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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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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這段時間,孝然一直沒聯系佩妍,也沒跟她見過面,一切風平浪靜的。

四月的一個下午,孝然去了出租屋,進門才發現佩妍搬走了,屋裏除了自己不用的舊物,只剩下兩張鐵皮床,一個衣櫃。因為房子還沒到期,所以房東沒來收鑰匙。

孝然從出租屋離開,去了城南的福利院。天氣很好,孝然走路過去,離老遠,隔著福利院上了新漆的鐵柵欄,就看見七八個孩子在院子裏你追我趕的玩耍著。

她快走了幾步,竟然看見佩妍從房間裏走出來,她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來到院子,蹲在地上陪她擺弄花花綠綠的積木,臉上掛著笑。

雖然不是夏天,但頭頂陽光刺眼,她擡手擋了擋,一擡頭,看到了孝然。

她楞了楞神,手中動作停下來。旁邊的女孩好奇地拽她袖子,佩妍摸了下她的頭,跟她笑著說了幾句話,女孩懂事的點頭,埋頭自己玩了。

佩妍起身,推門出來,看著孝然,有點意外。

“我去了出租屋,看你搬了?”

佩妍回答的倒也平靜:“嗯,搬了。”

“現在住哪兒?”

佩妍沒答。她眼皮一垂,盯著孝然手中的資料,上面有清晰的XX醫院的字樣。

孝然把東西遞過去。佩妍問:“這是什麽?”

“你不知道麽?”

佩妍沒做聲,半天才說:“我怎麽知道?”

孝然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半刻,打量,隨後無奈的嘆聲氣,淡淡地說:“馬中州的病志,你們出事那天,他確實是被打成重傷,送了急診,這裏面有急診通知住院通知和手術通知——”

佩妍微微抽動了下嘴角,涼笑一聲。

孝然看她很久。她有些疲憊,臉色也透著白,連嘴角那抹笑都很勉強。

孝然說:“其實,你清楚他是什麽樣的人,只是到了這一步,你不願意面對了。”

“你寧願相信是他放棄了你,也不願意承認是自己誤會了他。”

“佩妍,有些事情應該讓它過去了,別強行認為誰對不起你,沒有任何一個人,希望你過得不開心。”

“辜負你,為難你的人,只有你自己而已……”

佩妍別過頭去,孝然見她紅了眼眶,但一句話不說。孝然也不多說了,她說的每一句話佩妍都清楚明白,她只是過不去自己那關。

最後,孝然把檔案袋塞進她手裏,扭臉看了院子裏的孩子們一眼,不多停留,轉身往回走。

佩妍一直盯著她的背影。她覺得孝然胖了點,她的眼神也變了,她在她的眼睛裏再也看不到從前的冷漠,警惕和那股子說不出的狠勁,她獲得了真正的平定和寧靜。

她第一次看見孝然是這樣。

她走回去,到院子裏,重新蹲下來,繼續擺弄那些積木。

夏至,秋分;轉眼,已經過了好幾個月。

孝然從屋裏往窗外看,下午三四點的陽光正好,金燦燦的,天邊飄浮著綿密的雲朵,風吹著落下的樹葉沙沙作響。

孝然套了一件米色的風衣,拿了鑰匙,出門去。

早上成澤打來電話,約她晚上一起吃飯,叫上段然。

成澤找的飯店生意很好,還沒到飯點,門口已經排起了隊。成澤很早就到了,拿了號牌,等孝然和段然趕到的時候,正好排到他們。

成澤看到孝然,傻了半晌,眼睛盯著她,從上到下打量:“你是不是胖了?”

孝然“嗯”了一聲:“胖了十斤。”

成澤覺得不可思議,提高了嗓門:“兩個月胖十斤?段然給你吃什麽了?”

孝然聽成澤這麽問,淡淡笑著說:“正常吃飯,但是我胃口挺好。昨天稱了稱,我現在九十斤了,我覺得挺好,有力氣,精神頭都比以前足。”

成澤扭頭朝段然雙手豎起大拇指:“厲害啊,哥。”

三個人點了一桌子菜,沒少吃,還要了幾瓶啤酒,段然和成澤一人喝了兩瓶,孝然喝免費的涼白開。

“怎麽沒叫陳楚過來呢?”段然問。

成澤擺擺手:“沒叫他,就想跟你們單獨說會話。”

“你是怕陳楚看見你耍酒瘋吧?”段然說著笑笑。

成澤也跟著笑,又默契的跟段然碰了下酒瓶子,倆人仰頭一起往下灌。

不多會,又一瓶下去,成澤用手擦了擦嘴:“對了,大涼山的通知書下來了,我要走了。”

孝然問:“你自己?”

“楚楚辭了醫院的工作,陪我一起過去。”

孝然是真心為成澤高興:“他對你真好。”

“嗯,他爸媽也對我很好,沒有覺得我把他們兒子拐跑了。昨天去他家吃飯,他媽做了好多吃的,還一個勁兒囑咐我過去好好照顧自己,好好吃飯。後來聽陳楚說,我走的時候,他媽都哭了。唉,你說我上輩子積了什麽德?”

孝然看著她,說:“你本來就是個好人。”

成澤撲哧笑一聲,撇撇嘴道:“你這話真俗。什麽年頭了,還把人分好壞。”

孝然沈默半刻,重覆道:“你就是個好人。”

“切。”

兩月沒見,孝然總覺得成澤有些變化,具體是什麽,又說不上來。

成澤問:“你老看我幹嘛?”

“你變了很多。”

成澤撐著臉瞅她:“哪兒變了?”

“不好說。”

“沒有人會一直不變吧。”成澤酒沒少喝,腦子卻很清醒,“我們都希望按照曾經的樣子一直活下去,但當你遇見了某個人,某些事,你的人生,會隨之改變。你是這樣,我也是。”

孝然有點意外成澤會說出這樣的話,她略微笑笑:“我知道你哪不一樣了。”

“哪兒?”

“酒量變好了。”

成澤認可:“這倒是。”她握著啤酒瓶,想到什麽,說:“對了,前一陣聽陳楚說馬中州醒了,在醫院住了幾個月,精神不錯,不過下半身癱了,坐著輪椅。還說他現在有一個女朋友,每天給他送飯送菜,照顧得很周到。”

聽到這裏,孝然知道,從前的一切,真的過去了。

這個男人,佩妍再也無法挽回。

有很長一段時間,誰都沒再說話,空氣忽然安靜下來。

飯吃到最後,成澤看著孝然和段然,認真地說:“我走那天,你們誰都別來送,真的,我受不了那場面。”

孝然有點心酸,想說很多話,最後只說了兩個字。

“保重。”

從飯店出來時,天已經暗了,街上沒幾個人。風裹著滿地的黃葉往人身上卷,孝然和段然,兩人緊挨著走到街上,馬路兩邊的店鋪還亮著燈,照在地上,把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孝然說:“你心情不好。”

段然微微一笑:“怎會?”

“今天晚上沒怎麽說話。”

段然的腳步不自覺地放慢,他確實有心事,落下孝然幾步後,忽然說了句:“你還恨他麽?”

“誰?”

“宋庭。”段然表情認真。

孝然看了眼段然,沒有馬上回答。兩人繼續往前走,到了前面一個路口,風更大了。等紅燈的時候,孝然看著淒迷的夜色,平靜地說:“以前覺得,有些事是過不去的。後來,也就慢慢過去了。”

段然望她一眼,語氣尋常地說:“宋庭病了。”

孝然淡淡地“哦”了一聲,過了幾秒,覺得哪兒不對,問:“什麽病?”

“腦癌。”

孝然一聽,轉頭看了段然一眼,他的表情很嚴肅,眉心輕蹙。

孝然問:“什麽時候。”

“挺長時間了,他工作忙,一直沒把身體當回事,上回暈倒送去醫院,做了檢查,才知道。”

孝然含糊地嗯一聲,眼神有些空。綠燈亮了,段然拉著她過馬路,她忽然想到宣嶼,又問:“宣嶼呢?”

段然說:“不知道。”秋風的冷意從衣服外面一點點滲透進來,他將她的手握得很緊,“身邊最親的兩個人接連出事,估計她好不到哪兒去。”

孝然沒再說話,好似陷入某種回憶之中,她低著頭,看著腳下自己的影子,她走,影子也走,她停,影子也停,她想踩一腳,卻始終碰不到。她突然冷不丁地笑了一聲。

聲音很低,很小,段然並沒有聽見她說什麽。

九月,陽光大好,病房裏出來曬太陽的人不少,宋庭在一張長椅上安靜地坐著,埋頭翻看手機相冊,看完一張就刪一張。

他的氣色不錯,並不像病入膏肓。

段然慢慢地走到他跟前,沒有說話。

察覺到眼前有人,宋庭擡眼看了看,隨後笑了:“我這病來的挺好,至少你還願意來看我。”說著在自己旁邊的位置拍了下,“坐。”

雖然笑著,但很難掩飾他臉上的蒼白和憔悴,仿佛一下子就垮了下來,跟一年前見他時的那份從容和優雅完全不同了,可就是現在這樣,卻顯得比從前任何時候都坦然,都平靜。

宋庭把擱在長椅上的一個牛皮紙袋拿起來,遞給段然。

段然打開看了眼,是盛宣的股權轉讓協議書。宋庭擁有的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全部轉到曲孝然名下。

“你不會忘了,這百分之十五的股份,是用什麽換來的吧?”段然笑了笑,搖頭,“孝然不會要。”

“隨便她吧,我只是想把不屬於我的還回去,這樣,我能走的清清白白,幹幹凈凈。”

段然說:“如果你沒得這病,你也不會這麽說。”

宋庭默了片刻,苦笑:“這世上哪來的如果?如果有,我希望我從來沒有考上大學,沒有來L市,沒有遇上孝然和宣嶼,那樣一切會不同。其實我有點想家了,小時候,你不愛念書,下了課就跑出去玩,還要拉著我,夏天的時候,上樹掏鳥蛋,下河摸魚,還有太爺爺家的老杏樹,樹上的杏兒沒熟透就讓咱倆偷吃光了。太爺爺每回脫了板鞋要打,最後還是摘了滿盆的杏兒給咱們吃。”

宋庭說著,忽然就笑了:“那時候日子苦,可是開心。我離開之後,再沒有那麽開心過了。”

段然說:“上個月我回了趟老家。”

“是麽?”

“太爺爺家的孫女,有二百斤重的那個胖妞兒,終於嫁出去了,把太爺爺高興的,請全村吃席。”

“真的?”宋庭一聽,興致勃勃,“過去我們倆還打賭,說她肯定嫁不出去。你記不記得小時候你笑她沒人要,她拿著玉米棒子追了你兩個山頭,最後累得差點背過氣。”

段然哈哈大笑。

就連一個在別人眼裏又醜又胖的傻姑娘,也有自己的福氣。

宋庭若有所思,低聲說著:“以前,拼命的想要忘記過去,現在,拼命的想要找回從前。”

段然扭臉看他:“我還記得你替我挨打那次,現在想起來記憶猶新,你從來沒那麽勇敢過。”

“只是對你。那之後,再沒有人敢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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