裏,守衛只要照顧好他們自己,就連大臣們也不會貿然選擇在魔宮過夜,深夜的時候簡直和廢棄了沒什麽區別,除非遇上一些值得徹夜狂歡的事情。

但外來者對此一無所知。

一個裹著厚外套的身影悄悄從嘎吱的門口鉆了出來,猶猶豫豫地迷茫徘徊了幾來回,四面八方的黑暗侵襲著這座宮殿的每個角落,她只能循著宮殿主體部分稀疏的光源走到了某個窗下。

敞開的廊道灌入森森夜風,寒意順著腳踝在肌膚上附著蔓延,讓她連打了幾個噴嚏,上下牙磕巴了幾下,渾身瑟瑟起了雞皮疙瘩。

本就不多的睡意更是消減至全無,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安珀無意為難睡不著的小朋友,但小公主的動靜實在不小,對於安靜慣了的魔宮來說無異於是舉著小銅喇叭叭叭叭,總免不了驚擾一些東西。

她將手邊的茶勺扔出,突如其來的驚嚇讓奧莉薇婭向後連退了幾步,剎那同時,走廊墻壁上裝飾的獸首竄出黑影,金屬被折斷的聲音幹脆嘎嘣,連一點邊角料都沒留下,黑影又悄無聲息鉆回到了原處,一切都當著奧莉薇婭的面。

如果再上前一步,那麽屍骨無存的就是她了。

奧莉薇婭心有餘悸地擡頭張望,窗臺的銀色長發在黑暗中是月光般奪目,她學著宰相稱呼安珀為法師。

就奧莉薇婭所知,這個稱號至少在魔域上下,單獨提起來的時候都是獨一無二的指代詞,凡聽說過她的具是不約而同地表露出了恭敬與惶恐,她比極少露面的魔王本人更像是魔域的主心骨。

奧莉薇婭對這種情況不算陌生,就像是被架空的國王父親和把持了一切的攝國公,但魔王絕不像自己的父親痛恨攝國公那樣對他的法師抱有同樣的痛恨。

安珀敲了敲手邊的金屬欄桿,打斷小公主的恍惚的神游。

獸首如金屬融化般隱沒於墻壁,退避出幹凈的道路,還有一條平地而起的樓梯,直通往敞開的窗臺。

這兒的主人邀請了她。

“我打擾到你了嗎?”

“沒有。”

剛好安珀今夜除了浪費時間以外什麽都不想幹。

或許是為了容納時常從這兒起落的雅歌塔的緣故,環形的露臺設計的極其寬闊,而且剛好能從這兒俯瞰魔宮腹地的內景而不至於被旁人打擾。

兩把椅子長年被安置在這兒,其中一把必然屬於這兒的主人,因為上面還放了柔軟的靠墊和能帶來安全感的絨毯,幼態的黑龍正蜷縮著睡死在其中,扶手處的金漆因使用習慣而被打磨到油滑,側邊還放著一張腳凳,而另一把就顯得冷清得多,幾乎稱得上全新。

奧莉薇婭在安珀的示意下,拘謹地坐在了她身旁的椅子上,端莊得像是教習禮儀的家庭教師正站在跟前,卻含蓄地沒有直視安珀的面容。

同位女性,奧莉薇婭遠比她的兄長更能察覺到法師漂亮容顏的缺陷,因為離凡人太遠以至於超乎常理,一眼望去便如心魔般深刻,但周身卻容不得繁衍那些有關於性的惡劣幻想,連魅魔都得以最挑剔的目光端詳好久,來推敲其容貌存在的真實性,之後才不情不願地退讓至下風。

她的聲音卻是溫柔清朗的。

“你想找我做什麽呢?”

“我……我能留在魔域嗎?”小公主鼓起勇氣請求道,“我不想回去結婚。”

雖然她的兄長已經有了退讓的象征性行為,但當事情再一次被擺在堆滿文書的書桌上,被拿到朝臣的面前談論的時候,他們恐怕都不會有太多話語權。

“你得回家。”安珀非常能理解叛逆期孩子的感受,但她堅持道:“魔域不適合人類的生存。”

“我可以,你曾經也是個人類,而且——”

在安珀微微挑眉的不虞神色中,奧莉薇婭及時打住了話,局促不安地補充了消息來源,“我聽人說的。”

在逃婚的路上,奧莉薇婭無法什麽都不做的束手待斃,她也不像金那樣有機會準備齊全地帶一本指南,於是讓騎士去酒館之類的地方打探過更多關於魔域的消息,無論是那些被公開的,還是僅僅小道雜談,也許有助於她在魔域的生活,也許不知道什麽時候,關於這位法師的艷情就傳入了她的耳中。

安珀比了個打住的手勢,她大致能猜到奧莉薇婭想說的是什麽。

但這些東西根本不會出現在魔域任何一個小酒館的閑談中,當初在場的掰掰手指都能數的出來,管不住嘴的沒有一個,但管不住手和腳的還是挺多的,尤其是一些斷手斷腳也無所謂的。

“瑞爾福動了你的記憶,你最好忘了那些東西,我會讓人把消除記憶的藥水配給你。”

說道消除記憶的藥水,安珀這才想起來,她上次為了保證效果,自己一口喝完了全部,希望負責采購的管事已經補充好了原料。

好奇心完全戰勝了恐懼,奧莉薇婭追問:“所以那些是真的嗎?”

安珀無所謂地向後靠去,軟墊支撐了她柔韌的腰,將整個半身都陷在長椅的籠罩之下,只有戴著漆黑戒指的手扶在了椅子的邊緣,手指白皙得簡直不像話,纖弱卻有著絕對的權威感。

“你問的是哪一條呢?”她低下嗓音,娓娓得像是說給自己聽,輕描淡寫地將那覆雜的故事一語帶過:“我曾經和你出生在同一個王宮裏,十六歲的時候被魔王蠱惑背叛了人類,然後跟著他回到了魔域,是他告訴我我並非人類的真相,也是他同意了魔域和人類的和談,我們兩情相悅並且決定結婚,他卻在婚禮當天死在了他的忠臣手裏,我從那天起陷入了沈睡,直到不久之前才醒了過來。”

如果不考慮所謂的不久之前已經過了百年的話,這些話都清晰且確切,每一個詞都易於理解。

但湧來的信息量過大,奧莉薇婭分辨了許久,又無助地張望了一會兒,像是在尋找一個可以分擔信息的存在,或者散發掉心頭一擁而上的恐慌,她卻一無所獲。

每一本史書上都會確鑿無疑地記載,魔域曾經確實和人類不太對付,後來他們修和了。

沒有原因,也沒有過程。

她直覺自己知道了太多不該知道的東西,也許應該怯懦地選擇到此為止。

在恐懼叫停動作之前,身體已經先一步支配了口舌。

“那你到底是什麽呢?”

“我就是阿巴太爾。”她煙灰色的眼眸已經鎖定了奧莉薇婭,她訴說:“我才是那本書的書靈。我的創造者是一個卑劣無恥、貪生怕死的小人,但他確實寫了一本能夠永垂不朽的傑作,那就是我。”

在安珀尚未誕生自我意識的時候,曾被稱為賢者的傳奇法師殘餘的、不願死去的執念讓他占領了這本書,臨死之時的絕望與長久以來對壽盡之日的恐懼讓他短暫地忘記了過去,在以阿巴太爾書靈的身於世哄擡自己身前身價的同時,以無窮的執念唆使一任又一任的持有者追求力量與永生,直到落到了當時的魔王手裏。

魔王懶得聽他聒噪,本想直接毀了這本書,卻在此發現了在阿巴太爾之內的另一個新生的魂靈,被打壓得可憐又脆弱。

他命名其為安珀,並對其寄予厚望,也讓賢者的魂靈有了喘息之機。

後來魔王的手下之一受賢者魂靈蠱惑,偷走了阿巴太爾叛逃人族,手下與賢者的魂靈達成契約,阿巴太爾以自身的力量保證他盡享人類所能的榮華而不被魔王發現,而相對應的,手下必須提供一具幹凈的軀體讓他容身。

於是手下取代了一國的國王,他將自己的第一個孩子作為獻給阿巴太爾的肉身。

但賢者骯臟的魂靈遭到了排斥,慘烈的反噬讓它虛弱了很久,但沒有靈魂的胚胎是無法降生的,在手下的安排之下,安珀成了唯一受益的那個。

數個月後,她作為新生的生命來到世上。

即便有了脫離阿巴太爾的軀體,她仍舊與寄宿在阿巴太爾之中的賢者魂靈共享了一部分,比如當情況緊急的時候,她選擇自己喝下一瓶淡化記憶的藥水,效果同樣能作用在魂靈之上。

安珀和魂靈之間從來沒什麽惺惺相惜可言。

對魂靈來說,曾經一位傳奇法師窮盡一生終不可得的追求,卻落在了一本書的書靈身上,她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超脫此一局限,時間的流逝從此不痛不癢。

而安珀,她比任何人都想讓魂靈炙烤在火焰之上。

他們不對付,卻對彼此無可奈何。

“聽完了睡前故事你就該回房間了。”

安珀的聲音喚回了奧莉薇婭的神志。

她還想追問之後的事情,但安珀已經抱起了雅歌塔,慢慢悠悠離開。

怪異感在心頭縈繞不去,奧莉薇婭恍恍惚惚地順著來時的路下去,傀儡守衛會盡職盡責地護送到客房,但在走到樓梯末尾的時候,她還是安耐不住焦慮地回頭張望了眼。

此時還有一個身影正站在那兒,這位或許聽完了全部的不速之客從露臺另一端的一扇門後走出,然後安珀落在椅子上的毛毯撿了起來,輕輕搭在了椅背上。

魔域的第二日照常到來,和往常的每一天都相差無幾,但法師的回歸似乎在氛圍上能起到一定的調節作用,望著魔宮頂端重新打開的窗,連忙碌的女仆都不自覺地比昨日心情愉悅了些。

“人類退離了邊境。”宰相帶著書信函在書房內嘟嘟囔囔,“據說他們昨晚受到了不小的驚嚇,說是見鬼了還是什麽別的,但我發誓這和我們無關,我們才不會幹這麽無聊的事情。”

是嗎?

路易斯試圖用眼神詢問安珀,而後者正側坐在窗口的長椅上,興趣十足望著窗外,那群小朋友正在收拾包袱上路,而雅歌塔不情不願地充當了交通工具,侍者們根本拉不住它。

其實根本沒什麽可看的,路易斯別扭地想。

不管是新學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全蹭在了金身上,還是奧莉薇婭和她哥哥又隔了老遠,這類毫無意義的東西。

她只是不想理自己。

“陛下?”宰相出聲提醒,比起兩位拉扯到沒結果的感情,兢兢業業的他更在乎魔域的福祉,“比如我們是不是該向人類索要些賠償什麽的?”

“他們未必賠得起。”

安珀否決了提議。

“其實……”

宰相試圖爭辯,但在安珀的眼神壓迫下,他還是決定屈服於這明目張膽的偏心。

法師很偏心人族,這是個不爭的事實,就連她自己也懶得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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