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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踏上長長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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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元一言不發, 看了手機就在追悼會途中匆匆離開, 楚堯看見,心中一沈。

等追悼會結束,家屬剛準備好辛苦費答謝楚堯, 再一擡頭,人就不見了。

楚堯打了電話, 知道情況後請了假,奔到醫院。

以前的老鄰居老警察來了很多, 各個愁容滿面。

楚媽見他來,招手讓他過去, 壓低聲音說:“突發腦溢血, 回家路上昏過去的,醒不過來了, 現在就看她閨女怎麽說。”

醒不過來了,就是字面意義上的指這人再也醒不過來了,除非遇上奇跡,不然就是植物人,餘下的日子,只能靠呼吸機維系著生命, 拔了管子, 命就沒了。

楚堯沈默了好久, 問道;“瀟瀟阿姨聯系上了嗎?”

“沒, 那邊沒人接。這要等幾天, 已經商量好了, 瀟瀟沒回來之前,幾個老鄰居幫忙照顧。”楚媽說,“對了,等會兒老局長來,人多,你看著點北北,孩子情緒不對勁。”

江北北坐在病房內,雙手放在膝上,垂著頭,她奶奶坐在旁邊,臉上已恢覆了平靜,一只手搭在江北北手背上,似在安慰她。

整個病房沒人說話。

楚堯走過去,奶奶晃了晃江北北,她回了神,擡起淚眼看到楚堯,對脆弱生命的恐懼,以及那些無法傾訴壓在心頭的情緒,立刻找到了宣洩口。像是茫茫大海中看到了象征安全的燈塔,江北北緊緊抓住楚堯,壓抑著哭了起來。

楚堯輕拍著她的背,無聲作為她的依靠,支撐著她的細膩的情感。

瀟瀟阿姨剛剛返回大洋彼岸不到一周時間,接到了這樣的消息,又一路哭著回來。

前幾天回國過年時,她的丈夫還在工作,她的兒子與同學到北歐旅行享受假期了,因而那次只有她一人回家看望了母親,這次,她的老公兒子都陪伴在身邊,與她一起回國。

誰也沒提,但大家心裏都清楚,這次回去,是與親人離別,是送別,註定是一次傷心之旅。

江北北不喜歡蕭瀟瀟,她倆從一開始,就像活在兩個世界的人,雖然是老鄰居,雖然蕭瀟瀟的弟弟是江北北爸媽的戰友,但她倆的悲喜卻從來沒有一樣過。

蕭瀟瀟是另一種成功的人,她履歷耀眼珠光寶氣,她通的是另一種人情世故,走的是另外一條道路,她是江北北心中精致利己主義者的典型。

但不喜歡瀟瀟阿姨不代表對她沒好感,她明白自己被偏見蒙住了眼睛。人以類聚物以群分,人們都是抱團的,且對與自己沒有交集的團,或多或少都有偏見。

很長一段時間裏,江北北認為蕭瀟瀟是個虛榮浮誇,雖然沒做壞事,但言行舉止卻總會讓她厭惡且批判的人。

蕭瀟瀟一直端著,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天之驕子之感,是一種輕浮的傲氣,不分敵我的我行我素,像是不知人間冷暖,像不屑分給社會半點溫度。

她優秀且自傲,冷漠又無情。

然而這次,江北北直面了這位女士內心撕裂般的痛苦,終於放下了偏見。

人在面對生與死時,感情是一樣的。

瀟瀟阿姨的悲傷,江北北感同身受。

醫生與蕭瀟瀟進行了一次沈重的談話,考慮到家屬心情,不拔管就這樣維持生命,維持呼吸和心跳,讓病人就這麽‘活’著,也是一種辦法,但因直系親屬長居國外,家和事業也都在大洋彼岸,考慮到現實狀況,這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和金錢。

“看家屬選擇了,醫院會尊重家屬意見。”

蕭瀟瀟的丈夫等待著她的決定,說無論如何都會支持,他也做了心理準備,不管她選擇什麽,他都會幫助她,幫她渡過難關。

江北北看著瀟瀟阿姨跪在床邊嚎啕大哭,說自己有錢,她可以找護工,找最好的醫院,大不了她國外二十年多年辛辛苦苦拼下來的都不要了,她也不能讓媽媽停止呼吸。

但理智告訴她,這不僅僅是金錢上的消耗,世間有許多艱難,沒進醫院時,都看不到,也感觸不到。

這裏就是人間冷暖,殘忍與溫情的集聚地,人生不過是在糾結生死。痛苦的生,痛苦的死,可無論生死,走哪一條都已不是活路。

臨近半百的女士,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她其實早就有了選擇,只是選擇太痛苦,答案太冷,她舍不得。

“幫幫我……幫幫我!”她在這一刻,喊著爸爸和弟弟的名字,求他們告訴她怎麽辦。

江北北扶起她,她踉蹌幾下,小聲說:“拔管吧。”

江北北想說什麽,終是沒說出口。她不是不懂事的孩子,這種選擇,她不能去責怪什麽,那些話都太輕了,背負沈痛的,永遠不是能職責家屬做出如此決定的外人。

護士來了,護士又走了。

劉奶奶還在呼吸著,他們能聽到的呼吸聲,之後慢慢地,安靜了。

瀟瀟阿姨小聲叫了句媽,忽然撲向床上的人,抱著她大哭起來。

“媽……我沒親人了……我再也沒媽了……”

她的那個混血兒子站在她身後,掉著眼淚,後知後覺到,他的中國外婆離他而去了,今日一別,再也見不到了。

江北北想過無數次,楚堯工作時的樣子,卻從未想過,她見到的第一次,是他給劉奶奶梳洗化妝,送她離開。

蕭瀟瀟再也沒開口說過話,她在一旁,無力地歪在姚蘭懷裏,眼睛無神地望著棺木裏的母親,眼裏的淚流幹了,心裏的卻止不住。

江北北靜靜看著楚堯給劉奶奶梳頭發,為她換上新衣,再一點點的,輕輕為她點綴上顏色。

楚堯的臉上沒有表情,看不到悲傷也看不到冷漠,他的眼睛是平靜的,卻始終有著溫度。

瀟瀟阿姨推開楚媽,步履蹣跚走向棺木,她伏在旁邊,看著母親安詳的面容,放聲哭了起來。

楚堯做好工作,微微鞠了一躬,輕聲道:“一路走好。”

江北北伸出冰涼的手顫抖著抓住了他的手,楚堯楞了下,回握住,慢慢用力。

她的手不再抖了,楚媽示意他們都出去,讓蕭瀟瀟單獨陪劉奶奶一會兒。楚媽輕聲安慰了瀟瀟後,最後一個出來,關好門,回身見江北北抱著楚堯,臉埋在他懷裏,小聲啜泣著。

楚堯似猶豫了一下,嘆息一聲,手輕輕拍了拍她,低下頭,在她發間落下一吻。

楚媽也嘆了一聲,搖搖頭,把自己撤走了。

收拾好情緒後,江北北靠在他懷裏,小聲問:“見多了死亡和離開,是不是就不會這麽悲傷了?”

“會一直悲傷,最終與悲傷妥協,尋找到平靜。”

“這是你第一次送自己熟悉的人離開嗎?”

“第三次了。”楚堯眼神飄遠,回答,“我送過我的中學老師,也送過我的大學同學……”

“人為什麽會死?”淚水又模糊了眼睛,濕了他帶著溫度的襯衫。

“都會死的。”楚堯說道。

不是輕飄飄的一句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而更像是有重量的回答,認真的回答。

“正因為死,才賦予生歡喜的意義,活著才可貴。”楚堯說,“生命是有溫度的,生是生命的開始,死是生命的結束。這段旅途結束後,就必然會有離別。”

“我不想要離別……我不想讓我身邊的人離我而去。”

“凡事都有終了的那一刻。”楚堯松開她,“願不願意,結局都會到來。”

江北北擡起頭,靜靜看著他,認真說道:“楚堯,我聽到劉奶奶叫我名字了,我知道的,她是在跟我說再見,從過年到現在,劉奶奶一直沒來看過我,但我知道她惦記著我,她跟我奶奶打電話我都聽見了,問北北的腳怎麽樣了呀,我都知道的……”

江北北說:“以後,我只能在心裏想她了。”

“只要還想著她,就好。”

楚堯再次主持了追悼會。

來了許多以前的老警察,那些都是劉奶奶兒子昔日的戰友與同事。

唐西周跟林副隊也來了,他倆是特地跟隊裏請了假趕來參加的,警帽托在手上,對著棺槨敬了個禮。

追悼會結束,瀟瀟阿姨雙手拽住楚堯的手,痛哭起來。

楚堯應該說聲節哀,但話到嘴邊,變作了一句:“她去遠行了,生是開始,死也是開始。”

生是一個人在這個世界的開始,死是一個人在這個世界的結束,也是一個人踏上未知旅途的開始。

瀟瀟阿姨低頭垂淚,千言萬語,千愁萬緒,一句:“謝謝你……”

江北北奶奶血壓不穩,這些天悲傷過度,在家休息。江北北哪也不去了,也沒心思玩了,就在家裏陪奶奶,還說要包一日三餐。

但江北北這個人,生了副千金弱小姐的身子,幹不來活兒,掃地閃腰,拖地抽筋,切菜切手,做飯必被鍋或者油沫燙到手。

奶奶實在是忍受不了,起來把她丟出廚房,自己來做飯。

開冰箱時,奶奶看到了半罐腌鹹菜,笑了起來,說道:“北北,你吃這鹹菜嗎?”

鹹菜是劉奶奶過年時拿到她家的。

江北北拖著傷腳跳過來,扶著門框,看了那罐鹹菜,沈默了好久,回答:“要吃!但是只吃一點點,劉奶奶腌鹹菜也超鹹的,簡直像打死買鹽的,吃一口就能變成燕巴虎!”

奶奶哈哈笑道:“老劉放鹽沒輕沒重的。”

家裏兩個病號,楚堯這些天都提前一小時下班,回來直接拐到江北北家做飯加陪聊。

有次吃飯前沒跟對門說,楚媽跑到陽臺喊:“北北,告訴姓楚的,我不要他了,讓他當你家上門女婿得了!”

當時楚堯正在客廳給江北北掰熱饅頭,手一頓,嘟囔道:“有區別嗎?不都一樣。我回你家也跟上門女婿一樣。”

江北北笑倒在沙發上,笑到胃疼。

那晚,上門女婿留宿在了江北北家的沙發上,半夜,被江北北晃醒。

“楚堯,我夢見劉奶奶了,她跟我說話了。”

“她說了什麽?”

“她說讓我謝謝你。”

楚堯輕輕嗯了一聲。

江北北說:“還有……”

“什麽?”

“……等以後抓到那個逃犯,一定要告訴她。”

“好。”

飛機從城市上空飛過,離開陸地,飛向異鄉。

蕭瀟瀟在返程的飛機上,一覺夢醒,睜開眼睛,茫然片刻,慢慢收起臉上的驚訝,微微笑了笑,眼裏的淚水慢慢滑落。

她擡起遮光板,望著底下燈火通明的土地,輕聲說道:“媽媽,也謝謝你,一路走好,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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