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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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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一周後向海路的競標有了結果,成氏最終拿到那塊地皮的開發權,盛宣敗得灰頭土臉。

宣敬德出了會場就發飆了,將幾個手下大罵一通,而成大勇春風得意地對這位老朋友好一番安慰,然後樂呵呵的走了。

第二天孝然接到成大勇的電話,那副《夏松》已經派人給她送了過來。

她將巨大的木質畫框放在鐵皮床上,小心翼翼地拆開外包裝。

濃墨重彩勾勒出的黃山迎客松,根部著了重墨,深深紮在巖石縫裏,沒有泥土滋養,卻格外蒼勁挺拔。墨綠色的枝椏都向一側伸展,像須蔓一般隨風搖曳著。

這畫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紙面已經發舊。

孝然看了一會兒,又將畫框翻了過來,拿下背板,然後將手指探進畫框左下角的卡紙下面,稍一用力,拽出一張紙來。

孝然將紙面攤開,鋪平,擺在眼前。

是一份建築材料的合作協議,簽署人是成大勇。

孝然知道幾年前成氏獲得城西一塊地皮的開發權,落成之後卻是豆腐渣工程,當時購得住房的業主們紛紛上門來鬧,壓力之下,成大勇只能將當時負責原材料采購的部門主管推了出來,最後成氏集團賠了錢,主管也被判三年,落得個聲名狼藉,之後便徹底從這行消失了。

再後來,盛宣不知怎麽找到那名主管,抓住了成大勇的把柄,但一直苦於沒有文字材料,也就沒有大動幹戈。之後曲國彰得到這份購入協議,替成大勇擋了下來。但他縱橫商界多年,處事穩健冷靜,並沒有同成大勇直說,而是將這份協議塞進畫框的卡紙裏送給了他。

這張單薄的紙足以證明當年原材料購入的責任人是成大勇,最終的施工方案也是由他落錘,那名主管不過是替人背鍋。

孝然也是一年前,從父親生前的助理陳叔那裏知道這件事。它是父親對成大勇的仗義和信任,更是為她日後行走埋下的一步棋。

若他值得,這步棋當然不必走,但是成大勇辜負了這份信任。

孝然將協議按照原來的痕跡重新折好,放回到卡紙裏,又把畫裝進包裝盒,正往床腳放時,眼睛掃到什麽東西。

她的動作頓了下。

她的大提琴盒,正安靜靠著墻壁一角,許久沒動,上面落了點灰。

她只是看著,卻不敢碰。它像是潘多拉的盒子,有著古老又神秘的魔力,盒蓋只要輕輕一開,音樂聲響起,她就會失去更多東西。

當晚,窗外夜色沈沈,孝然躺在鐵皮床上,輾轉反側。

這一晚,想了很多事,很多人,宣嶼,宋庭,成澤,還有成大勇。

父親生前對他多有關照,兩人交情一直很好。最後,他卻推波助瀾,擺了父親一道。

不知盛宣給了他多少好處。

人,為什麽有這麽多的欲~望?!

父親曾說,欲~望即是人性。

而人性——不管好壞,都沒法改變。

不知什麽時候睡著了,夢見自己回到小時候,高墻大院,墻邊冒出一簇簇的青草和太陽花,爸媽溫和慈愛的朝她招手,還有斷斷續續奔跑著的腳步聲。現實中的她忘記了如何去笑,卻在夢裏甜得笑出來。

第二天一早,孝然買了火車票,打算回綿陽老家看看。

十一長假之後,雖過了客流高峰期,火車站還是人滿為患。孝然輕裝簡行,只背了一個牛仔布書包,手裏提著大提琴盒,檢票後上了火車。

這一站是起始站,在孝然之後又陸陸續續上來很多人。其中有一位看起來五六十歲的阿姨,穿著樸素,攜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在車廂內茫然地尋找座位。

她在孝然跟前停下,遞出了自己的火車票,客客氣氣地問:“姑娘,你幫看下,我這座在哪兒?年紀大了眼神不好。”

孝然看了一眼,伸手朝左前方一指:“前面那排。”

阿姨連聲說謝,然後把行李堆放在過道,開始一個一個往行李架上搬。

她個頭不高,那些行李看著有些重量,她使勁力氣也只能稍微碰著個邊兒,根本放不到行李架上。

後面有人不耐煩地催促:“能快點嗎?”

大冷的天,阿姨急出一頭汗,手一抖,剛剛舉起來的行李順著她肩膀“啪嗒”掉了下來。

後面的人“嘖”了一聲。

阿姨滿臉通紅。孝然瞧了那人一眼,然後站起來,彎腰把堆在過道的行李都推到她座位前的空地,然後拎起一個大包,使勁一提,又往行李架上用力一推。

總共放上去兩個行李包,還有一個沒地兒放,孝然左右掃了一眼,在前面逮著個空兒塞了進去。

阿姨連著說了好幾聲謝謝,回到自己的座位時,還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從孝然走進車廂,坐在對面,蔣暮就開始註意到她。

這姑娘看著瘦,力氣還不小。她舉著行李包往上放的時候,太陽穴的青筋都凸出來。

蔣暮默默瞧著她。這是用了多大的勁兒?

孝然放好行李,額頭都冒出汗了,她從書包裏掏出一瓶礦泉水,擰開瓶蓋,喝了一大口下去。

蔣暮上下打量著孝然,笑著說道:“小姑娘,勁兒挺大。”

孝然這才看清坐對座的蔣暮,不由得楞了一下。

她記得月初成氏慶功宴上,見過她。

也記得那些人對她的議論。

“那是蔣暮,黑白兩道都有人脈,真正的腕兒。”

孝然想起她跟段然面對面交談的情景。

她不確定他們之間的關系。但她相信,如果蔣暮是個人物,段然也不會是泛泛之輩。

至少蔣暮面對段然時,並不像對成大勇一般敷衍。

她又想到那天宋庭稱段然“段先生。”顯然知道他這個人,於是琢磨著既然蔣暮認識段然,同在這個圈兒裏打轉,宋庭知道段然,也是正常。

鳴笛聲低低傳來,火車緩緩駛出站了。

蔣暮探尋的目光依舊落在孝然臉上,似乎要將她看出個所以然。她從來沒見過一個女孩,年紀輕輕,眼神冷成這個樣子,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整個人都靜得出奇。

就像,當年的段然。

在蔣暮看來,“靜”是一種難得的修養。

這種靜,讓蔣暮對她產生一種濃烈的興趣。

“你有二十歲嗎?”蔣暮問道。

孝然說:“二十三。”

蔣暮眼中似有微光跳躍,嘆道:“真年輕啊。”

孝然不知該說什麽,猶豫了下,說:“你看上去也不老。”

蔣暮笑了。臉上卻有覆雜神色。

“當一個人對你說出看上去也不老的時候,說明她已經老了。”

孝然輕蹙眉:“抱歉,我不會說話。”

蔣暮又是一笑,意味深長:“沒事兒,我喜歡誠實的姑娘。”

孝然沒再說話,擰開瓶蓋喝了口水。

“你是哪兒人?”蔣暮興味正濃,繼續問。

“四川綿陽。”孝然如實回答。

“那我們算是老鄉了,我母親也是綿陽人。”蔣暮露出愉快的笑,“回去探親?”

孝然側頭望向窗外,“嗯”了一聲:“想家了,想回去看看。”

一路都很安靜,蔣暮沒再挑起話題。

下午六點二十,火車鳴笛進站。孝然跟蔣暮在列車前告別,背著包出了火車站。

出站之前,她扭頭望了蔣暮一眼。黑色風衣,細跟皮靴,手邊拉著一個行李箱,在人群中獨自穿行,並沒有人來接站。

那一刻,孝然覺得她跟別人口中的那個蔣暮,也不盡相同。

相比L城的幹燥,綿陽的空氣要濕潤的多。馬路兩旁樹木的葉子還片片嫩綠,並不是幹枯的灰褐色。

孝然到巴士站點上了一輛中巴車,終點站是郊區墓園。

孝然父母都是綿陽人。她五歲時,母親因病去世,就葬在這座墓園。一年前父親也走了,按照他生前願望,落葉歸根,死後同母親合葬在一起。

不是清明這樣拜祭的時節,墓園裏幾乎沒有人,孝然走在幹凈整潔的青磚地面上,就像邁過了流水般緩慢而安靜的時光。最後腳步停在墓園西北角的一座墓碑前,她微微垂下了目光,看著冰冷的墓碑上爸媽正朝她微笑的黑白相片。

孝然對母親的印象很模糊了,看到她年輕時候的照片,才發覺她真的是個標致的南方姑娘。

“爸,媽。”一聲爸媽叫出來,孝然的聲音就哽住了。

她停了好一會兒,然後微微彎起了唇角,雖然是笑著的,語調卻在潮潤的空氣中哀喜難辨:“我來看你們了。”

“對不起,我早應該來看你們,可是——”孝然的聲音低下去,“太難了,真的太難了,我沒想到宋庭可以無情到這個地步。”

“爸,我們都看錯他了,而我,大錯特錯。我早就應該回來幫你,卻自私的只想到自己,我這麽大了,還讓你為我操心……”

照片上的人始終有著年輕溫和的笑臉,安靜地望著她。

“爸,你知道我的夢想是什麽?”孝然望著那張笑臉,低低地說,“但我現在放棄了,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也一定做到。所謂夢想——”她的手用力按在大提琴盒上,突兀地笑了下,“沒人能在一無所有的時候空談夢想。”

孝然往前邁了一步,那張相片上的笑臉又清晰了一點。

“爸,我找回了成大勇當年偷工減料的證據,現在他又跟宣敬德鬧翻了,我會先扳倒盛宣,再對付成大勇。爸,你也是這麽想的吧?”

沒人回答。四周只有風,和流轉著的稀薄的空氣。孝然放下大提琴盒,讓它靠在墓碑的一側,然後慢慢地俯下身,伸手擦了擦相片。

“爸,你在那邊,要好好照顧媽媽,我也會照顧自己。”

她重新站了起來,又微微揚起了頭,露出自己清晰好看的眉目,眼裏和臉上都是漠漠一片。

孝然在墓碑前站很久,天色將暗的時候,她走出墓園。正巧一個個頭高挑的人影,也從墓園走出來。

是蔣暮。

倆人幾乎同時看見對方,並且略略吃了一驚。

蔣暮停下腳步,笑著說:“是你呀?”

孝然朝她點點頭。

“我們還挺有緣的。”

孝然想了一下:“好像是。”

“去哪兒?送你一程。”蔣暮擡手指著停在不遠處的一輛白色SUV。

孝然正想說不用了,耳邊突然響起刺耳的輪胎摩擦路面的聲音,隨著“哧”的一聲噪響,一輛白色面包車猛地停在了路邊,緊接著破舊的車門被拉開,跑下來幾個身形彪悍的男人,他們沖到蔣暮面前,拽過她就往車上拉。

蔣暮掙脫不過,被強行帶上了車。

孝然被眼前情形嚇了一跳,隨即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她一個健步沖過去,一把抓住其中一個男人的胳膊:“你們幹什麽。”

那人用力甩了孝然一下,沒甩開。

車上一個穿黑色皮夾克的男人不耐煩地罵了一句,“媽的,都帶走。”孝然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面前的男人用手肘緊緊卡住了脖子,一起拖上了車。

車門啪的一關,車子迅速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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