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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戰群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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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戰群儒

吏部給了這麽個答覆,那便是認可了這份圖表的真實性。

文遠候氣宇軒昂地出列,灰溜溜地、在大家都沒註意到的時候回去了,站在隊列裏他還納悶,沒有吏部的支持,杜裊裊這些信息是哪兒來的呢。

他眼神迷惑不解,心底琢磨著剛才的事兒,杜裊裊已經慷慨陳詞地往下講了,“科舉每三年舉行一次,實際每次錄取的人數,可根據屆時在朝官員人數、空缺職位、朝廷擬著重發展和管理的方向進行調整,禮部呈上的改革舉措中詳細列明了每次科考錄取人數的考量因素,可據此進行調整。因此,革新所提到的增加科舉錄用人數並不是無限制擴招,而是結合各方面有的放矢,不會出現費侍郎所擔心的冗官或空閑現象。”

她頓了頓,視線落回到吏部眾人身上。

吏部尚書崔景明乃是崔娘子的父親,對於禮部的改革措施,他不是沒有意見,但他久經官場,嗅覺敏銳,禮部搞出這麽大動作,說不好背後是有官家的授意。杜裊裊曾救過他家女兒性命,他這般資歷的,要做什麽也無需自己親自出面,下面的人自會替他開口。

是以,吏部侍郎費得晟召集同僚們,準備在朝會時反對新政,他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事實證明,姜還是老的辣。

費得晟若是反對成功,守住了吏部的既得利益,他也順暢。

若是敗北,像現在這樣,那也是費得晟自己的見解,並非出自他崔尚書授意。

侍郎是吏部的副長官,把握實權,下面的郎中、員外郎們見自家大人偃旗息鼓了,皆垂下頭,眼觀鼻鼻觀心,裝作充耳不聞。

費得晟腦子裏還在糾結杜裊裊這圖表上的內容究竟從何得來,以及她是否還有別的準備,剛才這一回合,她拿出這份東西打得吏部措手不及,聲勢上矮了一頭,再想駁斥便有些力不從心。

好在增加科舉人數,是所知革新措施中對他們影響較小的,放過了便放過了。待會兒涉及到簡化錄用程序,排除吏部已有權力的措施時,他再進言,這才是對吏部最為關鍵的。

至於其他方面,就讓在場的大人們、王侯們去和杜裊裊爭個高下吧。他隔岸觀火,也省得在官家面前太過冒進。

杜裊裊等了片刻,見吏部沒人再吱聲,順著往下繼續陳述,“改革其三,擴大應試者的範圍,參加科舉的考生,不局限於世家子弟,凡我大頌境內的百姓,只要沒有犯過罪刑,不論出身,皆可參加科考。此舉意在選錄才華出眾之士,應試者的人數增多,優中選優,才能招攬到真正優秀的人才。”

費得晟微微勾起嘴角,改革措施中阻力最大的一條,果然來了。這條與透露出的風聲沒有出入,想來反對者甚眾。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就站出來好幾位侯爵、伯爵、子爵,還有幾位世家大族的代表。

他瞥了瞥出列的人物,世家之中當屬周陶盧趙四家最為顯赫,但陶玠一人便能代表兩家的意志,周家文官雖多,在朝官員星羅棋布,都以陶玠為首,對他甚為尊崇。誰讓人家是大頌最年輕的狀元呢。

陶家,不用說了,多是武將,科舉那套壓根兒不在乎。

盧家,此事虧就虧在盧靈坤是禮部侍郎,就算瞧在他的面子上,盧家的人即便有異議,也不好公然唱反調。

剩下一個趙家,朝中官員皆知,從刑部侍郎趙銳被下獄、趙淑妃打入冷宮,趙家大勢已去,趙銳的頭都快被砍了,誰還在乎他們趙家是何意見。樹倒猢猻散,之前依附奉承趙家的官員們皆分崩離析,重找靠山。

四大世家皆無人反對,剩下這些高門大戶們,雖然也有些勢力,但在朝任的職位品級不高,頂多跟風跳跳腳。

費得晟將關註的重心放在了文遠侯和留侯、以及榮祿伯身上。

這三位加在一起,總該有些分量。

文遠侯率先道:“官家,臣以為士農工商,士排在首位,乃因士族受過良好教育,能夠引領一國之百姓,以身作則,教化世人。耕種的農民,勤勞淳樸,將之納入科考應試者的範圍,並無不可,只是工商雜類,這些人處於社會底層,愚昧無知,多偷奸耍滑者,若招入朝廷出任官職,德不配位,恐有失大頌官員之品風,望官家三思。”

留侯緊隨其後,“臣附議。按照體制,世家子弟自小開蒙,入國子監苦讀,學習君子六藝,科舉考試,應試者需精通詩詞歌賦,懂得品評時事。尋常百姓,哪能受到如此教育,若非經過系統教學,學的滿腹經綸,又怎能有資格參加這樣規格的考試呢?禮部可有想過,若是天下人皆可參加科考,光是準備考場、印制考題、批改考卷,都得費多少人力物力。為了那些不懂學問、有的沒的撈一桿子的報考者,這樣大費周章,值得嗎?”

他排山倒海地逼問,氣勢洶洶。

榮祿伯再添一把火,“臣附議。自古以來,治國之良才皆從世家中脫穎而出,此制延續千年而不朽,可見有其深刻的合理性,禮部盲目革新,豈非倒行逆施,挑釁傳統,還請官家聖裁。”

這個帽子扣的就比較大了。不過改革嘛,杜裊裊早就料到會有人搬出所謂祖制、傳統之類的陳詞濫調。

她表情淡淡,不溫不火回應,“官家,適才各位爵爺提出的異議,請容微臣逐一稟明。”

“準。”

杜裊裊:“文遠候提到,工商雜類,愚昧無知。敢問侯爺,倘若擴大了應試者的範圍,這些人皆可參加科考,放在他們面前的是走上仕途的機會,他們會不會讀書?答案是肯定的。出身在社會底層,並非他們自身能夠選擇,倘若有一條康莊大道,能夠通過讀書科考而實現,那麽底層人民會自發奮進,爭相讀書。通過科舉的改革推動舉國上下的學習風氣,何樂而不為。

科舉制度,不僅要選拔優秀的官吏,更可以提升全民的素質,倘若我大頌子民人人如龍,人才輩出,又何懼他國欺淩。科舉乃是國本,關乎的是江山社稷,百姓福祉。讀書不僅為了做官,還重在教化子民。常言道學而優則仕,農工商賈之家也可以培養出品學兼優的人才,何不給他們一個機會呢?”

文遠候被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臉紅一陣白一陣,寬大的袖袍用力一拂,表示自己的不屑。

杜裊裊眸光輕轉,落到留侯的臉上。

姚安漣的父親啊,兒子差勁,想來老子也好不到哪裏去。

“留侯所言,可總結為兩點。其一,世家子弟才學淵博,普通百姓不學無術,沒有能力參加科考。留侯可能不知,民間辦學之風日盛,禮部在冊的書院便有一千九百所,全國二十一路、二百五十四州、一千二百三十四縣,皆設有書院,僅江西一路便設有一百四十九所書院,居於全國之首。可見,留侯所言的尋常百姓沒有途徑受到系統教育的論斷並不成立。

其二,留候認為,科舉報考人數過多,禮部無力主持大局。這一點,請官家和諸位大人放心,禮部已為此做出充足準備,這是禮部草擬的考試規程,上面詳細載明了舉辦考試的各項細則規定,從考生所能攜帶入場的物品、科考的場所設置、以及鎖院、謄錄制度,都逐一列明,以確保科舉能夠如期正常舉行,並且能有效防止考生作弊,保證考試的公平公正性。“

“啊?謄錄、鎖院?”在眾人的目光中,杜裊裊手裏的文書被呈遞到頌景帝面前,皇帝展開一看,這相當於是科考實施細則,密密麻麻列的非常細致,若是再拿出來討論,怕是今晚都不用睡了。

他擡起眸,目視大殿上竊竊私語的官員們,“禮部思慮周詳,考試規程制定的嚴密且有新意,因篇幅過長,此事容後再議。愛卿們,繼續吧。”

眾人還在好奇這文書中寫了什麽,聽起來像是防作弊的種種手段,幾位爵爺面面相覷,神色都極為難看,為自家的怨種兒子捏一把汗,禮部來者不善,爹只能幫到這兒了。

嘈雜之聲暫歇,杜裊裊續道:“至於榮祿伯所稱的科舉改革有違祖制,臣不敢茍同。科舉雖起於盛朝,但臣以為,大頌的科舉制較之盛朝要更為完善先進,這歸功於大頌的先祖們對盛朝科舉的改制,先帝在位時,亦不止一次對科舉制進行修正,比如將每年科考改為三年一次。難道榮祿伯認為大頌開國的先祖們以及先帝的改革,都是倒行逆施、挑釁傳統嗎?”

“你……你切勿胡言亂語,官家,臣絕無此意。”榮祿伯臉色發白,聲音顫抖,連忙垂首向頌景帝陳情。

文遠侯、留侯同情地看著他,我們被駁斥倒也罷了,不像你,還鬧得這麽大個罪名,惹得一身騷。

攻擊杜裊裊,會反彈哦。

眾人正在看榮祿伯的笑話,大殿之上立在頌景帝身側的紀王,忽而開口,“榮祿伯,你這麽著急給禮部革新扣個違背祖制的罪名,是怕你們家兒子考不上功名吧?本王看禮部列的這一條條,著實為了大頌的發展著想。作為大頌的王爺,本王先表態,世子若是參加科考,被比他優秀的人才擠了下去,那也認了,大不了三年後再來,學問不到,便是世子,也沒資格入仕,怨不得旁人。”

紀王是有名的閑散王爺,整日遛鳥聽曲兒,說話也沒太多講究,但再閑散,人家也是皇帝的親弟弟,名副其實的王爺。王侯將相,位份等級的差別擺在這兒了。人家都站隊了,這些個侯爺啊、爵爺啊,也就不算什麽了。世子都等同視之了,你們家兒子算哪根蔥。

榮祿伯萬萬沒想到平日裏不理朝政的紀王會在此時發言,他神色一變,慌亂跪下身去,叩拜道:“官家明鑒,臣不敢包藏私心。”

頌景帝:“行了,方才朕有言在先,愛卿們可以暢所欲言,朕一律不予追究。起來吧。”

榮祿伯:“謝官家。”

紀王的加入直接以強勢姿態封住了爵爺們的小心思,杜裊裊感激地望了眼頌景帝身側大腹便便、神情松弛的紀王,這王爺看著還蠻可愛的。

那日,她與陶玠泛舟汴河之上,陶玠提到這個侯爺那個伯爵或許會站出來表示異議時,黑眸深邃,“有一個人,或許能助我們化解僵局。”

杜裊裊:“誰?”

“紀王。”

他們去紀王府,探訪了紀王爺和世子宋凜,尋求紀王的幫助。

說到應試者範圍的變化,紀王不是沒有顧慮,他兒子宋凜,那學問做的也是不咋地,他堂堂王爺的兒子,連個科舉都考不上,說出去豈不是丟人。

陶玠很快打消了紀王的疑慮,因為他會親自抽空教導世子溫習功課,指導世子準備科考。

狀元郎下場輔導功課,這招放到現代,那也有前仆後繼的家長願意買單,何況是在只有入仕才算出人頭地的古代。

紀王很樂意幫忙,世子也很“樂意”,“父王,其實兒子以為,不做官,把機會讓給有志之士,這也沒什麽不好。兒子只想跟您一樣,一輩子悠哉悠哉的,多好。”

紀王瞪他,“胡鬧。”他當閑散王爺是為了保命,這情況能一樣嗎。

“陶尚書啊,我家兒子頑劣,你可得好好管教他。”

陶玠微笑,掃了宋凜一眼,“請王爺放心。下官定當盡力。”

此事就這麽搞定了,紀王的背書能夠堵上悠悠眾口。

緊接著,杜裊裊提出了簡化錄取程序;設置副主考官若幹以分擔事務、平衡主考官權力;禁止謝恩於私門、考官和考生不得以師生相稱等三項舉措。

這三項說白了,可都是沖著吏部而來,刀刀致命,吏部在科舉上的權限,可謂被切除的幾乎不剩了。

費得晟看了這許久的戲,此時又該他出場了。

“稟官家,往年科考及第的人才,需經吏部考試合格方能任官,此制乃是為了挑選真正可堪重任之人,臣以為,禮不可廢。”

至於其他兩項,一個是為了防止科舉舞弊,一個是防止結黨營私,官家對這兩點極為看重,不容置喙,他就先退而避之,只是吏部的考核權,不能再讓了,需得牢牢攥在手裏。

杜裊裊:“官家,費侍郎所言在理。通過了省試的考生,確實還需要再進行考核,以確認最終的錄用人選。”

她說的這番話,惹得費得晟直直朝她看去,論辯這麽久,大家說的口幹舌燥,難得杜裊裊居然認同了他一回。

但緊接著,杜裊裊續言道:“因此,改革的第七項,便是增設殿試,將州試、省試、吏部考試,改為州試、省試、殿試,通過省試的考生皆面見官家,由官家親自出題,根據考試成績決定考生的排名和任職。”

頌景帝來了興致,“這個提議甚佳,朕親自掌眼,以示公正。準了。”

杜裊裊:“謝官家。”

費得晟:……

把吏部的職權給到皇帝,虧她杜裊裊想的出來。原本他以為這削減下來的職權不管歸到哪個部門,他總能找到反對的理由,可是偏偏給了官家……

一句“準了”,算是給此事蓋棺定論了。

朝堂上的爭論持續了好幾個時辰,吵吵嚷嚷的,總算有了結果。頌景帝龍顏大悅,示意大家散朝,百官們又累又餓,精神受到洗禮,體力嚴重匱乏,各懷心思地離開大殿。

禮部根據大朝會討論的結果,對改革文書做了進一步修改完善,對於考試規程的細節,頌景帝召集相關官員,對可實施性進行了推敲,數日後,禮部發布了科舉改革的公文告示,張貼在全國各大州縣。

百姓們聞風而動,最高興的莫過於備考的讀書人。

“歐陽兄,這下可好了。增設了經義科,以歐陽兄的大才,明年秋試定能高中進士。”

被稱為歐陽兄的人喜形於色,激動不已,“這上面還說,把吏部考試改成了殿試,可以面見官家,由官家親自出題,這是誰人想出來的舉措,沒有比這更公平的了。”

“說的是啊,是騾子是馬,官家一看便知。只要我等用功讀書,他日登科,必能光宗耀祖。”

有農婦帶著兒子也來湊熱鬧,七八歲的孩童指著眾人爭相圍觀的告示公文問:“娘,這上面寫的什麽,怎麽這麽多人看?”

“聽他們說,是朝廷發布了新制,我們老百姓也能考科舉了。”

“娘,科舉是什麽?能當飯吃嗎?”

“當然能了,等你中了狀元,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來不及解釋了,娘這就帶你去書院報名,你好好跟著夫子讀書,娘這輩子,就指著你了。”

街巷一角,費得晟遠遠望著歡欣鼓舞的人群,背著的手漸漸握緊。

他身旁立著的,正是文遠侯。

“費侍郎,你之前跟我說的,科舉改革有損天下讀書人,他們必不會同意。可是你看看……”

費得晟唇角抿直,神色微慍,“侯爺,即便增加了兩名副主考官,主考官的位置可還是我吏部說了算,眼下這局勢,侯爺也看到了,若還想下官幫您,多少有些鋌而走險。”

文遠侯很快聽出弦外之音,“侍郎大人,我們之前說好的交易可不能賴賬,改革前,犬子便須仰仗侍郎大人,這改革後,當然更是了。有什麽條件,費侍郎盡管提。”

費得晟眸色亮起,“聽聞侯爺家中有一成色上好的羊脂白玉酒樽……”

“噢,酒樽啊。”文遠侯露出肉痛的表情,咬了咬牙,“本侯便贈與侍郎大人,還請大人為犬子好生謀劃。”

感謝評論的小天使。哈哈,作者看了心花怒放。明天過了,就能拿到八月的全勤了,開心。

這本書大約還剩二十多章正文完結,然後會寫點番外,預計還有一個月出頭。加油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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