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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官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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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官上任

飄飄然睡了整晚,第二天清醒,杜裊裊捧著聖旨又讀了一遍。

吏部侍郎,正四品上。細致論起來,比盧靈坤那個禮部侍郎,正四品下,還要高半級。

大頌的官職從一品排到九品,每一品級還分從和正,三品往下的官職還要再細分上和下,比如三品大員,分為正三品、從三品,而到了四品官員,則有正四品上、正四品下,從四品上,從四品下。

她從正七品上的禮部員外郎,升任吏部侍郎,官升十二級,俸祿每年有一百五十貫,加賞兩百貫,到了年節還會發兩只羊、兩頭牛,給黃金一兩,白銀十兩,絹帛五匹,香五斤。

杜裊裊看著系統查閱到的吏部侍郎待遇,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了滾,笑出了聲。

十二級啊,鯉魚躍龍門也不過如此。

這麽久的付出努力,它終於結出了讓人欣慰的成果。

按照朝廷的制度,升官遷轉自有一套流程,杜裊裊樂呵夠了,怡然悠閑地爬起來,梳洗妥帖,騎著她俊朗的飛盧馬,“得得得”地到了禮部。

喜訊已經傳開,剛進尚書省大門,逢人便向她道喜祝賀。

皇帝跟前的紅人,冉冉上升的官場新秀,誰不想來巴結一二。

杜裊裊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升任人力總監時,一大早走進公司的場景,職場嘛,你來我往,左右逢迎,既要能辦的了實事,又要把人脈給穩固好了。

她一路拱手點頭致意,碰到比她官職高的,便謙遜虛心地寒暄幾句,碰到比她官職低的,也不拿腔拿調,親切風趣地與之攀談。

走幾步停三停,好不容易到了禮部,又被同僚們熱情圍住。

茍能達笑臉相迎,“杜侍郎,恭賀高升,下官早看出來侍郎非池中物,果然一遇風雲化作龍。”

陳霖:“杜侍郎大喜,可要請大家吃酒哦。”

杜裊裊笑道:“會仙酒樓最好的包間已定下,諸位還請賞臉。”

大家夥兒嬉笑應下,“一定、一定。”

徐堯走過來,帶笑著往裏張望,待眾人喧鬧過,提醒道:“杜侍郎,尚書大人有事喚你過去。”

杜裊裊:“這就來。”

眾人意猶未盡地散開,想著杜侍郎在會仙酒樓宴請,到時能有機會嘗嘗酒樓的招牌菜——太平畢羅、假沙魚、水晶肴肉、蟹釀橙,此時正趕上吃蟹的最佳時節,杜侍郎家財大氣粗,想來不吝於再來幾壇好酒,嘖嘖,滋味賽神仙。

杜裊裊跟隨徐堯往外走,徐堯低聲道:“今日尚書大人看似心情不佳,侍郎一會兒謹慎著些。”

心情不佳?

杜裊裊莫名覺得,這難道跟她在大殿上對皇帝的回話有關,陶玠在那時似乎就不太愉快。但玫娘脫籍從良之事,官家到底是準了啊,還升了她的官,實在想不出,他有什麽不高興的。

難道是因為自己要調去吏部,他少了得力的助手。

站在領導的角度看,杜裊裊覺得這應該是最接近正確的答案了。

誰不想手底下有幾個能幹活又會幹活兒的下屬,能省不少心,貿然被人挖走,擱哪位領導身上能樂意。

她深以為是地向徐堯點點頭,“多謝提點,我知曉了。”

徐堯見她心領神會,心道,杜娘子果然一點就透,他還沒弄明白這明明大喜的事,陶尚書怎麽一早眼神就跟滲了冰似的,杜娘子聽他一描述,居然這就懂了。活該人家升官啊,官家估計也就是讓她在禮部歷練歷練,這不,出了政績,就直接往上提了這麽多級。

他艷羨的目送杜裊裊進屋,以他的才幹,估計頂天也就能做到五品官,往上就再難逾越了。

杜裊裊經過盧靈坤辦公的屋子,這位禮部侍郎也看到了她,微沈的目光帶著覆雜的情緒,大約是看不慣女子當官還能升遷、又不得不接受杜裊裊比他還高出半級的現實,他黑沈沈的視線透著幾分銳利,輕瞥了杜裊裊一眼,隨即撇開。

杜裊裊抿了抿唇,淡然地從旁經過,走進了尚書所在的公署。

陶玠正坐在公案後,低頭看案幾上的文書,杜裊裊小心觀察他的神情,瞧著他眸色寡淡,不喜不怒,氣壓略有點低,確實不如往常見她時親近。

她端正施禮,陶玠擡起頭,“杜侍郎不日便去吏部任職,手頭的公務都交接給徐堯吧。”

杜裊裊躬身應道:“是,下官省得了。”

“吏部,為尚書省六部之首,那邊的官制與禮部有所不同,陳霖出身吏部,你可以同他多聊一聊,多了解吏部的情況,也好有所準備。”

杜裊裊:“多謝大人提點。”

陶玠凝著她,目光掃過案幾上一套黑釉兔毫盞,這套茶盞出自建陽官窯,杯身內外有棕色或鐵銹色條紋,狀如兔毛,十分名貴,完整的一套茶具有十幾件,價值高昂,他去杜家,見她家用的是民間普通的瓷杯,便想著送她一套。

但以她平日裏不附庸風雅,喝茶如喝水的風格,恐怕也難知曉這套茶具的珍貴。

罷了,能給她最好的,又何盼她有幾分真心。

他清冷的視線撩起來,落在她微微低著的臉龐,逡巡間,眸色漸漸柔和。

“同在禮部任職一場,這套茶具贈與杜侍郎,算是恭賀升遷的賀禮。”

杜裊裊略擡起頭,小嘴微張,目露詫異,顯然沒料到陶玠會送她升官的禮物。

她目光望向那套茶盞,靜靜躺在精致禮盒裏的杯子看起來黑不溜秋的,也不是後世推崇的天青色、玉色或是紫砂色,總之以她現代人的審美,左看右看都不怎麽順眼,怪磕磣的。

不過陶玠的身價擺在那,他送給下屬的賀禮,應該不會太寒磣,至少也該是中不溜的。

杜裊裊神色淡淡,客套地行禮道:“下官多謝陶大人相贈,大人的提攜之恩,下官沒齒難忘。”

陶玠一看她這語氣姿態,就知道她定是對這禮物沒太上心,收到後說不定會跟孟希的畫作一樣,拿回家壓箱底兒,要不就是隨意擱在茶臺上,跟她們家五兩銀錢買回來的那套茶具待遇沒甚差別。

要是後者,倒還算好,至少她能每天看見。

不是,他在胡思亂想什麽,看不看得見的,又有什麽要緊。

想法別扭地繞了一大圈,陶玠狀似漫不經心地扯了幾句官腔,給了她一些看似中肯的建議,實則他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待人走後,他怔了半晌。

往後這禮部空落落的,人來人走,總是少了些什麽。

杜裊裊自覺陶玠不愧是世家子弟中出類拔萃的存在,上位者的姿態簡直渾然天成,給她的提點也非常實用,送的茶盞嘛,黑是黑了點,也還湊合。

她把茶盞拿回家擺在大廳,只要不去看它的顏色,就還是一套勉強能用的好茶盞。

杜老太太回到家,一進門看到孫女慢悠悠地品著茶,手裏拿著話本。

那話本的封皮畫風妖嬈露骨,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好書,杜裊裊卻看的極為專註。

老太太刻意忽略話本上《私藏嬌嬌》四個醒目大字,視線轉到杜裊裊右手邊的茶盞上,“建陽黑釉瓷盞,乖乖,還是兔毫盞!”

老太太捧著茶杯上下端詳,以為是杜裊裊花了重金買下的,滿臉肉疼,“天爺啊,就是升了官,也不該這般鋪張,常言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一套得上千兩銀子,這般花費,何時能攢下買宅子的錢。”

杜裊裊喝茶的手頓住,楞楞的,“祖母,您說這套茶具要上千兩白銀?”

“可不,你怎麽舍得買這麽貴的茶具。”杜老太太說完,看著孫女的反應,回過味來,“這茶具不是你買的?”

杜裊裊:“是陶大人送的。給我升官的賀禮。”

杜老太太心疼的表情一秒收斂,“我說呢,你平日裏也不好飲茶,哪懂這些,還知道選兔毫盞。我原是想多了。”

杜裊裊:……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祖母在拐著彎兒嫌棄她孫女沒品味。

老太太歡喜地打量每只茶盞,“這樣成色做工的兔毫盞,我在出嫁前見過一次,之後便是在京城那幾年,參加達官貴胄的宴請,也極少見到。”

她一手拿過杜裊裊手裏的杯子,“這套茶盞太過名貴,放在大廳免得磕碰,還是收起來踏實。”

杜裊裊目送老太太隱隱雀躍的背影,看了看自己空空蕩蕩的手掌,行叭,果然是她不配。她若無其事地拿起書繼續讀,翻看了幾頁,卻沒有剛才那般津津有味。

合上話本,她悠悠想,陶玠隨便送人也會送這麽貴重的茶盞嗎。

交接公務的時間一閃即逝,杜裊裊宴請了同僚,還專程約了陳霖品茗,找他了解吏部的現狀。

吏部主管全國文武官吏的選任、差遣、升遷、蔭補等政令,封爵、策勳、賞罰、功績之法令,設尚書一名,侍郎一名,下面分為尚左、尚右、侍左、侍右、司封、司勳、考功、官告院八個部門。

杜裊裊:果然是比禮部的官制覆雜多了。

除了官告院以外,前面七個部門都設有郎中、員外郎各一名,也就是說吏部侍郎之下管著十幾號人。

根據陳霖的介紹,吏部尚書崔景明處事中庸,杜裊裊理解為端水大師,年近五十,家裏有妻妾子女若幹,官場上不出錯、安然等到致仕,便是最大的追求。

尋常事務,崔尚書大都交給原吏部侍郎費得晟打理,他自己則更像是吏部的精神領袖,多處理一些部門間的溝通協調,負責將皇帝派下來的活分派下去。

杜裊裊:理解,領導幹到一定級別,都是既閑且富,具體的活兒嘛都分給下面的人手。

在這種背景下,她到吏部上值後,面臨的是和初入禮部截然不同的局面。

崔尚書在她上值第一天,客客氣氣地跟她介紹了吏部負責的大致事宜,默認她作為賢能之才,原本費得晟幹的活兒,她必定能勝任的更好,於是大包大攬地扔給她。

杜裊裊剛把自己辦公的場所收拾妥帖,各部的郎中就帶著員外郎來拜見,順帶把這些日子積壓的公文,不卑不亢地一股腦兒擱到杜裊裊面前。

看著下屬們三分涼薄、五分不耐、二分不屑的表情,杜裊裊深刻地認識到了吏部的開局。

不就是上司和稀泥當甩手掌櫃、下屬各有想法不服管教嘛,沒關系,她也不是沒經歷過,這方面的經驗心得,她熟。

系統布置的任務,沒有具體的指向線索,文官選任制度的弊端,她得自己理出頭緒,面對堆積如山的公文,在埋頭苦幹了一段時間後,她大致鎖定了其中一個改革的方向。

大頌的文官體制,組成覆雜,職稱混亂。亂到什麽程度呢,光是官職,就有差遣、本官階、散官階、勳官、爵位,貼職等組成,聽起來就是一頭霧水。

有的官階較低的幹的實職,比官階高的還要大,有的則是掛個空名,比如年紀大的宗室、舊臣,空有虛職,只管領錢,不管實事,還有的在實職外給了貼職,比如某某大學士、學士,這就導致某一個官員的頭銜拉出來,都是一長串官名。

官稱和實職的分離,使得朝廷大批官員無所事事,而且官府機構層疊龐大,有些部門職責不清,分工重疊,再加上任非其官的現象很普遍,經年累月遺留下來,時至今日,簡直是一團亂麻。

杜裊裊將尚左郎中鄭宇喚來,吩咐他將文臣京朝官的所授官職、差遣(實職)、貼職、勳爵等梳理出一份清單來,供她參考。

這個任務原本在尚書左選主管的範圍內,可鄭侍郎聽到杜裊裊分派的任務時,眼眸瞪直,滿臉的不可思議,仿佛在說:知道侍郎大人你是半路出家當了官,但沒想到你做起官來,竟這樣胡來。

“稟侍郎大人,大頌立國至今,設官分職、差遣寄祿等事宜極為龐雜,每位官員升遷調遣的履歷倒可以查閱,可若是梳理所有京朝官文臣的職務官階,恕下官直言,怕是沒個三年五載,不可能辦到之事。”

他敬著杜裊裊是他上級,說話的聲調極為客氣,眼神卻明擺寫著“這壓根兒是不可能的事,你在瞎提什麽要求。”

杜裊裊淡睨著他,“鄭郎中的意思是,這事兒辦不成了。”

鄭郎中面上恭敬道:“侍郎吩咐下來,下官莫敢不從,只是侍郎剛到吏部,恐不了解此事的難度,若下官當真應下,手頭的公務怕是這一兩年都得擱置了,專門梳理侍郎布置的這一件事。”

拒絕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杜裊裊輕哂,“鄭郎中的意思,我聽懂了。我雖年紀輕,見過的人卻不少,做事穩妥四平八穩,固然可貴,但能迎難而上的人,往往更為難得。我不會為難鄭郎中,此事我會親自操辦。”

鄭宇從侍郎的公署裏出來,跟員外郎肖梓峰抱怨,“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第一把火,怕是很快就要燒起來了。”

肖梓峰打量郎中灰暗的臉色,“怎麽了,侍郎給大人氣受了?”

鄭宇輕嗤一聲,“她讓我整理所有文臣京朝官的所授官職、差遣、貼職、勳爵,整出一份清單來給她,你說這莫不是瘋了。小小的禮部員外郎一朝得志,到了我們吏部耀武揚威,不懂瞎指揮,你說這算什麽事兒。”

肖梓峰知曉這裏面可怕的工作量,臉色變了變,“侍郎竟然給大人派了這麽個活計,這要何年何月能做完。”

鄭宇:“誰說不是呢。不過,我沒應下,她說她親自操辦。”

肖梓峰大吃一驚,“侍郎的命令,大人都敢推辭。”

鄭宇滿臉不屑,“等她開始著手了,就能知道是何等的困難。到時候還不是不了了之。剛做了一年的官,就來提點我,我看她還嫩著呢。”

肖梓峰緊張地左右瞧了瞧,“大人慎言。”

鄭宇渾不在意地勾起嘴角,“她總不至於剛上任就去尚書面前告我的狀,那尚書也會掂量掂量,究竟是她的過錯,還是我無能。

“等著看她的笑話吧。”

這日過後,杜裊裊沒再找過他,鄭宇便全當此事未曾發生,尚書左選部門日常的事務還忙不過來呢,哪有工夫應下她這無理的要求。

日覆一日,吏部的事務照常運轉。杜裊裊悶在屋子裏,除了需要她決斷的事宜外,空出來的時間都撲在了梳理官職上。

鄭宇說的沒錯,這事是覆雜了些,大概也就是系統只能提供某些關鍵詞或是某個部門的檢索,她要成體例的摘錄出來,還要把官員們的實職給對上,提出簡化後的官職方案,稍稍費時了些。

但不費腦子,充其量是個體力活。

五日後,杜裊裊再次將鄭宇喚到跟前。

鄭宇微微垂首,心裏就納悶,這一個不滿二十的小娘子,坐在這麽高的位置上,那份氣質竟然不違和,就好像她本該是坐在這樣的位置,恰如其分,儀態氣度自然從容,並沒有資歷不到硬撐起來的青澀感。

他匆忙一瞥後如是想著,聽見杜裊裊叫他上前,將一疊厚厚的文書遞給他,這些文書按照大頌的官署機構,分成了好幾本,每一本的頁數都不少。

一眼望去,只見上面分別寫著: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禦史臺、樞密院……

杜裊裊:“這些是我整理出來所有京朝官文臣的官職名錄,你拿下去,跟其他同僚分著一起覆核,三日後,我會帶著名錄面見官家,所以,這裏每一項,務必準確。”

鄭宇呆楞楞看著他打開的其中一份,那上面秀挺的筆跡寫著六部官員的官階、差遣、貼職等等,羅列清晰,一目了然。

可是,這才過去了五天。

他驚駭的表情下一目十行地掃視下來,迫不及待又打開另一本,越看越是心驚。

五年時間幹下來的活兒,有人五天就幹完,這就是杜侍郎升官的秘訣嗎?

現在的年輕人,不,年輕女子,做起事來,都這麽可怕嗎?

杜裊裊見他木頭似的杵著,不知搭話,不由提高了音調,嗓音微沈,“鄭郎中只是覆核,三日時間,應當足夠了吧。”

“足、足夠了。”鄭宇猛然回神,忙不疊躬身行禮,“請侍郎大人放心,下官定會盡心竭力,確保這些文書絕無疏漏。”

他捧著這些文書,就像捧著身家性命一樣,木訥地轉過身,擦了擦額上的汗,邁出門檻時,還險些魂不守舍地被絆了個趔趄。

肖梓峰見他這副表情歸來,也不像看了侍郎大人的笑話啊,想問又不敢問。

鄭宇將文書往公案上輕輕一放,癱坐在椅子上,“梓峰啊……”

“下官在。”肖梓峰見他像是靈魂出竅了一般,滿臉關懷地湊過去。

“以後侍郎大人布置的任務,哪怕再難,咱們該做還是得做。”

肖梓峰疑惑道:“大人何出此言?”

鄭宇睨了他眼,扼腕嘆息道:“無他,丟人啊。”

今天又是不知不覺碼了好多字的一天,加油加油。裊裊無所畏懼,先前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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