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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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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

秋日的清晨,沒有風,空氣裏卻有絲絲涼意,寅時,天色還是黑的,半彎的月亮掛在如黑幕般的天空,銀輝傾灑而下。

寬闊的院子中間有兩道身影,一靜一動,不遠處有小廝拎著燈籠照明。

趙庭不斷調整著呼吸,來回吸氣吐氣,黑發被汗水打濕黏在額前,蹲下的雙腿直打顫,又見眼前的身影晃來晃去,晃得他頭暈。

他方要張嘴,趙遠昌終於停住腳步,雙手撐腰,問出憋了許久的話,“庭哥兒,還能不能堅持?要不要歇一會……”

趙庭清雋的臉龐上浮起運動後才有的薄紅,示意他去看香爐上才燃了一半的香,“還沒到時間呢,爹你別晃了。”

趙遠昌煩躁地嘆氣:教兒子習武,也不知折磨得是誰。

他原本只是羨慕嫉妒兒子陪夫人逛街,才歡喜地應下陪他習武的建議,如今親眼見兒子遭罪才是後悔了。

趙庭深呼吸一口氣又吐出,試圖讓說話的語氣不發顫,“爹你在旁邊練著,我想看看。”

趙遠昌嘆氣,知道他是要堅持到底了,幹脆就遂了他的意,從一旁的木制兵器架中抽出一把長矛。

鏗鏘,也就一抽一握的功夫,趙庭竟然聽到了一道短促的破空聲。

“庭哥兒你好好看著啊。”趙遠昌背過身,肅著臉色,下盤端穩,隨之將力氣轉至手腕。

趙遠昌身上的氣息一下變得凜冽起來。

他手腕轉動,出矛時雷霆萬鈞,似江海凝聚的波光。隨之身形輕盈而起,招式變換,破空聲陣陣,紅纓帶揮出了陣陣虛影。

趙庭不知是看矛還是看人,只見隨後,趙遠昌一躍而起,長矛尖端如芒,氣勢疏狂。

舞完之後,他收起矛,隨手一揮,長矛入了兵器架,再次鏗鏘一聲,恢覆了安靜。

趙遠昌呼吸間氣息依然平穩,見香還燃著,他又重新拿起劍舞起。

就這幾息功夫,趙庭被他武手中的刀劍吸引了全部心神,幾乎忘記了腳下的酸楚。

不知過了多久,趙遠昌幾乎把兵器架上的都舞完了,剩下的半柱香終於慢慢燃盡,香灰無聲攔斷,落在香爐裏。

天際隱約出現一抹光,趙遠昌終於停下來,收起長刀。

趙庭右手撐在右腿上,呲牙咧嘴的,“爹。”

“忍著些,我給你按按。”

扶他起來後,趙遠昌半蹲下來,雙手置於他的小腿上,深呼吸了一口氣,試著以平日五分的力氣替他揉捏。

按下來的第一下,酸楚酸爽的感覺襲來,趙庭仰頭吸了口氣。

趙遠昌知道只有揉捏開,後面才不會受罪,於是手上動靜沒停,“忍著些。”

“我知道,嘶——”趙庭低著頭,映入眼簾的是白了的鬢發,很是猝不及防的一幕,他眨了眨眼,由於吸氣而張著的嘴漸漸合上。

趙遠昌動作不停,腿上該按的穴道都給他按到了,發現頭頂上的人沒聲了,他後知後覺,擡起頭,很是得意,“怎麽樣,爹的手法是練過的,這樣是不是好受一點了?”

趙庭不由得閃開了視線,點頭,“嗯,”

趙遠昌低頭繼續替他揉著,一點點加重了力度。

習慣之後,腿上的酸痛感便沒那麽難熬了,看著他的鬢角,趙庭輕聲問了個沒營養的問題,“爹,你是不是不想我習武?”

趙遠昌手上不停,未曾擡起頭,想都沒想就道,“你自己平安開心即好。”

就像方才,他幾次想攔著,但見他都要堅持,他便沒有強硬要求他停下。

“嗯,”趙庭視線沒移開。

聽到這個回覆,趙遠昌心裏反而咯噔一下,醞釀後試探著說道,“你要是練了武,以後每天都會這麽難受,甚至會更難捱。”

趙遠昌他自己十九歲便開始上戰場,練武一日未停,深知其中的辛苦。何況府裏有他撐著,有他護著,他並不要求兒子走跟他一樣的道路,反而更希望他平安順暢。

趙庭低著頭盯著他動作,輕應,“嗯,我知道的,不過我以後還想跟著爹練武鍛煉身體。”

“嗯?”

趙遠昌沒摸清楚他的態度,還想繼續問。趙庭不忍心他繼續蹲著,扶他起來,道要回去了。

***

見孫兒回來時滿頭大汗,江氏第一下便瞪了趙遠昌一眼,“庭哥兒是陪你練武的,你倒是把他當作你手下的兵了是不是?”

趙遠昌接過帕子擦著臉,直叫冤枉,“娘,我哪舍得啊。”

江氏還想說話,趙庭忙插話,“祖母,我餓了。”

江氏哪有不應,當下就心疼了,“那你快去換衣服去,回來就能吃了。”

趙遠昌見狀松了口氣,看向兒子目光透露著感激,無比慈藹。

父子兩人去隔間換了衣服,而楊氏也帶著布菜的丫鬟進來了,沒見著他們的身影,還詢問了一下。

換完衣服後,趙庭只感覺神清氣爽,心情也變得明朗起來。

他傷口已經痊愈,逐漸可以用些以前要避開的菜。楊氏一向貼心,按照每個人的口味安排。

用完早膳,趙遠昌坐了會兒便準備去上朝,趙庭送他到了門口,見馬車離去,望著遠處的長巷口站了許久才轉身進府。

長九撓了撓頭,轉身跟上。

回來時,身後跟著一群小廝,他叫人把昨日買到綠植搬進院子,叫了江氏出來,“祖母,我聽餘嬤嬤說你喜歡綠植,我昨日和娘逛街時,給你挑了幾樣,你看看喜不喜歡?”

趙庭低頭就能看見手腕上的佛珠,前些日子,江氏親自去寺裏求師父給他的佛珠開了光後,他才重新戴上的。

聞言,江氏停下轉動佛珠的動作,讓餘嬤嬤扶著她近些去看。

已到秋季,盆栽和綠植還是綠意一片,葉子綠油油的,她年紀大了便愛看些生意盎然的,想到孫兒的心意,心緒不由得牽動,她臉上帶著慈祥的笑意,眼尾擠出褶子,感動道,“庭哥兒有心了,祖母喜歡的。”

只要是孫兒送的,她便歡喜,何況還是合了她的意的。

只是想到他吸蚊的體質,她有些揪著。

趙庭似乎知道她下一刻想說什麽,溫聲道,“祖母喜歡便好,其它方面你盡可放心,入冬了,蚊蟲會變少,到時候我們可以種點薄荷在旁邊,祖母就可以親自澆水……”

薄荷也是有驅蚊效果的。

楊氏在一旁坐著,聽他們祖孫二人熱切地談論著,昨日剛壓下去的酸意又浮起。她忽然想到,下個月便是她的生辰了,也不知庭哥兒會不會給她準備禮物。

察覺到親娘的視線,趙庭回頭朝楊氏笑了笑,爾後繼續低聲同江氏說話。

最終江氏還是收下了這些盆栽,不管如何,十六年來,這是她孫兒第一次送她禮物。

叫小廝把盆栽安置好之後,趙庭扶著她進屋,“祖母,孫兒還有一事想同你說。”

趙庭猶豫再三,咳了咳,只道希望祖母能幫他找一個可以教他習字的先生。

“只要習字的?”江氏從方才開始,臉上的笑容就沒消下來。

她之前叫餘嬤嬤找的是教人讀書的夫子,但湊巧的是,這位郝夫子的字也是很有風采。

趙庭目前的字已經落後同齡人許多,聽到祖母的話,他迂回地回答,“若是可以教我其它方面的學識,那就更好了。”

有些事,可以慢慢準備起來了。

楊氏一直沒機會插嘴,直到聽到他們談論找夫子的事,好奇道,“娘,您尋來的夫子我可是認識的?”

江氏才想起,兒媳的娘家人兩代都是文官,下面的小輩準備科舉的亦不少,她看向一旁候著的人,“餘嬤嬤,你來說一說。”

“是,”餘嬤嬤恭恭敬敬的,“夫人,小少爺,老奴在京城找關系問了一圈,這位叫郝夫子是最出色的,出身於世家郝家,他還是大慶三年的狀元郎,平日就在廣陽書院上課,其文采和學識都極受學生喜歡,只是,”

餘嬤嬤頓了頓。

而趙庭聽到這,大概猜到了什麽,果不其然,“郝夫子從前年開始,便不收學生了。”

與其說不收學生,倒不如說是想踏踏實實在書院教書,不在外頭單獨收學生了。

郝夫子是餘嬤嬤和老夫人挑了許久才挑出的。

“那這樣的話,請他入府來教庭哥兒豈不是不可能了?”楊氏問。

“老奴也派人去郝府問過,只是連門都未曾進去過。”

楊氏便道,“既然這樣,澤哥兒他也是在書院上課,我去抽空問問大哥大嫂。”

楊氏只希望給他兒的是最好的。至於這個郝夫子,她未出閨時便聽說過他的名號,確實是很有學識的一個人,只是不喜朝堂,去了廣陽書院。

見她們細心在為自己鋪好路,他的身體如今痊愈了,趙庭想起祖母和親爹的態度,也慢慢定下心來。

三人各有計劃。

回到房間,趙庭又要重新整理一下書籍,他需要把雜書和教材都分開,到時候正式開始學習。

書房中的書並不少,長九叫了幾個小廝過來幫忙。

他看著忙碌的少爺,小腦瓜一激靈,沒忍住問,“少爺,你是想同表少爺一樣,去考科舉了嗎?”

趙庭將書擱到一旁,微挑眉詫異道,“你怎麽有這個想法?”

恐怕他祖母他們都沒往這個方向去想,只是出於他喜歡的目的而給他請夫子。

長九眼睛忽然瞪大,嘿嘿一笑,“小的是猜的,不過少爺你這麽聰明,無論做甚麽,都會有大造化的。”

趙庭笑著覷了他一眼,至今才知道他的嘴甜。

不過又想到昨日做的練筆題,他嘆了口氣,就是不知道真正的題會有多難啊。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沒直接告訴他們他的目的,怕他們失望。

“少爺,要不要歇一歇?剩下的小的來整理就可以了。”

趙庭一向在他面前都很和氣 ,所以長九也敢搭話。

“沒事,我記得母親差莊子裏的管事送了今年的最後一茬西瓜過來,待會整理完,你拿三個過去和他們一起分一分。”

“誒!小的先替他們謝過少爺了。”長九臉上的笑容愈加真誠。

趙庭瞥見他臉上堆砌的‘狗腿子’般的笑容,他眉眼上挑,眼中也帶了笑意。

趙遠昌在朝中,不知怎麽的打了個噴嚏。

已經是下朝時間,散開時,他腳下走得飛快,已經走至人群中間。

“趙將軍,這是趕著去幹甚麽呢?怎麽走那麽快?”

問話的是走在他左手邊的文官,瘦瘦高高的,蓄著長胡須,一張口就是陰陽怪氣的。

趙遠昌轉過頭看過去,一臉迷茫沒認出來人,又覺得熟悉,頓了兩秒,視線瞥到一旁的常平鹽使候達,才想起他是和候大人一夥的。

“這都下朝了,不走快些,難不成你還想留下來過夜。”趙遠昌直接嗆他。

“你,”那文官臉色忽青忽白,一甩袖子,剛要說些什麽,候達先一步走出來。

“我還要去陛下那裏一趟,就先行一步了。”候達拱了拱手。

那個文官臉上才重新浮起笑容,“陛下喚你過去定是有要事吩咐,那我就不打擾候大人了。”

候達也沒否認,瞥了眼趙遠昌的臉色,點點頭後離去。

趙遠昌聽著他們交談,眉頭都未曾皺一下。

見候達離去,他也大跨步跟著,兩人出了殿門便朝兩個不同的方向去。

文武官員一向湊不到一塊去,文官不喜武官的粗魯,而武官又不喜文官的滿口大道理。

路上與他打招呼的,大部分都是武官,多數與他關系還可以。

趙遠昌兒子轉好的事已經傳得到處都是,他們私底下討論著,卻沒當場問他。

但在知道這事後,上朝時落在他身上異樣的眼色都少了許多,不過想到他兒子傻了這麽多年,不識字不會武,可能在他這裏就沒落下去,又搖搖頭覺得可惜。

南陽侯看到妹夫的背影,告別了同僚,趕緊追上他。

“遠昌,你這是要去精武營?”南陽侯楊致遠要比他大兩歲。

趙遠昌停下腳步,一只手背在身後,回應他,這是他日常行程。

得到他的回覆,楊致遠收回盯著他的視線,見四處無人,他猶豫道,“陛下他最近可是常常召候大人過去?你,”

朝中誰人不知道,當年,陛下可是趙遠昌的好兄弟,打獵喝酒,兩人幾乎形影不離。

最近他對趙遠昌的冷淡,連他們都看不明白。

不過朝中的墻頭草是越來越多了。

趙遠昌掩下眸中的神色,想起朝中的閑話, “他關老子屁事!”

南陽侯一哽,“行吧,你心裏有數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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