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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冤得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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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冤得雪

杜裊裊凝著作威作福的黃旭朗,慢悠悠走過去,勾了勾唇。

“燒雞好吃嗎?”

“好吃啊。”黃旭朗大口吃的正香,不假思索道。

“想不想以後也能有飯吃?”杜裊裊走到他身前,語帶蠱惑。

黃旭朗樂不可支,這外甥女上道啊,不用他發威撒潑,上來直接明了就要給他養老。

”想啊。往後就按這規格,一日三餐,挑酒樓時令最好的菜,都給我送過來。“

他仰頭望了望外邊漆黑黑的院子,“這院子雖然小了點,但也湊合住,哎,晚上我睡哪間啊?”

“你別得寸進尺!”杜老太太年邁的聲音透著威嚴,要不是為了穩住他,等裊裊回來。這頓飯都不可能給他。

“老太太,外甥女都發話了,要讓我有飯吃。咱們都是一家人,何必鬧得這麽不愉快呢?”黃旭朗狀似苦口婆心的道,又朝杜裊裊問,“賢外甥女,官家封了你那麽大的官,怎麽沒給你賜個像樣的府邸?”

杜裊裊諱莫如深道:“姨丈不愧是當過官的,一下問到了點子上,若要有房子住,還能有飯吃,得需姨丈幫個忙才行。”

眾人見她竟然跟黃旭朗攀談上,還挺親熱的樣子,不由都拿猜疑的眼神望杜裊裊身上望去。

黃旭朗一聽此事關乎到往後的吃住,滿口答應,“幫什麽,外甥女盡管開口,別的不提,官場上那些門道,你姨丈我還是有些經驗的。”

杜裊裊輕笑道:“如此甚好。”

待安撫好黃旭朗,夜深人靜,關起門來,杜家人聚在一處低語。

杜老太太道:“裊裊,此事你是怎麽想的?”自家孫女有大主意,絕不可能輕易為這麽個潑皮無賴拿捏了去。

“姐姐,有什麽是柒柒可以做的?”杜柒柒小聲道。

她今天差點犯了錯,冷靜下來後聽了陶琦的分析,她才知道這件事關乎姐姐的官運,白日裏還好陶琦拉住了她,沒有釀成大錯。

對於祖母和妹妹的信任,杜裊裊心裏一暖,想了想原身受過的苦,父母靈堂前披麻戴孝,哭了一場又一場,最終不得不面對世事的艱辛。

她聲音微沈,喉嚨哽了哽, “祖母,柒柒,我需要你們去幫我找一個人。我要替父親翻案。”

聽到翻案二字,杜老太太眼眸一亮,“找誰?”

杜裊裊:“姨母,李氏。”

系統查到的信息顯示,人在青州。

“我會讓胡大哥陪你們一起去,務必要將她請回來。黃旭朗這邊,我自有打算。”

又是一個朝會日,朝會的重要議程是討論吏部推行的京朝官文臣改革機制。

吏部提出的革新方案,使得官員的官階和官職相符,冗雜的名目化繁為簡,能夠清晰地劃分官員之間職務的界限,避免相互扯皮推諉的情況,並且從根源上減少官員在其位不謀其政的現象,降低財政不必要的開支。

經過漫長喋喋不休的爭論,官家和大部分官員最終支持了吏部的提議。

散朝時,官員們三三兩兩走下大殿的臺階。

杜裊裊琢磨著方才殿上官員們爭議的焦點,悶頭走著,忽見旁邊過來一人。

來人須發花白,精神矍鑠,穿著深紫色的官服,正前繡著鳳池的圖案,佩著金魚袋,象征他顯赫的尊貴身份。

“曹相公。”杜裊裊趕緊駐足施禮。

眼前這位老者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簡稱同平章事,也就是大頌的宰相,曹邕。

“杜侍郎剛才大殿上好生威風啊。”曹邕意有所指道,“年紀輕輕,一朝得志,風頭無兩,將來頌史上怎麽也少不了杜侍郎的一筆。”

杜裊裊:“曹相公過譽了,下官不過是食君之祿,解君之憂,沒有什麽值得歌功頌德的。”

曹邕輕哂,“杜侍郎倒是謙遜。這做官,好比做人,留幾分餘地,總是好的,若是過於冒進,便是如天上的流星,焚燒的蠟燭,閃耀不了多久啊。”

他徐徐嘆道,目含深意地睨著杜裊裊。

杜裊裊笑意柔淺,對他的含沙射影,並無半絲情緒上的波瀾,“曹相公指教的是,下官也以為一朝得志、風頭無兩,卻不見賢思齊,反而度害賢能,怕是只能如行星流逝,在黑夜中劃過天際,什麽也沒能留下。”

她略微頷首示意,“下官還有急事,先行一步了。”

曹邕凝著她的背影,右拳漸漸收緊。

好個杜裊裊,竟然連他這個百官之首都不放在眼裏了。

這次改制,明著是簡化官制,明晰官職和官階,實則暗戳戳調整了宰相的職權,皇帝直接向三省官員發布命令,官員的品階和俸祿也都不再需要通過宰相批準。他不知道這些有多少是官家的授意,但這個杜裊裊,不得不除。

想到這,他速速返回府邸,召來辦事的人詢問情況。

來人將訊息告知,曹邕眸色深了深,詫異道:“那人去了杜家,沒有鬧事?”

“沒有,老奴奉命給他指了門路,他去了,也沒鬧起來,人也沒見再出來過。”

曹邕疑惑:“以黃旭朗的為人,還有他和杜家的關系。不該是這般反應。定是出了什麽岔子。你想法子再去見他一面,點撥他務必鬧將起來。鬧得越難看越好。要讓世人想起來,杜裊裊的爹是因何而貶官。”

“是。”

待人走後,他獨自坐在昏黃的燭燈下,想著散朝時與杜裊裊的對話。

杜景升,好久不曾憶起的名字,當年是禦史之中備受官家器重的存在,因擋了他的路,最後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而今他的女兒,又來礙事,想要奪他手裏的權,那便只有重走他爹的老路,貶到看不見的偏遠之地,才算是落得清靜。

他靜靜地等待,以杜家和黃旭朗的仇怨,他就不信,杜裊裊能容忍這麽個人在眼前耗著,只要忍不了,那便必然會扯出舊時的恩怨,到時候他只需略施手段,吏部革新便會因為無人主辦而被迫擱置。

日子往後推延,數日過後,傳來了新的消息。

來人猶猶豫豫稟報道:“曹相公,那邊有異動了。”

“哦?”曹邕欣然凝眸,“細細報來。”

“杜家……杜家的馬車朝皇宮的方向駛去,老奴隱約看見,那馬車上有黃旭朗,還有一位婦人。”

曹邕:“婦人?可是杜老太太?”

“看著不像,杜侍郎帶著他們,像是要去面聖。”

曹邕默然,細細思忖,猛然醒悟,“糟了!”

他急匆匆趕過去,卻是已經遲了。馬車早一個時辰便到了宮門口,杜裊裊得了傳召,已然帶著人進去了。

愁雲慘淡忐忑不安地過了一夜,第二日,曹邕準備化被動為主動,正想進宮面聖,官家的傳召先一步到了。

他換好官服到了禦前,只見杜裊裊以及其他幾名官員已立在大殿上。

頌景帝坐在公案之後,身穿月白色常服,看不出喜怒,曹邕進門行了禮,默默立在一旁。

“此番召來眾位愛卿,乃因朕想重審杜景升一案。”

他眼神瞥向一旁的老太監,“吩咐將人帶上來吧。”

曹邕心裏“咯噔”一聲,果見黃旭朗被帶了上來,跟著他身後的,正是他的原配夫人李氏,也就是杜裊裊的姨母。

二人下跪叩拜,頌景帝道:“此人乃是杜景升一案的關鍵人證,時隔多年,其所供述的事實截然相反,此事牽扯禦史臺、刑部、大理寺,昔年的舊案,朕希望能查的水落石出。”

“黃旭朗、李氏,事情的經過,你們如實道來。”

黃旭朗道:“稟官家、各位大人,多年前我姐夫杜景升擔任禦史中丞,那時我在京城任個八品小官,一不小心犯了貪汙瀆職之罪,事情敗露後,我怕下獄,想找姐夫幫忙洗脫罪名,但姐夫他一介清流,不願對我施以援手,我懷恨在心,一時鬼迷心竅,就、就杜撰了他與我妻私通的罪名……”

他說到這時,李氏恨恨的剜了他一眼,恨不得生啖其肉。

黃旭朗頓了頓,續道:“姐夫他是禦史,禦史最重名節,這事兒傳開之後,他被貶去了滑縣。當時我也沒想到,我只是隨口捏造是非,想報覆他……誰知罪名還真做實了。官家,請官家明鑒,這事兒是我誣告,我也在牢獄中受過罰了,請官家洗脫我姐夫的罪名,還他一個清白。”

他已經得了杜裊裊的提點,官家之所以沒給賜宅,那還是顧及著杜景升之前被貶謫之事,只有去除了君臣之間的嫌隙,官家聖寵,宅子不就有了嗎,到時候一家人同享富貴。

是以他願意作證,替杜景升翻案,也是為了他日後著想。

杜裊裊從旁靜靜聽著,雖然對於事情的經過,她已經在系統中看到了真相,但此時,仍是替原身感到扼腕。

難怪父親會郁郁而終,名節不保,仕途無望,足以擊垮一位渴望報國的文人。

父親去後,母親亦是追隨而去,大抵也是心中郁結,難以釋懷。自己娘家拖累了丈夫,害了一家老小,心病難醫,最後撒手人寰。

而李氏,系統顯示黃旭朗的這位夫人,她的姨母,在被誣陷與她父親有染後,曾投水自盡,兩次被人救下,與黃旭朗和離後,她帶著兒子到了青州,隱姓埋名,僥幸偷生。

黃旭朗一句“鬼迷心竅、胡編亂造”,害了這麽多人。

何其荒唐。

而將案件做實之人,何其狠毒。

李氏涕淚漣漣,陳述她與杜景升之間清清白白,不曾有過逾矩,怯懦苦楚的模樣,叫人生憐。

頌景帝聽罷,嘆息道:“朕欲令大理寺、刑部重審此案,曹愛卿,意下如何啊?”

曹邕的衣襟已經濕透,他躬身道:“官家明察秋毫,冤假錯案理當沈冤得雪,臣不持異議。”

頌景帝將他緊繃的神態收入眼底,“人證便交與刑部吧,希望你們能給朕一個滿意的結果。”

刑部官員恭敬應下,將人帶了下去。

自從那日殿前議事後,曹邕便惶惶不可終日。

他思前想後,還得是去囑托刑部。這樁案件,他當年在背後助推,無法保證刑部和大理寺會翻出什麽來,必須先一步下手。好在刑部尚書與他有私交,若是在刑部便將事情壓下,不鬧到官家面前去,就還有回轉餘地。

這日,他約了刑部尚書到家中小坐,前腳剛將禮送出去,後腳皇城司指揮使便帶人進了門。

“曹相公,賄賂官員、幹擾刑部辦案可是重罪,來人,帶走。”

身穿皇城司官服行動整齊劃一的邏卒們二話不說,上前抓人。不多時,宰相入獄的消息傳遍了京城。

隨著案件的查證,曹邕早年犯下的諸多違法亂紀之事,被一樁樁翻了出來。

隨之,一道洗刷杜景升冤屈的公文得以昭告天下,沈冤終究得以昭雪。

事情傳出,京城的茶坊酒肆又多了新鮮的談資。

“聽說了麽,宰相落馬了。”

“害,你那都是舊聞了,最新的消息說,宰相不僅賄賂官員,還牽扯到多年前的一樁舊案。杜禦史是被陷害的。”

“你們猜,宰相為何要去賄賂官員,那就是為了掩蓋多年前的真相啊。”

“竟是如此。這樣一說,事情都串起來了。”

“可不是。當年捏造謠言誣告杜禦史的那個黃什麽狼,都招認了。杜禦史壓根兒就沒幹過和人有染的事兒,被貶到滑縣後,他是活活給氣死的。”

“好好的清官,太可惜了。”

“你們說的杜禦史,跟杜娘子、杜侍郎有何關系?”

“鬧了半天,你不知道杜禦史是誰?”

“是誰啊?不會是杜侍郎她爹吧……喲,我還真猜對了。”

“哎,我還聽說,這個宰相,是前段時間落馬的費侍郎的恩師。”

“果然是一丘之貉,天下烏鴉一般黑。”

“宰相進了監獄,那個黃什麽狼,怎麽樣了?”

“還能怎麽樣,他誣告陷害,害了杜禦史一家,不得再進去蹲幾年啊。”

黃旭朗萬萬沒想到,同樣是作為人證,李氏錄完口供後便回了家,而他卻被扣下了,身上還安了罪名。

陰暗的牢房中,他拼命嘶吼,“我不服,我要見杜侍郎,杜侍郎是我外甥女,你們幫我把她叫來。”

“吵什麽吵,侍郎大人何等官職,有空來地牢見你?做夢吧。”看守的獄卒對他一頓打罵,沒有好臉色看。

他在牢中苦捱了數日,某一天,終於等到了杜裊裊。

獄卒客客氣氣地將穿著官服的女子迎進來,沒好氣地對他道:“你不是鬧著要見侍郎大人嗎,大人親至,你仔細著些,別冒犯了大人。”

黃旭朗撲到欄桿上,鐵鏈嘩嘩作響,“親外甥女,快救我出去,他們一定是弄錯了,把我抓了進來。”

杜裊裊幽幽凝著他,“抓錯了嗎?刑部的案卷已經蓋棺定論,你犯了誣告陷害罪,依律,還得牢裏待上十年。”

“十年……不,不對,親外甥女,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試圖喚起杜裊裊的記憶。

“是說好了。“杜裊裊輕笑道,“保你有房子住,保你有飯吃。牢房和牢飯,很適合你。”

黃旭朗醒悟過來,“你個小王八崽子,你害我!”

杜裊裊直視他怨毒的眼神,“你在誣告我父親時,就早該想到會有這一天。這些,都是你罪有應得。”

她毫不猶豫地轉身,只留給黃旭朗涼薄的背影。

靠著冰冷的墻壁,黃旭朗停下咒罵,身子漸漸滑下去。杜景升生了個好女兒啊,而他呢……

他妻子恨極了他,兒子不認他,他折騰大半輩子,最後一無所有。

剩下的時日,也不一定能走出這個牢房。

活該哦,都是他活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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