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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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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俗話說一葉落而知天下秋,梧桐葉片大,剛立秋就隨風飄零落下,偌大的葉片在空中打了個旋兒,緩緩落在地上。

早秋時節,京中向來多植柳,道路兩旁向來以旱柳和垂柳居多,而柳樹也頗得京師之人的青睞,許多地方也以“柳”命名。

正如這雙柳胡同裏住的刑部劉尚書府邸,還把自己平日起居之所改為雪柳堂,他如往常一般,早起打一套五禽戲,呼吸吐納之間,只覺得神清氣爽。

從屋外走進來一中年消瘦的婦人,她手中描金海棠花紋樣的紅漆盤上放著一盞柳葉茶,這柳葉是春日嫩柳將開未開時采摘下來,嫩芽曬幹入茶,不僅能敗火除燥、爽神利氣,還有明目清心之功效。

這婦人端到劉尚書面前,劉尚書嗤笑一聲:“你這是怕我氣著,還把柳葉茶端來。”

“妾身不敢。”婦人是劉尚書的妾,娘家姓應,因劉尚書正妻亡故,他又再無續娶,因而如今是應姨娘管家。

她見劉尚書神情似乎平緩些,不免提及:“昨日於家又上門來了,說是讓老爺幫忙。”

劉尚書放下茶盞,冷哼一聲:“當年他娶麗姝,麗姝逃婚,不知所蹤。我因為覺得對不住他,在他仕途和錢財上多有提攜,連麗姝的嫁妝也未曾要回,他還尤嫌不夠。如今連河道銀子都敢貪汙,治下更是一片混亂,還殺了禦史,犯下如此大案,據說又牽涉到番邦之事,一事不平一事又起,我避嫌還來不及,還幫他收尾不成?”

應姨娘皺眉:“他這些年也不過是個知府,怎麽又和番邦一事牽扯上了?”

“此事今日便知,原本河道弊案,因為事涉外邦,你也知曉陛下大壽,各藩屬國都來京朝賀,大理寺讓三司共審。”劉尚書原本作為刑部尚書,一般都是大理寺審完,他們覆核就行,如今事情牽扯大了,可能是死刑或者絞刑,故而才有刑部會同大理寺、都察院一起審理。

這般大罪,於家人還敢上門來求援,打出去才是真。

劉尚書為表清白,原本上書回避,但沒辦法,皇上信任他,依舊讓他督查此案。

想到此處,他搖搖頭。

應姨娘也就知趣的什麽都不提了,其實這麽多年,若非於家再次上門,她似乎都記不起她們家和於家還有姻親關系。

不時,劉尚書坐著官轎到了衙門後院,誰知一進門就看到了鄭駙馬,他頓時有些尷尬,因為鄭駙馬原本是他乘龍快婿。

當年鄭灝原本金榜題名高中狀元,欲前往楚州迎娶他三女兒麗姝,不料卻被皇帝下旨賜婚,從此,鄭家和劉家就沒有了來往。若非如此,劉尚書也不會快速把女兒麗姝嫁給於懋忠,女兒洞房時見了於懋忠一面,就留書信逃走,下落不明,生死未蔔。

當初他十分生氣此等行為,如今見於懋忠貪贓枉法,又狡猾如斯的家夥,心想也許麗姝看透了他的本質,而非是嫌貧愛富才逃婚的。

只是今日三司會審,鄭駙馬乃閑散官僚,風馬牛不相及也。

……

公堂之上,於懋忠被帶了出來,他生來一幅老實忠厚的模樣,若非是做下此等大案,沒人相信他是個壞人。

主審是大理寺卿,盡管他證據都擺開,但是於懋忠非常狡猾,他言必稱:“這些都是被人脅迫而做,我不過是一介知府,劉大司寇,岑廷尉,陸總憲,這些都是誣陷啊。我不過是安州一介知府,如何能做下這般大案?”

大司寇指的是刑部尚書,也就是劉尚書,岑廷尉則是指的大理寺卿,陸總憲則是指的都察院的左都禦史。

劉尚書本和於懋忠有些幹系,此時撇清都不及,如何會幫他說話,陸總憲則看向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不由一笑:“爾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證據確鑿還矢口否認,來人,給我請證人,拿證詞來。”

他站起來抽絲剝繭,可謂是讓於懋忠這等狡辯奸猾之徒都癱倒在地,不敢大喊冤枉。

外面圍觀的百姓道:“岑廷尉真是斷案如神啊!”

此一案暫時完結,卻見大理寺卿突然看了劉尚書一眼,又對於懋忠道:“還有一案,於懋忠,十八年前你還記得你發生過何事嗎?”

於懋忠不曾想岑廷尉有此一問,他想了想,立馬搖頭:“沒有,十八年前我不過是個秀才,還未入仕途,在家苦讀。”

方才在一旁一直沒有出聲的鄭駙馬冷笑:“於懋忠,還不說實話?”

眾人想難道此事與鄭駙馬有關,這不可能啊,十八年前鄭灝剛被選為駙馬,就已經到京城了,於懋忠只不過是一個在老家的生員罷了,二人會有什麽幹系?

“回秉諸位大人,我已經把能說的都說了啊……”於懋忠也是欲哭無淚。

大理寺卿淡淡的道:“請證人。”

外面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一頂銷金轎,裏面走出一人,她約莫二十來許人,烏發用各色皂紗綰住,正中插孔雀釵,額間有一枚烏孫國特有的綠松石。她伸出雪白的皓腕,搭在一位十八九歲的青年手上,走起路來看起來身姿窈窕,體態輕盈,婀娜無雙。

她在進入內衙之前摘下面紗,四周之人見了她的美貌竟是一滯,久久不能言語。

眾人不知證人是誰,劉尚書還呷了一口茶,心道這岑時晏口風好緊,自己打探,他竟不發一言。

只是見了此女進來,手竟然有些不穩,險些將手中的杯盞摔了。

大理寺卿這才站起來拱手道:“烏孫太後安好。”

此女原本是烏孫國的太後,身旁站的便是其子左菩王,也就是烏孫國王。

烏孫太後笑道:“此事多虧了岑廷尉,否則,我的冤情怕是無人知曉。”她這一笑,連衙門之人都忍不住面紅耳熱,卻見她又面若冰霜看向於懋忠:“你還認得我呢?於賊。”

於懋忠已經被餓了許久,早已老眼昏花,想湊近看,卻被官兵拉著,只是搖頭。

烏孫太後聲音清脆婉轉,原本笑起來說話自有一等嬌媚,但此時卻道:“你的確不記得我了,那我只好告訴你了。當年,我父親因上京趕考得了重病,還被家奴卷走了錢財,與於伯父不過數面之緣,但於伯父卻是施以援手。父親惦念恩情,特地將我許配給你,甚至知曉你家貧,生怕別人說我們家驕奢,嫁妝和仆從不許我多帶,只是沒想到你在新婚當夜在交杯酒中下了迷藥,將我用一萬兩賣給了賊人。”

“什麽?”劉尚書已經坐不住了,他忍不住道:“麗姝,你真的是我的麗姝。”

這公堂之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烏孫太後並不看劉尚書,只是對於懋忠道:“你早已嗜賭如命,家財敗光,得了這一萬兩把我賣給一位海商。只是拐子們見我乃官家女,恰逢途中又有一大官買我,代替她女兒做媵妾。我便當初代替他家小姐,成為平寧公主的六位媵妾之一,七人去烏孫,只我一人回,我之所以想活下來,就是因為我時時刻刻都想回來手刃你。”

此刻,劉尚書才知曉為何鄭駙馬早早的到了,他當年和女兒麗姝有婚約,因此格外不願意娶公主,並對當初建言讓鄭駙馬娶公主的宰相白行中恨之入骨,有事無事就參他一本,因此鄭駙馬和公主關系也並不和睦。

他自己亦是不可置信,早年他聽聞女兒逃婚,又見女兒書信說要與人私奔,生怕她有辱門楣,早就宣告她過世,沒想到她居然遭遇如此坎坷。

那時大齊同烏孫和大宛兩國打仗,卻吃了敗仗,被迫送公主和親。送的自然不是真公主,而是宗室貴女,而六位媵妾俱是官宦千金。

烏孫太後改嫁過父子兄弟三次,聽聞還被放逐荒地,但就是她熬過來了,帶著兒子成了烏孫新王,後來又主動恢覆和大齊往來,甚至聽聞這次互市有功,也是她建言的。

因此大齊皇帝對這位太後非常禮遇,卻沒想到她居然是自己曾經逃婚的女兒。

於懋忠嚇的打了個哆嗦,但依舊嘴硬道:“是你自己逃婚,關我何事?何必誣賴我。”

卻見大理寺卿一拍驚堂木:“於懋忠,你真是喪心病狂。”

烏孫王亦是年輕氣盛上前就踹了他一腳,才道:“拐賣我母親者已經找到了,可當面對質。”

大理寺卿設座,先讓烏孫太後和烏孫王坐下,再把當年於懋忠如何嗜賭輸了個精光,又如何與拐子們密謀,至於當時想李代桃僵的官員也找了出來。

一切證據確鑿,於懋忠被判了斬監侯。

老百姓們在外都深覺於懋忠實在是喪心病狂,還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案畢,烏孫太後向岑廷尉福了一身:“多謝岑大人了。”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不理會任何人,在場官吏都看向劉尚書,又暗自在心中道,也難怪鄭駙馬這麽多年念念不忘,實乃此女玉肌花貌,有傾國之色。

劉尚書卻上前喊道:“當年是爹爹不好,只是想你於伯父為人何其好,其子也有功名,卻沒想到……”

烏孫太後頭也沒回:“過去的事情也就過去了,昨日的劉麗姝已經死了,我也不敢怪您。要怪就怪我自己,我母親早死,她本就不該存在,我亦是不該存在之人。”

她快步走了出去,劉尚書素來不茍言笑,年近六旬,卻不知為何哭了出來。

鄭駙馬上前拍了拍劉尚書的肩膀道:“劉叔父,侄兒聽劉家妹妹說她在拐子手中偶然逃脫過一次,還以血寫書讓人送到你們府上,只是卻無人營救,因此,她才被迫嫁去烏孫那等荒蕪之地。她沒有將這些說出來,正是保全你們父女之情,留存了你的體面。”

堂堂刑部尚書把女兒嫁給這等不忠不義之徒,導致其女被賣,女兒上門求救,卻置之不理,若是傳出去,怕是駭人聽聞,別說是無法做官,就是行走於族中,怕是有人都認為他不配為父……

劉尚書嚎啕大哭,幾欲暈厥過去,鄭駙馬嚇了一大跳,正欲扶起他,卻見他喃喃自語道:“秋君,秋君……”

鄭駙馬不知道他喊誰,只是覺得劉尚書的樣子看起來莫名有些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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