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二十章

關燈
第二十章

離開酒吧,宋庭回了宣嶼的公寓。

宣嶼是獨生女,一直同父親住在市郊別墅。跟宋庭訂婚後,自己搬出來住了。在市中心最好的地段置了一套公寓,一百四十平,雙向朝陽,格局極好。

每到周末,宋庭就過來陪她。從這裏過兩條馬路就是盛宣本部,偶爾宋庭加班晚了,不回自己家,便過來住。

兩人同在一家公司做事,志趣相投,再加上宋庭對宣嶼格外寬縱,相處十分融洽。

他一進門就抱住了她,把她壓在玄關用力親吻,過了好一會兒,直到宣嶼喘不上氣開始推他才戀戀不舍地放開。

他朝她笑了下,進屋換衣服去了。

宣嶼覺得宋庭今天不一樣,很不一樣。

她說不上來。

就覺得他渾身上下不對勁兒。剛才他進來的時候,能夠明顯地聞到,他身上有酒味。

他回來後,照常吃飯,洗澡,靠在沙發椅裏看資料,一切都如常。但這種平靜掩飾不了他眼底的沈郁。

“晚上見誰了?怎麽不高興?”宣嶼問。

“沒見誰。”不知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因為什麽,他的聲音有幾分低啞。

“哈——”宣嶼輕笑了聲,“那就是跟我在一起,你不開心。”

“開心,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做喜歡的事,能不開心嗎?”他笑笑,意有所指。

宋庭有他自己的標簽,他在人前一向彬彬有禮,待人接物溫文爾雅,從不犯渾。

只有這時候,才能冒出一兩句渾話。

但宣嶼愛聽,她認為這是宋庭格外有魅力的地方。他在心裏,早已將自己跟其他人做了劃分,他待自己,亦與別人不同。

心裏歡喜,嘴上還是罵了句:“無賴……”

他笑,浮在臉上,未至眼底。

夜裏,宣嶼睡不著,輕手輕腳下了床,她披了件睡袍,光著腳踩在地板上,到陽臺撥了一通電話。

對方是宋庭的司機,依照宣嶼的指示每天匯報宋庭行蹤,從宣嶼這裏拿另一份工資。而宣嶼,從司機那裏得知宋庭晚上離開公司後,去了一家地下酒吧。聽他說,是見了一個老朋友,聊得挺好,還喝了幾杯。

再多的事情司機也不清楚。但宣嶼的臉色已經沈了下來,老朋友?他有什麽老朋友?除了孝然那個女人,還能有誰?

她看著床上那張俊朗,此刻正熟睡的臉龐,突兀的,冷冷地笑了出來。

這兩天宣嶼沒閑著,找人暗中調查了一下段然。她起初雖沒把這個不知從哪兒突然冒出來的楞頭青當回事,但還是對他一出現就替孝然解圍這事兒耿耿於懷。費勁兒調查一番,結果關於這個人,所有信息加起來不滿兩頁紙,當中還有一些廢話是用來湊數的,所以能夠用來參考的數據更是寥寥。只查到他姓名,年齡,連籍貫都沒有。另外就是最近兩年他在瑞典西海岸的海鮮市場賣過魚,後來在非洲哈納斯野生動物保護基地當過志願者,在這之前的經歷全是空白……

宣嶼看著手中資料,認定他沒有背景,心中暗喜。

關上電腦,叫上司機和保鏢,出了公司。

大約十分鐘,車子停在距離盛宣不遠的一座辦公大樓門口,而孝然正從大樓裏走出來。

這時已經是立冬,天氣明顯的冷了起來。

她穿了一件淺駝色羊絨大衣,沒系扣子,露出裏面米白色的高領毛衣,下身是牛仔褲,Vans的帆布鞋,頭發重新修理過,剛過耳邊。她雙手放在大衣口袋,微微低頭,半張臉都埋進毛衣領口,更顯得她的臉小巧精致,巴掌大小。

宣嶼看著她走過來,有幾秒的楞怔。

眼前的人,不僅形象氣質,就連長相,都跟當年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白天鵝一般,有一頭烏黑亮麗長發的孝然,判若兩人。

宣嶼降下車窗,探出頭,叫住了孝然。

孝然停下腳步,往車裏看,看到宣嶼,皺了皺眉:“你有事麽?”

宣嶼笑盈盈的:“還真有點事,聊聊。”

“我跟你,沒什麽聊的。”

宣嶼諷刺的一笑,挑眉:“說不定,從我這裏,能聽到宋庭的消息呢。”

孝然一聽,拉開車門上了車。

宣嶼稍稍一怔,盯著她的臉,聲調立馬高起來:“你還真想知道他的消息?!”

孝然沒接話,安靜的坐著。宋庭在她眼裏已經是一根草了,只有她宣嶼還當個寶。她對宋庭沒興趣,不過或許能聽到盛宣的一些消息。

孝然跟宣嶼倆人坐在車後座,副駕駛上,是宣嶼的保鏢,一個穿著西裝,剃平頭,身形魁梧的墨鏡男。

一路也沒怎麽說話。彼此都在琢磨對方心裏想什麽,仿佛誰先開口,就落了下風。

車子在L市郊區的野生動物園門口停下。保鏢下去買了票,自駕進園區。

孝然問:“找我什麽事?”

“別急呀。”宣嶼幹巴巴地笑了一下,“咱們好久沒見,想你了,找你聊聊天。”

“這麽虛偽的開場白就省了吧,說重點。”孝然說道,半點廢話也沒。

宣嶼被毫不客氣地懟了回來,楞了下,看了孝然好一會兒才說:“好啊,既然如此,我也不想跟你廢話。”她語氣轉冷,臉色也變了,“孝然,我一直以為你老實,其實你挺有心機的,看著正經,裝可憐倒有一套。上回Majo秀場,還有成氏的慶功宴上,又是找人拍照,又是挑撥成澤給我難堪——你知不知道,現在網上有多少人黑我?”

孝然冷冷一笑:“很好,大家都長了眼睛。”

宣嶼:“……”她不服氣:“你以為這樣宋庭就能回到你身邊?”

孝然反問:“你覺得全天下都稀罕你的宋庭?”

“不然呢?”宣嶼冷笑,“你前天晚上不是見了他麽?你們聊了什麽,想破鏡重圓啊?”

孝然聽得皺眉,道:“你神經有問題。”

宣嶼再次無語。正要發作,又壓下來。冷靜片刻,裝作很若無其事地笑了:“呵,別緊張,我開玩笑。”她稍微了下,用一種譏諷的語調說,“其實就算見面也沒什麽,朋友一場,他還是挺在意你的。”

宣嶼的話,讓孝然有一種一巴掌扇過去的沖動,但她沒有,而是給了她一個要笑不笑的表情,說:“我也挺在意他的。”

宣嶼秀氣的眉毛立時淩厲地擰起來,她扭臉看了孝然一眼,那模樣,就像一只炸毛的貓。

孝然沒看她,她將臉轉向車窗外,漫不經心地看著動物園裏猴山上活蹦亂跳的猴和逗猴的人群,忽然扭臉過來,不深不淺地朝她笑了笑:“別緊張,我也是開玩笑。”

宣嶼的眉頭凝得更深,她直勾勾地盯著孝然的臉,不確定她真的在開玩笑,還是存心氣自己,抑或是根本還對宋庭不死心,想跟他舊情覆燃?

她悶不作聲好一會兒,然後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她知道,孝然嘴上這麽說,但她跟宋庭之間絕不可能,畢竟曲國彰是被宋庭間接害死,一條人命,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嗎?

宣嶼調整氣息,露出得意的表情:“對了,忘通知你,我們要結婚了。”

孝然冷笑:“是嗎,我以為你們早結了。”

宣嶼心頭一堵,孝然這話說的她十分別扭,她沒想到,記憶中那個一貫生硬直接的孝然說話都會夾槍帶刺了,她總不能輸給她。

“宋庭說,要給我一場最完美的婚禮,所以需要時間準備。”

孝然只笑不語。

她的目光掃過來,犀利嘲弄如剝去尊嚴的刀。

宣嶼覺得她瞬間被孝然眼中這把刀刺穿了。

她慌亂無措,這一刻,她好像已經不認識眼前這個人,定定註視她好久,忽然說了句:“孝然,你變了。”她語氣平和,沒有挖苦的意思,只是有點意外。

孝然似乎把這當成是一句誇讚,於是她說:“謝謝。”

宣嶼咬著嘴唇不語了。

敗下陣來。

她沒有任何其他的感覺,只是覺得,這一輪,她徹徹底底敗下陣來。

氣氛開始變得沈默,誰都不再說話。

車子慢慢地在柏油路上行駛,車子通過安全電門,開到猛獸散養區,老虎園區的時候,宣嶼突然說:“你知道八達嶺動物園老虎咬人的事兒嗎?”

這件事在當時影響很大,孝然當然知道,但她沒說話。又聽宣嶼繼續說,“這個社會是有規則的,不遵守規則的人,連畜生都容不下她。”

她扭頭看著孝然,臉上笑盈盈的,眼神卻猶如刀子般鋒利:“所以那種挑戰規則被碾死的人,真是活該啊!”

孝然皺了下眉:“你想說什麽?”

宣嶼沒說話,只是朝她詭異地笑了下。

坐在副駕的墨鏡男聽了宣嶼的話,突然下車開了後車門,把孝然拽了出來,然後自己上了車,鎖了車門。並對宣嶼點頭示意完成任務,請看好戲。

宣嶼嚇一跳,沖墨鏡男大吼一聲:“你幹什麽?”

墨鏡男被宣嶼吼暈了:“不是要嚇她嗎?”

宣嶼差點被墨鏡男蠢死,她手裏要是有根棍子,鐵定一棒子掄過去。

“有這麽嚇的嗎?真被咬死你負責還是我負責?”

“不會吧。我們剛剛看了這邊沒有虎啊,而且老虎都是白天潛伏休息,晚上才出來活動。”

“這是動物園,工作人員會根據游客入園情況放虎出來給人看,你當非洲草原呢。”宣嶼氣得咬牙切齒,“趕緊讓她上車。”

墨鏡男也害怕了,迅速去開車門。

這時,駕駛座的司機突然叫了一聲:“大小姐。”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車窗外,臉色唰的就變了。

一只西伯利亞虎,突然從叢林裏走出來。

這是一只成年西伯利亞虎,棕黃色的身軀,背部和體側有多條黑色窄條紋,前額上的黑色橫紋中間略相串通,威風赫赫的一個“王”字。

宣嶼傻了。墨鏡男也傻掉了,手把著車門一動不動。

千鈞一發,沒有半點時間多想,孝然甚至來不及拉開車門。

那只虎,張開精壯的身軀朝孝然撲了上去。

車裏的三個人不約而同“啊”了一聲,宣嶼甚至捂住眼睛。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卻震驚了她。

車後方突然竄出一個人影,他以極快的速度沖向孝然,用力推了她一把,然後飛快轉身避開眼前的攻擊。

那只虎沒撲到他,但鋒利的虎爪,在他左肩膀劃出深深的一道爪痕,他的胳膊頓時鮮血直流,皮肉都翻出來。

孝然難以置信地看著突然出現的人,小聲叫了下他名字:“段然?”

段然噓了一聲:“別說話。”

她沒說話,摸到他右手,然後往他手裏塞過來一把小小的彈~簧~刀。

段然微微一頓,攥緊那把刀。

這一刻,孝然的心提到嗓子眼,腿已經發軟,但一動不動,也不敢出聲。她本能的覺得,只要一跑,那只西伯利亞虎鐵定立刻撲過來。

眼前這只虎,擁有火一樣的目光,身體厚實而穩健,背部和前肢上強勁的肌肉在走動中起伏,巨大的四肢推動向前,尖硬的鋸牙鉤爪,試探性地伸出又縮回,爪鞘行走時一下下摩擦著地面。

段然知道這是它的捕獵方式。先是靜伏,然後潛行至一定距離,再突然襲擊,猛撲過去,咬住目標獵物的頸部,使獵物無法逃脫。

剛剛一瞬,這只虎差點叼住他。

段然在非洲野生動物保護基地做志願者的時候,曾學習過。西伯利亞虎,貓科動物,感官敏銳,生性兇猛,但很少主動襲擊人類。

除非,感覺到敵意,或者,還沒有進食。

如果對方是一只狼,段然有足夠信心。但是一只西伯利亞虎,段然只能跟自己賭運氣。

他背靠車門,修長的脊背微微前傾,四肢舒展雙腿左右錯開,自然而然地形成一個攻守兼備的姿勢。

手中的刀,閃著白亮的光。而他的眼睛,深邃,冷靜,漆黑一片。

孝然貼著車門,一動不動。眼睛死死地盯著段然。

車子裏的三個人已經完全傻掉了。墨鏡男使勁吞了下口水,問宣嶼,“現在讓她進來嗎?”

他說著想要開車門。

“別動。”

宣嶼亦死死地盯著那只西伯利亞虎,下意識放低聲音。她害怕,任何的動靜,都會打破這種平靜,讓那只猛虎立刻撲向段然。

她厭惡孝然,巴不得她這輩子過不好,但不敢拿人命開玩笑。

後面所有自駕車,全部停住。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著眼前驚心動魄的一幕。

倆人一虎,相互僵持,只是半分鐘的功夫,孝然卻覺得好像幾天幾夜那樣漫長,煎熬。

大冷的天,額頭密密麻麻一層汗。

這只虎沒再撲過來。一輛巡邏車拉響警報沖上柏油路,對它進行了驅趕。並用對講機呼叫另一輛巡邏車進行支援。這個時間虎園區自駕車輛不少,大家都看到了這一幕,不少人用手機拍下來,傳到網上。虎園區飼養員也嚇壞了,趕緊配合巡邏車將這只虎驅趕進了虎舍天井內。

段然長長呼出一口氣,收回~彈~簧~刀。肩膀上的血,沿著手臂,滴了一地。

孝然伸手按住他胳膊,卻止不住血更多的流出來。她看著他的肩膀,衣服被撕爛,血肉模糊。她狠狠皺眉,抿緊了唇,一擡頭,正對上他的目光。

他臉色發白,眼裏卻帶著笑。

“這麽巧。”他說。

幾分鐘後,一輛奔馳中巴車載著救援人員趕至老虎園區內。將段然和孝然帶上了車,隨後撥打了120。

段然上車之前,突然扭頭,看了車裏的宣嶼一眼。

宣嶼被他看得打了個冷戰。

她說不好那個眼神,就像獵人盯住獵物,冰冷的,殘酷的,帶著殺意。

看著救援車離開,宣嶼已經臉色慘白,話都說不出來,她的手捂住胸口,大口地喘著氣。

墨鏡男扭頭,看著宣嶼,不敢吭聲。

宣嶼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說:“你從今天起離開公司,我不想再見到你。記住,我跟你沒有半點關系。你管好自己的嘴,別亂說話。”

心狂跳不止,聲音還能保持冷靜。

事情到了這步,墨鏡男也知道這事的嚴重,他耷拉著腦袋,小聲說了句:“我知道了。”

段然被送到醫院急診,隨後推進了手術室。他肩膀上的抓傷不輕,都看到骨頭了。

孝然看著手術室的門慢慢合上。她站在空無一人的漆黑的走廊裏,感覺世界很空曠,天地之間,只剩她自己。

她一直等在手術室外。走廊很靜,四周彌漫著酒精和消毒~藥水的味道,她坐在冰涼的椅子上,雙手使勁地按著膝蓋,努力控制自己不去顫抖。卻還是忍不住想起段然肩膀上的傷口,皮肉都翻出來,血肉模糊的一片,觸目驚心。

她緊抿了唇,心亂如麻。

段然為什麽突然出現,他不是去見蔣暮了嗎?是什麽時候回到L市,又為什麽豁出命來救自己?

無數個疑問冒出來,卻理不出萬分之一的頭緒。

她埋下頭,用手按住了眼睛。

手術做了兩個小時五十分鐘,段然被推了出來。他這次是局部麻醉,所以全程都是清醒的。

看到孝然的那一刻,他安心似的笑了笑。

孝然看到他笑,心裏更酸了。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麽,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段然被送到病房。是一個大開間,六張床,除了段然,還有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他的家屬正忙來忙去。

孝然木然地站在那裏,不知道該做點什麽。段然一直看著她,止不住地笑。

他覺得自己太長時間沒有見到她了。雖然她前腳剛回L市,他後腳就跟來了。

但他還是想她,非常想。

他想起他們在綿陽的時候,一起去超市采購,一起做飯,一起看電影,坐在沙發裏聊天,聽對方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過去,孝然偶爾也會給他一個白眼……這輩子都沒有過那麽安靜快樂的時光。

孝然看著段然,不知道他在笑什麽,只覺得他笑的有點不正常,一陣一陣的,冒著傻氣。

孝然問:“疼不疼?”

段然說:“有點。但能忍住。”

“讓我看看。”

段然有點沒反應過來,“啊?”

孝然重覆道:“讓我看看。”

段然笑說:“你這種要求……”

話沒說完,孝然直接上前拉下了他的被子。

段然在手術中脫掉了上衣,被孝然這麽一拉被子,整個上身都裸~露在她面前。

突如其來的涼氣讓段然一怔,孝然也怔住了。

她終於明白段然為什麽不願意給她看了。

不只是因為他肩膀上的傷,他整個上身露出來,孝然才發現他身上居然布滿舊傷,胸前和手臂都有明顯的疤痕。

但他身體線條修長而硬朗,微微揚起的下巴和脖頸都有經得住打量的弧線。肌肉堅韌有力,肩胛骨也優雅的凸起。左肩膀上的白紗布和小麥色肌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竟然有邪惡的意味。此外,那些深深淺淺的舊傷痕,不但沒有破壞這種美感,反而變成了意味深長的註腳。

“你怎麽會這樣?”

孝然問得不清不楚,段然卻全明白。他說:“你覺得呢?”

孝然沒說話。她伸出手,摸了下他肩膀上的紗布。

“為什麽救我?”

“難道看著你死?”段然用右手把被子一點點拉上去,遮住那些疤痕。

孝然深深地皺眉,不知該說什麽。又聽見段然說,“其實也沒什麽,就算這只手廢了,用一條胳膊換你一命,值。”

段然的話,聽得孝然心頭一震。

她默然半晌,一雙眼眸微不可察地垂了下去。段然的意思,她不是不明白,但她此前對男女之情的所有領悟都是來自宋庭,而宋庭是個極會表達自己的人,就算送上一束花,也要反覆強調他的愛。可段然呢,命都快搭進去了,卻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說,她反而不懂了。

“如果換做別人,你會這樣嗎?”

段然一雙漆黑的眼睛深深註視著她,聽她這麽問,他不答反問:“如果我說會,你能好受一點?”

段然這樣說,孝然本該輕松,可不知怎麽,心裏頭又覺得不舒服。

段然苦笑:“孝然,我就是個俗人,沒文化也講不出什麽大道理,但還沒有蠢到豁出自己去救不相幹的人。”他望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地說,“ 我的命,只能給我在乎的人。”

孝然的目光擡起來,對上他的眼睛。她覺得,她心裏有根弦,被輕輕地撥動了。

房間裏突然安靜下來。

“你這樣,我還不了。”良久,孝然才低聲說。

“不用你還。”

“我不喜歡欠別人。”

“你陪我坐一次摩天輪。”

孝然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陪我坐一次摩天輪。”段然認真地說。

孝然微微蹙眉:“你多大了。”

“有些幻想,跟年齡無關。”

孝然沒再說話。過了會兒,她說:“好。”

任何事,她都會權衡利弊。

什麽是她承受得起的,什麽是她必須保持距離的。

她很怕那種模糊不清的東西,比如人情。

所以她答應段然的要求,這樣就不用忐忑,覺得自己欠了誰,該怎麽償還。

她好半天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段然輕輕叫她一聲。

“孝然。”

“嗯?”

“你身上為什麽會有刀?”

“刀?”這會兒,孝然游走的意識才被拉回來,想了下,說:“習慣。”

“習慣帶刀?”

“對,防身。”

段然皺了皺眉,一個小姑娘,聽過防身帶防狼噴霧,防身手電,真沒見過幾個帶刀的,真遇到什麽事,把握不好,反而更危險。

“你帶一把彈~簧~刀,是打算怎麽防身?”段然的語氣重了幾分,“如果你遇到什麽人,力氣比你大,把刀搶過去,你怎麽辦?”

孝然不經意皺了一下眉頭:“我沒想那麽多,我就知道,真遇到危險,脫不了身的話——”孝然停了下,眼睛擡起來,她的聲音不大,卻很清晰,一個字一個字敲擊著段然的耳膜。

“那就一起死。”

段然本來半躺著,聽孝然這麽說,突然坐起來,這麽一動,牽到了傷口,一陣痛意襲來,他咬著牙吸了口冷氣。

孝然問:“你沒事吧?”

段然冷著眉:“以後身上不許帶刀。”

孝然垂著眼看他,沒接話。下意識摸了下兜,才想起來之前把刀給了段然,於是問他:“我的刀呢?”

“沒收了。”

這時,孝然的手機響起來,拿起接聽,對方問:“孝然,你在哪兒?”

孝然答:“醫院。”

那頭的成澤頓時急了:“你怎麽了?”

“不是我。是段然。”孝然說,“他受了點傷,現在在XX醫院……”話沒說完,對方急忙掛了電話。

孝然看了段然一眼,道:“成澤來了。”

段然用手撐住額頭,露出痛苦而糾結的表情。

孝然覺得好笑:“你剛剛面前是一只老虎,也沒這麽害怕,你怕成澤幹什麽?”

段然說:“剛才那只是公的,她是母的。”

成澤沒到,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走了進來。

他左邊口袋別著三支LAMY鋼筆,手裏拿著一個藍色的檔案夾,翻到段然那一頁,又看了看他的床頭卡,核對他的名字:“段然。”

他看上去也就三十左右,頭發短而規整,又瘦又高,長相清秀,白皙的面龐上架著副黑框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

段然說了句:“是。”

他點點頭,飛快掃了眼他的病志,道:“沒什麽事,手術很成功。在醫院觀察一下,打兩天消炎藥。”

他聲音清朗,語速不急不徐,不是孝然所熟悉的大夫愛訓人的那種口氣,反而有點像朋友之間尋常聊天,輕松而愜意。

孝然猶豫了下,還是問道:“醫生,他真的沒事吧?”

他轉身剛要走,聽到孝然的話,又轉回來。看看她,又看看段然,笑了笑,露出一溜整潔雪白的牙齒:“放心,沒事。”

孝然點頭道謝,同時看清了他白大褂上的名牌,副主任醫師,陳楚。

成澤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正好陳楚往外走,倆人迎面撞了一下,成澤跑得急,這一撞,直接撞在了陳楚的鼻子上。

於是,文質彬彬的陳醫生慘叫一聲,痛苦地蹲了下去。

他捂著鼻子,感到有什麽溫熱粘稠的液體滴到他手上。

低頭一看,天,鼻血!!

成澤跟沒事人似的,直接繞過他撲到了床邊,雙手捧住段然的臉,左轉一下,右轉一下。

“呀呀呀,快給我瞧瞧,傷到哪了?這麽帥的一張臉,哪個天殺的敢碰你的臉……”

段然被成澤晃得頭暈,伸手去扒拉她的手,道:“你別晃,臉沒事,碰了下胳膊。”

聽段然這麽說,成澤松了口氣,認真地說:“臉沒事就行。”

成澤說完又去掀段然的被子:“胳膊怎麽了,給我看看。”

段然又往上拉被子:“胳膊也沒事。”

“嘖,還害羞呢,咱們老夫老妻了……”成澤說著朝段然拋了一個飛眼。

段然:“……”

孝然:“……”

成澤坐在病床邊上,纏著段然問這問那,直接把剛剛被她撞出鼻血的陳楚拋在了腦後。一旁的孝然看陳楚還在地上蹲著,趕緊過去問:“陳醫生,你沒事吧?”

“沒事。”過了好一會兒,陳楚才慢慢地站起來,他摸著鼻子,扭頭看了一眼床邊滔滔不絕的成澤,正巧成澤也看過來。

她看到陳楚稍楞了下,接著伸手一指,大聲道:“呀,你流鼻血了。”

段然在醫院住了一星期,期間成澤停了所有工作在醫院陪護,白天的時候還會招呼孝然過來聊聊天,到了晚上就急著趕孝然走以便專心跟段然“二人世界”。

文質彬彬的陳醫生在被成澤撞出鼻血後好幾天沒出現。期間都是值班護士過來給段然換藥,測體溫。段然住院第四天,陳楚突然出現了,他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剛一進門,成澤就沒忍住指著他大笑:“你不是那個流鼻血的大夫嗎以為帶了口罩我就不認識你了啊哈哈哈天氣太幹了你在辦公室放一個加濕器好了哈哈哈……”

陳楚被她笑得臉一陣紅一陣白,然後就再一次消失了。

第七天,段然出院,陳楚又一次出現,在病房裏跟段然交代出院後註意事項,正好成澤辦了出院手續進來看到陳楚又是一陣大笑:“陳醫生你可來了好幾天沒見到你了,對了加濕器買了嗎,沒買的話我可以送你一個哈哈哈……”

於是陳醫生話說一半,黑著臉走了。

段然出院當天,成澤給孝然打了電話,孝然沒說去也沒說不去。段然住院時,她就在家裏給成澤和段然做些飯菜,自己卻沒什麽胃口,知道段然出院了,心情才稍稍放松,佩妍見她臉色不對,問她,她怕佩妍擔心,只說沒事。

佩妍沒有再問,她知道孝然不願說的事,便問不出結果。

桌上手機叮的一聲,佩妍拿起看了下,是一條推送gg,她刪除了gg,又如往常一樣打開微信,朋友圈顯示成澤剛剛發過的一條信息,點開一看,三個字“我男人。”下面配了一張照片,背景顯然是醫院病房,雪白的床單和窗紗,成澤強行摟著段然肩膀咧開嘴笑,段然則是一臉的不情願。成澤的身後,孝然正提著保溫壺往杯子裏倒水。

那一瞬,佩妍只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心中五味雜陳。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